一场构思宏大的民族自救与社会改造实验
——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述略

2016-02-13 05:20刘庆亮
泰山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邹平梁漱溟建设

刘庆亮

(邹平县梁漱溟纪念馆,山东滨州256200)

一场构思宏大的民族自救与社会改造实验
——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述略

刘庆亮

(邹平县梁漱溟纪念馆,山东滨州256200)

作为一场构思宏大的民族自救与社会改造实验,梁漱溟在山东邹平的乡村建设运动,多年来日益成为一个学界学人们所热切关注的焦点问题。梁漱溟主张在扬弃中国传统文化和吸收西方文化的基础上,从农村入手,以教育和合作为手段,以知识分子和农民为动力,救活旧农村,创造新文化,在欧化的资本主义和俄化的社会主义之外,开出一条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此即乡村建设之路,同时亦是民族自救运动的最后觉悟。尽管由于主客观方面的原因,梁漱溟的乡村建设之路并未走通,但仍对我们当前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有着很多的借鉴意义。

梁漱溟;乡村建设;民族自救;社会改造;儒家文化;知识分子;经济合作

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是世界近现代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和大潮流。近代中国面临着两大任务:一是要实现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二是要完成社会转型和国家富强。这两大任务相互缠绕,彼此影响,使得中国的社会转型异常艰难。在鸦片战争后的一百多年,中国似乎又进入了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各阶层的有识之士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争相提出各种救国和建国方案,并为此进行了很多艰苦卓绝的实验活动。随着新民主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成立,这些民族自救和社会改造实验,又都归于沉寂,逐渐被人们遗忘。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学术的进步,一些社会改造思想又被拂去历史的尘埃,逐渐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而八十多年前梁漱溟先生在山东的乡村建设运动,就是其中构思宏大的、苦心孤诣的一场实验。

一、梁漱溟之问:中国向何处去?

鸦片战争后,西方强大的工业文明,给中国封闭的农耕文明造成了剧烈冲击。西方列强凭借着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国由此被裹挟进世界资本主义的滚滚大潮之中,不断地丧权辱国,日益沉沦。为了御辱强国,中国人民开始了艰难的百年寻路历程。其基本轨迹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走西方人的路、走俄国人的路、走自己的路。梁漱溟对之均作出了深切的思考。

(一)对“走西方人的路”的反思和批判

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新思潮,到“中体西用”“自强求富”的洋务派;从主张“君主立宪”的戊戌变法,到主张“民主共和”的辛亥革命,都是“走西方人的路”。但是,让梁漱溟深感失望的是:“在多次的变法、维新、革命之后,都未达到完成民族命运向上的道路。民族仍在不幸的命运中,向下沉沦,始终没有完成民族自救、民族向上”。[1](P961)一方面,他参加过辛亥革命,并在报社和民国政府司法部任过职,但是民国的乱象令他陷入严重的精神危机,几度要自杀和出家。另一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人类造成惨烈灾难,西方文化的弊端暴露无遗,人们开始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和反思。其中,罗素的《中国之问题》、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等就是典型代表。在这个思潮的影响下,梁漱溟认识到“近代西洋人走的这条路,内而形成阶级斗争社会惨剧,外而酿发国际大战世界祸灾,实为一种病态文明”。[1](P222-223)

(二)对“走俄国人的路”的批评和排斥

当救亡运动徘徊不前时,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为中国送来新的希望。于是,“以俄为师”成为时代的选择。此后,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历经挫折的孙中山先生也开始“联俄、联共、扶助工农”,实现国共合作,掀起国民大革命。但是,处于幼年时期的共产党犯了右倾错误,并教条主义地执行苏联的革命道路,在国民党反革命政变的镇压之下,被迫转入偏僻的农村去创建根据地,革命进入低潮。梁漱溟认为:“共产党的错误,仍在蹈袭外国阶级社会里农民运动的旧套,而不认识中国社会。”[2](P411)同时,他对苏联的社会主义也有排斥:“布尔什维克主义(严厉干涉制裁的生活)方且为欧洲人所不惯;其于数千年生活习惯正相反的中国人,更当如何?”[2](P229)

(三)对“走自己的路”的顿悟和坚信

中国向何处去?在1924年后的三年多,梁漱溟陷入了怀疑和烦闷之中。1927年,他宣布自己对“中国民族之前途”顿然开悟:“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都于我们中国不合适。因为西洋的个人主义与现代社会主义的产生,都各有它的历史背景,都是从他的社会历史演变而来的。”[1](P857)他认为,中国既不能走英美的资本主义道路,也不能走苏联的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的立国之道有两大关键:一是要从自身传统和国情出发,“一民族真生命之所寄,寄于其根本精神,抛开了自家根本精神,便断送了自己前途”[1](P109-110),“中国之政治问题经济问题,天然地不能外于其固有文化所演成之社会事实,所陶养之民族精神,而得解决”[1](P116)。“我不开口说话则以,我说话,劈头一句,就要先打破他往西走的迷梦,指点他往西走的无路可通”,“以前都是往西走,这便是往东走”[1](P21)。二是要对中国问题进行整体通盘考虑,不能仅做具体的、局部的事情,“作乡村建设运动而不着眼整个中国问题,那便是于乡村问题也没有看清楚,那种乡村工作亦不会有多大效用”[2](P161)。他不客气地批评说,“旁处的乡村工作……是在作一方面的或一项的改良工作、建设工作。说的不好听一点,他们是枝枝节节的工作”[2](P573)。

那么,中国的前途在哪里?梁漱溟自信地宣称:那就是乡村建设运动,而且这是“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

二、梁漱溟之论:如何认识旧中国?

既然民族自救运动不能抛开“自家根本精神”,那么,全面认清中国的特殊国情,就成为必然前提。梁漱溟在不同的文章和演讲之中,对此多有阐述。现分类梳理这些论点如下:

(一)中国以乡村为本

1.中国社会是以乡村为本的社会。农村,历来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基础,是整个社会的基础。对此,梁漱溟有清醒认识:“我们中国,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住乡村,过着乡村生活;中国就是由二三十万乡村构成的中国”[3](P608),“在它境内见到的无非是些乡村;即有些城市(如县城之类)亦多数只算大乡村,说得上都市的很少。”[1](P222)这一点,中国与西方国家完全不同:“不但英国不是以乡村为本,现在世界上最著名的强国,可以说通统不是以乡村为本;他们都是一种工业国家,皆以城市为本;他们的文化,都是一种都市文明”[3](P608)。

2.中国文化是以乡村为本的文化。梁漱溟认为,从广义的概念出发,“所谓文化,就是一个社会过日子的方法”[3](P611);“原来中国社会是以乡村为基础,并以乡村为主体的;所有文化,多半是从乡村而来,又为乡村而设——法制、礼俗、工商业等莫不如是。”[2](P150)

3.中国的建设问题就是乡村建设。基于以上认识,梁漱溟指出:“只有乡村安定,乃可以安辑流亡;只有乡村产业兴起,以广收过剩的劳力;只有农产增加,可以增进国富;只有乡村自治当真树立,中国政治才算有基础;只有乡村一般的文化能提高,才算中国社会有进步。总之,只有乡村有办法,中国才有办法,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教育上都是如此。”[1](P225)所以,他提醒大家“盖不从乡村起,自不能归本乡村;离开乡村,即离开民众;入手即错,其不走向背叛民众去固不止也。”[2](P458)

(二)中国社会结构特殊

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的结构与西方国家截然不同,具有明显的特殊性。

1.伦理本位。梁漱溟说:“假如我们说西洋近代社会为个人本位、阶级对立的社会;那末,中国旧社会可说为伦理本位、职业分立。”[2](P166)他还自信地说“伦理本位,职业分立”八个字,说尽了中国旧时社会结构”[2](P174)。何谓“伦理本位”?梁漱溟说,“伦理关系彼此互以对方为重,一个人似不为自己而存在,乃仿佛互为他人而存在”[2](P168)。“伦理”即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反映在家庭关系上,就是中国人传统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但是,伦理关系始于家庭,而又不止于家庭。按照“家国同构”的传统,中国人一直把家庭伦理推广、扩展到整个社会。他举例说,“如经济生活上之东伙关系、教学生活上之师生关系、政治生活上之官民关系,一律家庭化之。——这就是中国社会的伦理。”[2](P174)他认为,伦理本位不仅体现在社会方面,还体现在经济、政治方面,如“兄弟乃至宗族间有分财之义;亲戚、朋友间有通财之义”“在经济上彼此顾恤,互相负责”;“国君为大宗子,称地方官为父母,举国家政治而亦家庭情义化之”[2](P169)。众所周知,家庭并非中国人所独有,那伦理关系为什么唯独中国发达呢?他解释说,这是由于中西不同的生活方式决定的。西方人由于讲究团体生活,讲法而不讲情,故发达了法律而隐没了情谊。中国人由于缺乏团体生活,因而家庭关系便在中国社会结构中异常地显露出来。

2.职业分立。何谓“职业分立”?梁漱溟认为,中国传统社会“只有一行一行不同的职业,而没有两面对立的阶级。所以中国社会可称为一种分立的社会。在此社会中,非无贫富、贵贱之差,但升沉不定,流转相通,对立之势不成,斯不谓之阶级社会耳。”[2](P171)根据常识,阶级社会一定存在着剥削、被剥削的两大对立的阶级。那中国为什么没有形成对立的阶级呢?梁漱溟认为“无垄断即无阶级”。从经济上说,由于“土地自由买卖人人得而有之”“遗产均分而非长子继承之制”,所以土地没有形成垄断。他举例说“河北省有句谚语:一地千年百易主,十年高下一般同。此可见土地时有转移,贫富随有升沉,垄断甚难也。”[2](P171)另一方面,由于中国没有工业革命,所以资本也没有垄断局面。从政治上说,他认为中国传统政权由于科举制度因而是比较开放的,人人都有参与机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等谚语,即是很好的证明。同时,梁漱溟认为,“职业分立”与“伦理本位”相互影响,交互为用,从而进一步强化了中国传统社会的这一特殊结构。

3.中国传统社会只有周期的一治一乱而无革命。在梁漱溟的概念中,“革命”可从社会秩序、阶级对立两个角度分析。其一,“社会秩序包含法律、制度、礼俗、习惯而言。一种秩序,即是一套法治礼俗;而其社会之如何组织、如何结构,也即安排规定于其中。”但是,“中国社会结构历久不变——清代的仍不出明代的那一套;明朝还同宋朝相仿。”所以说“社会秩序只有一时的扰乱与规复;规复又扰乱,扰乱又规复,而不见其被推翻,有什么新秩序的建立。”[2](P174)其二,中国也没有西方国家那种阶级对立的革命。从伦理本位而言,人们“彼此顾恤,互相保障;时则彼此礼让,力求相安;许多问题皆从这里得到解决或消弭,无从有革命爆发。”从职业分立而言,“中国社会有职业之分途,而缺乏阶级之分野,乃是中国没有革命的决定原因。阶级对立的社会,造成一种逼人对外抗争的形势;职业分立的社会,则开出你自己求前途的机会”;“在中国社会里,人人机会均等,各有前途可求,故无革命”[2](P175--176)。

4.中国传统社会维持秩序靠教化、礼俗、自力,而不靠武力和法律。在梁漱溟看来,中国“没有阶级,所以不能用武力统治,而只是以教化维持秩序;不好以法律强制,只好以礼俗维持。我们可以说:西洋是重在法律武力,中国重在教化礼俗”[2](P221)。“伦理本位、职业分立”的社会,处处让人反躬自省,反求诸己,让人人向里用力,让人人“向上之心强,相与之情厚”。所以“从来中国社会秩序所赖以维持者,不在武力统治而宁在教化;不在国家法律而宁在社会礼俗。质言之,不在他力而宁在自力。”[2](P179)

(三)中国社会构造崩溃

以上所述,是梁漱溟对中国传统社会特征的概括。但近代以来,这一社会构造却崩溃了。他说:“我们必须把握中国问题所在,而后才有工夫好作。中国问题在哪里?有人说在‘帝国主义和军阀’;又有人说在‘贫、愚、弱、私’;这二说都不正确。”[2](P161)“中国问题并不是旁的问题,就是文化失调——极严重的文化失调,其表现出来的就是社会构造的崩溃”[2](P164)。另一方面,“什么是中国文化的根呢?就有形的来说,就是乡村——乡村就是我们中国文化有形的根。就无形的来说,就是中国人讲的老道理”[3](P613)。按照他的说法,中国的老道理完全包含在“伦理本位、职业分立”的社会中。那么,中国社会构造或中国文化崩溃的表现,显性的就是乡村的崩溃,隐性的、也是最严重的则是“伦理本位、职业分立”社会的崩溃。

1.乡村的崩溃。梁漱溟说“中国乡村无限止的破坏,迫得不能不自救;乡村建设运动,实是乡村自救运动。”[2](P153)那么,乡村破坏又怎么讲呢?他认为,一是天灾人祸的破坏乡村,兵灾匪患,烧杀掳掠,直闹得几十里路没有人烟。更兼连年的水旱天灾,蝗虫为害,农民终岁勤劳,不得温饱。而政府里还要加捐派税,暴敛苛征,农民简直没法子供应。二是破坏乡村最严重的则在乡建风俗习惯的改变。

2.伦理本位社会的崩溃。梁漱溟认为,西方国家风气的传入,导致中国人固有的伦理观念发生了逆转:“以自己为重,以伦理关系为轻;权利心重,义务念轻。从让变为争,从情谊的连锁变为各自离立,谦敬变为打到,对于亲族不再讲什么和厚,敬长尊师的意味完全变了,父子、兄弟、朋友之间,都处不合适——旧日风气,破坏的厉害。”[2](P204)但是,伦理本位的社会破坏后,西方那种“个人本位”“社会本位”的社会又未能建立起来,中国遂陷入东不成、西不就的痛苦之中。结果,“家庭父子之间、学校师生之间、朋友同侪之间,乃至政府与人民、上级官与下级官,统统不能相安”[2](P208)。

3.职业分立社会的崩溃。梁漱溟认为,在中国的传统社会,士农工商,职业分立,各奔前程,“受教育的机会”、“名誉面子”、“权”、“财利”,四者分配得很均匀,社会构造非常巧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经济和政治资源没有垄断。但是,近代以来,“这么一个一切都没有垄断的社会,现在已被破坏,渐要往垄断里去”[2](P209)。因为,“谁有机会受高等教育,就有机会谋利,就有机会掌权,也就可以跑到上层社会去,免得出卖苦力”[2](P210),所以,“有权有钱的人,其子弟愈得受高等教育,愈得营利,愈得掌权;如此辗转相连,逐渐走往垄断里去。”[2](P211)但是,职业分立的社会破坏后,西方那种“阶级对立”的社会也未能建立起来,所以也陷入东不成、西不就的混乱之中。

中国社会崩溃的原因何在呢?我们综合梁漱溟的多种表述,从外因到内因,从客观到主观,至少可以梳理出以下几点:

1.外国列强的侵略。梁漱溟指出:“中国近几十年来的乡村破坏,完全是受外国影响的。自西洋人会造大轮船,可以横渡到世界各处去之后,中国也有了西洋人的足迹,中国的海禁也就开了。这一开可不要紧,让中国文化就发生了大变动,在这大变动中就把中国的乡村破坏了。”[3](P606)

2.国人自己的破坏。梁漱溟认为:“近百年中,帝国主义的侵略,固然直接间接都在破坏乡村,即中国人的所为,一切维新革命民族自救,也无非是破坏乡村。”[2](P150)戊戌维新、辛亥革命等既然是民族自救,何以又成为破坏呢?首先,“这是从世界大交通,西洋人往东来,中国人与西洋见了面,因为抵不住他的压迫,羡慕他的文明,遂改变自己去学他,以求应付他,结果学他未成,反把自己的乡村破坏了。”[3](P606)其次,“我们对于固有文化不满意,固有人生理想不满意,甚至于厌弃反抗。这厌弃与反抗,是中国社会崩溃的真因。”[2](P192)所以,“外力之破坏乡村尚属有限,我们感受外面刺激而起反应,自动的破坏乡村,殆十倍不止”[2](P151);“外界问题(帝国主义)虽是有的,但中国内部问题大过外界问题”[2](P163)。

3.中国文化自身的欠缺。在梁漱溟看来,中国文化的欠缺主要有两点:一是老衰性:“中国文化本来极富生趣,比任何社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乃以日久慢慢机械化之故,其痼弊不通竟不亚于宗教,其刚硬冷酷有过于法律。民国七八年间新思潮起来,咒之为‘吃人的礼教’,就是为此。”[2](P201)二是幼稚性:“中国社会比较西洋社会确是保有一些未进步的形态,此即所谓中国文化的幼稚性。类如所说的‘不科学’‘不德谟克拉西’,就是中国社会所保有未进步的地处”[2](P203)。所以,他的结论是“旧社会构造崩溃之由——中国文化的失败”。

4.近代西方教育的影响。梁漱溟对教育亦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数十年来与此乡村社会全不切合的西式学校教育,是专门诱致乡村人于都市,提高他的欲望而毁灭他的能力,流为高等乞丐的;轮船火车的交通,新式工商业的兴起,都市文明的模仿,皆是诱致人离开乡村而卒之失其简易安稳的生涯的。”[1](P224-225)其严重结果是:“有知识的人均奔向城市,乡村乃愈加锢蔽愚昧;亦愈加没人理会,没人注意;因之,其所受政治上的压榨与经济上的剥削亦愈甚。智力与金钱与权势三者原是相连环的:愈愚,愈弱,愈贫;愈贫,愈弱,愈愚。”[1](P226)

(四)中国政治不能统一

在民国时期,从北洋政府到国民政府,中国形式上虽有中央政府,但实际上一直处于军阀割据的分裂状态。梁漱溟指出:“中国旧社会组织构造破坏,让中国政治无办法;中国政治无办法,让中国社会组织构造更加崩溃。最近二三十年来的情形,用这两句话就可以概括。所谓政治无办法,即国家权力之不能建立,也即平常所说之不能统一。”[1](P213)所以,“在此分裂局面下,南一政府、北一政府、东一政府、西一政府,不但无法应付国际环境,无法防救天灾,并且造成特有的人祸。”[1](P154)1927年,梁漱溟应李济深之邀,去广东搞“乡治”实验时,他就曾指出“中国在最近的未来,实际上将不能不是些分裂的小局面,每个小局面里还都是大权集中在个人之手。……在每个小局面中握有权力者,下焉的便为祸于地方,上焉的或许作些个建设事业,这都不是我期望于你的。我期望你能替中国民族在政治上、在经济上,开出一条路来走,方为最上。”[1](P19)其实,不管是对李济深,还是韩复榘,梁漱溟所希望的是,让他们支持自己作一些建设事业,重构新的社会秩序,为中国开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

(五)中国文化有前途

早在1921年,尚在北大任教的梁漱溟就发表了他的成名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开启了现代新儒家的先河。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打倒孔家店”的反传统大潮中,梁漱溟没有陷入狭隘的中西文化优劣的争执,而是独辟蹊径地提出“三大文化路向”说,他分析了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各自的特点与价值,并大胆预言:世界的最近未来将是中国文化的复兴!在乡村建设时期,他又把“文化路向说”发展为“老树新芽说”,坚持肯定中国文化的价值:“一个民族的复兴,都要从老根上发新芽;所谓老根,即指老的文化、老的社会而言。……自一面说,老的中国文化、老的社会已不能要了,一定要有‘新芽’才能活;可是自另一面说,新芽之发还是要从老根上发”[1](P504-505)。因此,“以乡村为根,以老道理为根,另开创出一个新文化来”“创造新文化,救活旧农村。这便叫作乡村建设”[3](P614)。

三、梁漱溟之思:如何建设新中国?

“认识老中国,建设新中国”,是梁漱溟多年一直坚持的主张。如果说,他1921年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只是在理论上指出中国文化必将复兴的路向,是“为往圣继绝学”;那么,他1927—1937年的乡村工作则是要从行动上来具体落实如何复兴中国文化,是“为万世开太平”。

在剖析中国特殊国情的同时,他改造社会的乡村建设方案也逐步形成。在1937年出版的《乡村建设理论》的序言中,他曾说“这里面的见地和主张,萌芽于民国十一年,大半决定于十五年冬,而成熟于十七年”[2](P144)。他还说:“中国问题复杂严重,搅缠一堆——什么问题都有,什么问题都不轻,什么与什么都相连……必须有眼光辨别得其间本末先后、轻重缓急,了解全盘关系而觑定一个要紧所在着手,而后这一团乱丝才解得开。”[2](P165)那么,他所谓的“要紧所在”是什么呢?

(一)以建设新社会组织为宗旨

1.新社会组织建立的必要性是什么?梁漱溟认为:一是经济上的必要性:“人类在竞争的时候,有团体的才可以胜利,没有团体的则注定失败”,“最近几十年来,国际竞争已经压迫到中国,我们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散散漫漫地各自关门过日子了。现在中国已是国际竞争中的一位,再像从前一样没有团体散漫无力,已经不行了。在此世界中,欲图生存,非注意结合团体不可。”[3](P638-639)二是政治上的必要性:“从政治上说,不外国家施政的一面和人民参预为政作主的一面,都必须靠有地方组织来发挥作用;那在中国社会的基层就是乡村了。譬如行政不达到乡村,即空浮等于没有;要想达到乡村,即必须乡村有组织。”[3](P652)三是乡村建设的必要性:乡村建设顶要紧的是什么?“照我说顶要紧的有两点:(1)农民自觉;(2)乡村组织。乡村建设包括的事情固然很多,而顶要紧的则是这两点。有了这两点一切事情才好办”[3](P616)。四是建设新社会秩序的必要性:“今日中国问题在其千年相沿袭之社会组织构造既已崩溃,而新者未立;乡村建设运动,实为吾民族社会重建一新组织构造之运动。——这最末一层,乃乡村建设真意义所在。”[2](P161)梁漱溟曾多次阐述乡村建设的目标和宗旨,因为讲话的语境不同,他所说的团体组织、新组织构造、新文化、新礼俗、新社会制度等等,都是一回事,只是名词不同而已。

2.新社会组织应该从何处做起?梁漱溟说:“事实上必须从小范围的乡村做起”[3](P651);“入手处就是乡村。中国这个国家,仿佛是集家而成乡,集乡而成国。我们求组织,若组织家则嫌范围太小,但一上来就组织国,有未免范围太大;所以乡是一个最适当的范围。……现在我们的新机构是要从农村开端倪,从农村去生长苗芽;——中国新社会组织的苗芽一定要生长于乡村。”[2](P313)

3.新社会组织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其名称,前期是乡农学校,后期改为村学、乡学。其特点,就是以中国的老道理为根本精神,实现中西文化的融合。梁漱溟指出:“所谓建设,不是建设旁的,是建设一个新的社会组织构造;——即建设新的礼俗。”[2](P276)“所谓新礼俗是什么?就是中国固有精神与西洋文化的长处,二者为具体事实的沟通调和,不只是理论上的沟通,而要紧的是从根本上沟通调和成一个事实。此沟通调和之点有了,中国问题乃可解决。”[2](P278)

关于以中国固有精神为主的原则,有几个问题必须厘清:(1)中国的老道理是什么?梁漱溟继承儒家传统,特别是孟子的“性善说”、王阳明的“心学”、泰州学派的“大众主义”和“以乐为教”,并通俗地称之为“中国的老道理”。他说:“在中国有他的老道理,为人类所不能废。此老道理虽多,要不外两点:一是以对方为重的伦理情谊;一是改过迁善的人生向上”[3](P659)。因此,“这个社会组织乃是以伦理情谊为本源,以人生向上为目的,可名之为情谊化的组织或教育化的组织”[2](P308);“中国将来的社会组织构造是礼俗而非法律。”[2](P277)(2)为什么要提倡中国的老道理?他解释说:“现在中国的乡村社会,不止是经济破产,精神方面亦同样破产。这是指社会上许多旧信仰观念、风尚习俗的动摇摧毁,而新的没有产生建立。以致一般乡民都陷于窘闷无主、意志消沉之中。”[2](P425)他认为,单从经济、政治上下功夫是不行的,事情总要靠人做,人的问题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前提。因此,新乡村组织的首要任务是振奋精神,让农民活起来,“如何让人活起来?则须发动中国人的精神;如何发动中国人的精神?则须借人生向上的力量,提振起志气来”[2](P337)。(3)中国的老道理如何落实?作为儒者的梁漱溟,从古人那里找到了借鉴:“新的组织,具体的说是个什么样子呢?一句话就是:这个新组织,即中国古人所谓‘乡约’的补充改造。大体上是采用乡约——不过此处所谓乡约,非明、清两代政府用政治力量提倡的那个乡约,而是指着当初在宋朝时候,最初由乡村人自己发动的那个乡约。那个乡约是吕和叔先生的一种创造。”[2](P320)“乡约中分四大纲领:一、德业相劝;二、过失相规;三、礼俗相交;四、患难相恤。四大项中,每一项都包含许多小的条目。”[2](P321)(4)为什么“吕氏乡约”最能体现中国的老道理?梁漱溟把吕氏乡约与时行的地方自治作了比较:“现在的地方自治,是很注意事情而不注意人;换言之,不注意人生向上。乡约这个东西,他充满了中国人精神——人生向上之意,所以开头就说‘德业相劝’、‘过失相规’”[2](P321-322)。“乡约是本着彼此相爱惜、相规劝、相勉励的意思;地方自治法则是等你犯了错即送官去办,送官之后,是打是罚一概不管,对于乡里子弟毫无爱惜之意。”[2](P323)“我们要知道乡约的主要之点,就是立志。必须从立志开头,才能有乡约;必须把人生向上之意提起来,才能有乡约”[2](P335)。因此,“乡约便是标准的儒家路线”。

关于如何吸收西洋文化的长处,其首要一点即是必须明确西洋文化的长处是什么。梁漱溟对西洋文化的论述前后多有变化,但实质没变。在乡建时期,他明确提出,西洋文化的长处即“团体组织,科学技术”。具体到“团体组织”方面,他说:“西洋人的长处有四点:一是团体组织——此点矫正了我们的散漫;二是团体中的分子对团体生活会有力的参加——此点矫正了我们被动的毛病;三是尊重个人——此点比较增进了以前个人的地位,完成个人的人格;四是财产社会化——此点增进了社会关系。以上四点是西洋的长处,在我们的这个组织里边,完全把它容纳了,毫无缺漏;所以我们说这个组织是以中国固有精神为主而吸收了西洋人的长处。”[2](P309)

4.新的乡村组织有什么具体功用?前所述梁漱溟关于建设新社会组织的四个必要性,实际就包含着乡村组织的功用,不过是从宏观层面而言。从微观具体层面而言,用梁漱溟的话说就是“内外交通、上下相连”。

何谓“内外交通”?即让内地乡村社会与外面世界相交通。他解释说:“此处所谓交通,当然不是单说道路的交通,不是单指火车轮船的走来走去,而是说精神上的交通。……如缺乏什么,需要什么,可能做到什么等等情形,送达于外面世界去;而把外面世界的科学上的新知识方法,送达于内地乡村来”[3](P644)。为什么要实现“内外交通”?因为,“我们内地乡村文化太低,而人家外面世界文化程度高,所以需要成立一个文化上流通输送的机构;而乡村组织就要在这机构中站一个位置。并且这机构不单是文化的(学术的、教育的),同时也连带上经济、政治才行。”[3](P649)

何谓“上下相连”?梁漱溟的意思是:“村学向上通气,连到乡学;乡学再向上通气,连到县政府;县政府再向上通气,就通到研究院;研究院是一全省训练人才、研究学术的机关,他包括得更宽,可以通到全国各地的学术团体机关,又可以通到国外的各学术团体机关。”[3](P711)总之,“村学乡学的好处,就在使内地乡村与外面世界相通,使下边社会与上边学术研究机关相连;内外相通,上下相连,学术研究才能有用,新知识方法才能引进来。”[3](P714)

最后,梁漱溟对自己构建的这个新的社会组织颇为满意和自信:“我们的乡村组织可以开出中国民族的出路,实现一个理想的社会”[2](P395-396);“这样的一个组织,为从来所未有,仿佛太高远了;其实眼前的中国,只能成功这个,不能成功别的!这是事实上的必要,天然要如此!”[2](P312)

(二)以农业引发工业为经济路向

梁漱溟虽然是乡村建设派的领袖,但他并不反对工业化,而且也非常明白工业化的重要性:“中国兴亡系于中国能否工业化问题”[1](P579);“农业是我们图翻身的一种凭藉;要翻到工业上,才算是翻起身来”[2](P547)。但是,从世界大势看,中国的工业化,则必须走一条不同的路:“西洋近代是从商业到工业,我们是从农业到工业;西洋是自由竞争,我们是合作图存。”[2](P513)那么,中国为什么必须走这样的路径呢?

1.中国当时只能首先发展农业、不能发展工业的理由。梁漱溟论证说,“头一样,工业生产的要件是资本(是指机器及一切设备);农业生产的要件是土地。土地在我们是现成的;资本是我们所缺乏的。第二样,工业生产需要人工少,农业生产需要人工多。人工在我们是现成的;工业上所需动力是不现成的。第三样,工业生产需找市场,不要说国外市场竞争不来,就是国内争回市场来说,一则适值中国人购买力普遍降低,二则正在外国人倾销政策之下,恐怕很少希望。农业生产极富于自给性,当此主要农产品还不能自给时,似乎不致象经营工业那样愁销路。”[2](P504)这些情况,“天然逼迫我们非从农业引发工业不可”。

2.农业发展起来后引发工业的必然趋势。他说,“在农业前进程中,许多工业自然相缘相引而俱来。例如从土壤肥料等农业化学上问题,而引出化学工业,从农具、农业机械、农业工程,又引出机械工业等;从农产加工、农产制造,也将引出许多工业。诸如此类,都是相因而至的。更要紧的是生产力抬头,一般购买力从而增进,自有许多工业因需要之刺激而兴起。换句话说,就是从农业生产、农民消费两面来刺激工业起来。我们不要直接赖办工业,要先制造出工业的需要来”[2](P508)。

3.如何促进农业发展。他认为,一是领导,即建立乡村发展的中枢组织:“我们将以全国乡村运动联合的中枢组织,为直觉和用思想的机关,而以政府为行动机关”,“集中学术人才以学术头脑规划其前途,为政府施政的方针”[2](P518-519)。二是除弊,通过上述中枢组织,消除阻碍农业发展的治安问题、运输问题、农民负担问题、灾害问题这四大障碍,“这四个问题若得相当解决,则伟大的农业生产力,就可以发挥出来”[2](P516)。三是兴利,积极把握农业进步的三大要点,即流通农村金融、引入科学技术、促进合作组织。“一面萃力于农业改良实验,以新式农业介绍于农民;一面训练人才提倡合作;一面设为农民银行,吸收都市资金而转输于农村。则三者连环为用”[2](P525)。

(三)以知识分子和农民为动力

建设乡村组织,从农业引发工业,是明确了“干什么”的问题。接下来,则要明确“谁去干”的问题。对此,梁漱溟说的很明确:“中国问题之解决,其发动主动以至于完成,全在其社会中知识分子与乡村居民打并一起,所构成之一力量。”[2](P450)

1.为什么要依靠农民?“乡村问题的解决,一定要靠乡村里的人;如果乡村里的人自己不动,等待人家来替他解决问题,是没这回事的。乡村问题的解决,天然要靠乡村人为主力。”[2](P350)如前所述,梁漱溟把“农民自觉”作为乡村建设顶要紧的事情,因为“天下事无论什么都要靠他本身有生机有活气;本身有生机有活气,才能吸收外边的养料”[3](P617)。“农民运动为中国今日必定要有的,谁若忽视农民运动,便是不识事物”[2](P407)。

2.为什么要依靠知识分子?梁漱溟对此阐释很多,归纳起来,至少有六点理由:

(1)农民有局限。“现在的乡村问题,乡村人本身不能解决,乡村人对于问题只能直觉的感觉到,而对于问题的来源,他不能了解知识。譬如以经济问题的复杂,乡村人不会了解,不会认识,他只能直觉的感受痛苦而已”[2](P350-351)。

(2)知识分子有特长。“乡村问题的解决,第一固要靠乡村人为主力;第二亦必须靠有知识、有眼光、有新的方法、新的技术(这些都是乡村人所没有的)的人与他合起来,方能解决问题。”[2](P351)

(3)知识分子的现实生活需要。“在都市过剩的知识分子,好像没得用处;然而挪到乡村来,其作用自现。”[1](P227)梁漱溟认为,知识分子可以利用自身特长,为乡村传授知识、呼吁问题、谋划建设,这好比为乡村增添了“耳目”“喉舌”和“脑筋”。

(4)以往民族自救运动的教训。梁漱溟认为,以前那些单纯由知识分子发动的各种维新和革命运动,以及单纯的农民运动,之所以失败,就是两者各自为战、互不联系。因此,他断言:“如果这上层动力与下层动力总不接气,则中国问题永不得解决;而上下果一接气,中国问题马上有解决之望。”[2](P458)

(5)中国文化改造的需要。“中国问题根本不是对谁革命,而是改造文化,民族自救。……此民族自救运动,求诸全民族则宽泛无当;求诸某阶级某部分人,则狭窄不洽;而谓不在接触外面之先知先觉、感触亲切之志士仁人而又在谁?文化改造之任务,不在一社会文化中心之知识分子而又在谁?”[2](P453-454)

(6)知识分子的传统使命。近代以来的知识分子,就是过去所谓的士人或读书人。“士人不事生产,却于社会有其绝大功用:便是他代表理性,主持教化,维持秩序;夫然后,若农、若工、若商始得安其居,乐其业。”[2](P185)“所谓理性,要无外父慈子孝的伦理情谊,和好善改过的人生向上。……士人主持教化,启发理性,无非在这上边说来说去。尤其是“孝、悌、勤、俭”,可说是维持中国秩序的四字真言。”[2](P186)作为“王者之师”和“众人之师”,士人“一面常提醒规谏君主,要他约束自己,薄赋敛,少兴作,而偃武修文;一面常教训老百姓要忠孝和睦,各尽其分,而永不造反。”[2](P187)

(四)以教育和合作为手段

解决了“干什么”、“谁去干”的问题,下面就应该解决“怎么干”的问题了。关于乡村建设的基本手段,梁漱溟关注最多的是教育和合作。

1.关于教育手段。梁漱溟对教育在乡村建设中的作用,有一个从轻视到重视的转变过程。最后,他才意识到教育和乡村建设是一回事:“现在已被破坏到体无完肤,不堪收拾,非从头建设不可!这一点从头建设的工作,全是教育工作。我们一点一滴的教育,就是一点一滴的建设;一点一滴的建设,无非是一点一滴的教育:只有从一点一滴的教育着手,才可以一点一滴的建设!”[1](P435)但是,他所主张的教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学校教育,而是“社会本位的教育”。其基本内涵有以下几点:

(1)从教育的对象看,是民众教育。梁漱溟批评当时的教育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的教育,快成了少数人的高等享受,多数人都没有受教育的机会”[2](P420)。所以,必须将教育范围扩大至整个社会,“乡村建设也就是民众教育。民众教育不归到乡村建设就要落空,乡村建设不取道于民众教育将无办法可行。”[2](P32)(2)从教育的内容看,是生活教育。梁漱溟还批评说,“教育与社会需要不相切合,这是一个顶大的问题”[2](P420)。所以,教育内容应侧重实用的职业教育、生产教育。“民众教育随在可施,要以提高一般民众之知能为主旨。经济一面、政治一面之得有些微进行,统赖于此。”[1](P229)(3)从教育的时间看,是终身教育。他主张教育时间“宜放长及于成年乃至终身”。(4)从教育的体制看,是社会教育,要实现“政教合一”“建教合一”“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不可分”,即建立以社会为本位的教育系统,分设国学、省学、县学、区学、乡镇学五级。乡建时期的村学、乡学即其基层组织,只是说法不同而已。(5)从教育的本义看,是情谊教育。即改变仅仅注重知识技能的片面化的教育,应着眼于人生情谊、精神道德,照顾到一个人的全生活。

2.关于合作手段。梁漱溟从一开始就认定合作是乡村建设的重要手段:“乡村运动正以合作运动为其中心工作”[2](P546)。合作为什么如此重要呢?一是国际竞争的需要:“因为帝国主义的压迫,逼得我们没有法子去生存,也即非实行合作,必遭灭亡”[1](P945)。二是乡村建设的需要:“乡村的事,必须乡村有组织才有办法;也就是说乡下人能齐心协力地合起来办才好办。一个人不好办事,无论办什么事情都需要大家合起来去办才方便,效力才大。”[3](P625)三是农业发展的需要:“农业的发达是在什么道儿呢?那便是合作”。因为“技术上的改进,每有需要合作才能举办者;而合作了,亦会自求其技术的改进。二者交济,农业之发达是很快的。”[1](P228)四是地方自治的需要:“要让中国地方自治成功,形成地方自治团体,除合作外再无旁路。”[1](P333)

关于合作的形式和途径,梁漱溟认为,由于国情差异,中国不能走苏联那种由政府推动的合作;只能借鉴学习丹麦那种以自觉、自发、自动为原则的合作。合作的形式,除了乡村组织村学、乡学之外,在经济上主要是各种类型的合作社。而合作的具体途径是,由生产合作到消费合作,由农业合作到工业合作。

(五)以“社会主义”为归宿

在通盘设计的基础上,梁漱溟描绘了未来理想社会的蓝图。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说这个理想社会是“社会主义”。但是,他解释说:“所谓社会主义,实不象普通粗浅的看法,以为在求物质生活的均平。”[2](P412)那么,他的“社会主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梁漱溟说,乡村建设最后要实现的,是一种正常形态的人类文明:“农业、工业依乎顺序适宜配合;乡村为本,都市为末,二者调和沟通;人为主体来支配物;不落于个人社会两极端,而是伦理本位、合作组织;政治、经济、教育三者合一不分;理性替代武力,教育居于最高领导地位”[2](P567)。最后,他还特别强调:“理想社会必须不是阶级社会;再重复一句:阶级社会就非理想社会。”[2](P416)

四、梁漱溟之行:乡村建设如何开展?

梁漱溟的乡村工作并非始于山东邹平。在此之前,1927年他曾应李济深之请,去广东进行过“乡治”;1929年他曾在冯玉祥、韩复榘的支持下,去河南参加过“村治”。但是,因为政变、战争原因,这些实验都很快失败了。中原大战之后,韩复榘由河南改任山东的省政府主席。由于乡村建设工作有利于地方发展,也是对外标榜的政绩,所以韩复榘对梁漱溟给予大力支持。1931年春,梁漱溟和河南村治学院的同事们又齐聚山东,开始进行乡村建设运动。

梁漱溟之所以最终把“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以下简称“研究院”)安置在鲁中地区的邹平,是因为邹平离济南不远也不太近,不太富裕也不甚贫瘠,人口只有16万多,是个典型的农业小县,比较符合实验要求。6月16日,在县城东关门外的一个不大的院落,研究院正式开学,为时七年多的山东乡村建设运动由此正式拉开序幕。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不管是在河南村治学院,还是在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梁漱溟起初都不是最高的行政领导。但是,由于丰富系统的教育思想和社会改造理论,他实际上都是灵魂人物,所有的办学宗旨和办学方法都体现了他一贯的主张。

邹平的乡村建设运动,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从1931年6月至1933年7月是初期,因为这时国民政府还没有承认邹平实验县,缺少相应的实验特权,其工作重点有两个:一是“着重于人才的训练及问题的研究”;二是积极进行宣传和动员,举办乡村教师假期培训班、举办农产品展览会、试办乡农学校,推行农业科技改良等。从1933年7月开始,实验工作进入实质性发展阶段。1932年12月国民党中央政府召开第二次全国内政会议,通过县政改革和地方自治改革方案,计划采取“政”“教”“富”“卫”合一精神,谋农村之复兴与发展。1933年7月,山东省政府据此划定邹平、菏泽两县为县政改革实验县。这样,邹平就把县政实验和乡村建设实验合二为一,具备了合法身份,也获得了相当的实验权力,乡村建设工作才全面铺开。那么,邹平的乡村建设实验是如何开展的呢?由于梁漱溟的乡村建设是一个系统的社会改造方案,头绪繁多,这里重点介绍四个方面:

(一)要为山东创建乡村工作的三大中心

1.山东乡村工作的研究中心。研究院下设研究部,招生对象是大学毕业生或同等学历者,学制两年,每届20—30名,任务是“广泛研究乡村问题,为学术节开风气”,先后共招生三届,共培养山东籍学生66名,外省附学生10名。这些学生毕业后大都留在了研究院或各实验县,成为乡建工作的中坚力量。

2.山东乡村工作人员的培训中心。研究院下设乡村服务人员训练部,招生对象是中等学历的20—35岁的青年,学制一年,每届学生300名左右,学生毕业后直接下乡从事乡村实验。当时,山东有107个县。研究院的目标是为每个县培养10名以上学生,以便有足够的人力推动地方工作。因此,他们按照鲁中、鲁西、鲁南、鲁东、鲁北的顺序划片招生,前后共招生四届,培养学生共1400多名。此外,研究院还通过各种形式的短期培训班培养学员近2000名。这“四千弟子”成为乡建工作的骨干力量。

3.山东乡村工作的指挥中心。研究院进行乡村建设的实验区,先是1931年选定了邹平,1933年增加了菏泽,1934年增加了济宁,1935年济宁所属的鲁西14个县全部划入实验区范围。各实验县的县长由研究院提名选派,然后再呈请省政府任命。根据1932年12月国民政府公布的县政改革方案、地方自治改革方案,各实验县可以截留地方税收的50%作为试验费用。这样,研究院就具备了相当大的人事任免权和财政权,有“山东第二省政府”之称。

(二)要把社会办成一所大学校

梁漱溟把教育作为乡村建设的主要手段,同时又把乡村建设运动称为“知识分子下乡运动”。其目的,就是要发挥知识分子有知识、有眼光、有技术的优势,进行广泛的社会教育。

如前所述,梁漱溟所说的教育,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学校教育,而是“政教合一、以教统政”的社会本位的教育。1933年7月,邹平的县政改革把基层的行政机关全部撤掉,村公所撤了设村学,乡公所、镇公所撤了设乡学。乡学和村学既是乡村自治机关,又是乡村教育机关。其实质是“行政机关教育机关化”,以避免行政手段的粗暴和强制,而改用教育和柔性的方法,引领民众提高素质,改变生产和生活方式。最后,邹平原来的7个区、345个村,改建为14个乡和316个村(过小的村与大村合并)。至1937年,共建乡学14处,村学271处,总计285处。

村学人员分为四部分,学众即全村的男女老幼,分别设有成人部、妇女部、儿童部和高级部;学董负责具体村务,学长是公推的德高望重的乡村领袖,教员是研究院下派的“先生”。乡学的结构与村学相似,是高一级的社会组织。

村学和乡学有两大鲜明的特点:一是社会学校化。整个村俨然象一个学校,整个乡也象是一个更大的学校,其实质是“教学做合一”的大众教育和社会教育。二是立足儒家传统。作为新的社会组织构造,村学和乡学是乡建工作的核心,目标是建设新的道德礼俗,号召“大家齐心向上,学好求进步”,这是对北宋“吕氏乡约”的补充改造。一方面,立足于中国“人生向上,伦理情谊”的固有传统精神,积极倡导敬长、尊师、尚贤、恤贫、睦邻、扬善、抑恶等传统道德;同时,禁止各种陈规陋俗,如缠足、早婚、吸毒、赌搏、斗殴、不洁等。另一方面,通过教员设计并推进乡村建设,增加了改良农业、提倡合作、流通金融、公共卫生等新的时代内容。

(三)要把民众引向经济合作

梁漱溟认为,人的问题是社会改造的前提,乡建的使命是“民族再造”。研究院通过各种方式振奋民众精神,引导民众认字明理。但是,在具体生活中,农民更感兴趣的则是如何提高经济收入。如何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呢?

乡村建设的指导思想是“团体组织,科学技术”。梁漱溟认为,这两点是西方人的长处,也恰是中国人的短处,抓住这个关键不仅可以提高民众生活,更能够把农民组织起来,改变原来各顾自家的散漫的毛病,培养纪律习惯和自治习惯。因此,工作伊始,他们便把推广农业科技、引导农业合作作为中心工作。

研究院建立了实验农场,专门负责农业科技改良和推广,内设田艺、园艺、畜牧、养蚕、兽医5个组。农场先后举办两届农品展览会,向农民宣传科技知识;引进了美国波支猪、意大利来杭鸡、荷兰乳牛、瑞士乳羊等畜牧优良品种,培养了棉花、小麦、高粱、玉米等优良农作物、蔬菜和果树品种。此外,还大力提倡工具创新、农药、化肥、钻井、兴修水利等。可以说,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农业科技,在邹平实验县几乎都能见得到。

如何让民众掌握这些农业科技呢?他们在各村学、乡学中择优选拔“表征农家”,与普通农家进行对比实验。此后,实验农场负责为踊跃参加改良的农户提供良种、技术指导,如果没有资金,金融流通处提供贷款。最后,产品统一回收外销。但是,有一个前提,即一家一户来申请这些帮助不行,必须是几十户、至少是十几户农民组成一个合作社才行,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引导农民改变传统的个体生产方式,这与当下盛行的农业合作社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而他们早在八十年前就已经把“产供销”做得很市场化了。

当时,邹平实验县做得最好的合作社是梁邹美棉运销合作社。时任实验农场技术人员的李元贞回忆说:“美棉产量每大亩收籽棉300—400斤,其他棉种每大亩则不足120斤……那时,十斤棉花的收入就顶一斗粮食(重60斤),一大亩棉花,亩产400斤,可顶粮食2400斤。而种粮食,产量只有200来斤。”[4](P174-175)据邹平实验县合作指导委员会的报告介绍:“美棉运销合作社1932年成立,计村社15所,社员219户,棉田667亩……此后三年,社数增至7倍,社员增至12倍,棉田增至32倍”[5]。目前,全球最大的棉纺基地魏桥创业集团崛起于邹平,这与当年的美棉推广不无关系。

乡学、村学的工作以合作事业为重心,研究院还成立“邹平实验县合作事业指导委员会”,制定了“五年合作计划”,有力推动了邹平合作事业的发展。到1936年底,邹平的合作社按照“因地制宜、分区推广”的原则,建立了蚕业、林业、信用、庄仓、购买等六大类,社数总计307所,社员总数8828户。合作事业成为乡村建设运动最有成效的活动之一。

此外,研究院还在行政改革、公共卫生、移风易俗、民兵自卫、学校教育等领域做了相当多的实验工作,这在提高县政府行政效率、改善乡村医疗卫生条件、促进文明生活方式、加强地方治安、地方人才培养等方面取得了明显成效。一时间,来邹平参观访问的国内外名流和社会团体络绎不绝,邹平一度成为全国知名度最高的县级单位。

(四)要把全国连成一个大的体系

梁漱溟强调:“整个中国社会现在日趋破坏,向下沉沦,在此大势中,其问题明非一乡一邑所得单独解决”[1](P374);因此,他对未来的规划绝不是局限在邹平一个实验县,而是放眼全国:“将来实验区愈办愈多,不问成败,到最后总有大联合的一天,那时总组织、总系统、总脑筋,就会建立起来”[1](P633)。为此,研究院采取了三大措施:

1.通过报刊积极宣传。1931年10月,研究院创办了《乡村建设》杂志,最初是旬刊,从第5期开始,改为半月刊,全年为一卷。该刊宗旨是:宣传乡村建设理论,介绍邹平的乡村建设经验。当时,在全国二十多个省市都设有发行点。1932年,邹平实验县还出版《邹平实验县公报》向社会发行,隔日一张,主要刊登政府命令、财政金融、文教改革、乡建理论、乡规民约、移风易俗等相关工作。同时,在邹平创办乡村书店,出版了一大批关于乡村建设方面的书籍。这些措施均促使邹平成为当时全国知名度最高的县份。

2.沟通联络全国的乡村组织。有统计数据显示,1934年全国各地从事乡村工作的公私团体有691个[6](P246)。尽管团体很多,但相互之间联系很少。为了促进联合与交流,1933年7月14日,“第一次全国乡村工作讨论会”在邹平召开。来自全国十几个省的35个乡村工作团体派代表参加了会议。会议决定成立“中国乡村建设学会”,并出版了《乡村建设实验》报告第一集。1934、1935年在河北定县、江苏无锡,又相继召开了两届全国乡村工作会议,邹平、定县和无锡被公认为全国农村工作的三大中心。这不仅奠定了梁漱溟乡村建设的领袖地位,更推广了他的乡村建设思想。

3.扩大乡村建设实验区。1933年7月,山东省政府把菏泽和邹平一起正式划为实验县;同年,还把滨县、蒲台、利津、沾化、无棣5个县被作为垦殖建设、盐碱改造区[1](P491);1934年,在菏泽成立“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第一分院”,济宁被纳入实验区范畴,1935年济宁专区的14个县划为乡村建设实验区;为了抗日备战,1935年省政府制定了一份具有“国防意义”的三年计划,把全省107个县划为10个行政专区,推广邹平和菏泽的乡村自卫模式。到1937年,实验区已经推广到全省的74个县。

1937年10月13日,日军打到了山东的黄河北岸。11月24日清晨,敌机轰炸邹平县城。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在炮火中化为灰烬。

五、梁漱溟乡村建设的当代价值与意义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梁漱溟乡村建设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正越来越多地被重视,研讨梁漱溟乡村建设的论文、专著、学术活动也越来越多,目前已经成为持续的学术热点和广泛的社会话题。概括起来,有三个方面被关注最多:

(一)对解决“三农问题”有借鉴意义

梁漱溟批评了近代历次社会改造运动对农村的忽视,主张以农立国,重视农村建设,强调农民自觉,突出农业的基础地位。这不仅符合中国国情,而且也与我国当前解决“三农问题”的国策是一致的。同时,他认为“人的问题”是乡村建设的前提,所以特别强调广泛的社会教育,因地制宜,推广农业科技,建立合作组织,这对当前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仍然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二)对弘扬传统文化和建设现代化有借鉴意义

主要体现为以下两点:

第一,注重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梁漱溟既反对“全盘西化”,又反对“死守国粹”。他鼓吹东方化,但又批评中国文化的短处,承认有不如西方文化的地方;批判西方化,但又欣赏西方文化的长处,承认有比中国文化高明的地方。但作为一个中国人,梁漱溟的重心又始终放在中国传统文化上。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全盘西化”、“打倒孔家店”激烈的反传统浪潮下,梁漱溟独树一帜,充分肯定中国文化的价值,批判“现代化即等于西化”,强调中国的国情和民族传统,提醒国人“抛开了自家根本精神,便断送了自己前途”,从而开启了现代新儒家的先河,这对于克服民族虚无主义、树立民族自尊自强的信念有着积极的历史作用。而且,其价值已经被历史所证明。1987年召开的中共“十二大”在开幕词中就曾明确指出“我们的现代建设,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无论是革命还是建设,都要注意学习和借鉴外国经验。但是,照抄照搬别国经验、别国模式,从来不能得到成功。这方面我们有过不少教训。”

第二,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如何继承并创新中国传统文化并继而实现现代化的问题。梁漱溟对东西文化的观点不是“各打五十大板”式的和稀泥,他认为中国文化整体上要比西方文化优越,而且将是世界未来文化复兴的必然归宿。但是,要实现这一目标不能坐等,必须对传统文化进行创新和改造。因此,他一直把“创造新文化”作为乡村建设的终极目标。他主张立足于中国固有文化,吸收外来文化的长处,救活老中国,开出新道路,并避免西方现代化的种种弊端,提醒人们警惕现代文明的“工具理性”所造成的生态危机和人的异化,呼吁人文主义、生命意义的“价值理性”,追求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和谐,以此完成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实现中国的现代化。

尽管梁漱溟在理论上存在一些不足和争议,在实践上也未能成功地解决文化创新的问题,但是他的思想和行动对今天仍然具有很深刻的启发。

(三)对知识分子承担社会责任有借鉴意义

梁漱溟说,乡村建设运动就是“知识分子下乡运动”。当时,有几百个知识分子追随着他,毅然抛弃城市的优厚待遇和舒适的生活环境,拒绝纸上谈兵,脱下西装,深入民间,开榛辟莽,筚路蓝缕,进行乡村建设。1942年,对乡村建设一直持批判态度的薛暮桥,在给刘少奇的一份报告中,也不无敬意地称这些知识分子为“有良心的青年”:“他们不是为着掩护地主资产阶级,甚至不是为着个人的金钱和地位,而是为着追求光明,追求自己的空洞的理论,而在这里艰苦地工作着”[7](P274)。对此,党史研究专家金冲及也给予了客观公正的评价:“在旧中国,只要是在实现现代化和社会进步这个目标下,许多‘政治改良’‘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等主张,尽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改造中国的问题,仍然在某些方面起过有益的作用。”[8]当下,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正需要这样的精神和行动,如志愿者活动、科技下乡、文化下乡、大学生村官、农村支教等等。

也许,梁漱溟乡村建设最大的价值,不在于他具体解决了什么问题,而在于他提出了我们在社会转型和国家建设上的基本问题:中国如何实现现代化,是西方化,还是东方化?是依法治国,还是以礼治国?是以农立国,还是以工立国?是农业引发工业,还是工业反哺农业?是以城市为本,还是以乡村为本?在现代化过程中应该如何对待传统文化?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和使命应该如何实现?

历史如滚滚江河,奔流向前,永不回头。但是,梁漱溟当年思考过的问题,我们今天依然面对。尽管他生活的年代距离我们并不遥远,但是我们却需要重新发现他。

[1]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五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

[2]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二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

[3]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

[4]山东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邹平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梁漱溟与山东乡村建设[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

[5]秦亦文.邹平实验县合作指导委员会报告[J].乡村建设,1935,(4).

[6]李善峰.梁漱溟社会改造构想[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

[7]郑大华.梁漱溟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8]金冲及.中国近代的革命与改革[N].光明日报,1990-12-05.

(责任编辑 闵军)

A Grand National Self-help and Social Reform Test——Brief Account on Liang Shuming's Rural Reconstruction

LIU Qing-liang
(Liang Shuming Memorial,Bin Zhou,Shan Dong,256200)

As a grand idea of national self-help and social reform experiment,Liang Shuming in Zou Ping,Shandong's rural construction activities for many years has increasingly become the focus of attention of academic learners.Liang Shuming advocated that on the basis of sublating some backward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absorbing the advanced western culture,from the countryside,taking education and cooperation as a means,taking intellectuals and peasants as the driving force,save the old rural,we should create a new culture and in addition to the europeanization of capitalism and the socialism in Russia,open with a Chinese situation of modernization.This is the road of rural construction.At the same time,it is the final consciousness of the national self-help movement.In spite of the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reasons,Liang Shuming's rural construction has not been through,but it still has a lot of reference significance to our current socialist modernization construction.

Liang Shuming;rural reconstruction;national self-help;social reform;Confucian culture; intellectual;economic cooperation

K205

A

1672-2590(2016)02-0095-13

2016-01-28

刘庆亮(1969-),男,山东邹平人,邹平县梁漱溟纪念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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