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总体性
——卢卡奇总体性思想评述

2016-02-13 21:39胡昕雯
唐山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总体性卢卡奇物化

胡昕雯

(南开大学 哲学院,天津 300071)



追寻总体性
——卢卡奇总体性思想评述

胡昕雯

(南开大学 哲学院,天津 300071)

摘要:总体性是卢卡奇理论的核心概念,围绕总体性,卢卡奇设置了自己的理论框架。在早期,卢卡奇指出,正是由于总体性缺失造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的普遍化,必须通过辩证法在历史中的运动消除物化现象,并克服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主客二元对立。而无产阶级由于自身天然具有革命性和自足的总体性意识,正是辩证总体性的承担者和克服资本主义物化现象的革命力量。在晚年,卢卡奇从对自然存在、社会存在各自的发展历程和对二者关系的总体性认识出发,提出了关于构建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的理论方法。

关键词:卢卡奇;总体性;物化;哲学本体论;无产阶级意识

总体性是卢卡奇哲学的核心概念,他曾经指出“总体范畴的统治地位,是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1]77,可以说,卢卡奇哲学中的其他概念都围绕总体性展开并为总体性提供论证。卢卡奇论述总体性时,首先指出由于总体性缺失所造成的各种社会现象及其理论成因,突出总体性的重要性;其次提出关于总体性的理论构想及其实现途径,以此展开对总体性概念的相关研究。

一、失落的总体性

卢卡奇被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他以对物化现象的揭示和批判继承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精神。卢卡奇的物化思想源自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关于“拜物教”的论述,他指出物化就是“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作,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抑制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1]150。资本主义社会通过物化结构将人的视线转移到物,不仅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掩盖在物的表象下,还使人的主体意识被物化,以对物的追求取代了对人自身的追求,个人生活受到物的强烈麻痹和控制作用,成为物化的个人。此外,卢卡奇还参考韦伯“合理化”思想,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以可计算性作为调节社会的合理化原则,即将整体精确地分解为部分,通过对各部分细致研究的合理累加计算获得对整体的正确认识。然而,卢卡奇指出,这种由部分到整体的研究方法看似正确,实则错误。首先,整体分解为部分的过程实际上造成了各部分的机械化,这体现在各部分在发展过程中只追求关于某一设定目标在数量上的单一增长,不对目标整体和其他要素进行考量;其次,就整体而言,合理计算的方法只是从外部做到了对各部分的客观机械相加,忽略了各部分之间的内在联系,这种由累计相加而成的整体只是具有整体的形式,而不具备关于整体的具体内容和实质,同形式内容都达到统一的“总体”相去甚远,并不是真正的总体。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和物化现象的普遍化,整个社会和社会中的个人都处于这样一种不合理的失落的总体中。

在卢卡奇看来,造成物化现象的原因是由于资本主义社会中总体性的丧失,而总体性丧失的理论根源就在于近代哲学的认识论传统,特别是德国古典哲学中所强调的二元化。近代哲学是认识论的战场。在维科的“人类史是我们自己创造的”理论指引之下,近代认识论坚信“因为认识的对象是由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因此,它是能够被我们认识的;以及只要认识的对象是由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么它就是能够被我们认识的”[1]182,并以此开启了研究认识问题的新时代。康德作为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其认识论著作更是被誉为“完成了认识论领域‘哥白尼式的革命’”。康德认为,人类的知识在意识中有两个基本的源泉:一是接受表象的能力,即感性;二是利用这些表象来认识对象的能力,即知性。由于感性,对象被给予我们;由于知性,对象能够被我们所思维。康德对感性和知性的设定为维科的理论提供了证明,说明了人类认识的合法性和正确性。同时,康德强调自在之物的存在,以自在之物标明人类认知的界限。卢卡奇认为,康德关于自在之物的划分实际上就是一种“意识的物化”,因为自在之物的存在将所有的对象一分为二,我们只能认识我们可以认识的,不能认识我们不可以认识的,这种人为设定的划分实际上阻塞了实现对对象整体完整认识的通路。同时,康德哲学将认识论领域中不可知的自在之物归入道德实践领域,通过论域的转化企图达到对自在之物的认识。这种方法客观上造成了康德哲学中认识主体和实践主体的二分,这两种难以被统一起来的主体也就构成了康德哲学中分裂的总体。卢卡奇认为康德哲学所遇到的困境和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的原因是同构的。物化现象的表现之一就是形式与内容的不统一,而康德哲学中的“自在之物”也表现出这样一种形式与内容的不统一。康德哲学作为近代理性哲学的典型代表,继承了当时自然科学发展的成果,力图构建一种理性的体系哲学来达到对整个存在的普遍认识。但这种理论上的构建必然会遇到非理性的挑战,“这种情况在康德自在之物概念具有的奇特、含糊、矛盾的意义中,表现得最为明显”[1]185。如前所述,康德将自在之物的实现放在道德领域,这看似可以通过认识领域和道德实践领域的连接搭建起自己的理论体系,但实际上这两个体系的相关具体内容之间并没有任何沟通,二者的连接只是构成了一个机械的、外在的、形式上的整体。这种被搭建起来的整体是不完整的,正是卢卡奇所说的分裂的总体。

卢卡奇通过深层次的理论研究,将近代知性哲学和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作了比较,发现二者除了共有“普遍数学化”这个特点之外,还存在着形式和内容上不统一的特点,他以此作为展开自己总体性理论的出发点,试图构建一种真正能够统一的总体。

二、总体性之建构

面对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的普遍化,同时也为了克服当时第二国际的庸俗唯物主义和新康德主义哲学所带有的宿命论和唯意志论倾向,卢卡奇提出了“总体性”概念,它是通过辩证运动的方式扬弃矛盾对立以达到总体性的方法。在对总体性进行论证的过程中,卢卡奇多次借用了黑格尔哲学的概念和逻辑结构,带有明显的黑格尔的痕迹,在这一点上,卢卡奇毫不掩饰自己对黑格尔哲学的继承。

在卢卡奇看来,总体性的构建和实现从来都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果,它是一个通过动态运动过程所达到的结果,而这个动态的过程就是辩证法。与黑格尔在精神中运演的辩证法不同,卢卡奇将辩证法的逻辑置于历史中,他认为通过辩证运动,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对立在历史发展运动的过程中消解掉。“只有历史的生成才真正消除事物和事物概念的——真实的——独立性及因此而造成的僵硬性。”[1]226历史作为卢卡奇辩证逻辑发生的场域,在历史中最终实现了主体与客体的统一,达到总体性。卢卡奇认为,通过历史和辩证法共同实现的这一统一体是一个能够把握整个历史过程的总体,是一个扬弃掉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不合理现象和一切对立的总体,是真正完整的总体,而无产阶级正是实现这一总体性的现实承担者。

在卢卡奇看来,无产阶级作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受物化现象影响最深的一个群体,其受奴役和被压迫的现实生存境况使得无产阶级相对于其他阶级而言,能够“不拘泥于历史的个别事件,并不单纯是受它们所驱使的,而是自己就构成了推动力量的本质,对社会发展过程的核心起决定性的影响”[1]130,更具有革命的实践性,是反抗物化社会的实践主体。除此之外,无产阶级的优势还在于“它有能力从核心出发来观察社会,并把它看作是相互联系着的整体,并因而能从欣赏、从改变现实上来采取行动;就在于对它的阶级意识来说,理论与实践是互相吻合的;就在于它因此能自觉地把它自己的行动作为决定性的因素投放到历史发展的天平上去”[1]130。卢卡奇强调,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本身就是一种自足意识,已经是对社会总体性的认识,因此,只要让无产阶级发觉到自己的意识,将自己的意识唤醒,那么作为革命主体的无产阶级就会自然而然地对物化等社会不合理现象进行克服,实现整个社会的总体性。

无产阶级意识和无产阶级在卢卡奇看来二者是先天结合在一起的,他认为只要无产阶级唤醒了自己的阶级意识,“它就会像一个自觉的、成熟的革命家那样以改造社会为己任,而完全不受直接的现实利益的制约和影响”[2]。但是,这种基于无产阶级历史使命和最终目标的理论设定,实际上忽略了在实践过程中无产阶级有可能遭遇的种种制约和影响,特别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国家垄断阶段,以消费经济为主的经济产业,通过渡假、服务行业等新形式,把许多自成系统的新控制领域渗透进人们的社会意识之中,使生活在福利国家中的人们广泛享受各种服务,使本来单纯的消费需求在“声誉消费”的裹挟下变得畸形。这种消费经济形式所具有的“安抚”效果,使无产阶级在这种相对平和稳定的社会环境下忘记自己所承担的历史使命和最终目标,从而难以激活自己的阶级意识来克服物化现象。

尽管卢卡奇敏锐地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所造成的人相对于物的丧失,但是他关于以无产阶级意识克服物化的理论方法却遭到了质疑。这些质疑主要集中在:首先,卢卡奇对阶级意识的理论没有进行严格的论证和说明,对阶级意识作用的描述很大程度上都在模仿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却缺乏黑格尔那样一整套完备的论证逻辑体系;其次,卢卡奇关于无产阶级作为自足总体性意识的承担者的设定也欠缺考虑,他将意识和行动自行地统一在一起,却忽略了在现实中无产阶级在环境改善的条件下是否愿意革命的情况。面对这些质疑,卢卡奇并没有放弃对自己理论的进一步研究,反而促使他从其他角度对总体性理论进行探讨,丰富了自己关于总体性理论的内容。

三、总体性的本体论建构

卢卡奇晚年反思了《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对“无产阶级意识”过度依赖的立场,转从“存在”角度出发,通过对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以及二者间关系的全新解释和梳理,尝试构建关于总体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体论体系。

在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进行构建时,卢卡奇重新对“存在”给出了定义,存在作为理解本体论的出发点,既不是现象学派抽掉现象后剩余下来的“纯粹存在”,也不是唯心主义者所设想的精神性的独断论的东西[3],存在是我们当前这个运动着的世界整体,是在历史的过程中生成的。卢卡奇指出“存在”有两种具体形式: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其中,自然存在(das Natursein)是由无机自然(anorganische Natur)和有机自然(organische Natur)共同构成的,而无机自然又是有机自然不可扬弃的基础。在整个自然存在中,生产只不过是生物完成保存自身和保存种属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生产。随着劳动活动的扩大和劳动能力的提高,在自然存在的基础上出现了社会存在(das gesellschaftliche Sein)。社会存在由劳动潜能所生产出的比维持简单再生产需要更多的东西而形成。在处理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二者的关系上,卢卡奇强调,尽管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活动的深入,自然存在无论是在广度上还是在深度上都不断地被社会化,但它绝对不会消失,自然限制的退却并不代表自然存在的消失,它始终都是社会存在不可扬弃的基础。卢卡奇把社会存在称为“第二自然”(die zweite Natur),“整个第二自然是人类完成的对第一自然的改造”[4]。这一方面表达了第二自然对第一自然的依赖性,另一方面也形象地说明了社会存在和自然存在之间的区别[5]。可以看出,卢卡奇在对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进行研究时,并没有割裂二者之间的联系,始终坚持从总体性角度把握这两个领域之间的关系,把二者当作构成整个人类社会这一总体不可或缺的部分。

卢卡奇在着力考察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关系的同时,对社会存在也重新进行了定义。在卢卡奇看来,社会存在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是由各个有机的局部整体组成的,这些局部整体之间也相互发生着作用和联系,有机整体中的各部分也随着历史的发展自觉地发生着变化,这使得这些局部的有机整体也处在一种动态的相互联系之中。由此可以看出,社会存在作为比自然存在更为根本的社会历史发展推动力,其自身也是一个总体性的范畴。

可见,卢卡奇晚年在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构建的过程中,一方面以历史的总体性为原则,展现了从自然存在到社会存在的发展历程,还原了人类社会变化发展的真实样貌,重新回归历史唯物主义;另一方面单就社会存在而言,以总体性为核心,通过考察社会存在整体和它的局部之间的关系,更清晰地展现了社会存在发展的具体样态。卢卡奇始终没有放弃总体性的理论原则,尤其在晚年,跳出了早年《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由物化现象衍生出的总体性丧失的理论框架,换在更宏大的视域下对总体性原则进行了阐释和演绎,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方式对“存在”进行了总体性的解释,并进一步展开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的建构。当然,对卢卡奇晚年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构建的尝试,学界褒贬不一,布达佩斯学派内部曾对《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一书作出评价,“思想陈旧,并没有突破传统”,远不及早年《历史与阶级意识》思想灵动鲜活。但这并不能否定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理论的价值。

卢卡奇青年时期和晚年时期的理论都曾在学界引起了广泛的争议和研究,但他始终坚持总体性的一般原则,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相关的理论延伸和研究,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作出了理论贡献。

参考文献:

[1]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2]孙伯鍨.卢卡奇与马克思[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118.

[3]李俊文.社会存在本体论——卢卡奇晚年哲学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60.

[4]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下卷[M].白锡堃,张西平,李秋零,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249.

[5]俞吾金.传统重估与思想移位[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07:92.

(责任编校:夏玉玲)

A Comment on Lukacs’s Totality

HU Xin-wen

(Faculty of Philosoph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Abstract:Totality is a main concept in Lukacs’s theory,and Lukacs set up his own theoretical framework about totality.In his early years,Lukacs pointed out that it was the lack of totality that brought about the materialized phenomenon in the capitalist society,that this phenomenon and the binary opposition between the subject and the object must be eliminated by the movement of dialectics in the history,and that proletarian,due to its natural revolutionary character and general consciousness of self-sufficiency,was the carrier of the dialectical totality and the revolutionary force to overcome the materialized phenomenon of capitalism.In his later years,Lukacs put forward the theory of constructing ontology of marxist philosophy,based on the development of natural existence and social existence and the overal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Key Words:Lukacs;totality;materialized phenomenon;philosophical ontology;proletarian consciousness

作者简介:胡昕雯(1988-),女,甘肃兰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089.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49X(2016)01-0067-04

DOI:10.16160/j.cnki.tsxyxb.2016.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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