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臣在胡宗宪幕府中活动研究

王佩弦

[摘要]明代嘉靖年间，东南倭患严重，鉴于抗倭战争需要，胡宗宪延揽大批文人士子进入幕府，沈明臣则为其中非常重要的成员之一。本文通过考察沈明臣在胡宗宪幕府中的活动，进一步加深人们对沈明臣的了解和认识。

[关键词]沈明臣；胡宗宪；幕府

[DOI]1013939/jcnkizgsc201608098

沈明臣（1518—1596），字嘉则，号句章山人，晚号栎社长，鄞县栎社人。其父文祯工于书法，自幼受家学熏陶，“少年时才思敏博，能对客挥长句落笔，百韵不止” [1]，性格“高朗洞达、廓落大节、风流自命，慕谢安、王猛之为人”。[2]年方弱冠之时，上书宁波郡守沈恺，洋洋洒洒数万之言，沈恺看后十分诧异，称其为奇才，补博士弟子。沈明臣以诗文名世，一生作诗多达七千余首，钱谦益云：“万历间，山人布衣，豪于诗者，吴门王伯谷、松陵王承父及嘉则三人为最。” [3]著作有《丰对楼诗选》四十三卷、《吴越游草》一卷、《越草》一卷、《通州志》八卷和《四明山游记》。关于沈明臣的研究论文著作非常少，仅有关于沈明臣研究的两篇论文：桂心仪《浙东布衣歌手沈明臣》（《宁波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金儒宗《“布衣”诗人沈明臣——兼考其生卒年代》（《宁波大学学报》1987年第1期），本文拟从沈明臣在胡宗宪幕府中的活动入手，进一步加深学术界对于沈明臣的了解和认识。

1入幕过程

在沈明臣进入胡宗宪幕府之前，沈明臣与胡宗宪幕府中的一位重要成员徐渭认识，二人多有诗文交游。嘉靖三十四年（1555），曾有人为徐渭介绍湖州严氏长女为妻，徐渭由于一些考虑拒绝了此次婚姻。十一月，倭寇进犯湖州诸县，严氏一家被倭寇所逮，严翁被倭寇砍断一臂而死，严翁的两个女儿由于不堪屈辱，长女坠桥而死，次女放还亦死。徐渭得知此消息后，悲痛万分，作《婉转词》两首和《严氏烈女传》进行追念，沈明臣听说此事后，作《严烈女为徐文长》，诗云：“倭贼突冦双林街，白日已死阴风霾。千家万家避贼走，儿女爷娘各分手。严家有女正青春，姊妹同行却避人。阿爷遇贼断臂死，驚杀如花双女子。贼牵双女向前行，哭爷肠断声复声，此时欲死不得死。忍死含羞行数里，高桥陡绝俯清渊。一女投桥向九泉，此心真比无瑕玉，贼夥投刀歹驚伏桥是，当年宝女严一泓秋水浸水簾，山阴徐渭曾婚请，因疑女父前盟冷，死后相闻感慨多，题诗更续清风岭。” [1]这是目前笔者能见到的沈明臣与徐渭交往的最早文献，其时间在沈明臣入胡宗宪幕府之前，所以沈明臣进入胡宗宪幕府极有可能由徐渭介绍入幕。

嘉靖三十六年（1557），徐渭进入胡宗宪幕府作书记。不久，沈明臣亦入幕，徐渭作七律诗《答嘉则》：“才子能文幕府收，将摧箧剑副行舟。碧幢进映江光暮，彤管遥分树色秋。万里烟波双伴影，几群凫雁一沧州。回看天际冥冥处，搔首西风动客愁。” [4]徐渭进入胡宗宪幕府后，很快得到胡宗宪的器重，所以沈明臣极有可能由徐渭推荐入幕。沈明臣入幕后，曾写诗自谦：“自笑无才趋幕府，也从车骑得乘闲。” [1]叙写自己在胡宗宪幕府中的情况。

2幕中活动

在胡宗宪幕府之中，以直言敢谏著称，不阿权贵，敢于直陈时局利弊，与徐渭一样，甚受胡宗宪礼遇，待以国士。史载：“胡公为人豁达，微有酒失，好士而善谩骂，所喜辄易赐千金，所怒其箕踞张目，其人立死剑下矣。士多从臾，而先生独匡以大义，正色亡所阿，公亦雅惮先生不名，遥望见为起立，其敬礼如此。” [2]还有一次，沈明臣随军入闽，陪胡宗宪登大王峰。宴席期间，闻知附近有一歌姬，容貌妖丽，胡宗宪于是乘酒兴时起，令人把她传至席前。当歌姬到来之时，沈明臣正色起立说：“适携楹且尽，明公可以行矣。” [2]

嘉靖四十年（1561），倭寇卷土重来，寇略桃渚、圻头及宁波、台州、温州等处，浙东倭寇形势告警。胡宗宪派参将戚继光，率领义乌兵，剿杀来临倭寇。《明史》载：“四十年，倭大掠桃渚、圻头。继光急趋宁海，扼桃渚，败之龙山，追至雁门岭。贼遁去，乘虚袭台州。继光手歼其魁，蹙余贼瓜陵江尽死。而圻头倭复趋台州，继光邀击之仙居，道无脱者。先后九战皆捷，俘馘一千有奇，焚溺死者无算。总兵官卢镗、参将牛天锡又破贼宁波、温州。浙东平，继光进秩三等。” [5]《世宗实录》载：“总督浙、直、福建尚书胡宗宪奏，浙江倭寇，自四月以来合谋连踪，屡犯宁、台、温等境，我师御之，战于海者六，战于陆者十有二，计前后擒斩一千四百二十六人，焚溺死者无算。今已荡平，则参将戚继光督战功最。” [6]在历史上称这次战役为“宁台温之捷”。沈明臣就是根据此次战役的情况写了《宁台温之捷》一文，在文中沈明臣认为这次战役能够胜利的原因：“实公（胡宗宪）戚参将继光，赵县令大河同心选练义乌、赤诚等兵，使知有勇知方，见利不动，故一可当百，足赴水火。虽古名将，不能出公右矣。而忠诚一念，时时不忘，捐身许国，誓不以贼贻君父尤，此右其大者。” [7]在文章末尾，沈明臣云：“明臣无似，以书生佩刀笔，待罪幕下，窃所闻诸将校者，退而论撰如左。挂一漏万，岂足云纪盛事哉！聊用稗官所职，以备野史采择焉。” [7]

在胡宗宪幕府中，沈明臣时常陪伴胡宗宪进行诗酒酬唱，一方面借诗文展现自己的才华，另一方面为幕主歌功颂德，沈明臣由于诗文绝佳，深得胡宗宪青睐，时常伴随胡宗宪左右。宁台温大捷后，浙江倭寇基本平息，倭寇纷纷转移入福建和广东，发起凶猛的进攻。于是，胡宗宪“遣兵数千往援，当事者以乏粮为辞送回。至是，倭分道侵犯，官军莫支，遂突入安海城，破福清县，入南安县，攻惠安、永宁，惠安知县林咸等战死。复有贼三千急攻镇东，全闽震动。” [8]福建倭患十分严重，胡宗宪决定亲赴福建指挥，随行的有沈明臣、徐渭和茅坤等人，当船行至严州之时，停船过夜，宴请随行人员。徐渭作诗《从少保公视师福建，抵严，宴眺北高峰，同茅大夫、沈嘉则》。随后，抵达龙游，徐渭作诗《奉侍少保公宴集龙游之翠光岩》，题下注：“命与嘉则同赋，时方有闽之役。”

不久，胡宗宪与随行人员到达浙东衢州烂柯山，游览此山后，胡宗宪再次宴请众人。时酒酣乐作，胡宗宪命文士即席赋诗人，以助雅兴，沈明臣援笔立就，写了描写倭寇战斗场面的《铙歌》十章，其中最著名的是《凯歌》，诗云：“衔枚夜度千兵，密领军符号令明。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 [1]当沈明臣吟至“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少保起捋其须曰：“何物沈生，雄乃快尔。”命刻石立山上。[3]当时徐渭也在宴席上作《游烂柯山》四首，其中第三首也是描写明军歼灭倭寇的战斗场面，诗云：“群兄万队一时平，沧海无波岭瘴清。帐下共推擒虎半，江南只数义乌兵。” [4]与沈明臣的《凯歌》相比，徐渭的这首诗则略显平淡，未能表达出明军在歼灭倭寇之时的残酷场面。

当胡宗宪与沈明臣一行到达武夷时，并陪胡宗宪游览武夷，沈作诗《陪胡司马游武夷》，诗云：“剑双清画拂丹立，闽越山灵迓此遊。九曲波光明画戟，万峰晴色引鸣驺。天壶玉露谁能取，仙掌青霞不可留。试问真君今在否，肯骑黄鹤下沧州。” [1]随后，又陪同胡总宪游览武夷山，作诗：“崇严曲水故依然，暗数重来又六年……画旗小队生春色，玉笛轻声入暮烟。侍从辉光归路晚，胜游超绝岘山前。” [1]

3奔走伸冤

嘉靖四十一年（1562）五月，胡宗宪的靠山严嵩被罢免，严嵩之子严世蕃被逮，胡宗宪的厄运也随之降临，在内阁首辅徐阶的授意下，南京给事中陆凤仪上书弹劾胡宗宪，列出胡宗宪欺横贪淫的十大罪状，明世宗罢免了胡宗宪的一切职务。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月，直隶按察御史王汝正在查抄严嵩的幕客罗龙文时，发现一封胡宗宪在被弹劾之时自拟圣旨稿托罗龙文转交给严世蕃，胡宗宪被下诏入狱。十一月，胡宗宪含冤自杀，死在牢狱之中。

在胡宗宪死后，胡宗宪幕府中的宾客四散而走，独沈明臣“走哭墓下，持所为诔，遍告贤士大夫曰：东方自岛夷内讧，百姓子哭父，妻哭夫，无宁岁。胡公亲犯霜露，冒矢石而芟，除获本，安固疆图，功曷茂焉，而以谗死。臣不佞心伤司马冤，愿为司马沥血白状，以故司马死。” [2]对于胡宗宪的死，沈明臣甚是悲痛，曾多次在胡宗宪的墓前哭悼，并作诗进行哀悼，其中一首云：“平生双涕泪，不易洒衣裳。此地竟何土，嗟余来断肠。高天行日月，深谷隐水霜。一哭寒山裂，凄风忽堂满。”甚至沈明臣还专门为悼念胡宗宪出诗集《孤愤集》，这本集子现在不曾见到。但是，我们可以从汪道昆为沈明臣作的《孤愤集序》中，了解沈明臣的深刻用意。在序中汪道昆引沈明臣语云：

“司马功盖东南，非臣一人以也。往臣窃观司马，多大度，赠喜自如。当意辄予千金，不当辄嫚骂。臣非礼弗食，故千金不及臣，然座客多豪贤贵人，司马目摄之，不为礼。比臣在座，意独属臣。臣居与居，臣起与起。其所严事者，宜莫如臣。乃今身陨而名不传，臣固未得死司马所耳。臣病三年矣，孤愤上通于天，天且为臣陨泣。又明日，诸君东望，百里外雨霏霏自大鄣来，此臣哭胡司马时也。” [1]

沈明臣深知仅仅哭悼是不够的，胡公的冤案还是不能平反。于是作诔文《少保胡公诔》，奔走呼号，“挟箧走湖海，往来吴楚闽越间” [3]，遍告天下士大夫，为胡宗宪讼冤，诔文表达了沈明臣对胡宗宪的哀悼和对陷害者的痛恨，声泪俱下，甚是感人。

沈明臣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隆庆六年（1572），兵部给事中刘伯燮上疏明穆宗，为胡宗宪鸣冤诏雪。明穆宗鉴于胡宗宪抗倭之功，恢复胡宗宪总督浙直军务、太子太保、兵部尚书的职衔，对胡宗宪进行了初步的平反和诏雪。自此之后，公开悼念和祭祀胡宗宪的活动就可以进行了。万历十三年（1585），沈明臣再次来到绩溪胡宗宪的墓前哭悼，并作《再哭胡司马诗两首》，以示对其的怀念和哀悼。其中一首诗云：“回首东南日，伤心天地间。鲸鲵吹大海，熊虎笑空山。独洒青天泪，谁凋白日颜。阴霾今已坼，流水自湲潺。” [1]汪道昆闻知后，对沈明臣的行为非常敬佩和感动，亦赋《嘉则入山哭胡司马》，诗云：“扁舟千里荐江蓠，书记翩翩尔独奇。草色经年封马鬛，潮声入夜哭鸱夷，南人尚识天威在，上客宁忘国士知。吹笛山阳君莫听，秋风落木不胜悲。” [9]沈明臣为胡宗宪诉冤的行为深深的影响了汪道昆，万历十六年（1588），汪道昆通过当时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许国上疏明神宗，为胡宗宪再次平反。上疏内容如下：

不佞道昆越在草莽，敢与朝廷之议，干威福之权。第吾故乡有任事之臣，浮功于罪，时蒙世祖见茬，迄今未白其冤。此亦相公之所习，乡党之所深隐者也。第威服自天子出，无敢嗫嚅而吐一辞。幸而政府直道赞襄，虚心容纳，无忧不阐，无枉不伸。凡诸疆事未修，躬行无缺，藉令在辟犹追录之。盖将以惟尽权忠，以瑕疵弃过者也。当胡少保在事，东南岌岌乎殆哉。彼其以五饵饵夷，以五间间夷，成则上功，否则无赦，一反手耳。于时，事由中制，政以贿成，少保内不顾身家，外不顾毁誉；上不避刑戮，下不避猜疑。如将以靡费、结纳而绳墨之，固多小过，卒之敌如就靡，墨如受马，荡平底绩，遗东南数千里之安，是曰愚忠。其愚不可及也！太上广厉臣工，无论存殁，二三元府操其衡石，至公至明，乡人宁讵以月旦之私，借资九鼎？第匹夫匹妇犹能止雨飞霜，况世祖之力，臣宁即湮灭。比者东南不岁，九原尚亦有望乎哉！[9]

明神宗接到上书后，决定为胡宗宪平反。万历十七年（1589），胡宗宪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平反和诏雪，全面肯定胡宗宪的抗倭功绩，并对其进行了追谥，谥号为“襄懋”。六月九日，沈明臣得知此消息后非常的激动，多年来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作诗《圣恩许复胡少保大司马梅林公官爵复与祭葬，门生沈明臣闻之，不胜舞忭，欣跃

赋诗三章，以志我公泉下之喜》，其中一首诗云：“伏波动业掩多年，泣书空山雨一天。藁葬不曾深即土，圣恩今许象祈连。” [1]

在为胡宗宪伸冤的过程中，沈明臣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正如朱彝尊云：“少保死请室中，嘉则走哭幕下，持所为诔，遍为讼冤，比于文长俱祸发狂者，相越矣。”[10]查继佐云：“司马死而功得白，明臣力也。” [11]二十五年的讼冤之路终于有了结果，如果胡宗宪的冤魂在九原之下有知，亦可告慰。

参考文献：

[1]（明）沈明臣丰对楼诗选[M].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144

[2]（明）屠隆由拳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80

[3]（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明）徐渭徐文长三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清）张廷玉明史卷二百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明世宗实录》卷五〇一，嘉靖四十年九月戊子条

[7]（明）郑若曾撰，李致忠点校：筹海图编卷九 [M].中华书局，2007

[8]（明）胡桂奇胡梅林行实[M].四库存目丛书史部第83册

[9]（明）汪道昆，胡益明等点校：太函集[M].安徽：黄山书社，2004

[10]（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四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11]（清）查继佐罪惟录[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