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徵引汉晋荆楚七碑考

2016-03-14 18:12张鹏飞
湖北社会科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水经注白虎刺史

张鹏飞

(广东警官学院 公共课部,广东 广州 510230)

《水经注》徵引汉晋荆楚七碑考

张鹏飞

(广东警官学院 公共课部,广东 广州 510230)

《水经注》作为一部地书,虽然并非专门记载金石文献,但其著录金石文献极为丰富,其中尤其是于卷二十八《沔水注》、卷三十一《涢水注》、卷三十五《江水注》等卷中收录了汉晋时期荆楚地域七处古碑,尤为珍贵,具有较高的历史文献及文化价值。本文试就《水经注》著录荆楚地域汉晋时期七碑予以集录考释,以充实荆楚文化研究之内容,亦冀能拓展金石学研究之领域。

《水经注》;徵引;荆楚;七碑;考释

《水经注》作为一部地书,虽然并非专门记载金石文献,但其著录金石文献极为丰富,其中尤其是于卷二十五《泗水注》、卷二十八《沔水注》、卷三十一《涢水注》、卷三十五《江水注》等卷中收录了汉晋时期荆楚地域七处石刻文献:《汉冠盖里碑》、《汉三王城碑》、《汉枝江白虎王君碑》、《晋邹恢碑》、《晋镇南将军桓宣碑》、《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晋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等尤为珍贵,具有较高的历史文献及文化价值。

一、汉冠盖里碑考

《水经注》卷二十八《沔水注》“又东过山都县东北”条:“(金城)县有太山,山下有庙,汉末名士居其中。刺史、二千石卿长数十人,朱轩华盖,同会于庙下。荆州刺史行部见之,雅欢其盛,号为冠盖里而刻石铭之。此碑于永嘉中始为人所毁,其余文尚有可传者,其辞曰:峨峨南岳,烈烈离明,寔敷儁乂,君子以生,惟此君子,作汉之英,德为龙光,声化鹤鸣。此山以建安三年崩,声闻五六十里,雉皆屋雊,县人恶之,以问侍中庞季。季云:山崩川竭,国土将亡之占也。[1](p668)

“汉冠盖里碑”者,为东汉纪事碑,原碑已佚,亦无拓本传世。郦道元言此碑立于金城县太山下一庙中,为汉末荆州刺史行部经之号为冠盖里而刻石铭之,故曰“汉冠盖里碑”。郦注述此碑之立碑缘由及碑文部分,并言碑毁于西晋怀帝永嘉年间(307-311)中,唯存残碑余文,赖郦注而传世。此碑当非郦道元亲见,其文当引于他文。

“金城”者,当为“宜城”之误,即今湖北襄阳宜城市。此碑立于汉末襄阳宜城县太山下之太山庙,郦注言:“汉末名士居其中。刺史、二千石卿长数十人,朱轩华盖,同会于庙下。荆州刺史行部见之,雅欢其盛,号为冠盖里而刻石铭之,”[1](p668)此事亦见《太平御览》卷一百五十七“州郡部三叙县“条引《荆州记》云:“(襄阳)岘山南至宜城百余里,旧说其间雕墙崇峻,汉灵帝末,其中有卿、士、刺史、二千石数十人,朱辕骈耀,华盖接阴,同会于太山庙下。荆州刺史行部见之,雅叹其盛,敕县号为冠盖里。”[2](P763)由此可知,郦注所言当引自盛弘之《荆州记》。襄阳自西汉以来,为中原之大郡,其城南岘山至宜城之间百余里之地,汉时称“襄阳聚”,为豪绅大族聚居之地。据《后汉书》、《三国志》记载,襄阳聚有时之豪绅大族蔡氏、蒯氏、习氏、庞氏、杨氏等,《荆州记》言“其间雕墙崇峻”,可见东汉时此地之繁盛。

汉灵帝末年,即中平年间(184-189),“襄阳聚”之卿、士、刺史、二千石卿长达数十人,朱辕骈耀,华盖接阴,同会于宜城太山庙,此事《襄阳耆旧记》卷三《山川冠盖山》所记更详:“汉末,尝有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两侍中、一黄门侍郎、三尚书、六刺史,朱轩高盖会山下,因名冠盖山,里曰冠盖里”,此二十五人皆为秩比二千石之重卿,一时华盖云集,故时人以“太山”为“冠盖山”,此里为“冠盖里”。另《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四十五“山南东道襄州襄阳县”条亦据《荆州记》载此事:“襄阳郡岘首山南至宜城百余里,其间雕墙峻宇,间阖填列,汉宣帝末,其中有卿士、刺史、二千石数十家,朱轩骈辉,华盖连延,掩映于太山庙下。荆州刺史行部见之,钦叹其盛,敕号太山庙道为冠盖里。”[3](p2816)所载与《太平御览》微有异同,文称“汉宣帝末”当为“汉灵帝末”之误。

另据金李俊民《冠盖里》(《全金诗》第三册卷九十四)诗序言:“汉灵帝时,宜城太山庙,有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五侍中,一黄门侍郎,三尚书,六刺史,朱轩高盖,同日会于山下。荆州刺史刘表行部见之,甚欢,叹其豪盛,乃题道口亭为‘冠盖里',刻石铭之”,其诗曰:“道口亭前多贵游,一时来往亦风流。若能共画安刘计,岂独《英雄记》里收?”[4](p288)《英雄记》,亦名《汉末英雄记》,为汉末建安时(196-220)王粲所著,此书今已佚,《说郛》、《汉魏丛书》及黄奭《黄氏逸书》均有辑本,然未载此事。王粲所记当为此事最早之文献,《荆州记》、《襄阳耆旧记》、《水经注》、《太平寰宇记》所载当皆源于此。此“荆州刺史”当为汉末之荆州刺史刘表,“行部”,即巡行所属部域之意,如《汉书·朱博传》言:“吏民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5](p3399)

汉代分帝京以外天下郡国为十三区,称部,每部设刺史一人,假刺史印绶,有常治所,并以秋出行部,巡视吏治。此当为刘表巡行荆州诸郡,行至襄阳宜城太山时,恰逢此处名士雅聚,冠盖如云,叹而赞之,遂立此碑以记事。然据《全三国文》卷五十六所载蔡邕《刘镇南碑》文言:“(刘表)以贤能特选拜荆州刺史,初平元年十一月到官,”[6](p539)可知刘表任荆州刺史,镇守襄阳始于献帝初平元年(190年),其后于建安十三年(208年)八月遘疾殒薨,而诸文献皆言此事为灵帝末之事,时间略有误差也,此事实当发生于汉末初平、建安中。此碑原立于太山庙侧之道口亭中,碑为刘景升所立,碑文当载时二十五卿士冠盖云集太山庙之事。

此碑除郦注外,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诸家皆未载,唯洪适《隶释》卷二十、顾蔼吉《隶辨》卷八依郦注亦著有《冠盖里碑》,其文同,另《玉海》卷六十“铭碑”类据郦注载碑目《汉冠盖里铭》,并引《国史志》言:“襄阳有冠盖里,在今襄阳县南,接宜城县界”。郦注言此碑于西晋永嘉中始为人所毁,然其余文尚有可传者,又言建安三年(198)“太山崩”之事,然此事《晋书·五行志》、《宋书·五行志》皆未载,未知其出,郦注所言:“季云:山崩川竭,国土将亡之占也”,“季”即庞季,为刘表之部僚,其事见《后汉书·刘表传》,郦注言建安三年,太山崩塌,声闻五六十里,雉皆屋雊,宜城县人恶之,时庞季为侍中居于宜城,民众以此问之,季言“山崩川竭,国土将亡之占也”,后逾十余年,汉禅于魏而亡,实为谶纬之语。

二、汉三王城碑考

《水经注》卷三十一《涢水注》“又南过江夏安陆县西”条:”又东南流而右会富水,水出竟陵郡新市县东北大阳山。水有二源,大富水出山之阳,南流而左合小富水,水出山之东,而南迳三王城东。前汉末,王匡、王凤、王常所屯,故谓之三王城。城中有故碑,文字阙落,不可复识。”[1](p735)

“汉三王城碑”者,为东汉城邑古迹碑刻,碑石及文今皆已亡佚,郦注言有故碑立于竟陵郡新市县三王城中,时碑存,然碑文已文字阙落,不可复识,故此碑不可考。此碑当为郦道元所经见。

“三王城”,郦注言富水(今湖北富水河)出竟陵郡新市县东北大阳山之东,南迳三王城东,西汉末,王匡、王凤、王常屯于此,故谓之“三王城”。新市县,西汉初置县,属江夏郡,北魏时属竟陵郡,其故城位于今湖北省京山县新市镇,汉之三王城时即为此县之所属。

据《后汉书·刘玄传》,新莽天凤四年(17),时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帅众数百人起义,马武、王常、成丹等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藏于绿林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史称“绿林起义”。“绿林”即今湖北省荆门市京山县绿林镇绿林山,新莽地皇二年(21),荆州牧发二万人攻之,王匡等相率众迎击于云杜,大破荆州牧军,杀数千人,尽获辎重,后遂攻拔竟陵。转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州郡不能制。“三王”者,即竟陵新市之王匡、王凤,颍川舞阳之王常。王匡、王凤,《后汉书》无传,王常,字颜卿,颍川舞阳人也,《后汉书》有传。王常于新莽未,为弟报仇,亡命江夏。久之,与王凤、王匡等起兵于绿林中,聚众数万人,三人初屯兵于新市之绿林山,并于此筑城,即郦注所言之三王城。

地皇三年(22),绿林发生大疾疫,死者且半,三王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等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地皇四年二月辛巳,更始帝刘玄即位,大赦天下,建元更始元年,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成国上公、王常为廷尉大将军,封知命侯。更始二年,封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以常为廷尉、大将军,封知命侯”,后“更始西都长安,以常行南阳太守事,令专命诛赏,封为邓王,食八县,赐姓刘氏。”[7](p579)更始败,王匡迎降赤眉于高陵。光武建武二年(26)夏,王常将妻子诣洛阳,肉袒自归,光武见常甚欢,拜为左曹,封山桑侯,又迁汉忠将军。建武七年(31),拜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建武十二年(36),王常薨于屯所,谥曰节侯。王匡、王凤两人,于建武元年更始政权败亡后,转投光武帝尚书宗广部,后为宗广所害(《后汉书》卷十六《邓禹传》:“(建武元年)更始诸将王匡、胡殷等皆诣(宗)广降,与共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7](p604)“三王”者,惟王常以荣显寿考终。

郦道元于“三王城”内所见之故碑,时碑文已湮没不清,碑当为东汉时所立,文当载三王之事及此城之渊源。此碑除郦注之外,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诸家皆未著录,唯王象之《舆地碑记目》据郦注载有《三王城古碑》,言“在当阳县之绿林山,汉王匡、王凤、王常之所屯,故曰三王城。城中有故碑,文字缺落”。《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四十三“山南东道均州武当县”条载有“三王城”,言“前汉末,王匡、王凤、王常所筑,各一城,今号三王城,”[3](p2781)此当为后人之牵强附会,不可信。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七条亦载有“三王城”:“三王城,《寰宇记》:在县北九十里太阳山之麓。王莽时,王匡、王凤、王常屯兵于此而名,”[8](p3273)

然皆未言此碑,当早已不存。清易本烺《京山金石志》、张仲炘《湖北金石志》卷二皆载有《西汉三王城故碑》,言城碑久亡,仅存其目。

今湖北省京山县城北三阳镇三王城村尚存三王城遗址,当地人称“三王台”,1980年冬于三王城东水磨畈出土一清代石碑记载:“三王城,即今三王台,是台之南有一平原,号水磨畈”(京山县地名办公室编《京山古今》1982年版)。“三王台”,为三座呈“品”字形矩形巨大土台,依丘岗而建,其中有一大堰,名“擂鼓堰”,为湖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然此碑已不存。

三、汉枝江白虎王君碑考

《水经注》卷三十四《江水注》“又东过枝江县南,沮水从北来注之”条:“(枝江城)县有陈留王子香庙,颂称子香于汉和帝之时,出为荆州刺史,有惠政,天子徵之,道卒枝江亭中,常有三白虎出入人间,送丧踰境。百姓追美甘棠,以永元十八年立庙设祠,刻石铭德,号曰枝江白虎王君,其子孙至今犹谓之为白虎王。[1](p796)

“汉枝江白虎王君碑”,为东汉祠庙颂德碑,原碑已不存,唯碑文赖郦注而存局部,亦无拓本传世。郦注言此碑立于枝江县陈留王子香庙中,为枝江百姓于永元十八年立庙设祠,刻石铭德,号曰枝江白虎王君,故其碑额题名当为“汉枝江白虎王君之碑”,然此碑之全文、形制郦注未言。

枝江县,春秋为楚之丹阳,西汉初置县,属南郡,东汉、魏晋因之,即今湖北荆州枝江市,道元之时为南梁南郡辖县,故道元当非亲见此碑,其言当据于他书。“王子香”,史书无载,据郦注所引碑之颂文,可知王子香于东汉和帝时,为荆州刺史,因惠政而徵迁,途中道卒于枝江县枝江亭中,时有三白虎为之送丧踰境。“白虎”者,《艺文类聚》卷九十九《祥瑞部下》“驺虞”条引《瑞应图》曰:“白虎者,仁而不害,王者不暴虐,思及竹苇则见”,又引《草木鱼虫疏》曰:“虞,即白虎也。文异尾长身,不食生物,不履生草,君王有德则见也,”[11](p171)可见“白虎”自古与“白麟、白鹿、白鹤”等被视为祥瑞之兽。两汉之世常有白虎现于世之说,如《汉书·宣帝纪》:“(宣帝)元狩南郡,获白虎威凤为宝,”[5](p259)《后汉书·孝章帝纪》:“(永光三年八月)戊子,颍川上言麒麟一、白虎二见阳翟。”[7](p240)则两汉之世,皆有白虎现于世以为盛世明君之兆。《水经注》除此处外,又于卷二十八《沔水注》“又从县东屈西南,淯水从北来注之”条言:“沔水西又有孝子墓。河南秦氏,性至孝,事亲,无倦。亲没之后,负土成坟,常泣血墓侧。人有咏蓼莪者,氏为泣涕,悲不自胜。于墓所得病,不能食,虎常乳之,百余日,卒。今林木幽茂,号曰孝子墓也,”[1](p665)此处所言白虎不仅为祥瑞之神兽,且通人性,有善德,以其乳喂于孝子,与枝江白虎为王君送丧皆为灵异之事,故当地百姓以之追美甘棠。

“甘棠”者,为《诗经·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苃。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毛诗序》云:“《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于南国”,郑笺云:“召伯听男女之讼,不重烦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听断焉,国人被其德,说其化,思其人,敬其树”,朱熹《诗集传》云:“召伯循行南国,以布文王之政,或舍甘棠之下。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9](p72)召伯循行南国、布文王之政,国人被其德,说其化,思其人,敬其树,而以此诗赞之,枝江民众闻王子香之德,亦见白虎送丧之灵而立祠祭之,立碑刻文以颂之,故曰:“百姓追美甘棠”,并称为“枝江白虎王君”。自东汉和帝之时至道元之世,已逾三百余年,然枝江之民众犹谓王君之为白虎王而祀之,可知古之民众于清官廉吏之渴望敬颂,汉之廉吏至北魏时,因其神异故事,成为民众祀拜神灵。

郦注言王子香庙及碑皆立于东汉和帝永元十八年,然和帝永元年间仅十七年,即公元89-105年。据《后汉书》卷四《孝和孝殇帝纪》:“(永元十七年)冬十二月辛未,帝崩于章德前殿,年二十七。立皇子隆为皇太子。孝殇皇帝讳隆,和帝少子也……元兴元年十二月辛未夜,即皇帝位,时诞育百余日。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7](p194)可知永元十七年,和帝崩,殇帝即位,改元元兴元年,故郦注此处所载当有误,应为永元十七年或元兴元年。

除郦注据此碑文述王子香之事外,《太平御览》卷八百九十二“兽部四虎下”条亦引《陈留耆旧传》云:“王业,字子春,为荆州刺史,有德政。卒于枝江,有三白虎,低头曳昆,宿卫其侧,及丧去逾州境,忽然不见。民共立碑文,号曰枝江白虎,”[2](p1960)其所载与郦注同且更为详实,郦氏所言当亦据于《陈留耆旧传》。《陈留耆旧传》言此“白虎王君”,名业,字子春,郦注未言其名,《北堂书钞》卷一百二亦引《陈留耆旧传》此文,文同略简单,以王业之字为“子香”,而非“子春”,另《搜神记》卷十一《白虎墓》亦载此事:“王业字子香,汉和帝时,为荆州刺史。每出行部,沐浴斋素,以祈于天地,当启佐愚心,无使有枉百姓。在州七年,惠风大行,苛慝不作,山无豺狼。卒于湘江。有二白虎,低头曳尾,宿卫其侧。及丧去,虎逾州境,忽然不见。民共为立碑,号曰:湘江白虎墓,”[10](p133)所载与郦注、《陈留耆旧传》皆有不同,《搜神记》言王业任荆州刺史七年,使州郡“惠风大行,苛慝不作,山无豺狼”,此句或为此碑之颂文,然郦注所言“三白虎”于此则为“二白虎”,而碑题则为“湘江白虎墓”,不知为何有如此之差异。另《太平寰宇记》卷一“河南道开封府雍丘县”条载有“白虎墓”:“王业,字子香,雍丘人。为荆州刺史,有惠化。卒于枝江,有白虎夹柩送归,因此号之。今子孙号为白虎王氏,”[3](p17)此“王业”即“枝江白虎王君”,可知王业为雍丘人(今河南省开封市杞县),其卒于荆州任中,后归葬故里,而非葬于枝江县,故《搜神记》所言“湘江白虎墓”当非其冢墓所在,雍丘县墓前当立于其墓碑,然《太平寰宇记》未有著录,当早已不存。

此碑除郦注外,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诸家皆未著录,洪适《隶释》据郦注载有《王子香庙颂》,其文与郦注同,另清顾蔼吉《隶辨》、张仲炘《湖北金石志》卷二亦据郦注载有《王子香庙颂》,言为“永元十八年”,其皆当据于郦注,可见此碑后世无传,当早已亡佚。

四、晋邹恢碑考

《水经注》卷二十八《沔水注》“又东过山都县东北”条:“沔水又东迳万山北,山上有《邹恢碑》,鲁宗之所立也。[1](p662)

“晋邹恢碑”者,为东晋祠庙颂德碑,郦注言此碑立于襄阳万山之上,碑名为“邹恢碑”,并言为“鲁宗之所立”,而碑之年代、碑文及立碑缘由则未为提及,此碑当亦非为道元所亲见,碑石及文皆早已佚,亦无拓本传世。

邹恢,史书无传,未知何人,杨守敬《水经注疏》以“《晋书》,郗恢镇襄阳得民和。邹恢疑是郗恢之误。”郗恢,字道胤,东晋孝武帝时人,为东晋名臣郗鉴次子郗昙之子,其事见《晋书·郗恢传》。恢少袭父爵,任散骑侍郎,累迁给事黄门侍郎,领太子右卫率。恢身长八尺,美鬓髯,且以才学文章见长,孝武帝深器之,“时帝雅好典籍,珣与殷仲堪、徐邈、王恭、郗恢等并以才学文章见昵于帝,”[5](p1576)太元十七年(392),雍州刺史硃序自表去职,帝遂擢恢为梁秦雍司荆扬并等州诸军事、建威将军、雍州刺史、假节,镇襄阳。郗恢于任内,当有缘登临襄阳名山万山,后恢为尚书,将家还都,至杨口,逢殷仲堪之乱,《晋书》言:“仲堪阴使人于道杀之,及其四子,托以群蛮所杀。丧还京师,赠镇军将军。子循嗣。”[11](p1806)此事亦见于《晋书·五行志》:“安帝隆安三年五月,荆州大水,平地三丈。去年殷仲堪举兵向京师,是年春又杀郗恢,阴盛作威之应也。仲堪寻亦败亡。”[11](p817)由此可知,郗恢当卒于东晋安帝隆安三年(399)春,其后葬于襄阳万山之上。

郦注言万山邹恢碑为鲁宗之所立。鲁宗之,字彦仁,东晋末年将领,为鲁爽之祖,其事见《宋书·鲁爽传》。东晋孝武帝太元年末,宗之自乡里出襄阳,历官至南郡太守,晋安帝义熙元年(405)袭伪雍州刺史桓蔚,进向江陵。以功为辅国将军、雍州刺史,封霄城县侯,食邑千五百户,东晋时雍州州治为襄阳(东晋大元中于襄阳侨置雍州),鲁宗之于义熙中襄阳任内,亦曾登临万山,见郗恢之墓,而立此碑,碑当记郗恢之生平事迹。

此碑,郦注之外,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八十二“京西南路襄阳府景物下”条云:“万山寺在襄阳县,晋大行中立寺,有邹恢碑,其下有大石龟。”此“邹恢碑”当为“郗恢碑”,可知此碑至南宋时尚存于时襄阳县万山寺,然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诸家皆未有著录,则未知亡于何时。

五、晋镇南将军桓宣碑考

《水经注》卷二十八《沔水注》“又东过山都县东北”条:“沔水又径桃林亭东,又迳岘山东,山上有桓宣所筑城,孙坚死于此。又有《桓宣碑》。”[1](p664)

“晋镇南将军桓宣碑”,为东晋祠庙颂德碑,碑石及文皆已佚,无拓本传世。郦注言此碑位于襄阳城南岘山之上,仅言有《桓宣碑》,然未言此碑之年代、碑文及立碑缘由,当非郦道元所亲见。

桓宣者,谯国铚县人,东晋初年将领,义阳太守桓诩之孙,冠军长史桓弼之子,其事见《晋书·桓宣传》。东晋成帝咸和七年(332),桓宣随陶侃拜石赵收复襄阳,侃使桓宣镇之,此后十余年间,桓宣于襄阳“宣招怀初附,劝课农桑,简刑罚,略威仪,或载锄耒于轺轩,或亲芸获于陇亩。十余年间,石季龙再遣骑攻之,宣能得众心,每以寡弱距守,论者以为次于祖逖、周访。”[11](p2117)晋康帝建元元年(343),庾翼北伐,以宣为都督司梁雍三州荆州之南阳襄阳新野南乡四郡军事、梁州刺史、持节、平北将军。庾翼镇襄阳,令宣北伐石季龙之将李罴,军次于丹水,却为李罴所败。庾翼大怒,遂贬宣为建威将军,使之移戍岘山。

郦注所言“(岘)山上有桓宣所筑城”,则此城当为桓宣经丹水之败后,于建元二年戍守岘山时为军事防守之需所建之城。考《晋书·桓宣传》:“(后)翼于是以桓宣为镇南将军、南郡太守,代愆期。宣不得志,未之官,发愤卒。追赠镇南将军,”[11](p2117)可知,桓宣于戍守岘山之后,被庾翼迁任为镇南将军、南郡太守,然桓宣因丹水之败而郁郁不得志,未及上任,发愤而卒于岘山。桓宣镇守襄阳达十余年,悉心为民,多次击退石赵侵军,时人多以之与祖逖、周访媲美,故其卒后,襄阳吏民感念其恩,葬之于岘山,并立此碑。故此碑当立于桓宣卒后,即建元二年(344),碑文当记载桓宣生平事迹及戍守岘山并于此建城之事。桓宣卒时,未就南郡太守之职,然被追赠镇南将军,故碑额当题“晋镇南将军桓君之碑”。此碑,郦注以外,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诸家皆未有著录,当早已亡失。

六、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考

《水经注》卷三十五《江水注》“又东北至江夏沙羡县西北,沔水从北来注之”条:”江水又东迳鲁山南,古翼际山也。《地说》曰:汉与江合于衡北翼际山旁者也。山上有吴江夏太守陆涣所治城,盖取二水之名。《地理志》曰:夏水过郡入江,故曰江夏也。旧治安陆,汉高帝六年置。吴乃徙此城,中有《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1](p896)

此碑为西晋祠庙颂德碑,碑石及文皆已佚,无拓本传世。郦注言此碑立于时江夏郡鲁山江夏城内,并言碑名“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然碑之年代、碑文及立碑缘由则未为提及,当非郦道元所亲见。

江夏郡,汉高帝六年(前201)设,郡治安陆(今湖北孝感安陆市北),因江水、夏水(今汉江)于此郡相合,而得名。东汉时郡治西陵(今湖北武汉新洲区),三国吴江夏郡初治沙羡(今湖北武汉江夏区金口),陆涣于鲁山修建江夏城后移至于此。鲁山,古称翼际山,《尚书·禹贡》谓之大别山,三国时鲁肃卒后葬于此山,故又改称鲁山,汉水(古称夏水)于此山北侧汇入长江,故郦注引《地说》曰:“汉与江合于衡北翼际山旁者也”,即今湖北武汉汉阳区龟山。

考《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会黄祖死,(刘琦)得出,遂为江夏太守”,时江夏太守刘琦于鲁山之南修建城池以为江夏郡治,与孙吴所修之夏口城隔江相望。三国鼎立之初,荆州归吴国,吴江夏太守陆涣在刘琦所修江夏城基础上,于鲁山上修建鲁城,故郦注于此言山上有吴江夏太守陆涣所治城。然陆涣修城之事,史书无载,陆涣任江夏太守之时亦不可考,郦注言此城中有“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晋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及刘琦墓及庙。

“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字玄威,安定临泾人,魏车骑将军阴密侯遵之子,其事见《晋书·胡奋传》。胡奋少性开朗,有筹略,好武事,以功累迁征南将军、假节、都督荆州诸军事,迁护军,加散骑常侍。奋家世将门,晚乃好学,有刀笔之用,所在有声绩,居边特有威惠。晋武帝泰始末,奋之女入选后宫为贵人,乃甚见宠待。太康中,迁左仆射,加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太康九年(288)二月卒于官,赠车骑将军,谥曰壮。郦注言此碑名为“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故当非为胡奋卒后之墓碑。奋于晋武帝泰始年间,随骁骑路蕃讨伐匈奴中部帅刘猛,因功迁征南将军、假节、都督荆州诸军事。西晋时荆州州治为江夏城,奋当驻军于鲁山。另据宋人王象之《舆地碑记目》言:“汉也军,胡公祠,有《晋征南将军胡奋碑》。考晋武伐吴,夺出夏口,则其踪迹尝至此。今碑立,祠亦废。”[11](p426)可知此碑当为江夏城之官吏于鲁山所建胡奋祠庙之碑,碑文当载胡奋征刘猛之乱、镇守荆州之事,然其碑文郦注未载。

此碑郦注以外,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诸家皆未有著录,唯《舆地碑记目》、《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均载有《晋征南将军胡奋碑》,云在鲁山城内,可知此碑宋时尚存,然后世未传,未知亡于何时。

七、晋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考

《水经注》卷三十五《江水注》“又东北至江夏沙羡县西北,沔水从北来注之”条“:(江夏)又有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记征杜曾事,有刘琦墓及庙也。”[1](p804)

此为东晋纪事刻石,原石及文今皆已佚。郦道元言此刻石与“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皆立于鲁山江夏城内,言此碑“记征杜曾事”,然碑之年代、碑文及立碑缘由则未载,当非郦道元所亲见。

“晋平南将军王世将”,即东晋元帝时王廙,字世将,琅琊临沂人,丞相王导之从弟,元帝之姨弟,其事见《晋书·王廙传》。王廙少能属文,多所通涉,工书画,善音乐、射御、博弈、杂伎。因才学名世,先后辟太傅掾,转参军,封武陵县侯,拜尚书郎,出为濮阳太守。东晋建立之初,廙弃郡过江。元帝见之大悦,以为司马。后王廙两次出任荆州刺史一职,首次为元帝即位之初,王敦忌陶侃之势,左迁其为广州刺史,启廙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以代陶侃,侃之将吏马俊、郑攀等上书请留侃,敦不许,马俊、郑攀遂与杜曾为乱,郦注言此碑记王廙征杜曾事,当发生于王廙此次任荆州刺史之时。考《晋书·王廙传》:“廙为俊等所袭,奔于江安。贼杜曾与俊、攀北迎第五猗以距廙。廙督诸军讨曾,又为曾所败。敦命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广等助暠击曾,曾众溃,廙得到州。”[11](p2004)可知征讨杜曾之功,乃王廙与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广等人合力而建,然此碑仅载王廙征杜曾之事,似有谀碑之弊。

王廙于任内,在荆州诛戮陶侃时将佐及徵士皇甫方回,大失荆土民望,人情乖阻。帝乃征廙为辅国将军,加散骑常侍。以母丧去职。元帝永昌元年(322),王敦为乱,以廙为平南将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此为廙第二次出任荆州刺史,因任平南将军,故世又有“王平南”之称。然王廙寻病,卒于任,“帝犹以亲故,深痛愍之。丧还京都,皇太子亲临拜柩,如家人之礼。赠侍中、骠骑将军,谥曰康。”[11](p2004)郦注言此碑为“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则此刻石当立于王廙第二次出任荆州刺史、平南将军之时,即元帝永昌元年、二年(322-323)之间。

此碑郦注以外,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洪适《隶释》诸家皆未有著录,,唯《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三十一“淮南道汉阳军汉阳县”条引《荆州图副》云:“鲁山城内有晋征南将军胡奋碑,又有南平将军董广之碑,为讨鲁刻石以记事,”[3](p2585)王象之《舆地碑记目》亦云:“汉阳郡有南平将军黄广之碑”,所言“南平将军董广之碑”当为“平南将军王廙之碑”之误也,可知此碑至宋时尚存,然后世不传,未知亡于何时。

综上所述,《水经注》于卷二十五《泗水注》、卷二十八《沔水注》、卷三十一《涢水注》、卷三十五《江水注》著录《汉冠盖里碑》、《汉三王城碑》、《汉枝江白虎王君碑》、《晋邹恢碑》、《晋镇南将军桓宣碑》、《晋征南将军荆州刺史胡奋碑》、《晋平南将军王世将刻石》七碑者,其中有汉碑三、西晋碑一、东晋碑三,皆立于汉晋时期荆襄地域,惜此七碑今皆已不存,唯文赖郦注而传世,可谓博异闻,证古迹,厥功甚伟。

[1](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校证[M].陈桥驿,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11.

[2](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

[3](宋)乐史,撰.太平寰宇记[M].王文楚,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

[4]薛瑞兆,郭明志.全金诗[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

[5](东汉)班固.汉书[M].(唐)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

[6](清)严可均辑.全三国文[M].北京:中华书局,1958.

[7](刘宋)范晔,撰.后汉书[M].(唐)李贤,等,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

[8](清)顾祖禹辑.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中华书局,1955.

[9](清)阮元.十三经注疏、诗经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0](东晋)干宝,撰.搜神记[M].汪绍楹,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

[11](唐)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责任编辑 邓 年

H0-05

A

1003-8477(2016)07-0123-07

张鹏飞(1979—),男,文学博士,广东警官学院公共课部副教授,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学术学院访问学者。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规划项目“《水经注》金石文献整理与文学研究”(15BZW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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