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合璧 诗文贯通
——赵丽宏散文的音律肌理

2016-03-12 03:40上海凌空
名作欣赏 2016年34期
关键词:赵丽宏音律肌理

上海凌空

声乐合璧 诗文贯通
——赵丽宏散文的音律肌理

上海凌空

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以宏大的阵容,推出了一辑《中华散文珍藏版》。入选的四十余位散文大家,皆属现当代文学百年来的擎旗翘楚,如鲁迅、林语堂、冰心、沈从文、巴金、余秋雨、贾平凹、王蒙、铁凝等。赵丽宏以其近七十篇什的散文,独立一册。笔者近来细致研读了赵丽宏的这本集子,不揣冒昧,谈一点粗浅的感受。

赵丽宏 散文 音律肌理

咏天籁,听回声。如同月下推敲

赵丽宏散文的审美旨趣,历来评论甚多,关涉亦广。笔者倒想另开一路,谈谈他散文别具一格的音律肌理。

赵丽宏散文的特别之处,主要还在于形式的恢宏放达,结构的音乐性表达。比如意象的放浪,节奏的疾疏,诗境的巧置,音响的斑斓。作者除了高妙的谋篇布局之外,字里行间洋溢着丰沛的音律肌理。

散文集开卷第一篇《天籁和回声》,其形式恰似一组声乐套曲。“桃花”“风中树”“夜色”“芦花”“喜鹊和乌鸦”“云中的鸟鸣”“露珠”“抚琴”“青虫”等短章,以细密的针线,将万象熔于一炉,将各具声部音响的生物、器物,栩栩如生地进行了艺术还原,言真而又不拘泥于“真”。

例如,言“桃花”的音乐肌理,作者有如此的表达:“花枝敲窗,是什么美妙的预兆?我苍白的脸被这不期而遇的桃花染红?”言“风中之树”,曰:“树冠若怒发冲冠的古人伫立,狂风的音响撩起一头乱发。”而状写“芦花”,作者文笔奇崛,谓之“那起伏的银波,轰轰烈烈,浩浩荡荡,没有一点媚态”;抒怀“云中的鸟鸣”,则表述为“鸟鸣忽隐忽现,我抬头寻觅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我心里的希望”;歌咏“露珠”的音乐美,其景象“露珠在芋叶颤动,几颗小的合并成一颗大的,晶莹夺目,雍容华贵”。作者在“抚琴”一节中,称自己睡梦中得见一古装女子,“怀抱古琴,冲我嫣然一笑,纤手轻轻一拨,琴声凌空而起,在灯光里回旋……”

类似如此高妙的音律演绎,可以说俯拾皆是。

赵丽宏的散文创作,运用了浪漫主义手法,它的特点是重主观,即重感情、重想象和幻想,并且极其富于音乐形象。他开篇的这一组“声乐套曲”,确是有景可看,有物可说,有情可诉,有乐可赏。

言世道人心,如奏平民心曲

赵丽宏的为文,恰如他的为人,淡泊,宁静,俯身凡间,关注苍生。

随着岁月的磨砺、环境的变迁、世俗的影响、城府的加深,经过了若干年之后,究竟还会有多少人继续类似的执着?

赵丽宏就是这样一位始终执着于自己创作理念的人。

这一册散文集中,赵丽宏以相当的篇什,描摹世道人心,为凡人代诉心曲。笔者略举几列,以资佐证。

在《死之印象》一文里,作者用笔整体色彩激壮而不失体恤,没有寻常呼天抢地的悲戚,但字字催泪。“我四五岁时,镇上死了个产妇,我和很多人去看。”作者把视角锁定于产妇的男人:“他的目光除了看死去的妻子,就是看手中的婴儿……一个死,一个生,死的丧仪和生的庆典在同一时刻进行。”作者在叹惋生命的无常时,又写道:“只有死亡是不死的!死亡将以它独特的形态凝固在世界上。”

笔者读到这里,眼前漂浮出意大利歌剧《乡村骑士》间奏曲的悲怆音律。的确,死亡是无与伦比的裁判,哪怕你躲得再远,它也能兴致勃勃地找到你。

同样地,赵丽宏在《永远的守灯人》中,笔墨聚焦于一位默默的长堤守灯老人:“罗圈腿,驼背,满脸刀痕一般杂乱无章的皱纹”。其时,年轻的作者正在崇明岛插队落户,心情彷徨且落寞,总是在长堤边上徘徊。饱经炎凉的老人早就阅尽了人间沧桑,他不轻易说话,只用默默的微笑,宽慰这个城里的年轻人。他对作者说的唯一的也是最动感情的话,就是一句:“天就要黑了,回去吧。”

就这样,一老一少,两个人,在长堤灯塔前,默默相对;就这样,两个人,心里都揣着一把乐器。因为心曲款通,所以不需要乐队指挥。

赵丽宏讴歌平民的心性,同时,也讴歌器物的心性。在他笔下,器物的心性,同样具备无与伦比的独到美丽。

作者的《独轮车》一文问世以来,被多种选刊所遴选。在我看来,这篇文章所有的词句,委实就是一曲可以吟唱的农事诗。“乡间,几十辆独轮车排成长行,慢吞吞行进。一起发出的音响,惊心动魄,那些尖利高亢的声音交织汇合在一起,在田野里齐声呼叫。”然而,器物也有时过境迁的厄运,多年后,作者在一间废弃的农舍里,又看见了令自己魂牵梦萦的独轮车:“车把已经断了一根,车轮也已残缺不全。我仿佛看着一把被人遗弃的古琴,琴弦虽然断尽,然而,它依然是琴。”

读到此处,设若作者此时真的抱琴动弦,那想象中的音侓,必定是撩人愁肠的了。

悲悯人间,如高古义士击筑

在中国散文艺术传统中,古典美一向占有绝对优势,因此如何既不否认古典美,又敢于突破它而走向现代美,就成了我们散文艺术发展中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散文而言,关键是既要大胆吸收借鉴西方的现代意识,又绝不做它的追随者与摹仿者,通过我们自己的创造,赋予散文以东方美学的神魂。

而东方美学的神魂,不仅仅是一味张扬唯美,同样也必须俯瞰人间,悲悯人类。赵丽宏的这个散文集中,不乏有这方面的作品,读来令人感佩。

《死之余响》是当之无愧的悲悯之作。作者一向崇尚音乐,尤其珍爱作曲家圣桑的《死之舞蹈》。真正让作者体悟到死亡之本质和真谛的,来自于20世纪60年代,一幢恐怖的大楼。有几十个被政治迫害的无辜生命,从这大楼纷纷跳下,自杀殒命。于是,作者对圣桑《死之舞蹈》的理解,因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上升到一个拷问历史、拷问人性的哲理层面。“我真正听懂了圣桑的《死之舞蹈》。我仿佛看到了凶兆……白骨和白骨在扭动中格格作响……乌鸦占据了天空……聒噪……”作者无限的悲悯,顿时跃然纸上。

赵丽宏行文淡泊的《夜钟》,寥寥千把字,却把一大群不幸溺水死亡的幽灵,展示在人们的视野中。文章说的是多年前长江的一次沉船:“上百个人同时在水下敲打船底……但是救生的命令迟迟不来……到后来船底的敲击声越来越弱……直至寂然无声。

后来很多年,只要夜里听见钟声,就会想起船底悲悯的当当。”

如此的死之余响,让一位散文家梦寐难忘。

谛听哲理穿空,如多声部和声

令人瞩目的是,赵丽宏在散文艺术创作上的不拘泥传统和借鉴中的为我所用。他的几十部散文著作,都从文本的本色出发,着重人道的挥发,着重文本的节奏,用动律和语言武装文体。他擅长以音乐形态来强化物理形象,力求避免过度的渲染描摹,而尽量发挥散文本质功能。他用诗歌的吟唱和声乐的点化,把握散文形象。他不保守,善于借鉴与创新,有机化合而不生搬硬套,为我所用而不盲目跟从,把各种艺术品种的营养的触角伸进散文,最终实现高度协调。

在这部散文集中,赵丽宏还有诸多篇悦人耳目之作,可以视为“哲思走廊”。

《日晷之影》是本集散文中的中枢文章之一,集哲学、宗教、物理、天象、动植物、声乐学、美术书法等于一体,作者在其间纵横驰骋,心染八方。“影子在日光下移动,轨迹如此飘忽。是日光移动了影子,还是影子移动了日光?”“我梦见自己须髯皆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哲人……”“我永远也不可能以光的速度奔跑……西西弗斯多像那条在树枝上爬动的小青虫……将时光和精力耗费在无穷的往返中”。

作者在神驰八方的同时,最后把目光聚焦于渺茫的苍穹。“仰望天空,我永远不会感到枯燥和厌倦。飞鸟划过,把对自由的向往写在天上。”作者的思绪遨游甚至落到了“黑洞论”的霍金身上,并进一步展开联想:“科学家正在艰辛地寻找暗物质存在的根据……”作者把芸芸众生比喻为行者——“行者,必有停留之时。在哪一点上停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到了什么地方,看见了什么……无须从哲人的词典里选取闪光的词汇为自己壮胆。活在世上每一个人都具备了做一个哲人的条件……”

在赵丽宏这条“哲思走廊”中,不独《日晷之影》这样的中枢文章,还有诸如《愿你的枝头长出真的叶子》《宁静》《峡谷》《鹰之死》《音乐的光芒》《遗忘的碎屑》《会思想的芦苇》《时间断想》《印象·幻影》《手卷和尺牍》等。

限于篇幅,走笔至此,已近尾声。

什么是散文的本质?什么是散文?这对每一位当代写作者而言,也的确是一个难以有结论的元问题。赵丽宏在创作实践中也不断地思考,并通过他的创作把他的思考记录下来、反映出来。通过他长长的创作之路和一部接一部不断问世的散文作品,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位在散文本质探寻之路上苦苦追索者的心路历程;并通过他的大量作品,理解他的散文之道,思索他的散文理想。我们在梳理当代中国散文历史时,显然无法漠视他的思考,和他那些由这些思考支撑起来的精彩作品。

期待赵丽宏在散文这座艺术圣殿,继续吟唱美丽的音乐和声。

作 者:凌空,作家,发表有《潜影》《七出》等多部作品。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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