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由心生

2016-02-17 07:51丽玛·卢米斯/文孙开元/译
海外文摘 2016年2期
关键词:费舍尔疗法疼痛

丽玛·卢米斯/文+孙开元/译

我们一直认为,身上哪个地方痛只是身体上的原因。但是新一代的科学家们正在研究慢性疼痛的心理原因,并且尝试以心理疗法为主,来对抗这一危害甚广的健康问题。

一天早上,吉尔·克伦德宁睡醒之后,发现身上关节疼痛,她觉得可能是感冒。这位24岁的女孩刚刚大学毕业,她形容自己对于健康和健美达到了“有些狂热”的程度,她每天快走至少5英里,还要在健身房进行负重训练。她找了一份具有挑战性的媒体工作,这让她很兴奋。她感觉强大而又快乐。

发觉关节疼痛后,克伦德宁决定取消当天的快走,接下来的一天也是这样。感冒没有发展起来,而她的身体疼痛却越来越严重。这样持续了几个星期后,她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最疼的时候,我无法走路,开不了车,什么都干不了,”她回忆说。“我才20多岁,一直注意保养自己,身体强健、坚持运动,却突然垮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不管多少医生为她检查,也没查出她得了什么病。她做了一项项化验,结果都显示正常。医生给她开了罂粟碱,只是为了把她打发走,有的医生甚至怀疑她是在装病。终于有一位医生诊断说她患的是纤维性肌痛,一种复杂疾病,典型症状是肌肉和软组织疼痛。疾病确诊了,可她并不开心。“我只是知道了有‘纤维性肌痛这个说法,却没得到好的治疗方法,”她说。

经过两年多多位专家的诊治,克伦德宁来到了一家疼痛诊所,她在那里遇见了一位心理学家。这位医生开出的处方是停服所有药物,停止工作,每天静坐3小时。“医生告诉我:‘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健康,我觉得他是疯了,”她说。

从某种程度上说,在美国,慢性疼痛是主要的健康杀手之一,美国国家科学院2011年的研究报告中称其为全国性健康危机。据估计,现在美国有一亿人承受着慢性疼痛的折磨,比心脏病、糖尿病和癌症患者数量的总和还要多。美国人每年治疗慢性疼痛的费用高达6350亿美元,而因为多种原因,可靠、有效的治疗方法仍如雾里看花。

慢性疼痛难以治疗,原因之一或许是它的病因很复杂。研究得知,几十种生理失调都可能成为慢性疼痛的病因,从下腰部外伤到癌症、带状疱疹、病因不明的全身性疾病。与此同时,心理疗法开始有了一席之地。研究显示,有抑郁或者焦虑病史可以增加一个人患上慢性疼痛的风险。据统计,美国有10%的慢性疼痛患者服用过类鸦片止痛药,对于此类药物的成瘾和滥用更增加了治疗的复杂性。在现代医疗体制中,大多数医生给每位患者检查和诊断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可能会因为时间短暂,无法检查出深层病因。

但是在所有的难以确诊的因素中,最让人挠头的可能还是疼痛本身:体质不同、痛感各异、难以测定。美国心理医生艾瑞克·加兰说:“这就触及到深层哲学问题的核心了,也就是心理和身体之间的关系、意识和物质实体的本质,以及联系它们的生物通道。”

“痛由心生”

加兰同时也是犹他大学社会工作学院副教授、汉斯曼癌症研究所综合疗法治疗肿瘤研究组副主任,他是挑战我们对于疼痛的理解的新一代研究者,他的小组研究的是疼痛从何而来,为何同样受了外伤,有些人能够完全恢复,而另外一些人在体表外伤痊愈很久后还会感到疼痛。

“痛由心生,”他说。“疼痛不是单纯存在身体里。疼痛存在于身与心之间的互相联系之中。”

科学家们越来越多地不只关注于最初引起患者疼痛的疾病和外伤,也开始关注引起疼痛感迁延不去的神经系统和大脑通路。最近的研究发现,不但大脑的结构和神经线容易让人形成慢性疼痛,而且慢性疼痛反过来也能实质性改变大脑通路。

“我们认为,有一种实际的转化过程,让这些病症迁延难去,转化过程的一部分就是重新连接,”美国西北大学范伯格医学院疼痛研究者、生理学教授瓦尼亚·阿普卡里安说。研究中,阿普卡里安对一些下腰痛患者进行了大脑扫描,下腰痛是最常见的慢性疼痛之一。扫描发现,痊愈患者和治疗一年后仍有疼痛的患者,大脑扫描的结果有着显著不同。通过大脑扫描来预测患者的疼痛是否会变为慢性症状,准确率为80%左右。

阿普卡里安说,在这些扫描中,慢性疼痛患者大脑内和感官知觉、情绪和嗜瘾相关联的一些区域更为活跃。同时,久治不愈的患者大脑的活动方式发生了异常改变,而痊愈患者的大脑则没有这些改变。

“我们认为,大脑中这些区域的关联是人们患上慢性疼痛的主要原因,”阿普卡里安说。“一旦人体受到损伤,大脑对损伤的反应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要么是肌体战胜了病症,恢复了正常,要么是病痛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发展成慢性症状。”

科学家们已经开始从神经学入手研制慢性疼痛的一系列治疗药物,下一项研究是利用大脑的作用机制阻止一般损伤转变为慢性疼痛。

加兰说,从心理学上看,他的患者似乎都有一些相同的情绪特点,促成了他们的疼痛发展为慢性症状,这些情绪包括警觉过度,也就是时时刻刻关注身体的不正常信号。警觉过度经常会让一个人执着于轻微阵痛,进而将其视为即将汹涌而来的疼痛的一个信号。

“一个人对于痛感关注过多,就是在开始将其灾难化,也会更为焦虑或紧张,反过来又会加剧心理感受、加剧疼痛,”加兰说。“于是,人就会陷入这种恶性循环之中。”心理学家、《超越疼痛的生活》一书的作者乔安妮·达尔说,对于很多患者来讲,对疼痛的心理反应比疼痛本身给他们带来的折磨更为深切。“真正的疼痛可能由肌体损伤或进行性疾病所引起,也就是你的身体存在异常现象,”达尔说。“但是我们感觉到疼痛时,马上就有了心理表象。我们会想:‘出了什么事?我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疼痛意味着什么?这些想法都是心理负担加重的反应。”

恐惧,会使患者对他们的不准确判断信以为真,有时会使问题变得更糟。于是,患者可能从此不敢进行运动,因为他们唯恐越动越痛,或者吃了这药吃那药,希望以此预防任何身体上的不舒服。达尔给患者治疗的第一步,是让他们放下心里的恐惧,以单纯心态体会疼痛,感受疼痛的实际程度。

“当他们不再一心逃避疼痛,常常会发现,疼痛其实不像想象得那么可怕。”达尔说。

疼痛的心理历程

托比·费舍尔在瑜伽课上,艰难地练习着据说很容易完成的三角式。费舍尔患有先天性脊柱侧凸,总是感到运动不便,做一些动作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她第三次没能完成三角式时,她和往常一样开始恼火起自己的身体。这时,她看到瑜伽老师站在她的前方。“她对我说:‘你有着最美的蛇形脊柱,我也患有脊柱侧凸,我来帮你。”费舍尔回忆,“老师在我感觉自己不正常或有残缺的时候,发现了我的美。“

费舍尔不仅是个病人,也是一位心理医生,在范德比尔特综合健康中心专门治疗慢性疼痛患者。她说,虽然慢性疼痛患者的病因各异,但他们精神上的痛苦却极为相似,比如认为自己身体丑陋或者“残缺不全”。

患者丧失了往日的生活能力,特别是丧失肢体功能后,通常会感到沮丧,而且会对他们不能再为亲朋好友尽责而愧疚。“有一对夫妇患有偏头痛,严重到无法照顾年幼的孩子,”费舍尔说,“这让他们非常愧疚和抑郁。”

愧疚感、同亲朋好友的“失联”感,会让很多慢性疼痛患者脱离原有的社交圈,力不从心时失去关键性支持。

因为慢性疼痛,吉尔·克伦德宁没能参加侄子的生日派对和好友的毕业典礼,这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不久后,她越来越离群索居。“自己的疼痛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别人都觉得我看起来和健康人一样,如果我说某些事我做不了,别人会不理解。”她说,“疼痛让我成了孤家寡人,我选择了逃避,因为我不想总对别人说‘不。”

疼痛对患者最亲密的关系也会产生巨大影响。“你感觉难受,一动就疼,”费舍尔说,“做爱都可能让你感到受不了,这会导致你和爱人疏远。”如果健康的一方不知道如何应对爱人的健康变差,他们的隔阂可能会加深。“健康的一方会忧虑他们的未来生活,”美国韦恩州立大学关系与健康实验室主席、心理学家安玛丽·卡诺说,“有些人可能忽视了对忍受疼痛的伴侣的关心,另外一些人可能会关心过度,什么事都不让疼痛中的伴侣做,忘了维护他们的自主性。”

卡诺说,出现任何一种感情问题时都应当予以重视,因为有研究发现,那些人际关系不融洽的人更容易在疼痛治疗过程中半途而废,从而预后效果更差。开诚布公的交流是避免疑惑和紧张的关键,费舍尔说,身体疼痛的人应该将自己的症状讲出来,并且要清楚自己当下需要的是什么——是应该更积极地进行理疗,还是参加一个静坐学习班。

“你如果什么都不说,你的爱人可能不知道你在忍受疼痛,”费舍尔说。“治疗过程中有爱人的配合会有很大的好处。”

治痛先治心

治疗慢性疼痛的传统方法,关注的是疼痛点,而现在越来越多的疗法是鼓励慢性疼痛患者利用精神力量改善生活质量,在很多病例中也减轻了患者的疼痛。

加兰使用正念训练、认知行为疗法和催眠疗法为患者治疗过慢性疼痛,他说:“知道心理疗法能够缓解生理症状,这是令人感兴趣的事。我治疗过严重的慢性疼痛患者,他们已经到了坐轮椅的程度,经过身心放松训练,很多患者恢复了活动功能,并且提高了生活质量。”

加兰在刊登于2012年美国《心理治疗与身心医学》杂志的文章中说,研究发现,正念训练能够有效地遏止患者的疼痛心理倾向,遏止引起患者不良情绪的警觉过度。“一旦慢性疼痛患者害怕疼痛,或者愤怒于疼痛带来的生活不便,也就是在关注疼痛,他们的情绪就可能会加重病情,”他说,“但是进行正念训练,患者就能从思维怪圈中解脱出来。”

与直觉训练不同,加兰的正念训练开始时会要求患者“近距离”静观他们的疼痛。但他不让患者以“我的后背疼死了”这样的情绪化用语来形容疼痛,而是尽可能细致地描述疼痛感觉,如“我的下腰左侧有轻微痛感,我感觉肌肉刺痛,我的脊柱旁边感觉灼痛”。

正念训练能帮助患者掌控他们的注意力和关注点,从而增强他们对身体感受的控制力,让他们以更客观的角度来看待疼痛。“疼痛实际上是什么呢?”加兰说。痛感是什么样的?只要人们学会分析疼痛,就会发现它对人的影响其实没有那么深。”

加兰的另一个正念训练名为“品味”,或者说是全方位体验生活快乐的练习。他会拿来一束鲜花,让患者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束鲜花上,关注它的每一个细节,它的美、香气、花瓣纹理,然后体会由此生出的所有积极情绪。

这一练习能增强患者将注意力转向能给他们带来愉悦和快乐的事情上,良性情绪能够帮助患者缓解最终会引起慢性疼痛的抑郁和焦虑情绪。“患者能学会专注和欣赏这些感受而不执着于它们。”他说。

此外,还有一些对于慢性疼痛患者有一定益处的身心互动练习,比如认知行为疗法:心理治疗师帮助患者辨析负面假设,以事实否定它们;接纳与承诺疗法:让患者学习观察疼痛,不带评判地接纳它。

加兰说,除了这些谈心疗法,他见过的最有效的疼痛治疗方法之一是临床催眠。催眠不仅可以帮助患者不再纠结于疼痛,或者说是超脱出来与其划清界限,而且能够切实地帮助一个人改变对于身体的情绪体验。换句话说,通过催眠,患者或许能够舍弃紧张、忧虑或者脆弱感,取而代之的以轻松、舒适甚至快乐的心态来看待疼痛。

不是所有的患者都能通过心理干预来减轻疼痛,但是这些心理疗法能帮他们学会与疼痛共舞,最终恢复他们的生活质量。“疼痛无可避免,但是是否承受由你决定。”达尔说。

掌握主动

克伦德宁说,她起初对于静坐疗法疑虑重重,但还是接受了治疗师的建议,试着练习静坐。她开始学习的是乔恩·卡巴·金的“身体扫描”,就是将思想集中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并依次放松。后来,她能做到每天3个小时安静而又思维轻松平静地静坐。

“做到这一步相当难,因为我一向是个好动之人,脑子也喜欢想事情,”她回忆说。“特别是身体疼痛的时候,你要想一个部位,可脑子老是回到疼痛的地方,这又增加了静坐的难度,但是我坚持了下来。”

大约一个月后,她开始看到效果。通过静坐配合机能反馈疗法,克伦德宁能够控制自己身体对疼痛的反应了,这也为她进行按摩、水疗、打太极拳、练瑜伽等另外一些治疗方法提供了足够条件。在过去10年,她成功地控制住了疼痛。“所有这些疗法综合运用,才使我恢复了正常生活,”她说。

这些疗法和练习确实减轻了克伦德宁的疼痛,但是她说,更重要的是让她重获了以前的生活质量。从最初感觉到疼痛到20年后的今天,她说她不再离群索居,而能开始全日制工作,同时带两个孩子,并且学会了正视自己的运动受限,能够开心地享受她喜欢的各种活动。

“我一直在疼痛,我从来没离开过疼痛,”她说。“有舒服一点的时候,也有非常非常疼的时候,但是我现在知道怎样控制疼痛,而不是任由疼痛来摆布我。”

你的脑子里装着什么?

新的研究认为,大脑是疼痛的感受中心,能让患者更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感受,与此同时,另外一些人发现,大脑也能使患者承受更多痛苦。

心理学家托比·费舍尔告诉患者他们的疼痛与心理、情绪有关,或者属于“假性疼痛”时,患者通常会困惑,认为她是不懂装懂。加兰说:“我们讲痛由心生,并不是说疼痛是假的。你思维里的任何想法都在你的大脑里,而你大脑里的一切又都在你的身体里。就此而言,患者、医护人员都应该把人的思维看成是战胜慢性疼痛的有力工具。一旦患者认识到这一点,就可能体会到心理对身体的影响。”

怎样应对伴侣的疼痛

慢性疼痛对夫妻有何影响?

有些夫妻会把一方的疼痛看作两个人共同的困难或挑战,这样的夫妻能让治疗效果达到最佳。不过也有一些夫妻会把一方的疼痛看作一个人的事情,患病的一方只好独自应对疼痛,这样做不仅不利于患者康复,也不利于夫妻关系。

爱人慢性疼痛,你该怎么办?

交流是关键,并且要对对方的内心感受保持同情心。同时,夫妻两个人最好学习一些止疼技巧,比如肌肉放松,这样,一方受到疼痛折磨时,另一方可以给予适当的帮助。

是不是“痛中见真情”?

疼痛或其它健康问题会对夫妻关系产生负面影响,这难以避免。不过,如果人们把“生病就会让生活变糟”的想法变为“生病也能幸福生活”,情况就会完全不同。对于夫妻关系来说也是这样,如果两个人都把疼痛视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以痛苦来定义生活,就能明确并达到理想的生活目标。

[译自美国《心理与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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