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畴的建构——莱考夫涉身隐喻意义理论的认知基础

2016-03-01 11:04鲁艺杰
学术交流 2016年3期
关键词:范畴隐喻意义

鲁艺杰

(南开大学 哲学院,天津 300350)



范畴的建构
——莱考夫涉身隐喻意义理论的认知基础

鲁艺杰

(南开大学 哲学院,天津 300350)

[摘要]范畴建构是意义的认知基础,不同的范畴观直接决定了意义进路的根本性差异。建基于先验哲学思辨的经典范畴理论,忽视了范畴建构的涉身性和想象机制,陷入了理论与现象认知的双重困境。莱考夫涉身隐喻的意义理论以认知科学实验成果为依据,对传统意义理论及其基础哲学预设进行了批判,其中质疑与批判的焦点问题之一就是范畴问题。莱考夫在整合大量认知科学实验成果的基础上,形成了涉身隐喻的范畴观,并剖析了范畴观背后更为深刻的意蕴,冲出了传统意义理论困境的桎梏,为意义问题研究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

[关键词]范畴化;范畴;涉身;隐喻;意义

意义问题一直备受语言哲学和逻辑哲学等领域的关注,传统意义理论众说纷纭,但各自面临难以克服的困境。莱考夫(Lakoff)①莱考夫(1941-),美国认知语言学家,其研究范围横跨了认知科学、语言学、哲学和数学等领域。Lakoff早年是Noam Chomsky转换生成语法的支持者,后来转向生成语义学的研究。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Merleau-Ponty和Dewey涉身认知思想的影响下,开始了认知语言学的研究,并且开创了以涉身隐喻观为基础的体验哲学(embodied philosophy),同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涉身隐喻观下的意义理论。在对第二代认知科学大量实验成果进行整合的基础上提出了涉身隐喻的意义理论,为回答意义问题提出了一个新的答案。在莱考夫看来,人类大多数的语词和心智表征等承载意义的符号都指定范畴而并非个体,因此范畴建构是获得意义的认知基础,对范畴的不同理解将直接导致对意义建构的差异。传统意义理论建基于经典范畴理论,以先验的形而上学思辨为基础,忽视了人与外部世界的涉身互动,无力解释形形色色的认知现象。莱考夫涉身隐喻的范畴观从根本上揭露了经典范畴理论的缺陷,进而批判了传统意义理论的谬误之处,为意义理论的发展提出了一条重要的新进路。

一、范畴化、范畴与意义

莱考夫的涉身隐喻意义理论强调了人的身体、大脑以及不断与外部世界的互动经验在意义建构过程中的核心作用。意义并不是纯粹原义的(literal),事实上,意义大部分都是隐喻的。我们通过基础涉身经验和隐喻映射来理解更为复杂和抽象的经验,获得它们的意义。在莱考夫看来,范畴化进程是意义建构过程中极为重要的部分,范畴作为范畴化的结果是获得意义的认知基础。

人类范畴化的进程大部分是根据具体或抽象事物间某方面联系而进行的自动无意识归类过程,它是基础的、涉身的和充满想象的。莱考夫指出,范畴化是每一个生命体生存和进化所必需的能力,也是人类理解自身经验的主要方法。这种能力与生物体在进化过程中所形成的感觉运动水平,知觉和操纵物体的能力以及与外部世界互动的程度相匹配。如果没有范畴化的能力,我们将无法在进化中生存,也无法与物理世界和社会文化环境沟通互动。每一个生物体都要进行范畴划分,至少将食物与非食物、敌人与非敌人、同类与非同类等划分开来才能使生物体在进化过程中有生存的可能性。“范畴是我们经验的一部分。它是将我们经验的某些方面区分为可辨别种类的结构。”[1]19莱考夫所说的经验并不是狭义上对经验的理解,我们更倾向于称之为体验。这种体验不仅包括知觉、原动的运动等狭义经验,还包括构成实在或潜在经验的一切,它是生物体内部基因遗传所获得的组成成分,是其在物理和社会环境中互动的本质。[2]xi-xvii由此,范畴建构既不是先于经验的,也不是经验的后承结果,它同步于人类的涉身体验,并且大部分都是自动的和无意识的,我们的身体、大脑以及与外部世界的体验式互动决定了我们如何进行范畴划分以及划分出并赋予世界怎样的范畴结构。

范畴化进程既是最为基础的,也是极为复杂和模糊的。在莱考夫看来,我们的知觉、思想、行为、语言、意义等无一不是以范畴化为认知基础,而范畴化也因其具有涉身性和想象机制而显得复杂模糊。如果没有范畴化的能力,人类所要感知、操作、思考和获取意义的将是无限的对象,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进行完型感知、操作和思考的大部分对象都是范畴,意义的建构以范畴为基础,意义系统的形成基于范畴框架的结构。根据涉身和环境的需要,对某范畴结构中框架选取的不同将直接导致对其意义的不同理解,这就是多义现象,体现了范畴界线上的某种模糊性。

范畴建构既因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所形成的几乎相同的生理机制和涉身体验而具有一定程度的受限性和共享性,又因为人类所处情境和社会文化环境的不同而具有多样性和相对稳定性。人类在范畴化基础上几乎同时唤起的意义及其理解也必然具有范畴的全部特点。意义不再是绝对的、单一的对外部世界的镜像映射,也不再是先验的原义的客观存在,而是涉身的,具有想象性的。意义是可以被自动无意识“选取”和“扩展”自身框架以适应涉身体验和环境的系统。

20世纪70年代以来,第二代认知科学的发展为范畴理论的研究带来了大量实验结果。在莱考夫看来,认知科学的实验成果对于范畴理论研究意义重大,但若只是孤立地看待这些成果,它们仅仅是各学科学者自身所关心的问题。假如把这些实验成果整合为一个整体进行思考,我们会得到范畴理论背后更为深刻的意蕴。[2]xi-xvii对范畴建构的不同理解将直接导致对传统形而上学先验思辨的不同态度以及对人是什么、意义是什么等重要问题的不同回答。

二、莱考夫涉身隐喻的范畴建构

莱考夫在综合大量认知科学实验成果的基础上,揭露了经典范畴理论的谬误之处,提出了能够从根本上修正其谬误的涉身隐喻范畴观:一方面,范畴化的进程是涉身的,人类的神经结构、身体、大脑以及与外部世界的体验式互动无时无刻不参与其中;另一方面,范畴化的进程也是充满想象的,隐喻和转喻等想象机制在建构和理解范畴的过程中发挥着根本性的作用。

(一)莱考夫涉身隐喻范畴建构的理论基础

得益于大量认知科学的实验成果,莱考夫的范畴建构以第二代认知科学的三个新发现——心智是涉身的,思维大部分是无意识的,抽象概念大多是隐喻的——为基础哲学预设,颠覆了经典范畴理论所依据的先验的形而上学思辨。在莱考夫看来,人类范畴化的进程是涉身的,我们的生理结构、感觉运动以及与外部世界的互动都决定了我们以何种方式进行怎样的范畴化分。大部分的范畴建构都是无意识的,只不过因其运作速度之快而难以被我们发现。想象机制是我们建构和理解范畴必要的认知机制,只凭借极为贫乏的原义范畴是没有办法在世界中生存与生活的。

对莱考夫涉身隐喻的范畴观产生最为直接也是最大影响的是Eleanor Rosch。Rosch通过15个实验发现了范畴的原型现象,提出了原型与基本层次范畴理论这一极为重要的理论。她指出,每一个范畴中的元素都是有等级的,简单地说,就是每个范畴都有典型的和非典型的例子,等级性与典型性相关,典型性越高则等级越高,典型性高的元素在一个范畴中会更容易被识别。我们还可以利用典型性的等级进行范畴内的推理,即可以由典型性元素推出非典型元素。范畴中最典型的范例就是原型,而这种极为重要的原型在经典范畴理论中是不存在的。很多学者在Rosch原型理论的基础上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范畴研究,发现了更多的范畴原型,诸如突出范例(salient exemplars)、放射范畴(radial categories)以及基于框架的原型(Frame-based prototype)等,莱考夫对这些实验成果进行深入的整合,为涉身隐喻的范畴观和意义理论奠定了基础。突出范例是指可以被瞬间定义的范畴,是我们通常在判断事件可能性时无意识运用的范畴结构。放射范畴是一个以某个范畴为核心的放射范畴结构,核心范畴由许多框架来定义,根据需要选取框架的不同,相同核心范畴的意义则不同。基于框架的原型是指范畴结构中的框架上存在变体。莱考夫指出,范畴中的框架一般都是由理想化的认知模型构成,并不能完全符合现实。

以上几种原型理论中谈及的情况和问题都是经典范畴理论无法解决的,因为原型范畴理论强调人的涉身认知能力和想象创造能力,基于先验哲学思辨的经典范畴理论从根本上忽略了上述认知现象,忽略了人的身体和想象力在建构范畴的过程中发挥的根本性作用,因此也就无从解释上述情况和问题。

(二)经典范畴理论及其谬误

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提出的“十范畴说”是最早的系统的范畴理论,被称为经典范畴理论,影响至今。经典范畴理论以亚氏形而上学和逻辑学假说为基础预设,认为世界由载有性质和关系的实体构成,对实体性质和关系所做的谓词陈述就是范畴。亚氏的范畴是由本质来定义的,范畴划分就是将具有同一本质的实体归入同一个范畴的过程。范畴客观、先验地存在于世界之中,并与外部世界的原子结构相对应,而意义通过与世界原子结构的符合而获得。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经典范畴理论所无法解释的认知现象被人们发现,经典范畴理论的缺陷也暴露得愈发明显。

在莱考夫看来,首先,经典范畴理论所定义的范畴是非涉身的,它独立地存在于客观世界之中。范畴化分是先验的,与人类的大脑、身体无关,不存在想象的机制。莱考夫通过Paul Kay颜色实验*Paul Kay的颜色实验旨在从基因物质和生理结构的角度说明人对颜色建构的共享性和多样性,进而说明人类使用语言的共享性和多样性,而莱考夫通过颜色实验洞察到了更为基础和深刻的情况。的成果举例指出,颜色并不是客观存在于世界之中的实体,它是通过光的波长撞击人眼中的椎体和神经回路而形成的内在涉身体验,如果没有人类与外部世界的涉身互动,颜色存在与否便无从谈起。经典范畴理论将范畴向客观世界的符合投射刻画为真理和意义的基本假设,但是如果目标域中的实体都并非是客观存在的,那么建基于此的整个理论体系都将摇摇欲坠,最终坍塌瓦解。范畴并不是超验的客观存在,它是涉身的,与人的大脑、身体以及与外部世界的互动息息相关。其次,经典范畴理论的范畴是一个被明确限定的集合,集合中的元素或者在,或者不在集合之中,二者只能择一,并且范畴集合中的元素之间没有等级划分,被划分到相同范畴集合中的元素都是平等的。莱考夫以Rosch原型理论实验为基础,以概念等级的相对性为例,指出很多概念都是分等级的,而这种等级又是相对的。假设a在某群体A中是胖的,而在群体B中却是瘦的,然而如此常见的现象已经超出了经典范畴理论的解释范围,因为A既在胖这个范畴中,又不在胖这个范畴中。我们还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很多经典范畴理论所无法解释的认知现象。再次,复杂范畴的形成只被看作简单范畴之间的机械相加,这与以人类认知投射为基础的放射原型范畴结构对概念框架所做的减法截然相反。例如,莱考夫指出,当为一个范畴加上一个形容词时,经典范畴理论只将形容词与范畴作机械地相加,而放射范畴结构却在做减法,即从完整范畴结构的全部框架中挑选相关的框架,忽略无关的框架。莱考夫以母亲(mother)这个范畴为例,在以母亲这个范畴为核心的范畴结构中,有许多向外放射的定义框架,如生育框架(birth frame)、婚姻框架(marriage frame)、基因框架(genetic frame)和养育框架(nuturance frame)等。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同时建构出范畴结构的全部框架,根据选取范畴结构中框架的不同,我们便获得了核心范畴多样的、不同的意义。

莱考夫认为,亚里士多德经典范畴理论之所以对众多认知现象有颇多无奈,之所以面临如此之多的理论困境,是因为其形而上学和逻辑学基本预设的错误,进而从根本上忽略了那些认知现象,忽略了在进行范畴化的过程中人与外部世界的涉身互动,忽略了人对意义的认知投射与理解。

但是,经典范畴理论并非全然糟粕,涉身隐喻的范畴理论亦择其精华而采纳继承。首先,经典范畴理论最早并最为系统地凸显了范畴划分的重要性,这使得认知科学兴起后,以范畴建构为研究焦点之一,并投入大量实验,进而形成了极为重要的原型范畴理论。莱考夫正是在这些关于范畴的认知科学实验和理论的基础上建构了涉身隐喻的意义理论;其次,经典范畴理论认为存在着现实世界和关于现实世界的稳定知识,并且它们会对范畴的形成有一定的限制作用,涉身隐喻的范畴理论承认这一观点;最后,经典范畴理论认为范畴由具有相同属性的实体构成,这一点并非错误的,但是它只是涉身隐喻范畴建构过程的冰山一角,进行范畴化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经典范畴理论对范畴的定义。

(三)范畴建构的涉身性与想象机制

莱考夫已经揭示了传统范畴理论的谬误,指出范畴并不是对外部世界的镜像映射,范畴的建构无法摆脱人类涉身和想象的认知投射。

在莱考夫看来,范畴化的能力是生物体生存、进化的需要,是人类自身生理结构的必然结果。首先,人体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生物体,大脑遍布着数以千亿计的神经元和数以万亿计的神经突触。我们通过感觉运动系统与外部世界互动的过程中,无意识地接受着大量模式符号对神经结构的刺激。大量模式符号通过密集的神经元输入大脑,但是模式符号的数量过于庞大,大脑在处理这些输入模式符号的过程中没有办法使它们与神经网络连接形成一对一的模式,这时就会将某些模式符号归于一组,投射到神经元的输出之上。“当神经结构把不同的输入处理为相同的输出时,这就是神经的范畴化。”[1]18人类的神经结构是建构范畴不可或缺的生理基础,范畴化的进程同时也受到人类生理结构的限制。其次,范畴化的进程是涉身的,它与人类的感觉运动系统,知觉活动以及身体与外部世界的体验式互动密不可分。范畴并不是超验、客观地存在于外部世界,它的形成和运用都源于涉身的经验。人类知觉的完型特质在建构范畴的过程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知觉并不是一种作用于模式符号刺激的行为,也不是由模式符号刺激而产生的观念,它是对模式符号刺激无意识地建构,将这些模式符号刺激以完型性与透视结构性的方式展现给我们自身。范畴是被人类完型式建构出来的涉身经验,而不是被机械划分出来的抽象集合。因此,客观世界是不能够被机械地划分为一个个的原子结构使范畴、意义等与其符合的。Rosch在大量实验的基础上将范畴分为三个层次:高级范畴(例如“家具”)、基础层级范畴(例如“椅子”)和低级范畴(例如“摇摇椅”)。基础层级范畴是我们形成心理图像,完型知觉和操作行为的最高层级的范畴,我们大多数稳定的知识也在这一层级上构成。基础层级范畴具有完型知觉和心智呈现的优先性,是我们进行分类、刻画典型模型的基础。Rosch基础层级范畴理论为莱考夫建构涉身隐喻的范畴和意义理论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启发。莱考夫认为基础层级范畴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所形成的一个最为适合我们对实体的身体经验的极为重要的范畴集,它被人类与外部世界的涉身互动所刻画。

经典范畴理论认为范畴是根据其元素共同属性被原义(literally)地定义的,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只是范畴化进程中的冰山一角,范畴的建构是远超于此的极为复杂的过程,它充满着想象力,“如果没有想象力,就不会存在有意义的东西,无法理解我们的经验,不能推出现实的知识”[3]ix。这种想象机制主要包括隐喻和转喻。在经典范畴理论看来,隐喻只是一种语言的修辞现象,是语词的非正常使用,并非典型的日常语言,这源于其先验的形而上学思辨。因为经典范畴理论预设了范畴和外部世界客观的镜像映射,当出现某个语词不在它的寻常范畴之内的情况时,它唯一能给出的解释就是这个语词被隐喻地非正常使用。莱考夫在大量认知科学实验成果的基础上,指出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概念系统和深层的认知机制,它渗透进了我们的思维和行动,甚至整个哲学本身都是隐喻的。[4]基于隐喻哲学的经典范畴理论否认隐喻,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范畴化的进程是一种人类认知的过程,而隐喻则是其基本的认知模式。范畴建构的隐喻认知模式在理解和解释范畴化的过程中发挥了根本性的作用。Narayanan的神经实验则从神经的角度证明了隐喻是将两个范畴同步激活的神经联结,隐喻在范畴化进程中的出现是必然的。一个范畴由许多框架共同定义从而形成范畴结构,范畴的隐喻建构就是一个从源域范畴结构到目标域范畴结构的映射。在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同时拥有源域范畴结构的全部框架,而只会挑选其中的某个或某些框架,这样就出现了隐喻范畴化进程中的突出和遮蔽现象,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建基于范畴之上的多样的、不同的意义,经典范畴理论则无法处理这种范畴“多义”的现象。转喻则是范畴化进程的另外一种认知模式,在范畴提示和推理的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人们通常采用某物容易理解和知觉的方面,来代表该物的整体或者该物的其他方面或部分。”[2]77范畴建构的转喻认知模式使得可以用范畴的某个部分来代表整个范畴。例如,“他喜欢读马克·吐温”,这里的“马克·吐温”代表的是“马克·吐温的所有作品”,这就是范畴化进程中的转喻模式。在使用范畴的某个部分代表整个范畴结构的时候,我们同样会面临要挑选哪一部分或者哪些框架来代表范畴整体,这也同样取决于我们想要突出或遮蔽范畴结构的哪些部分。例如,莱考夫为我们展现了“以脸代人”的特例,在很多文化中,人们通过辨识脸这个范畴来识别人这个范畴,如果你想看一个人的照片,我们只需要将他的头像展现出来便会皆大欢喜。在这一点上,范畴建构的转喻认知模式和隐喻认知模式几乎是相同的。事实上,转喻同隐喻一样,不只是一种语言的修辞现象,它也是我们日常赖以生存的认知模式。另外,范畴建构的转喻认知模式和隐喻认知模式一样,并不是任意的,而是具有一定系统性的,这种系统性源于范畴建构的涉身性,植根于人类与外部世界互动的经验,它包含着直接的身体、因果和自然的联想。

综上,生存和进化的需要使人类拥有了范畴化的能力,范畴的建构来源于人类的神经结构,来源于人类的涉身特质,来源于人类与外部世界的体验式互动。经典范畴理论认为范畴是对外部世界机械原子式地划分与镜像对应的观点已然瓦解。经典范畴理论根据范畴元素的共同属性对范畴进行原义定义,原义的范畴确实是存在的,但是原义的范畴几乎很少被使用。没有隐喻和转喻的建构,这些原义范畴将极为贫乏,框架结构也非常渺小,失去了丰富的解释和推理功能。

三、莱考夫涉身隐喻范畴观的哲学意义

范畴的建构是获得意义的认知基础,范畴化的路径直接决定了建构意义的方向。因此,对“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不同的范畴观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莱考夫涉身隐喻的范畴观推翻了传统意义理论客观主义基础哲学预设,建构了涉身隐喻的意义理论,为意义理论的发展提供了一条新的进路。

(一)拒斥传统意义理论客观主义基础哲学预设

经典范畴理论与莱考夫涉身隐喻的范畴理论之间的不同并不是表面上的差异,而是深层的基础哲学预设的不同。莱考夫将经典范畴理论所依据的基础哲学预设统称为客观主义(objectivism)。客观主义哲学观认为,人类的思想就是对抽象符号的机械化操作,而这些符号通过与外部世界的镜像映射而获得意义。莱考夫指出,人类“思想中的符号”大多数并不指向个体,而是指向范畴。因此,对范畴化进程的如何理解将直接导致建构怎样的意义理论。在经典范畴理论基础上建构的意义必然是超验的和非涉身的,它不会受到人类生理结构的限制,也不会受到人类运作其中的文化环境的影响。人类的身体只是被当作机器般承载意义的载体而僵化机械地存在。经典范畴理论及其背后的哲学预设的谬误之处已然明了,因此建基其上的传统意义理论的理论缺陷也暴露了出来,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何传统意义理论面临如此多的理论困境。

(二)开辟意义理论新进路

莱考夫以第二代认知科学的三个主要发现为基础哲学预设,以Rosch原型和基础层级范畴理论以及大量认知科学的实验成果为依据,揭示了范畴化的真正路径:人类范畴化的进程是一个涉身体验和想象的过程,它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自动的和无意识的。范畴作为范畴化的结果而具有受限性和多样性,共享性和相对稳定性。而以范畴为认知基础的意义建构也必然具有上述性质。意义不再是符号通过与客观世界的镜像映射而获得的,不再是绝对原义的,单一逻辑的,也不再是与人类涉身性毫无关系的。莱考夫指出,“意义是指针对能够进行思维和在世界中运作的人类而言具有意义的东西。”[2]xi首先,人类范畴化的能力依赖于涉身性,范畴是由我们大脑的神经结构和与外部世界的日常互动共同建构出来的。一方面,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所形成的几乎相同的神经结构和认知机制允许我们以几乎相同的感觉运动方式知觉世界,这为我们能够共享范畴建构,获得相对稳定的范畴表征奠定了基础。然而这种共享性并不是经典范畴理论超验意义上的普遍共享,它源于人类涉身的生理基础。另一方面,人类的生理结构,认知机制以及运作其中的外部环境也为范畴化的进程和范畴的建构带来了不可避免的限制。因此,范畴并不是机械对应于世界的、整体的客观存在。其次,大多数范畴建构的过程都不是原义地,而是自动、无意识、充满想象地运用着隐喻和转喻的认知模式,在范畴结构间产生自然的联想。在这一范畴化的进程中,由于突出和遮蔽的意向不同,选取范畴结构中框架的情况也不相同。最后,人类的范畴建构具有系统性和文化一致性,这里的系统既指人类涉身的感觉运动系统,也指人类生活其中的文化系统。人类涉身的感觉运动系统在范畴化的进程中极为重要,它使得人类建构的范畴与我们在世界中运作的方式相匹配,从而令人们更好地与外部世界进行互动。文化环境系统对人类建构范畴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建构出来的范畴的结构以及我们谈及和对待它的方式都可能是不同的。但是在同一文化背景中,一个范畴结构产生的后继以及我们根据范畴结构作出的推理却保持着一致的性质。

涉身隐喻的范畴化进程是意义的认知基础,“隐喻植根于人类的经验”[5],因此莱考夫涉身隐喻范畴理论之上的意义理论也必然以人类经验为基础,具有涉身性和想象力。意义建构于范畴之上,范畴建构的蕴含也同样适用于意义的建构。于是意义也具有受限性和稳定性,共享性和多样性。意义并不是通过符号与外部世界的镜像对应而获得,也不是根据单一逻辑规则的操作而得到的完全,一致和绝对的原义,意义得是通过人类与外部世界互动的涉身理解建构出来的,这就是莱考夫所说的对人类而言有意义的东西。如果不知道意义获得的认知机制,也就不知道意义是如何获得的,更加不知道如何对待和解释意义,那么如此的意义便是无源之水,并不是真正的意义。

结语

随着认知科学的兴起和大量实验成果的出现,传统西方哲学解释丰富认知现象的无力性愈发凸显。认知科学用科学实验的方法重新解释传统西方哲学所提出的诸多问题。其中,范畴问题是焦点问题之一。莱考夫受到认知科学大量实验成果的深刻影响,然而他并没有痴迷于学科内的专业问题,而是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传统西方哲学先验的形而上学思辨以及由此产生的基础预设。莱考夫认为对范畴建构理解的改变就意味着对世界理解的改变,对人类理解的改变以及对“什么是意义”这一问题回答的根本性改变。这也正是莱考夫将大量实验成果整合起来进行思考后所得到的范畴理论背后更为深刻的意蕴,打破了传统西方哲学客观主义的神话。

[参考文献]

[1]Lakoff George, Johnson Mark. Philosophy in the Flesh: 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 New York: Basic Books,1999.

[2]Lakoff George.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Chicago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3]Johnson M. The Body in the Mind: 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 Imagination, and Reason[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4]Lakoff George,Johnson Mark.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3.

[5]Lakoff George,Johnson Mark. The Metaphorical Structure of the Human Conceptual System[J]. Cognitive Science , 1980,(4):205.

〔责任编辑:杜娟〕

[中图分类号]N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16)03-0141-06

[作者简介]鲁艺杰(1988-),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博士研究生,从事逻辑哲学与哲学逻辑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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