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记忆框架下的传播研究综述
——谱系渊源、研究成果与局限反思

2016-02-28 11:24
新闻研究导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集体记忆

叶 珲

(中国传媒大学 传播研究院,北京  100024)



集体记忆框架下的传播研究综述
——谱系渊源、研究成果与局限反思

叶珲

(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北京100024)

摘要:作为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和生产机构,媒介不仅生产和流通有关过去的文本和图像,在不同的历史场景下展演纪念仪式,构造记忆空间,还通过“重访”过去来“介入”现实。作为另一个“十字路口”的学科,传播研究如何运用、结合集体记忆的研究框架也是一个需要反思和关心的问题,在本文中笔者尝试系统地梳理集体记忆框架下的传播学研究成果及其局限,希望能够对目前十分热门的集体记忆研究进行学理上的反思。就集体记忆研究而言,它本质上是“有意图地与历史产生联系”的社会实践,我们经常说“人民是创造历史的主体”,无论是什么样的研究取向,我们都应该时刻注意对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的还原,尊重人在记忆实践中的主体感受。

关键词:集体记忆;记忆实践;历史主体

一、绪论

哈布瓦赫提出的集体记忆虽然让人印象深刻且广为后来学术界所征用,但是这个概念本身因为其宽泛性和抽象性而难以被恰当运用。尤其是学术研究领域学科边界逐渐模糊、学科间互相调用各自理论资源的趋势日渐显著,使得“集体记忆”的概念展现了浓烈的跨学科性质以及概念外延的泛化。作为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和生产机构,媒介不仅生产和流通有关过去的文本和图像,在不同的历史场景下展演纪念仪式,构造记忆空间,还通过“重访”过去来“介入”现实。作为另一个“十字路口”的学科,传播研究如何运用、结合集体记忆的研究框架也是一个需要反思和关心的问题,在本文中笔者尝试系统地梳理集体记忆框架下的传播学研究成果及其局限,希望能够对目前十分热门的集体记忆研究进行学理上的反思。

二、社会记忆如何建构与传承:集体记忆的问题与视野

涂尔干的弟子、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将记忆研究从心理学引入社会学的领域,在《记忆的社会框架》一文中最早提出了“集体记忆”的概念,并在其代表作《论集体记忆》中以一种文化的解释框架提出记忆是社会文化建构的结果,将我们对记忆的认识从个人转向了集体的视角。他认为“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1]依据哈布瓦赫的论述,集体记忆的建构是一种“当下中心观”的产物,即集体记忆是立足于现在对过去历史的建构。集体记忆并非是对过去历史的客观再现和机械描述,恰恰相反,它是最能反映当下意识形态的一个产物,其形态是受到当下特定人群的认识、心态、价值尺度影响的。

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对于后世学术界的影响不仅在于记忆研究,他对社会记忆所秉持的建构主义视角影响到了包括历史学在内的其他学科。我们可以将集体记忆理论纳入学术界语言学转向的宏观谱系中,视集体记忆研究为一种话语的政治——如何再现真实或者考察记忆的真实性并不是该研究取向所关心的,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的是“集体记忆是如何被建构的”这一问题,并通过解答这一问题来讨论不同语境之下的集体记忆,再现的是不同群体对记忆客体的认识图谱和诉求。作为对过去的再现,集体记忆“展演”并落实了特定群体的身份、当下的处境,以及对未来的愿景,而这种集体记忆也使得他们与其他群体区别开来。

当代的集体记忆研究栖身于不同的研究传统和学科版图之中,具有强烈的跨学科性,不同的学者依据自身的学科范式和问题意识对集体记忆研究“划定”研究范围和研究传统,米茨塔尔(2003)区分了集体记忆领域存在的四个主要研究传统:第一,哈布瓦赫与记忆的社会情境;第二,以当下为中心的研究传统;第三,流行记忆与民间记忆视角;第四,记忆的动力机制视角。彼得·伯克作为历史学家,虽然他对社会记忆的研究传统划分与前者类似,但他显然更具历史学的问题意识和历史传承的观察眼光。而作为人类学家的保罗·康诺顿则看重记忆社群如何从记忆仪式、身体实践两方面再现记忆。他认为,记忆有延展性,我们不仅需要了解这种延展性的限度,还需要认识记忆是如何形成的以及由什么人形成。

针对集体记忆的跨学科色彩,杰弗里·奥利克指出,我们最好将集体记忆理解为一个敏化的统摄性概念,涵盖了不同社会场景下的记忆产物与记忆实践。“社会记忆”的研究并不假定存在某种神秘的“群体心理”,而是要致力于揭示“过去”与“现在”到底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2]在此意义上,集体记忆既非稳定不变,也非瞬息万变,它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而持续不断的协商过程。

在这个意义上,关于在跨学科视角下如何界定社会记忆与集体记忆的基本问题,我们可以采用皮埃尔·诺拉在《记忆的场域》一书中提出的三个方面:公众记忆的传承方式是什么?这些方式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这些记忆有什么用途,过去有什么用途,以及这些用途发生了哪些变化(反过来,遗忘有什么用途)?同时,我们还应该明确这样一种观念,集体记忆作的研究范畴是探讨过去对当下产生影响的种种方式,具体考察“不同社会场景下所展开的各种记忆实践”。

三、传播研究谱系下的集体记忆研究

媒介对于集体记忆的生产、传承的重要作用是目前学术界的普遍共识。扬·阿斯曼指出:“每一个社会的每一个时代都存在一整套特有的,可反复使用的文本、图像与仪式,对它们的‘培育’有助于表达和稳固该社会的自我形象。绝大多数(并非全部)情况下,每一个群体正是在这种关于过去的集体知识的基础上,才形成了自身的统一性与特殊性的意识。”[3]

目前,以集体记忆为框架的传播学研究不可谓不多,主要探讨两大基本问题,即媒介对于集体记忆的功能是断裂还是延续和关于媒介对于集体记忆的建构问题,主要观点是媒介从再现、遮蔽或凸显这三个方面对集体记忆的建构产生影响。这些研究从不同层面上解答了上文中诺拉提及的三个基本问题,沿着这个逻辑,兼容集体记忆与传播研究的成果可以简单地描述为“今天的新闻,明天的历史”与“今天的历史,明天的新闻”两个维度。一方面,媒介作为信息的载体,其对重大事件的报道、记录成为未来集体记忆生产的重要依据和经验。另一方面,历史事件和人物以各种面貌进入媒介实践中,媒体通过调用这些历史记忆和素材,对比、讨论眼下的类似事件,通常媒体如何引证这些历史记忆将决定其对于当下事件的定性。李红涛(2013)称其为“媒体记忆的类型学”。

在华语学术圈集体记忆框架内的传播研究方面,成规模的经验研究还比较缺乏,但是一些具有问题意识、规范操作的成果让人看到了集体记忆与传播研究联姻并提供本土经验的潜力。不过,笔者认为,国内研究目前陷在下文将论述的局限之中而缺少有效的突破:

集体记忆研究的切入视角很多,目前国内的研究相对集中于从所谓热点事件、热点时刻或者泽利泽所说的显著性事件着手展开研究,而采用的方法通常是对媒介文本的内容分析与文本分析。这样的研究路径有研究方法、视角单一之嫌,同时也不利于在传播研究中充分发掘集体记忆概念的理论活力。李红涛和黄顺铭撰文指出(2015),目前国内对于媒体记忆的研究认知是十分狭隘的,即过度聚焦于新闻媒体上的“纪念性”的记忆,而忽视了媒体上的其他记忆运作以及新闻叙事对于公共记忆的塑造和影响。同时,笔者认为,这也造成了周海燕(2014)指出的中国传播学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往往以个案研究来诠释或验证以既有理论为主的状况。

刘海龙(2015)指出,未来的媒体记忆研究应在继续挖掘记忆文本的同时,更多的将分析触角向“记忆社群”的“记忆实践”延伸。实际上,在聚焦于媒介记忆文本的研究传统中,研究者们同时也希望介入记忆实践研究的强烈意识。在张志安、甘晨(2014)、白红义(2014、2015)、郭恩强(2014、2015)、李红涛、黄顺铭(2014、2015)以及丁方舟(2015)等人的研究中在充分阐释文本的同时,征用了泽利泽阐释社群的概念尝试嫁接文本与记忆实践,但是这些研究者也纷纷在结论中指出,由于中西媒介体制和历史之间的差异,造成了中国新闻界缺乏共同的集体记忆,真正具有共同体特征的阐释社群并未形成。

四、结论:还原人的主体性,追求更广义的“传播”视野

因此,笔者并不认同李红涛和黄顺铭(2015)划定的媒介记忆研究以新闻媒体的记忆实践为核心的边界。这在一定程度上就限制了阐释主体的多元性,虽然并不能以现在的研究成果妄下结论说泽利泽新闻从业者作为记忆的阐释社群的判断在中国媒体实践中不成立,但是记忆实践的主体可以也应该是多元的。李红涛和黄顺铭(2015)自己也认为,媒介生产、媒介文本与意识形态、受众接受、解读以及身份认同等视角都有可能从新闻传播研究的角度为集体记忆研究提供洞见和突破,那我们也有理由摒弃狭隘的范式框架,采纳阿莱达·阿斯曼所说的将广义上的媒介概念介入记忆研究。

在扬·阿斯曼那里,集体记忆有文化记忆和沟通记忆两个维度,他认为文化记忆是指“关于一个社会的全部知识的总概念,在特定的互动框架之内,这些知识驾驭着人们的行为和体验,并需要人们一代一代反复了解和熟练掌握它们”。这是一种长期的,超越日常生活的,有组织性、仪式性的传播行为。与之相对的是“高度的非专业性、角色交互性和无组织性”的沟通记忆,这是一种只存在于活着的经验承载者和交流者们的短期记忆。要把沟通记忆上升为文化记忆,需要通过文化造型和机构化、制度化的沟通交往确立下来——这里的“文化”概念,更接近人类学意义上“社会行动的符号维度”。因此,狭义上大众媒介参与的集体记忆建构实质上属于文化记忆的范畴,而且并不能囊括所有记忆实践。他们似乎无法把握文化(符号体系)本身,而且他们只研究符号的社会和心理起源。实证主义传播研究的历史发展已经说明,刻意限定研究边界和研究范式会影响传播研究的活力。就集体记忆研究而言,它本质上是“有意图地与历史产生联系”的社会实践,我们经常说“人民是创造历史的主体”,无论是什么样的研究取向,我们应该时刻注意对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的还原,尊重人在记忆实践中的主体感受。因此,笔者认为,我们不妨沿着杜威的逻辑,即传播是一种使现实得以生产、维系、修正、转变的符号过程。研究传播就是为了考察各种有意义的符号形态被创造、理解和使用这一实实在在的社会过程。在这条脉络里,文化和传播是等同的。传播,包括仪式,为了表达一个观念,经常通过物质的形式,把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连接在一起。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可以认为传播媒介不仅仅是某种意愿与目的工具,而是一种明确的生活方式:它是一种有机体,是我们思想、行动和社会关系中的矛盾的真实缩影。传播的仪式观并不在于信息的获取,而在于参与者加入信息世界的建构。这时,我们面对的不是讯息的效果或功能问题,而是媒介的呈现和介入在建构读者的生活与时间中所扮演的角色。

参考文献:

[1] 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235.

[2] 杰弗里·奥利克,乔伊斯·罗宾斯.社会记忆研究:从集体记忆到历史社会学的记忆实践[J].社会学评论年刊,1998(24):105-140.

[3] 扬·阿斯曼.集体记忆与文化身份[J].新日耳曼批判,总第110期,1995(65):132.

[4] 李红涛.昨天的历史 今天的新闻——媒体记忆、集体认同与文化权威[J].当代传播,2013(5):18.

[5] 奈格尔,迈耶尔,赞德博格.论媒体记忆(序言)[M].英国:帕尔格雷夫·麦克米兰出版社,2011:1-24.

[6] 周海燕.媒介与集体记忆研究:检讨与反思[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4(9):39-50.

[7] 白红义.新闻权威、职业偶像与集体记忆的建构:报人江艺平退休的纪念话语研究[J].国际新闻界,2014(6):46-60.

[8] 郭恩强.多元阐释的“话语社群”:《大公报》与当代中国新闻界集体记忆——以2002年《大公报》百年纪念活动为讨论中心[J].新闻大学,2014(3):18-25.

[9] 张志安,甘晨.作为社会史与新闻史双重叙事者的阐释社群:中国新闻业对孙志刚事件的集体记忆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4(1):55-77.

[10] 李红涛,黄顺铭.传统再造与模范重塑——记者节话语中的历史书写与集体记忆[J].国际新闻界,2015(12):6-25.

[11] 李红涛,黄顺铭.在线集体记忆的协作性书写——中文维基百科“南京大屠杀”条目(2004-2014)的个案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1):6-23.

[12] 丁方舟.“理想”与“新媒体”:中国新闻社群的话语建构与权力关系[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3):6-22.

[13] 白红义.记者作为阐释性记忆共同体:“南都口述史”研究[J].国际新闻界,2015(12):46-66.

[14] 李红涛,黄顺铭.新闻生产即记忆实践——媒体记忆领域的边界与批判性议题[J].新闻记者,2015(7):36-45.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16)11-0040-02

作者简介:叶珲,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传播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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