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旗共大的日子

2016-03-08 03:44肖满明
党史文苑 2016年3期
关键词:副队长红卫兵反革命

肖满明

我是1966年小学毕业进初中的,当时成绩不错,但家庭成分不好,父亲是右派,母亲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走资派”,我成了“黑五类”的狗崽子,所以只能分配到民办中学——九江市湓浦中学。湓浦中学是20世纪60年代初由湓浦公社街道创办和管理的民办中学,校址在南门口天主堂南,规模不大,只有初中部。有教工30余人,1966年学生达到最高峰,有八九百人。

1968年12月,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全国掀起了上山下乡运动高潮。六八届初中、高中毕业生全部下放农村。这股浪潮也波及学校,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我所在的民办中学。很快学校就决定迁到农村,这年9月成立了红旗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红旗共大所在地是庐山脚下的妙智铺,离市区有十几里路,由红旗垦殖场贫宣队领导。

学校没有数、理、化这些文化课。劳动大学最多的是劳动,其次就是军训和开会。我最讨厌的就是开会了。那时候,极“左”思潮泛滥成灾、甚嚣尘上,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我们这些“黑五类”子女,平时都要低人一等。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出错误、犯罪行,轻则“斗私批修”作检讨,重则被揪出来打倒。还好我们班大多数人出身不好,所以就彼此彼此了。

学校里还有一些被揪出来的老师,他们有的是出身不好,有的是有历史问题,有的是右派、“现行反革命”等等。他们被放到每个排监督劳动改造,住在学生宿舍里,身上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姓名和罪行,比如历史反革命分子张某某。

我们班有一位同学的父亲也在其中。每次他和父亲迎面相遇时,他都会低下头。他真的无法相信,从小深爱的父亲,一位文质彬彬、待人谦和、知识渊博、受人尊重的老师,却是反革命分子。他脸上的表情和内心一样非常复杂、尴尬。

学校会经常召开批斗会,这些“阶级敌人”会挂着大牌子,站在台上被批斗,稍有不慎还会受皮肉之苦,遭拳打脚踢。一天下午,学校突然把全校师生集中到礼堂开会。一阵疾风暴雨的口号后,贫宣队副队长邱某某走上台。他四十几岁,身材不高,长着一个倒国字脸,上齿微暴,下齿里凹,下巴微翘,三颗被烟熏得焦黄的大门牙明晃晃地挂在嘴上,剪着平头,猪鬃一样的短发竖在头上。长年喝酒,脸被醉成猪肝色,眼角总是挂着两颗眼屎,好像从没洗过脸。他的声音倒是挺洪亮的。

他瞪着眼看了一下台下,凶神恶煞地大吼道:“把反革命组织蚂蚁国的成员揪上来!”只见几位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把七八个七○级的同学押上台去,上台后每人胸前挂上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邱副队长用洪亮带点沙哑的声音宣布了他们的罪状:成立反革命组织蚂蚁国,并且自封国王、宰相、大将军等。罪恶滔天,不打倒不足以平民愤。

各排都派出红卫兵代表上台,慷慨激昂地愤怒声讨他们的滔天罪行。有几位红卫兵冲上台去,把“国王”打翻在地,狠狠地踏了几脚,要他“永世不得翻身”。又让“宰相”尝了尝“革命的铁拳”,再让他们一伙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飞机”。“国王”是鼻青脸肿,“宰相”是鼻血直流。散会后把他们全部关进了“牛棚”。

我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小小年纪为什么要成立反革命组织呢?原来,这几位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后山上玩,看到山上有很多黑色的大蚂蚁,就把它们抓住,用小草绑起来打架。他们信口胡扯,成立了所谓“蚂蚁国”,并自封了国王、宰相、大将军等。第二天上山去玩,又如法炮制。这件事无意间被贫宣队这位副队长听到了,他的“政治敏锐性”极高,最大的爱好就是整人。他立刻上纲上线,认为这是一件大事,“蚂蚁国”是反革命组织,他破获了一个反革命组织,立了一个大功。所以就出现了前面那让人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件事,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谁又敢说什么呢?会后把他们几个人关押了起来,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和罪行,在学校里批斗了两三次就不了了之。

责任编辑 / 马永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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