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熊淑云

归

◎熊淑云

甄伟明出了荆门火车站，不禁愣了一下神。好几年没回来，这个城市变得有些陌生了。“大哥，是去京山吧？坐我的车，干净，一直送到家门口。”一个精瘦的男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笑着说道。甄伟明很诧异，这男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去向。环顾四周，天色已晚，拉活的车不多了，便坐进男人的黑车。

车上还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似乎是外出结伴旅行的，一路叽叽喳喳，很是开心。小车穿行在平坦宽阔的山路上，甄伟明沉默着，望着窗外。远处绵延苍翠的群山不语，巍峨壮阔；近处整齐划一的农舍向后飞逝，隽秀清丽。摇下车窗，一阵树木的清香瞬间填满了整个鼻腔，使原本疲惫紧张的心绪都放松了不少。甄伟明递给男人一支烟，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京山的？”男人狡黠地笑着说：“我瞎猜的，这个季节来京山绿林山旅游的人很多。我看你没带什么行李，不像是回家。我猜的对吗？”甄伟明吸了一口烟，说：“对了一半吧。”便不再多言语。

到家时，甄父甄母已经睡下了。儿子突然回家让他们有些惊讶，心中百般疑虑。看出父母心思的甄伟明借口坐车辛苦，关上房门不再出来。手机充电开机后，立马蹦出了一连串微信消息。大多数是报社里甄伟明带着的实习生小李发的：甄哥，你怎么突然不见了？甄哥你回个消息！甄哥，咱们为农民工讨薪的案子还跟不跟啊？甄哥，大家都找你呢……还有一条则是总编发的：老甄，怎么回事啊，回来补一张请假条给我。申明原因。甄伟明给小李回了条消息：先放放吧！就把手机放下了，掏出烟盒，点燃了最后一根烟。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若隐若现，长了毛的月亮无精打采地反射着光芒。夜很黑，很黑。

第二天一大早，甄母就准备好了早餐叫甄伟明起床。用京山桥米精心熬制的白粥，香浓软糯，一小碟蕨菜炒肉，颜色鲜艳，清香四溢，还有白净紧实的老面馒头。简简单单的普通饭食，却让甄伟明的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甄伟明边吃边说：“妈，还是你做的饭最好吃。”甄母笑着说：“是咱这儿的水好，米好，养人。你都瘦了，多吃点。”趁着娘俩说话的空隙，甄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递给儿子一张传单。甄伟明一看，是绿林山景区的广告传单。“爸，给我这干啥啊？”甄父搓着手说：“你去这玩玩。我听说，还是四A级景区呢！”“不用，我就在家陪陪您二老。”甄母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蕨菜炒肉后说：“去吧，儿子。你这次突然回来，肯定有事。我们呢，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懂，帮不了你，也不问你。你就权当是去散散心。”甄伟明怕拂了父母的好意，加上早就听人推荐过这个景区，“百闻不如一见”，去玩玩也不错，就答应了。

导游杜鹃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能歌善舞。一首用方言演唱的京山民歌《小女婿》逗得满车游客开怀大笑。虽然还只是在去景区的路上，但是沿途的风光也毫不逊色。绵密的山峰，茂密的树林，造型各异的奇石，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都是大自然的恩赐与馈赠。欣赏着沿途的风光，不一会儿就到了绿林寨的北寨门。

杜鹃有序地组织游客下车，并一路讲解。“曾经有一个人说过，再美丽的风景都能被复制，但风景背后的文化却不能。咱们绿林寨就是一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景区哦！相信大家都听过绿林好汉的典故吧？而你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就是绿林起义的发祥地。两千多年前，王匡、王凤带领备受压迫的农民，推翻了王莽的暴政，帮助刘秀建立了东汉王朝。这是穷苦农民的胜利，更是正义的胜利。惩恶扬善，大快人心……”听到这个典故，勾起了甄伟明心头的不快：惩恶扬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自己做民生记者将近十年了，不知道目睹了多少民生艰难的事例。就拿最近手头上这个农民工讨薪的事件来说吧。那个包工头很是有些关系，一般的媒体不敢得罪他。报道稿早就写好了，硬是发不出去，这都快拖了小半年了。就在前两天，甄伟明费尽心思找到了一家有意向报道的报社，大老远跑去却被爽了约。因为这事，他还被跟他一起采访的同事狠狠地嘲讽了一番：“甄伟明啊甄伟明，你还‘真为民’啊？！您要扮高尚，我管不着，可你总得考虑一下我怎么过日子吧！为了这么一个破案子，别的选题都不接，我总得吃饭吧！”一直以来积攒的怒火与委屈让甄伟明彻底爆发了，他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回到了京山老家。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都是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这句话说得可真好。

想到这些烦心事，甄伟明一下子失去了游山玩水的兴致，闷闷不乐地坐在观景长廊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长廊的另一端，一个中年男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跟同伴说话，声音又大又尖锐，令人生厌。正准备掏出打火机抽根烟，那个中年男人冲着甄伟明喊了一句：“小伙子，这里是林区，禁止抽烟！”说完，还指了指不远处的禁火标志。甄伟明本来就心烦，这下更为恼火，正要开口回呛他一句，中年男人的同伴先开了口：“公共场合，禁止喧哗！你就不能小点声，和气点儿？！”中年男人说了声对不起，这下倒把甄伟明弄得不好意思了。他感激地看了看中年男人的同伴……呀？竟然是一位盲人。

奇怪！盲人还出来旅游干吗？出于一个记者的职业敏感，甄伟明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便主动上前去搭讪。这位盲人很随和，得知甄伟明的来意后，就主动道出了原委。原来这两个人以前都是警察，也是多年的好友，一直相约着要出来游玩，但一直没能实现。在一次抓捕毒贩的战斗中，他不幸受伤，双目失明，毒贩也跑了。“那段时间真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盲人说道，“但是幸好有我的好兄弟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安慰我。”中年男人接过话头，说：“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抓到了那个毒贩，把他送进了监狱，也算为社会除害，为我兄弟报了仇。”

“然后，你们就决定出来旅游吗？”甄伟明问。

“是啊，陪我兄弟出来散散心。”中年男人答。

盲人接腔：“去哪儿好呢？后来一想，惩恶扬善，我们也算得上是条绿林好汉吧，就来这儿了。”说完，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甄伟明与他们结伴游玩，一路上，三人又说了很多，相谈甚欢。

回程的路上，甄伟明又收到了小李的消息：甄哥，我们大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不管怎么样，我是支持你的，我愿意跟着你干。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唉，说起来，好想吃红薯呀……看得甄伟明哭笑不得。回复到：“等农民工的薪水讨回来了，我就请你吃烤红薯。”一瞬间，对方发来一大波欣喜若狂的表情包。甄伟明摇摇头，轻笑出声，点开了和总编的对话框。“头儿，我准备回报社了。”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路上小心，尽快把为农民工讨薪的稿件发给我。”如释重负，甄伟明点开自己的微信界面，将自己的昵称改成了“绿林好汉”。

下车后，导游提议大家一起照张合影，甄伟明欣然前往。

摄影师问：“人生甜不甜？”

“甜！”众人齐呼。

甄伟明再一次踏上了归程。

(作者系武昌理工学院中文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