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坚作品

2016-03-12 08:31姻阿坚
诗潮 2016年2期
关键词:诗选阳光

姻阿坚



阿坚作品

姻阿坚

阿坚,别名大踏、赵世坚,笔名莫斯、伊君等。1955年生于北京,老家山东崂山。当过5年钳工,半年中学老师。1983年5月退职,以写作、当半专业运动员或旅游向导谋生。出版小说与诗合集《正在上道》,其他作品有《平原动物上高原》《流浪西藏》《流浪新疆》《流浪内蒙》《美人册》《向音乐掷去》《如歌流浪》《边喝边笑》《肥心瘦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只想做一个人》等。

玩山的人多了我就不玩了

现在北京玩山的人多了

我就不再玩山了

我玩山的时候

山就相当于小孩子

那时陪山玩的人很少

所以我玩山一回来

就告诉人们,山可好玩了

终于,现在玩山的人多了

就算山已经长大了

不用我再陪山玩了

再说,我心已老

而现在陪山玩的人

成年人也其实都算孩子

现在京东郊的大山上,爬着那么多小人

而我当年,觉得那些山特别小

养老院的大号婴儿

老得又瘫又糊涂的人

像婴儿一样在床上拉撒,屎已不臭

也像婴儿那样被哄着——听话啊使劲拉

老得牙都掉光的人

被喂进一勺勺糊糊,又流出嘴角

——听话啊使劲咽,能活九十九

老得已经抽抽儿的人

强壮的护士大嫂一把就能抱起来

——听话啊洗洗澡,洗得香香的

老得不怕死不知死为何物的人

幸亏也没什么病痛——真乖啊

傻乐了,幸福得就像一个大号婴儿

(2009年2月,《人到中年》组诗选)

遇到灾民寡妇

在石坝乡的一个山村

我们遇到一个寡妇

她抱着一个孩子,揽着一个孩子

她一直哭着不说话

旁人说她丈夫在青龙大塌方被埋了

我对旁边的哥们儿说

你不是想帮助灾民吗

你又没有结婚

你把这寡妇娶了得了

再说她长得还行吧

那哥们儿说

如果她长得像莎朗·斯通我就豁出去了

我说废话

如果她长得像莎朗·斯通那你就算灾民了

(2008年5月,《地震地震》组诗选)

该删的

昨有人来短信

言观音的诞日你可得到祝福

但必须将此发给八个人

又说若不发或删掉将一年倒霉

于是我删了

(2006年12月,《精神轶事》组诗选)

特别费朋友

有人对我说,你这人特别费朋友

你看,要不有人跟你好了半年一年

人家就受不了了,你等于费了一个

有的人努力跟你交往,弄得受伤或者变老

你等于费了人家一半

你这个人一年得消耗多少朋友

你太费了

(2006年7月,《琉璃厂轶事》组诗选)

海洋的尸体

海枯,怎么能不可能

青藏高原就是干枯的特提斯古海

我们在寻找具体的证据

我模仿科学的口气说

超基性岩就是古海的地壳

可科学家却像诗人那样说

我们要寻找海洋的尸体

那是一些美丽的石头

蛇绿色,橄榄绿

有的干脆就像玉石一样

里面凝进了蓝波碧浪吗

大时间

队长捧着几块石头,看着

微笑,又像色迷迷的

我知道,他不是发现了美人

他像读诗一样读几块石头

我问,里面有啥

他说,时间的证据

我问,什么时间

他说了一串泥盆炭白垩啥的

我知道这是这纪那纪

我还常听地质家们论起时间

都是以十万年为基本单位的

他们说起什么志留纪侏罗纪第三纪

就跟我们说起星期一星期二似的

他们是与大时间打交道的人

没时间考虑文字或人的历史

上来就收集地球几亿年间的故事

等着河干

那条河,两百米宽

但不深,最多一个轱辘

我们的大卡车,隆隆而过

这是六轮驱动的

也就是六条腿每条腿都有劲

可是陷在河中央了

不能动,越动陷得越深

队长看看快晴的天空

说,只要连晴两天,这河就干

于是我们终于有事了,等着河干

若是不晴呢

那我们就继续等,不可能永远不晴

在这无人区的河边,等着天晴

就像等着这条河的父亲

把这条淘气的河领走

陪酒女郎

积雪封营,我坐在露天的折椅上

喝啤酒,有些无聊有些有趣

我喊,谁来陪我喝酒谁就是亲爱的

没人理我,我只好自己做了个雪人儿

用黄塑料袋做其披肩黄发

用锅底之黑妆其媚眼

用炒菜的铲子做其端啤酒的手

我向她举杯,说,好了,来,干杯

亲爱的,你是叫阿金吧

对不起,我没那么多时间

要不我会把你弄得更漂亮

你看,太阳越来越热了

你看你都出汗了

咱们抓紧时间喝吧

(2002年10月,《在新藏无人区做伙夫》组诗选)

剪子来了

剪子拿来了

酒桌上的人,不论男女

每人铰下自己的一缕毛或发

除头发外,其中还有眉毛胸毛啥的

用细线,将它们缠在筷头上

制成一支兼毫

在墙上,用它写一首诗

每人只许写一句

并且得照顾上下和韵律

写不出来的罚酒两杯

用吉他定好了D调和四二拍

每人轮着唱出两句

唱不出来的罚酒两杯

凌晨,这些毛发残缺的男女

回家,在路边呕吐

或者摔破了膝盖

孤独就要来了,好啊

孤独就要来了,好啊

四个最好的哥们儿就要远离我

一个要去上海教书

一个要去浙江教书

一个远在西藏,见面愈少

一个从商言钱,见面愈少

孤独就要来了,好啊

没有他们的日子。就要来了

肯定陌生,陌生就是新鲜

新鲜就能激发创造

创造就好玩就有自由

我是多么怕孤独的人

就像我现在多么热情地等待孤独

你们丫走吧

亲爱的,你们丫走吧

是啊,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我高兴得满含忧伤

怀念过去也是生活

自己缝制棉袄自己发面做馒头

想起姥姥揍我和揉我的手

那时有轨电车比现在飞机可爱

那些冒出咸菜气味的旧照片

像一扇扇小窗,窗外的古代

三十年前的古代啊

仿佛推窗可得,远的反而近

感动于昔日的细节

眯上眼,就能重来一遍

再用一回那位阿姨的上海香皂

再把那根三分冰棍用舌头舔光

在大人舞会的食堂和女孩说话

那时的星星全是仙女的眼睛

怀念过去,这实实在在的生活

仿佛反刍,第一遍是昔日的味道

第二遍才是真正的营养

时间从来就在那儿待着,横贯前后

向前用身心,向后只能用心

我们经常返回过去,过一把瘾

却无法赖在那儿不出来

(2002年9月,《诗与霪雨》组诗选)

静坐戒台寺方丈院

伙伴们上山玩去了

把方丈院剩给你一人

将近正午,你坐在院中

身朝正南,姿势放松

等待太阳垂直向你

太阳一点点移向正南

它只在那一点上停留一瞬

肉眼无法把握,钟表无法指示

只能从前后包围那一秒钟

你肯定被正午的阳光照射过

阳光刚不偏东就已偏西

你的身体肯定得到了正南阳光

你脸上温温,含着新鲜的热量

正南的阳光已不在身心中央

可以偏转身体让阳光正晒

你却流连坐北,便于思想

你隐约看到自己的鼻梁

它像指南针一样

刚才它肯定指到了正南的阳光

当时你的左眼右眼,一样明亮

(1997年,《身心之内外》组诗选)

收废品的

你也做小买卖,你卖文章

千字三十就行但买主常退货

你的每篇没有几斤意义

辗转兜售,货都被退烂了

你的退稿堆得有好几百两

望着它们,你有银子般的心情

忽门口有人喊收废品喽

拿出一堆杂志,底价合二百多

他说称得高高的给你九块

你说十块吧您还可以读一遍呢

他说好吧那你回屋再找点

你取出一堆退稿,他说算烂纸

你说别价,我给您读一段

读半截他烦了说就当杂志收吧

于是你的退稿一下全成了杂志

(1994年12月,《破落中的维持》组诗选)

那块岩岸

一道岩缝,有细泉通过

水磨蚀着岩石,那么软的水

一万年后

那道岩缝没有了

那里有一道峡谷

谷中有河,河水仍然很软

继续磨蚀着大山

再一万年后

峡谷会低,大山会高

那水慢悠悠,柔柔的

发出刀子般的亮光

光不会弯曲

水遇到阻碍会转弯

能绕很远,去往最低的地方

光遇到阻碍,就停了

一个圆滑而柔软的东西

也能让最强大的光停下

如剑的夏日阳光

连一片树叶也刺不穿

如果把光放进笔直的河床

流动的光是世上最快的河

直到河床缓缓转弯

光就撞在那处弯岸

停住的光像固体一样

既不倒塌,也不流散

下游的河床忽然空荡

(1994年9月,《水火土和风》组诗选)

朴素

在批判资产阶级的年代

下班回家大家都穿着灰蓝

城郊的大路是石子儿的

挺平,自行车轧出沙沙声

这辆飞鸽是半年的工钱

骑它就像骑着社会主义般踏实

路上渴了,去小店喝一碗啤酒

才一毛五,就幸福了全身

大鼻子公共汽车嘟嘟响着

像咳嗽,车窗贴着小孩白鼻头

路边挂着伟大动人的标语

女人都梳着辫子或是短发

有的拎着一小块肉,两毛的

拉完菜的马车就要回村了

那老头脸瘦,比马脸带笑

这时,路边木杆上的灯亮了

发出黄昏的光,比天还暗

那光使一切模糊古旧

仿佛宋人画境

天顶有乌鸦像鸽子一样飞着

(1994年8月)

晚归

风,渐凉渐黑,你们该下山了

今晚不太阴,星星半睁

山下的昆明湖看不见了

在那里有一大片薄云

均匀,很平

像揉进了风的湖水

也可能那正是昆明湖

你擦擦眼睛,擦不亮了

小路像缓缓小溪

你们的脚步轻声流往山下

并不觉迈腿,就在下山了

身体也水一样软,溅不出浪花

路边的丛林是茸茸小岸

风黑油油的,化成细丝

流入你们的脸庞

又从你们的头顶飘出

每人的头发都有一丛感动

这时,望见益寿堂的灯光了

那些花窗没有一个重样的

院子里传出那个越女的清唱

你们打着温暖的哈欠

喊起一些可爱的名字

等着那扇红门打开,仿佛

丫鬟们就会提着灯笼簇拥过来

晒秋阳

益寿堂里的阳光,像浓汤

用两把椅子你坐成盘子形状

把脸和胸腹朝南,叠手做枕

好阳光就进你身子里了

你的空虚就开始丰盈

像喝着金黄的天堂之粥

在心里消化着

心像肚子一样通俗和满足

身边的麻雀不飞不跃

待在洒满阳光的地上

它们不再动用翅膀

小鼠般爬着,懒得呜叫

啄食砖缝中的荫凉

那块青砖地二百多年了

平而不光,在日照下灰亮亮的

斑驳的地方就像茧子

是阳光给晒出来的

你就那么半躺半坐,眯着眼

望一会儿秋天的太阳

它温柔而强迫

你的眼睛进了包围圈

思想正在全部投降

当你悄悄起身,没了主张

看哪儿都金光灿灿一片茫茫

(1993年12月,《颐和园益寿堂秋令疗养笔记》组诗选)

酒吧

那时你认识一个爱烟酒的姑娘

每周末在酒吧你坐向她身旁

不怎么说话,只是抽烟喝酒

以及看着她眼睛在烟雾中变化

偶尔说话也是断句,烟来连接

你在她和酒杯之间擦了擦

然后用两支烟摆了一个等号

她拿起支烟把等号改成加号

然后盯你,你喝了那酒并亲她

为她点烟,用你的烟头

她把烟像吸管一样对向你

一口一口地抽,来不及喘气

仿佛那根烟已经插入你的体内

最后,她干杯,像用酒洗身

懒洋洋看着你,俨然事情之后

在酒吧的音乐中,你慢慢喝着

把最后一杯倒给她一半

干杯声,像勉强的一个吻

然后双双出门,并不说再见

直到下周末,她又换了新装

她的首饰算她身上的零件

摸她身体可以,摸那首饰不行

在烟雾中你把手指放进她耳环

她把酒泼你一脸,烟都泼灭了

(1992年7月,《吸烟的人》组诗选)

友人疗养院

当你们完成各自的成就

那里将接收老朋友

那里无需爱情和劳动

充满一种童年般的温柔

大家住在高高的山头

为了感受天空和星斗

在白天眼睛一片昏花

在夜晚看清月亮的永久

没有人厌倦喝粥

也没有人需要烟酒

每天都晒足了太阳

这是最纯洁的享受

当你感觉即将无法行走

就走进悬崖边那个门口

门里全是白云和风

往前一步就开始新的出游

(1991年10月,《淡淡的操心》组诗选)

我们是铁打的营盘

老的男人也是个男人

做男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一辈子关怀女人和世界

一辈子是一种使命

我们这一群男人像座老城

多少代姑娘不再年轻

我们是铁打的营盘

她们来来去去流水匆匆

新来的少女们身心生动

是忽然扑进门的春风

我们挡不住这新的季节

就像挡不住正离去的旧梦

成为了男人就不计年龄

忘了这是第多少次迎送

用所有的经验爱护花朵

她们却一年比一年陌生

人在老家

冬日里一换上棉衣裳

就觉自己比夏天时要善良

古老的庄稼地越来越硬

我的血液向往太平洋

朋友里也有陌生的脸庞

不再怨恨自己的遗忘

好人坏人都将成为老人

枯燥的身体更喜欢月光

人在老家不知心在何方

温柔时你就是自己的爹娘

昔日的错误已经平平淡淡

我的高尚继续懒懒洋洋

牵挂的不是自己的健康

无论生死都顶着蔚蓝的土壤

我将在北纬四十度返回

像八百年前那样随风流浪

(1991年2月,《渐渐觉得》组诗选)

去海上放牧鱼

曾去草原放过牛羊

那起伏的绿海,草浪滔滔

风要不吹草低,你看不见羊羔

不像海,绿草不透明

曾去楼顶放过鸽子

指指太阳,你把它们赶上天空

直到飞倦,把它们唤回你身旁

你想去海上放牧鱼

划一小船赶着鱼群晓行夜宿

总有一天把鲫鱼鳜鱼赶到海洋

让它们尝尝海的滋味

让它们重新发挥速度

黄昏时你像朝鸟群打哨一样

把贪玩的鱼群拢回自己的船旁

会有一天,你把小船扔掉

骑上一条最懂事的大鱼

也可为它专做一副鱼鞍

让它别游太深,别没你的顶

它游快时你会贴紧它的背

骑着你的大鳜鱼在海里驰骋

没有蹄声,水在激烈地揉动

(1990年5月,《亲爱的动物、草和树》组诗选)

香烟在慢慢燃短

一根白色香烟在慢慢燃短

那红色的小圈轻盈地前进

像一个小巧的嘴唇慢慢靠近你

那缕蓝烟渐渐被风舔净

拍拍手掌,拍响的不是风

一根白色香烟慢慢燃短

你的中指已感到灼痛

就像你爱人轻轻咬你

再抽一口,你就该趁夜出门

沉默是狂暴前的一瞬

一根香烟慢慢燃短

思想有时是暗火,没有火苗

没有声响,却留下一路灰烬

那些灰烬就像燃烧过的星星

用最慢的速度,死向大地之身

香烟慢慢燃短

慢慢地,就像想念爱人

不是大火,只一个火星

老鼠的眼睛也能充满深情

请等一等,那根香烟就要燃尽

(1990年4月,《绵软的行板》组诗选)

城墙和野长城

紫禁城的墙古长安的墙

规规矩矩,正正方方

不多拐一角,不多走一丈

太监的风格哟

只把春风当暖风

只把艳阳当太阳

皇城之北的山冈有道万里长城

疯疯野野,狂狂傲傲

奔所欲奔,荡所欲荡

没行过割礼哟

只劫过柔弱的春风

只追过膨胀的艳阳

(1987年10月,《慢车和一些小站》组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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