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过疏化背景下村落社会原子化及其对策——以日本为例

2016-02-27 18:15田毅鹏
新视野 2016年6期
关键词:原子化村落

文/田毅鹏∗

乡村过疏化背景下村落社会原子化及其对策——以日本为例

文/田毅鹏∗

特邀主持人:田毅鹏(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持人的话:在剧烈变迁的社会转型期,人类社会长期以来形成的各种基本的社会联结开始走向消解,从而导致了社会的原子化问题,其中包含个体孤独、无序互动、道德解组、人际疏离和社会失范等社会危机。中国的社会原子化危机与当前中国社会单位社会的转型、快速城镇化进程中城乡二元结构的变迁密切相关,对中国的社会发展和社会治理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了更充分地认知这些现象,并在理论上推进社会原子化研究进一步走向深入,本期组织两篇文章对社会原子化问题展开延伸性研究。《乡村过疏化背景下村落的社会原子化及其对策》一文将目光投向乡村,认为乡村社会的原子化与其整体衰败直接联系在一起,通过对日本乡村经验的总结与剖析,发现“重建社会联结机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恢复社会活力,是解决社会原子化问题的关键所在。《风险社会视域下原子化社会的个体危机及其化解途径》一文从风险社会理论出发,回答了在原子化与个体化的争议中,“原子化”是更适合中国本土的概念,而个体在原子化风险中面临多重危机,这些危机需要从社会和政策两大层面入手解决。这两篇文章从深度到广度都推进了中国本土语境下的社会原子化的研究,并将有利于回应当下现实问题。

长期以来,学界关于社会原子化的研究多局限于一般性的原理探讨和理论概括,而未将其置于特定的社会样态下展开具体研究。事实上,社会原子化不仅仅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通过特定的社会样态表现出来的。如果说都市的社会原子化主要是基于社会个体化而衍生出的一种现代社会关系的“畸形化”,那么,乡村社会的原子化则从其发端之时起便与乡村社会衰败直接联系在一起。因过疏化村落人口严重外流,使得乡村不存在足以支撑政府公共服务和市场化服务所必需的人口密度,而直接导致发自政府的公共服务无法下沉,而来自市场的服务也无法在村落中展开,加之老龄化和村落熟人社会的消解,使乡村过疏社会面临空前的危机和困局。

村落过疏化;社会原子化;社会衰败;社会联结

一 乡村过疏化与村落社会原子化

(一)乡村过疏化背景下村落社会原子化的发生

在世界现代化历史上,伴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城乡关系必然发生根本性的变动,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变化趋向便是乡村人口向城市大规模地转移和流动,其后果直接导致城乡之间发生了“过密—过疏”两极式的变化。与欧美早发式现代化相比,东亚后发现代化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往往表现出更为剧烈的变动。如日本从20世纪60年代经济发展奇迹出现后,便发生了极为典型的乡村过疏化现象。

在衡量评估过疏化状况的过程中,学界和政府主管部门一般认为,过疏村落的经济衰退、人口减少、自信心低迷等指标是度量地域过疏化状况的最为重要的表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相对于那些有形的经济指标而言,那些隐秘的社会指标似乎更具有根本性价值,但在现实中这些社会指标及相关元素往往被人们所忽略。由此,过疏地带社会的原子化构成了地域衰败的核心表征。故我们在这里可以说,村落过疏化所衍生的危机,与其说是一种经济危机,还不如说是一场集经济危机、社会危机为一体的典型意义上的总体性社会危机。

(二)城乡社会原子化现象的不同特征

面对城市化和城乡关系剧烈变迁所引发的社会关系的畸形化现象,学术界往往使用 “社会原子化”来加以概括。日本学界则除了使用社会原子化概念之外,还使用“社会孤立”“无缘社会”等概念对此加以理解和界定。近年来笔者持续关注东亚20世纪下半叶以来快速城市化背景下城乡社会所面临的社会原子化问题,认为以新世纪社会剧烈变迁为背景,人类社会长期以来形成的各种基本的社会联结开始走向松懈,从而导致社会走向原子化。[1]而在社会原子化界定的问题上,笔者认为“社会原子化不是指一般性的社会关系的疏离,而是指由于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社会联结机制中间组织(intermediate group)的解体或失缺而产生的个体孤独、无序互动状态和道德解组、人际疏离、社会失范的社会总体性危机”。[2]

随着研究的深化,笔者逐渐意识到,理解社会原子化概念,固然需要一般性的理论提炼和概括,但更应将其置于不同的社会样态背景之下,探讨其具体社会表相。具体言之,在过密化的都市空间,由于人口的高度集中辐辏,人们之间的物理距离大大接近,但值得注意的是,都市社会中道德密度和关系互动却没有随着人们身体的接近而增长,相反却面临着严重的社会关系疏离,最终导致都市市民面临“原子化生存”的窘境。我们必须承认,城市社会虽然面临严重的社会关系疏离,但在城市快速扩张和人口高度集中的背景下,城市社会并未走向衰败。因城市拥有一定密度的人口,导致无论是政府主导下的公共服务,还是基于市场化的服务,均可获得一定程度上的展开,使得其社会原子化的病象尚处于一定的制度支撑框架体系内。

相比之下,在过疏化村落,其社会原子化则在其发生之时起,便与乡村社会的整体衰败直接联系在一起,面临着更为严峻的挑战,主要表现在:首先,由过疏地带老龄化而引发的社会衰败现象,决定了过疏化村落社会原子化的发生及其基本特征。因乡村外流的主要是青壮年人口,必定会出现老龄化难题,使得村庄开始面临人口再生产、物质生产和社会生活的全面危机,而必然将老龄化纳入分析话语之中。过疏化村落社会面临着一种严重的社会原子化的危机,主要表现为:“家共同体”的凋零、邻人共同体的解体、基于劳动生产而生成的互助体系的解体、村落老龄化与村庄“共助”能力的衰退等方面,导致支撑村落共同体生活的“共助体系”发生危机。[3]尤其是以年轻人的大量外流为契机,乡村面临因老龄化问题而引发的社会衰败,使得乡村社会的原子化表现出更为明显的残酷性。如果说都市社会的原子化主要是一种典型的现代社会关系的“畸形化”,那么,乡村社会的原子化则是以“社会衰败”为基本特征的。

其次,从国家、市场、社会三者互动关系的角度看,与城市社会相比,在乡村过疏化村落,因其人口密度稀疏,使得乡村不存在足以支撑政府公共服务和市场化服务所必需的一定密度的人口,而直接导致发自政府的公共服务无法下沉,来自市场的服务已无法在村落中展开。

再次,都市社会虽然出现了社会原子化现象,但其社会成员依照业缘、趣缘等原则而展开的社团活动却可以获得不同程度地展开。与之相反,在过疏化村落中,因年轻人的大量流失和超前的老龄化,使得乡村社会除老年协会比较活跃之外,缺少其他类型活跃的社会组织,无法实现社会的再组织化。

在人类迈向现代社会的历史上,包括日、韩和中国在内的东亚国家因其“压缩式现代化”的背景,使其城乡关系变迁最为剧烈,乡村社会所经历的过疏化进程也最具代表性,其中又以日本最为典型,故本文拟以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日本社会为例,试图将社会原子化问题置于过疏化村落的场景之下,探讨村落的社会原子化问题的表现形态,并提出相应对策。

二 过疏化地域村落社会原子化的表现

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各种人口统计数据均显示,日本乡村过疏地域人口的外流和剧减构成了日本社会有史以来空前剧烈的变动。以那贺郡弥荣村为例,“昭和三十五年至四十年间,该村人口减少了1842人,相当于该村总人口的1/3。其户数也由1176户减少到917户,减少了22%,其中举家离村者达144户,502人之多。……当然,在流出人口中年轻人占据了绝对多数,弥荣村有两所中学,昭和41年时仅有2人就读”。[4]村庄年轻人外流情况非常严重。而就日本全国的情况而言,昭和五十年,日本全国65岁以上的人口仅占7.9%,而农村则约占13.7%,可见,作为现代性直接后果的老龄化问题没有首先在现代文明的中心地城市出现,而是在传统村落的穷乡僻壤率先发生。

政府和学界逐渐发现,乡村过疏化现象的性质实际上是一种深刻的社会危机,乡村社会不可避免地面临社会原子化的挑战。日本农村社会学界在界定20世纪晚期日本乡村社会变迁的实质时,多使用“村落解体”“村庄再生”等命题来加以概括,认为日本乡村当时所面临的危机实际上是农业社会诞生以来见所未见的,在村落走向终结的背景之下,不仅乡村地域经济系统被破坏,同时地域社会关系和地域文化亦快速走向解体,“基于过疏地域农村人口大量减少而发生的急速的高龄化而导致农村社会人口再生产和物质生产的困难;基于生活过程和劳动过程负担过重而引发的社会联结的解体”。[5]上述危机作用于老人现实生活,集中表现为过疏地域社会支持体系的总体危机。可见,乡村过疏化村落的社会原子化现象从其发生之日起,便与老龄化问题紧密关联,二者交错在一起,使得乡村过疏化问题表现得格外复杂。

(一)过疏地域村落家庭共同体的凋零

如果我们把过疏地域村落的社会支持系统和赡养体系分为以家族力量为主体“私的支持”、以村落组织、邻里为主体的社群支持和以政府福利政策和福利机构为主体的“公的支持”三个方面的话,就会发现,20世纪七八十年代前后的日本过疏地域村落的老人仍然对“私的支持”怀有极其强烈的期待。日本学者在过疏化地域关于村民年老后生活意识的各种调查都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在城市化进程中开始走向兼业化的农民,随着其兼业空间的扩大,村落最基本的社会细胞——家庭,不可避免地走向凋零。很多家庭出现严重的分居和留守问题,有的家庭则举家离村,走上了流动迁徙之路。在家庭急剧变迁的背景下,长期以来对老人传统的“私的抚养”体系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伴随着过疏地域人口老龄化的进程,老人的社会地位和权威角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众所周知,过疏化现象发生之前,在封闭的乡土共同体内,老人因其在生产和生活中的特殊地位而扮演着乡村家族家长和村落权威的角色。但是在经济高度发展和人口快速流动的背景下,村落昔日的经济生活和社会生活中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导致老人权威地位衰落。老人昔日权威地位的丧失不仅使其社会地位迅速走向边缘化,同时亦使其生活笼罩着浓重的孤独感。

据岛根县厚生部1971年的统计,“该县境内平原农村65岁以上的独居老人约占2.0%,而山村则达到8.9%,二者相比相差大约5倍。”[6]新潟县东颈城郡的6个町村以老人自杀率最高而闻名日本列岛,其老人自杀率达到全国平均数的5倍。可见,过疏地域老人的自杀事件与其过疏社会老人的孤独感和原子化有着密切的关联。

日本著名人类学家中根千枝在谈及“家”与日本社会独特构造时,曾指出“在现代社会中,家这种事物也许解体了,但‘家’的集团的存在方式脱离了家庭再现于现代社会的各种集团中”。[7]中根千枝所言的这种“家文化”的现代复制和变迁在城市社会中或许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但应该指出的是,在走向过疏化的乡村世界,当家族体系逐渐崩溃并走向解体时,因过疏乡村已成为“老人世界”而丧失了社会再生产能力,其“家文化”也自然失去了现实世界的依托而必然走向消解。

(二)村落的组织系统和邻里支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

在传统的村落社会中,由于村落居住者共处于同一生产和生活共同体之中,彼此之间构成了典型的熟人社会,村落组织和邻里支持系统都是健全的。但在人口大量外流的背景下,村落组织却开始面临严重的解组危机,主要表现在:(1)年轻人的大量外流,使得村落中的一些管理岗位缺乏壮年人口来加以承担,农业生产也只能由老年群体担任,使得村组织面临老龄化的危机。(2)由于有的家庭举家离村,有的家庭则处于离散状态,从而使得乡村传统的“守望相助”的邻里互助格局被破坏殆尽,出现邻里支持系统的严重危机。在这一意义上,所谓“过疏”实际上是指地区组织功能失调的状态。

(三)村落公共服务衰败

20世纪晚期,在年轻人大量流出、家族崩坏的社会背景下,来自“私的抚养”的体系已被破坏,而“公的抚养”系统在日本乡村尤其是边远的过疏地带尚存有严重缺憾,主要表现在:(1)人口大量减少,使得源自政府的一系列养老公共服务缺少必要人口数量的承载者;(2)过疏化村落大多远离行政区域中心,使得政府各种服务的辐射力量大减,成为辐射边缘末梢地区;(3)政府公共服务中的大部分都需要一定程度的社会机制承载,而过疏化村落恰恰缺乏这一基本的社会机制,从而无法完成应有的转换。

以过疏化地域医疗机构的设置为例,在过疏化地域的村落,虽然政府建有设备较完好的医院,但却因该地域的人口急剧减少而无法展开工作,从而沦为无医地区。据统计,在典型的过疏地域岛根县,“共有国民健康保险诊疗所49个,但其中有5个因缺乏医师而无法开业。此外还有29个诊所因交通不便和经营困难等问题虽表面上开业但实际上处于休诊状态。这样,49个诊所中至少有34个难以发挥作用。”[8]由此,日本虽然已实行70岁以上老人医疗免费的制度,但因山区医生短缺,医疗设备不足,使得这一制度形同虚设。

三 过疏地域“社会联结机制”的重建及其对中国的启示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如果说都市社会的原子化一般是以现代社会关系的个体化和疏离化为主要表现形式,那么,乡村社会的原子化则主要是社会衰败背景下的社会关系断裂为特征的。因此,如何在抗拒过疏化和村落社会原子化的背景下,遏制社会衰败,重建“社会联结机制”,使村落社会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其活力,便成为问题的关键。

在日本,抗拒过疏化进程的启动比较及时迅捷。在乡村过疏化发生后十年左右的时间,便出现了由政府发起,社会各界响应、以地域振兴为主旨的“过疏对策”运动。1968年,在岛根县知事和县议会议长的倡议下,成立了有20个县知事参加的“过疏地对策促进协议会”和“全国都道府县议长会过疏对策协议会”。进而又成立了有28县198位众参两院议员参加的过疏地域对策自民党国会议员联盟。以此三个团体为中心,展开了“过疏地域振兴法制定促进运动”,这标志着过疏对策的发端。从动态角度审视上述过疏对策,我们会发现增强过疏地域的社会活力是解决过疏地域社会原子化问题的关键。既然老龄化已成为过疏化进程中极为严重的社会问题,那么,克服社会衰败进程中的社会原子化,老人救助的一系列措施就应该成为过疏化对策体系中的核心内容,最为重要的措施主要包括以下这些方面。

(一)加强过疏化乡村以基础设施为中心的硬件体系建设,为克服过疏化村落社会的原子化提供物质支持

一般说来,乡村过疏地带往往处于交通偏僻的边缘地区,由于人流稀少,经济落后,其基础设施必然发展滞后,处于落后状态,故加强包括交通系统、教育医疗设施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便成为解决过疏地域社会原子化问题的关键。就过疏化乡村交通系统建设而言,这其中既包括作为满足通勤、上学等生活需求的“生活的道路”,同时也包括灾害、救急医疗不可缺少的“生命的道路”,还包括促进地域资源活化、招徕企业不可缺少的“活力的道路”等。此外,智慧社区建设对于克服过疏化村落社会原子化问题具有重要意义。因为通过互联网及其衍生产品,可以为过疏地域生活的居民之间的信息沟通提供便利。乡村过疏地带基础设施建设的难点在于:既然此地域业已人烟稀少,基础设施使用率非常低下,那么,是否有必要耗资投入。在此问题上,日本政府采取了逆势而上的过疏对策,加大了过疏地域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对过疏地带的存续和发展提供了条件。

在过疏对策推行的初期,人们比较重视招徕企业,试图通过振兴过疏地域的经济,增加就业机会等办法,以增强地域活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这种通过发展产业为核心内容的过疏对策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在全球化背景下,资本的跨国流动空前活跃,大量企业迁往海外,使得一些传统的产业都市开始面临空心化的窘境。相比之下,过疏地域因其在区位地缘上的劣势,使得其产业发展步履维艰,很多产业发展战略都很难奏效。但值得注意的是,过疏地域在生态领域和文化资本领域的优势却是其他地域无法比拟的。在这一意义上,建立起过疏地带交通、通讯系统,对于克服过疏问题和社会原子化具有根本性意义。在社会基础性资源整合的过程中,包括移动电话、公共交通、住宅上下排水设施等交通通信基础设施和社会环境基础设施的建设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除此以外,还应该在政府、地域居民、民间组织、NPO等承担者之间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协动关系。

(二)增强过疏地域村落的社会组织活力是解决过疏地域社会原子化问题的关键

按照常理推断,伴随着产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城市的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将大幅度提高,由此城市居民的寿命会大大延长,城市应率先进入老龄化时代。但日本战后的发展却完全得出了相反的结论。率先步入“老龄化时代”的不是那些人口“过密化”的大都市,而是“过疏地带”的乡村。当然,这并非是过疏地域社会发展整体水平提高的结果,而是由于大量年轻人外流,老人、妇女、儿童留守所致。据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2002年测算,到2010年,日本的高龄化率将超过20%,到2025年,可望达到28.7%,而在日本农村早在1990年其高龄化率已经达到20%的水平。高龄化率比全国平均水平先行20年。[9]由此,所谓“过疏对策”,实际上就是“老龄对策”。由于过疏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是大量年轻人外流,导致农村尤其是山村因失去年轻人而丧失活力。因此,在过疏化地域提早进入“老龄社会”的条件下,寻找过疏地域振兴的主体力量,便成为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问题。

为了村落功能的维持和延续,对村落展开适当的合并和重组是必要的。在日本,距离地方政府所在地或地方集市距离较远的村落,因其位置处于区域的边缘末梢,规模较小,而不可避免地率先走向过疏化。为了遏止过疏地域村落衰败的过程,需要设法将年轻人留在乡村,以改变村庄的年龄结构,延缓老龄化进程。随着城市中战后初期出生的就职者的大量退休,使得城乡之间移住成为可能,尤其是通过建立乡村空房信息传播系统,使得城市退休者居住到农村成为可能。同时也应该对村落展开合并重组,实施“空间的再编”。通过“村庄唤醒”活动,发掘村落历史文化、民俗资源,吸引大量外来观光者和短期居住者的到来,可以赋予村落以一定活力。此外,通过促进中心村落与边缘村落之间合作关系的建立,使得各个村落之间建立起功能互补的关系,实现协动和联动,以使村落获得新的生机和活力。

(三)建立过疏化地域的社会服务系统

在人口减少和老龄化问题比较严重的地区,必须整合资源,建立起必要的社会服务机构,使得过疏化地域陷于严重原子化状态的居民能够获得包括饮食、医疗、邮政、交通、金融、福利等基本的公共服务,这实际上是过疏地域居民得以在原居住地继续生活最为基本的前提。否则,由于过疏化地域公共服务系统的危机,将使得该地域的人口危机雪上加霜,引发愈加严重的问题。日本心理学家土居健郎曾提出“依赖不仅是理解日本人精神结构也是理解日本社会结构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10]他之所以将“依赖”概念与特定的社会结构联系在一起,是要证明这种依赖心理是在一定的社会结构体制内发挥作用的。循着土居上述的分析思路,结合过疏地域老龄化演进的一般趋向,我们会发现过疏地域社会原子化问题的严重性在于,传统的依赖结构被破坏殆尽,而新的互动关系和依赖结构尚未建立起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困境。

由于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社会的过疏化现象在东亚范围内具有明显的先发性,其围绕着过疏化现象所推出的一系列过疏对策便更具有典型意义,对当下的中国社会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价值:(1)应对过疏化现象的复杂性给予充分的估价,不能简单地将过疏化现象看作是一种现实世界中单纯的“社会问题”,要意识到乡村过疏化是人类社会由传统走向现代进程中所面临的具有根本性意义的挑战。作为衰败型社会的典型代表,过疏社会的出现和存在具有一定的长期性。因此,我们不可能幻想通过单一的过疏对策,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问题。因为过疏村落所面临的核心问题,是互动关系的修复和重建问题,具有长期性。(2)从日本的经验看,虽然过疏化现象的发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其发生和演化进程似乎是不可逆转的,但为保证过疏村落社会变迁的稳定性,降低社会风险,政府必须直面过疏社会的长期存在,有针对性地制定出系统而持续的抗拒过疏化的过疏对策,以减缓过疏村落变迁的力度,为其平缓地完成转换提供条件。(3)在对过疏现象理解认识的问题上,我们必须清楚地意识到,长期以来村落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依赖结构”已被严重破坏,而危机中的村落又很难在短时间内走向终结,从而将人类置于进退维谷的窘境,这或许是过疏地域社会原子化问题认识及解决艰难之所在。在破解此难题的过程中,20世纪晚期日本的过疏对策已发生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变化,即从关注过疏地域的“经济变化”到关注其“社会变化”,“由‘硬件’转向‘软件’。从进行所谓土木工事治理、建立良好的职业场所,转变为建成‘居住愉快’的场所,培养良好的人际关系。也就是说,其要领在于从经济学领域不断转向社会学领域”。[11](4)由于乡村过疏化与村落老龄化进程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使其乡村社会原子化现象表现出空前的复杂性。如何破解老龄化背景下的社会原子化、社会孤立现象,已成为世界性难题。虽然我们可以通过成立老年协会等社会组织,增强老年人的社会自主性,但在年轻人大量外流的情况下,如何提升乡村社会的活力,仍然要面临严峻的挑战。总之,注意界定不同社会样态背景下社会原子化各具特色的表相,辨析乡村过疏化进程中社会原子化的诸种表现形态及性质,是提出合理对策的关键。

注释:

[1]近年来笔者先后发表《社会原子化:理论谱系及其问题表达》,《天津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转型期中国社会原子化动向及其对社会工作的挑战》,《社会科学》2009年第7期;《后单位时期社会的原子化动向及其对基层协商的影响》,《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等等。

[2]田毅鹏、吕方:《社会原子化:理论谱系及其问题表达》,《天津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

[3]田毅鹏:《村落过疏化与乡土公共性的重建》,《社会科学战线》2014年第6期。

[4]内藤正中:《过疏と新产都》,岛根:今井书店,1968年,第2页。

[5]中田实等:《日本的社会学·农村》,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86年,第257页。

[6]安达生恒:《村落与人类社会的崩解》,东京:三一书房,1973年,第156页。

[7]藤井胜:《家和同族的历史社会学》,王仲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47页。

[8]内藤正中:《过疏と新产都》,第13页。

[9]高桥严:《高龄者と地域农业》,东京:家の光协会,2002年,第1页。

[10]土居健郎:《日本人的心理结构》,阎小妹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16页。

[11]鸟越皓之:《日本社会论:家与村的社会学》,王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206页。

责任编辑 刘秀秀

C912

A

1006-0138(2016)06-0026-0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当代中国单位制度形成及变迁研究”(11&ZD147)

田毅鹏,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春市,130012。

猜你喜欢
原子化村落
基层社区医养结合“原子化”: 形成机制及破解路径
油画《村落》
“共享村落”:乡村新的入住方式
“共享村落”:拿什么让人魂牵梦绕
机器人或将令人类进入“原子化”时代
绝望与挣扎:失独父母夫妻关系的演变及其干预路径
转型期中国社会原子化动向及其对社会工作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