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

2016-02-26 08:21丹尼尔·埃文斯文孔保尔译
延河 2016年1期
关键词:罗恩汤普森迈克尔

[美国]丹尼尔·埃文斯文 孔保尔译

丹尼尔·埃文斯,女,1983年出生于美国北弗吉尼亚州,专门从事短篇小说创作。《纯洁》这个短篇在2007年《巴黎评论》秋季卷头题刊出后,被选入《2008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集》和《2010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选集》。丹尼尔·埃文斯现在在华盛顿特区美国大学教授文学创作课程。

我,茉莉,迈克尔三个人正在汤普森先生的游泳池旁闲逛。我们都是十五岁,这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和茉莉肩挨肩地坐在汤普森先生割成绿白相间的草坪中的一把椅子上,互相弄着对方的指甲。这时,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我对世界》。说唱艺术家图帕克被枪杀之后的那天,就连热调频97音乐台数月都没有在西海岸播放这首歌曲,也没有播放图帕克的其他歌曲。茉莉一个劲儿地说迈克尔身上闻起来有一股香蕉味。

“是白人用的防晒油。”茉莉说,“和你住在一起的白人女孩们都抹防晒油,你给你也抹上防晒油吧。只有黑人才不怕晒哩。”

没关系,迈克尔的皮肤晒得没有茉莉黑,我的皮肤晒得没有迈克尔黑。的确,我们三个人全都晒黑了。早些时候,茉莉到洗澡间去洗澡的时候,我让迈克尔往我的背上轻轻擦了些防晒油。我以为我也能闻到像香蕉一样的味道,但除了光亮以外我什么味道也没有闻出来,我想茉莉也闻不出来。虽然她没完没了地说她闻到了像香蕉一样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闻起来像食品的味道,”茉莉说。“我不知道你身上的味为什么闻起来像食品的味道。也许那种味道在布朗克斯维尔村才能闻到,但是,由于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像香蕉一样,这儿的人都想舔你。”

“我不想让你舔我,”迈克尔说。“我不知道你的嘴长在那里,我知道你的嘴绝对闭不上。”

茉莉和迈克尔是我真正的两个朋友,如果他俩吵架了,我就必须制止他们吵架。我把汤普森先生的收音机声音调大,这个收音机又大又旧。收音机的金属壳上有许多深深的划痕,被我们这些不注意看是否把水滴拍打到了上面弄得锈迹斑斑。收音机的音色很棒,音乐声很大,带着浓重的低音。那首歌唱完了,收音机里转到了一种政治说教,对才华横溢的年轻黑人濒临死亡感到遗憾,也该到了为这件事情说点儿什么的时候了。收音机里整天都在说个不停。汤普森先生站起来关掉了收音机。

“你生像一个暴徒,你死像一个暴徒。”他看着我们说,“人们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没什么可悲伤的。”他走回到他正在那儿看报的草坪椅子旁。他又将收音机打开时,波纹声很大,好像是另外一个人播音的声音,我们对这个人一点儿都不知道。

茉莉哼了一声。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尖提起迈克尔的运动衫,这样她就不会划掉她刚刚涂上的亮甲油,并把汤普森先生走过来之前他给我们看过的那些照片掏出来——他最近交的女朋友的照片,一个长着一对大眼睛和硕大乳房的黑色头发和浅黑色皮肤的女孩儿,躺在一张凌乱不堪的床上。

“你生像一个白人女孩儿,你的行为像一个白人女孩。”茉莉说,皱着眉头看着照片,学着汤普森先生低沉的声音说。

“她不是白人,”迈克尔说。“她是意大利人。”

“意大利人不是白人?”

“不是。”

“那意大利人究竟是什么人?”

“汤普森先生,”茉利朝对面的院子喊道。“意大利人是白人吗?”

“去问一下埃塞俄比亚人。”汤普森先生说。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我们全都闭嘴了。风钻进了我们的游泳衣,我们感到有点儿冷,迈克尔站起来,把他的牛仔裤穿到他的湿游泳裤上,又把他的运动衫从头套到身上。我跟着茉莉走进房子,我们在楼下的洗澡间里轮流更换衣服。我们向汤普森先生告别,他嘟嘟囔囔地说了两句话。“姑娘们,”他对我们点点头,然后,表情更严肃地对迈克尔点点头,“小伙子。”

迈克尔翻了翻眼睛。迈克尔不坏。一般情况下,我想他和我俩厮混是因为他很烦。他的那些白人女朋友的父母在家的时候,他需要有人待在一起,我们不会像其他男孩那样遭到他的麻烦。我们和他待在一起是因为身边有个男孩儿,比较放心,比没有强。当你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男人们总想占你的便宜。我们有时候甚至对汤普森先生也感到担心,没有迈克尔在那里我们至少绝不会使用他的游泳池。汤普森先生退休了,可他曾经是我们小学的校长,这个校长是我们在弗农山认识的后院有游泳池的唯一一个人。游泳池虽小,如果我们走快一点儿离我们的家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但他把游泳池保持得很干净,比市里的游泳池要好得多,而且我们是他许诺可以随时使用游泳池的人。我认为,这是由于我在学校一直表现良好的原因,可茉莉认为这是因为她的妈妈在学校工作的原因。她的妈妈是一个午餐女招待员,用一个发网将宽宽的额头拦成一道线,满脸都是汗。即使回到家里,她的浑身也散发着一股油味,汤普森先生始终对她不错,而我们走出来时装着不认识她。

我们让他把我们搞得很紧张而感到难过。他是我们认识的最了不起的人,也许他那时长得很帅吧。但我们有许多长得很漂亮的小伙子会突然用不怀好意的神情看着我们。我的初吻是和一个男孩儿,他说他要送我回家,后来走了一个街区他就舔了我的嘴。以前,一个小伙子第一次抚摸了我,那时我十一岁,他十六岁,是城里游泳池的一个救生员。我们进行了搏斗,他把我按倒后,把我压在水泥地上,然后将他的手指放到了我的里面,我并没有感到害怕什么,只是感到冰凉和惊奇。后来我告诉了茉莉,她说他对每个人都做了那样的事情,对她也做了。迈克尔使人感到有种安全感。好像他从来不把我们当成女孩儿似的,有时候那样,叫人感到他很有教养。

迈克尔的兄弟罗恩靠在他的汽车上,正在汤普森先生的小山底下等他。那辆小汽车是一辆年龄比罗恩还大的棕黄色凯迪拉克。罗恩去年春季从我们的中学毕业,在电子零售店打工。罗恩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小洋娃娃的眼睫毛,一笑你可以数清他的全部牙齿。茉莉总是说他真漂亮,但对我来说,他看起来应该是像电视上的那种人,不是你真正想要和他谈话的一个人。迈克尔跳上了前面的座位,向我们挥手告别。

“老兄,”罗恩说着在迈克尔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一下子在这儿搞了两个漂亮的小妞儿,你不想带上她们?我认为我向你提出了比带上她们更好的建议了。”

“我要在加列利亚商城和人会面。你们去吗?”迈克尔喊道。

“都有谁在哪儿?”茉莉问道。

“我,达瑞厄斯,埃迪……可能还有其他一些人。”

“不,哦,”茉莉说。“你好,可你的伙计埃迪不好。”

“我的伙计怎么啦?”迈克尔问道,咧着嘴笑了一下。

茉莉发出一个“啧”的声音。“他很粗鲁,就是那个什么。”

“我靠,伙计,”罗恩说着走回到了车门旁。“你的这帮人不好玩。”他上到车上,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转了一个U型的弯。

他路过我们时把头伸出车窗喊道,“你招惹的这些傻瓜太烦人了,你到商城来见我吧。”然后他摇上琥珀色的车窗,一溜烟地开走了。

茉莉的问题是,四个月以前她失身于埃迪。他对她说,以后他会和她交朋友,可是相反,他却与辛迪·杰克逊交上了朋友。整个夏天我们在全城都看见了他俩的身影,还拉着手。这使茉莉发疯了。她想,这件事情谁都不知道,但是这件事却写在了学校的男生和女生的浴室里:茉莉和埃迪性交了,她是被逼迫的!!辛迪在两个地方写了这句话。我对茉莉说,辛迪可能对男生浴室很熟悉,但是这件事做的使茉莉更加发疯了。

我们回到茉莉的公寓后,直接去了她的房间,这个房间感觉就像是我的房间似的。我们彼此住的有两个街区的距离,相互睡在对方的家里和我们睡在自己的家里的时间一样多。我的课本仍然堆在她的地板的角落,而且我的第二件游泳衣还正挂在她书桌的椅子上,周末以前我把它搁在那儿让它自己晾干。我俩总是会分享所有的东西,可是今年却渐渐出了问题。当我穿上她的一条牛仔裤时,她说,“瞧你,抓起我的牛仔裤就穿在你肥大的屁股上。”

“你希望拥有我的屁股吧。”我说,这句话是真的,因为她的屁股平得像一块木板,人家都为此取笑她哩。茉莉长着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和我曾经见到过的最完美的鼻子,但我有一双好看的嘴唇和姣好的体型,不过仅此而已。要是我们成为那种永远漂亮的女孩儿该多好啊!由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我们便穿好衣服去看电影,尽管茉莉的裤子我穿着有点儿紧,而且我借来的男式衬衫提到胸上能把我的脸盖住,但是我看上去一切正常,也许是我好像太用心良苦了吧。

我们到了电影院后,茉莉说大厅里的红色新地毯看起来廉价俗气,她说着廉价俗气,看了看都有谁在大厅里。辛迪穿着紧身裤和一件印有“小女孩儿”的男式衬衫,炫耀着她粘在肚脐上的水钻。她正和埃迪在一起,迈克尔也在那里,还有他们的一帮朋友,他们全都向我俩挥手致意。

“瞧,埃迪给了我什么。”辛迪很友好地说。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玩具熊,捏了捏它的肚子,玩具熊用颤动的机器人的声音唱了一句“你是我的阳光” 。

“真好。”茉莉说,她的声音那么高,听上去几乎就像玩具熊似的。辛迪笑了笑和埃迪一起走了,来回扭摆着她的屁股。

“我没有玩具熊。”埃迪的朋友特雷用一只胳膊搂着茉莉说。她一把将他推开了。特雷是我妈妈说的不能靠近的那种男孩儿,可她却说所有的男人都不能靠近。

“行啦,茉莉,”特雷说。“我丢失了我的玩具熊,今天晚上我能跟你上床吗?”

茉莉就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迈克尔一只手搂住一个搂住我们的肩膀,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吻了一下,先吻了我,然后吻了茉莉。

“你知道这是我的女孩儿,”他对特雷说。“别惹她们。”

反正他的朋友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离我远远的,因为他们知道除了一个小吻以外我一点儿都不好惹。但是我很高兴他逃离了我。他和他的朋友们走向电影院时,迈克尔向他们点头告别。埃迪和辛迪待到那儿接吻,好像他们得到了批准似的。我抓住茉莉的手,把她拉到了检票处。

“真恶心,”我说。“她在大庭广众面前那样爬到他身上看上去令人作呕。”

“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一个会唱歌的玩具熊啊。”茉莉说。“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人给我买上一个会唱歌的玩具熊喽。”

“我会给你买一个会唱歌的玩具熊的,你这个愚蠢的淫妇。”我说。

“住嘴。”她说。

她狠狠地在她的下嘴唇上咂巴了一下,把口红都咂巴掉了,她的两片嘴唇变成了两种不一样的颜色。“难道你永远不想关心一个人吗?”

“我关心你,还有迈克尔。”

茉莉啧啧地咂了咂舌头。“假如迈克尔不得不现在就开枪打死你或者那个意大利小妞儿,你认为他会把谁留下来?”

“他干吗必须开枪打死一个人?”我说。

“他非得做这件事不可。”

“这个嘛,那他会把我留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和他性交过的女孩儿而已。”

“那么,你是一个没有和他性交过的女孩儿了,”茉莉说。“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埃莉卡。你不懂得成年人的肉体关系。”

“哪儿有成年人?”我问道,像一个海上的船长寻找陆地一般手搭凉篷照了一圈。

“你说的对,”她说。“我厌烦这些小男孩儿。下个周末咱们到城里去。我们会找到一些懂得如何对待我们的真正的黑人的。”

我说的不是茉利想的那个意思。

我们有我们四个姐妹的身份证,我们联合到附近去了几次,但通常都是只去一家有流行音乐主持人的酒吧。我们从不在那里呆那么长时间或者招惹任何麻烦。酒吧里到处都是人,所有人都在问“你不是特雷莉斯小姐的女儿吗?”或者“你们过去不是我小妹的朋友吗?”如有我们稍微调个情的话,就会有人说“唷,是两个小女孩儿啊。”和我们说话的家伙就消失了,然后保安就会警告我们该是回家的时间了。“姑娘们,你们有你们的娱乐。”他说,那就是我们的娱乐,我们通常玩得很开心。

我们一起在城里联合做的还有别的事情。我们上到火车上时天光还是黑的,可茉莉硬让我摘掉眼镜,我看不见前面的东西。她还不让我穿连袜裤,因为我借了她露脚趾头的鞋,我便把我的腿从脚踝到膝盖以下用带子裹上,我感觉到了裸体的滋味——她的裙子穿在我身上太短了。茉莉让我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是把迈克尔带上,他穿着他兄弟的鞋站在那儿,因为他只有蒂姆斯和软底帆布鞋。他还拿了他兄弟的身份证,尽管他和他的兄弟看起来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迈克尔个子比较矮,长着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好像他本该戴上眼镜的,尽管他不戴眼镜。

“能挣钱的弗农山对你们两个人还不够好吗?”他问道,两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弗农山对任何人都不够好,”茉莉说,“那么,你知道在这儿的人有谁能真正挣到钱吗?”

我们在城里下了火车,天开始变得冷飕飕的,我的腿冷得起了鸡皮疙瘩。我们在著名的雷比萨店点了几块比萨饼,在窗户边上坐下。我们的身影在玻璃中看起来像水一样,仿佛我们在窗子边上正在被溶化了似的。

“好了,”茉莉说。“今天晚上我们是什么人?”

“塞林娜和亚力克西斯,和以前一样。”我说。我正在想我们身份证上的名字。“迈克尔,我想你就是罗恩了。”

“不,傻瓜。我的意思是那些家伙问我们问题时我们是谁。”

“高中生?”

“不对,我们在上大学。”

“哪个大学?”

“你们两个?小丑学院。”迈克尔说。茉莉把一个脏餐巾扔向他。

“那是你,迈克尔。”茉莉说。“我们在纽约市立大学。我是学时装设计专业的,我准备向人们销售漂亮的服装致富,那么,姑娘们看来就不会在辛迪·杰克逊身边围观了,也不会一直围观她的摆弄了。你也一样,埃莉卡,你也可能找到一条穿在你身上真正适合你的屁股的裤子了。我找了一个情人,他长得很帅,他是踢球的,但我可能必须将他一脚踹到马路边上,因为后来他嫉妒我,所以我准备在夜总会找一个能够驾驭我的人。”

“他嫉妒你什么?”我问道。

“他嫉妒我的成功,傻瓜蛋。你是谁?”

我在考虑我是否能够作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我也在纽约市立大学,我想。你主修什么来当一名教师?”

“教学。”茉莉说。

“根本就没有教学专业。”迈克尔说。

“你到过大学吗?” 茉莉说。“你的兄弟根本就没有去过大学。”

“我不傻,”迈克尔说。“我准备获得一个学位。我今天自始至终都在汤普森先生的游泳池里谈论书和问题,而你们俩人却在往你们的脸上抹一堆化妆品。”

“无论如何,”我说。“教学。我在主修教学。”

“你的情人怎么样?” 茉莉说。

“他很棒,”我说。“他也在上大学,他打算当一名医生,而且他还给我写情诗。而且还给我画像。他还是一名画家哩。”

“他那么出色,你干吗还要去夜总会?”迈克尔问道。

“嗯嗯——他死了?”我说。

“死了?”茉莉说。

“死了。”我点了一下头。“我刚刚结束悲痛。我把他的诗全烧了,但愿现在我还有那些诗。”

“看看这个小妞儿,” 茉莉说。“即使她在认为不幸的时候,她的生活还那么一塌糊涂。”

从罗恩的汽车上到夜总会的路上,迈克尔把他的夹克衫给了我,我把夹克衫裹到身上,感觉暖和多了。刚才他一直在口若悬河地说着,他在汤普森先生的游泳池的时候也是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你们知道吗?”迈克尔说。“埃塞俄比亚人打败了意大利军队?”

“我关心吗?” 茉莉问道。“怪不到我从来都不认识一个人,原来一直是和你在一起啊。”

迈克尔在茉莉的背后朝她做了个鬼脸,不过我们走了一大截子路都是默默无语。

我不知道为什么茉莉除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认识别人。茉莉认为只是因为别人年龄比较大,他们会更有趣味。可他们的表情似乎对我们没有任何兴趣,我们在夜总会的外面站成一排,就像我们在学校的照相日站成一排似的。在门口,其中一个保安检查了茉莉的身份证,然后上下把我看了看,挥手示意让我进去。他根本没有看我的身份证,只是瞥了我的胸部一眼,压了一下我的手。但他连迈克尔的身份证接都不接,仅仅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大笑起来。

“今天晚上不行。”他说。

迈克尔没有露出很惊奇的表情,但是,他看我站在那儿等着便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是问我是否应该和他一起离开似的。

“你照顾好自己,好吗?”

我点点头。那个保安转过身,像是他也许有可能会改变让我进去的主意似的。“再见,罗恩。” 茉莉说,然后走进去了。

我在她后面跑了进去。“你不能那样把他一个人撇下。”

她翻了翻眼睛。“整个房间全是人,你却只为迈克尔操心。他能照顾他自己。”

我知道迈克尔会没事的。我担心的是我。舞池里的人满满的,闪烁的灯光仿佛一张张全息照片似的将人们从焦点中射来射去。在金属材料的舞台上面,一些姑娘穿着短裙和比基尼正在跳舞。离我最近的那个姑娘将她的身体弯下一半,双手放到脚踝上,几乎盖不住的发着金色光亮的屁股撅到空中。我纳闷,你是一个女孩儿,怎么能够那样。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还是你不在乎你自己?

我和茉莉走到舞池中间,随着音乐摆动着我们的屁股,我们在夜总会里总是这样做。在学校,他们像那样跳舞跳得很疯狂,但除了音乐录像带里的舞步而外,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其他种类的舞。幸运的是,我们发现了一个能够跟上时代跳那种舞的男孩儿。第一支曲子结束以前,有两个男人在我们后面出现,开始扭臀。我抬起头看着茉莉,想弄清楚这不是我后面的庞然大物,她点点头并重重地给了我一拳后,我紧紧地贴住那个家伙,前后摆动。

我们跳了一个小时之后,我浑身是汗,两条大腿很累,我向茉莉打了个信号,于是我们去到卫生间把我们自己整理一下。我让茉莉给我补妆。我能够感觉到她的手指在我脸上的感觉,她给我修了眼影,抹了唇膏。我记得我们在中学读过一本书,书上说,“这就好比我是海伦·凯勒,你是教师。”

“你是教师,” 茉莉说。“我是时装设计师亚力克西斯。”

“我们不是。”我说,因为这件事情好像很重要,所以我说了这句话,但茉莉已经朝门口走去。

我们离开卫生间后,我俩在酒吧旁边站了一会儿,等人给我们买酒喝。一个来自布鲁克林的律师给我拿了一杯太强烈的东西,这时我对他说这会使我有所反应,我试着用小口喝它时,他在他的包间里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许多看法。一个来自纽约昆斯区的建筑工人对我说,他为我等了一生了,他说为我等了一生肯定是很长时间,因为他老了。一个真正的大学生,来自哈勒姆学院,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关于纽约市立大学的问题时便从我身边走开了。“回家去吧,亲爱的。”他说,我意识到了我应该回家了。但是,我看不见茉莉了。我听了听她的说话声,可我所能听到的是别人在讲话的声音和我头顶上喇叭里音乐的低沉声音。后来,我听见茉莉在酒吧的另一边哈哈大笑的声音和开始跟随福克西·布朗唱“是不是没有像我搞到的黑人……”那首歌的声音。她坐在一把银白色的吧椅上,有几个家伙围在她身边。其中一个人说她唱得多么多么好,这是一句谎话——她一开始就没有嗓音,加上她的发声很笨和特意换气。她看见我以后,向我挥了挥手。

“唷,”她说,笑声大得就像她在上一次我看见她喝醉的时候那么大。“赛琳娜。”

我忘记我应该应答这个名字了,觉得好笑地看了她一会儿。我走到他们跟前,其中一个男人用他的胳膊搂住了我。

“她也可以去嘛。”他说着,茉莉笑了一下。

“去哪儿?”我问道。

“聚会以后,”她咯咯咯地笑着。“在布朗克斯。贴身男仆正在把他们的车开过来。我正准备找你呢。”

我摇了摇头。

“是的。”她说,她搂住我,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其中一个家伙吹了一声口哨。

我跟着她走到了外面。贴身男仆把车停下,他们上车时我数了数人。他们一共有四个人。

“没地方了,”我说。“咱们走吧。”我拉了拉茉莉的手,可是靠着窗户那边的那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腿,茉莉便爬进了汽车里坐在他的腿上,两只手搂住了他。

“现在有地方了。”茉莉说,由于我推脱不掉便也上到了车里,五分钟后我们开足马力上到了西区高速公路上。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我妈妈说过的话,可茉莉的几个新朋友看起来并不危险。他们看上去花在打扮自己的时间上要胜过我和茉莉花的时间。茉莉坐在他腿上的那个人带了一个亮晶晶的耳坠。我旁边的那个人穿了一件米黄色的亚麻衬衫。在他们的汗味之中全都能闻到像是古龙香水的味道。有一次,迈克尔在我的床上小睡了一会儿之后,我的床单上就能闻到如同那样的味道,直到我把床单洗了,那种味道才消失了。茉莉正在亲吻那个戴耳坠的男人。她吻他吻得很深情,他的双手在她的衬衫的乳峰上抓来揉去。他抚摸到她的脖子上总是带着的项链,停止亲她,看着那个项链。

“公主,”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个公主?”

茉莉咯咯地笑了。她的项链在游泳池的底下像一枚10分硬币一样闪亮。

“你也是个公主吗?”我旁边的那个男人问道。他低头看着我,我能够看到他的两只眼睛是漂亮的绿色,但布满了血丝。

“不是。”我说。我双手抱在胸前。

“伙计,瞧我们在这儿搞的是什么人。”坐在乘客座位上的那个人转过身说。“带着一种态度问题的女大学生。我们怎么能再和这样的姑娘断绝关系啊?你们大概都是处女吧,不是吗?”

“不,”茉莉说,“我们绝对不会是处女。我们对你看起来像是处女吗?”

“不。”他说,我们不知道是感到恼火,还是感觉很好。

汽车在一幢公寓大楼前面停下了,我跟着他们进入了大厅,又进入电梯里,戴耳坠的家伙仍然搂着茉莉,而这个长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家伙依然看着我。如果我想在布朗克斯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失身的话,我早就已经失身了,根本不会让茉莉把我给出卖了。电梯里唧唧咕咕的似乎像是他们正在用我说不清的一种语言说着一件事情。我想把茉莉从那个家伙的身边拉走。我想揍她。他们按了八楼的按钮,可电梯门却在五层楼开开了。没有人在外面等候,我一直等待有人挡住我们的事情发生,但转而我又想到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挡住这部电梯。于是我跑了,跑出了电梯,下了楼梯,跑出了前门,跑到了拐角的小杂货铺。

外面,灯光照亮了一大堆水果,好像任何人都会在深更半夜非常需要芒果似的。里面,仅仅看一看一排一排的面包,谷类食品和摞在一起的一听听罐头汤就叫人感到舒服,我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是个老者。他看起来似乎使我想起了我的爷爷,看着我是不是认识他。

“你没事儿吧?”他说。“你需要一些阿司匹林?姜汁汽水?”

我摇了摇头。

“你需要给人打电话?”

我指了指拐角外面的付费电话,那个人耸了耸肩。当我意识到茉莉没有追我而来时,我又走回到外面。我开门的时候那门叮当作响,我被那门发出的那么快乐的声音非常恼火。我不知道还有谁愿意在深夜两点半钟打电话,于是我寻呼了迈克尔,按了付费电话的号码。我担心他不打回电话,但十分钟以后他打回来了。

“快来接我。”我说,他只问了一下街名。

罗恩的汽车停下后,迈克尔下了汽车,给了我一个拥抱。

“你没事吧?”他问道。“发生事情了吗?”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开始感觉很傻,因为我知道我看起来是一团糟,但我并没有发生任何糟糕的事情。

“你的那个女孩儿呢?”

“在那群大楼的一幢楼里,和她在夜总会里认识的几个家伙在一起。”

“我们需要去接她吗?”

我想起茉莉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茉莉哈哈大笑着说“我们绝对不会是处女”和茉莉让我自己一个人跑出电梯的情景。“不。别理她的鬼把戏。”我一说出这句话就感到难过。这句话似乎好像使你覆水难收似的。我要让迈克尔对我发疯,要说他还是茉莉的朋友,他不该那样把她扔下,可是,他只是对他的兄弟耸耸肩便打开了汽车的门。

“嗯嗯,”迈克尔开始上车的时候罗恩说。“让女士坐前面。”

我坐在了他的边上,这时迈克尔皱了皱眉头,坐到了后面。

“我想,我们不能送你去你妈妈家里,否则你会有麻烦的,是吗?”罗恩问道。

“不,”我说。“我想待在茉莉的家里。”

“没问题。”罗恩说着在我的膝盖上捏了一下,狠狠地看着我,这使我想起了我妈妈说的话,不想要回报的人谁也不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在迈克尔和罗恩的家里,他俩把我放到了楼下的长沙发上,给了我一条毛毯。罗恩说过晚安走进地下室他的卧室后,我想也许我对他的了解只不过是他以前给我的印象。我解开了鞋带,拆散了头发,蜷曲在毛毯里,尽量不去想茉莉和我把她撇在那幢楼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起了茉莉的哈哈大笑声,想起她闭上眼睛让那个男人亲她时她脸上的表情,我突然恨起她来,然后突然,我想不起我所痛恨地将她撂下的任何事情了。我在黑暗中坐在沙发上,这时,罗恩来了,用一只胳膊把我搂住。

“你知道,你太漂亮了,我不能像这样把你放在沙发上。”他说着就把我拉到他的怀里。我迷惘了,但是那时候我的确知道虽然没有那么安全,只是比较安全,即使现在没有发生事情,但是那种事情迟早是会发生的,但最好不要发生。眼下,我比茉莉安全,也许可能我会一直比较安全吧。他吻了我,狠狠地吻我,好像他正在努力获取最后一件东西似的,于是我回吻了他,吻得更狠,仿佛我想要把一切东西夺回来似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除了把我身体的各个器官放到次要位置以外,我必须想起一切事情。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引到了卧室,他又开始吻我,并把我的裙子撩起来抹到屁股上。“你真漂亮。”他说,这句话在夜里这个时候肯定是个谎话。我在床上坐下来,脱掉了我的内裤,这才意识到内裤是茉莉的。我暗忖,这是我而不是她在做这件事,她会多么恼火啊。我亲了他,他在不断进行,我没有阻止他。

之后,因为他感到局促不安,我感到很尴尬,我知道我不能在那儿待下去了,但是我没有回到沙发上,却走到楼上到了迈克尔的房间,爬到了他的床上。他散发出我想起他的那种味道。我只是很想抚摸他,不想把他弄醒。可是他认为我是有意弄事。我让他弄了。我让他亲了我,直到他摸到了我的裙子底下,他的手指找到了我的胸罩钩,我的胸罩钩还没有解开,因为我嫌扣起来麻烦。

“怎么回事儿?”他问道。

“没什么。”我说。

“那好。”他说。他把脸转过去不看我,面对着墙。我看着他的后脑勺,伸出手搂住他的两个肩膀,紧紧贴住了他的身体……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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