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赞美女性生命原始活力的诗情新戏曲

2016-03-14 00:56
中国戏剧年鉴 2016年0期
关键词:锡剧少爷诗情

邹 平

锡剧《三三》是张家港市锡剧团最新创作演出的一部具有浓郁诗情色彩和现代文人气息的诗情新戏曲。它的清新脱俗,它的浓郁诗情,它的含蓄意蕴,使之成为一朵绽放在戏剧舞台上的争奇斗艳之新花。

小说《三三》是沈从文的代表作之一,颇有知名度,但从戏剧的角度来衡量,却不是一篇适宜于改编的作品。原因不外乎一是因为篇幅过短,二是因为情节简单。篇幅过短尚有法可想,许多短篇小说都被成功地改编成戏曲、电影等就是证明,何况《三三》处于长短篇和小中篇之间;但情节简单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坎,即使字数并不少也无济于事,再加上《三三》的情节简单在小说里也是一个异数。散文化的叙事风格使得小说情节格外淡化:一个懵懂未开的山村女孩遇到一个城里来疗病的少爷,唤起了一点好奇与好感,然后突然少爷病死了,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但女孩又好像有了点变化。显然,这点点故事元素是无法撑起一部需要演出二个多小时的戏曲的,所以从小说到戏曲剧本,当然是一个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转换,但又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艺术形式替换,需要编剧做出个人性的、具有独特新意的艺术再创造,才能从小说走向剧本。

于是我们看到,剧本《三三》首先在主题上有了较大的改动,从原著小说对乡村生活作一种田园诗式的赞美、对乡下人关于城市的稚拙遐想作一番善意的揶揄以及乡下人对城里人的暧昧心态和对城市生活的内心向往给以肯定的价值判断,转变到剧本对城市文明的进步性给予明确的颂扬和对农村文明的落后性给予明确的批判这一主题上来。简单地看,似乎剧本的主题已经与小说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改编,令人怀疑这是否还是沈从文原著里的东西。其实不然,至少在没有看过小说或者已经淡忘了小说细节的观众那里,会以为看到的是从沈从文小说改编而来的戏曲,这是因为剧本在主题上保留了对乡村生活的田园诗式的赞美,从而和沈从文的小说有了某种主题上的延续。再往深里推究,小说原本就有沈从文对乡村文明落后性的清醒认识和对乡村生活的乡愁般的眷恋,以及他对城市文明进步性的理性肯定又对城市生活的某种不适给予批判的双重悖谬心态,从某种意义上说,编剧只不过是将这一隐藏着的作家思想倾向挖掘出来并且作出了自己的合理解释和延伸,使其变得明朗清楚而已,并非不是沈从文的思想而硬加在他的名头上的所谓颠覆性改编。

红饰三三

沈科饰少爷

夏敏莹饰姆妈

朱燕君饰周小姐

其次,主题的重新厘定必然要求在内容上给予较大的扩张,据此编剧增加了一个原著小说中没有的人物桃子以及有关她的悲剧命运之故事,可以说这是一种创造性的改编。但这样一来,岂不是离原著太远而有悖于改编的原则?这就要看这个增加的人物和她悲剧命运的故事,与原著小说在主题上是否有某种精神上的联系。实际上,原著小说里只是提到寨子里有一户人家要嫁女儿,这个影影绰绰的、算不上人物的影子大概就是编剧构思出桃子的一个萌芽,由此生发出桃子去到城里爱上了城里人、又被家人带回来嫁给乡村人以致发疯了的整个情节副线。如此的内容扩大,可以说完全是全新的创作,离原著确实是有点远了。然而,这个人物的设置及其悲剧命运的故事,在剧中起到了对三三命运的一种结局暗示:如果三三也像桃子一样走出大山,走进城里,却又最终被拉回到大山里的故乡,那也同样逃脱不了桃子的这种悲剧命运。那么就有理由问,三三在少爷答应带她去城里读书,是否也会有这样的命运等待着她呢?少爷的突然死去,似乎改变了三三走出大山、走进城市的命运,但也阻止了女性悲剧命运发生的可能。这种对城市/乡村的双重悖谬心态恰恰是从沈从文那儿攫取来的,待在大山里的故乡固然不好,农人尤其是女性会因其闭塞而与时代脱节,但走进城市若不能独立自主地生活也不好,所以三三要去城里读书又不能独自去城里,恐怕就是编剧想告诉人们的两难境界,但这些又和编剧浓彩重墨地描写乡村充盈着温暖人心的风俗是如此地抵牾,却也是和沈从文的情感倾向一脉相承的。

当然,你可以不信,还可以对编剧在内容上作出创造性的扩大、在主题上作出当代性的改变提出质疑:这样做是不是离原著太远而有悖于改编的原则?或者说重一点,这还是不是沈从文的《三三》了,或者它不过是借沈从文小说之名的一个全新的创作?当然不是,都不是,因为它确确实实还是从沈从文小说《三三》改编而来的戏曲剧本,因为它保留了原著最主要的精华,即三三这个女性形象的特殊魅力:一个生长在山村里的小姑娘,淳朴,单纯,天真,可爱,充满着女性生命的原始形态之美,是一个没有受到文明浸染、天然去雕饰的少女形象。可以这么说,只要剧本保留了三三这个乡下女孩与沈从文小说里的三三相一致的女性生命原始活力,这个剧本就是改编自沈从文的小说《三三》的。

于是,在保留了三三青涩的少女情怀的同时,剧本开始让她成为一个逐渐变化的戏剧人物,而小说里的三三基本上没有过大的变化,到小说最后“三三站立溪边,望到一泓碧流,心里好象掉了什么东西,极力去记忆这失去的东西的名称,却数不出。”但在戏曲剧本里,三三从少爷穿的白西装、少爷的白脸庞、少爷读的书和少爷口中讲的城市,慢慢对城市文明由心理抵触到好奇接近,由暗自羡慕再到决心投入的这样一个心理变化和行动过程。这样一来,原著小说中除三三外的其他所有人都是世俗化的形象,就在戏剧中变化成两个带有象征意味的人物群体,少爷和周小姐成了城市文明的某种象征,杨家姆妈等乡下人则成了乡村文明的象征,他们都与原著小说里的人物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唯有三三仍然是散发出女性生命原始活力的一个象征。正因如此,三三对少爷的懵懂感情就不仅是情窦初开的一种表现,更是对未知的城市文明向往的一个情感转移。然而,这样的描写在剧本里还是显得不够有力,让人觉得内容上显见的单薄,例如仅仅以一本书来象征城市文明对三三的吸引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还是一本线装书,这如何能感性地表达它是现代城市文明的使者形象呢?事实上,线装书是无法和现代城市文明相联系的,所以,即使周小姐详细讲了城里女孩在新学堂里读书的情景,三三也仍然不能明白城市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然而,这个戏的整体风格偏向于浓郁诗情又决定了它不能走扩张情节的路,剧本中三三那个关于白色城市的想象固然是一个出彩的诗情点,但毕竟这样的诗情点还是太少了。所以戏到了最后,如何描写三三的心理变化就成了一个难点。编剧抓住原著小说里母亲站在碾坊门前喊三三回来,三三说:“三三不回来了!”这句话,加以申发成为全剧的一个闪光点:戏最后,妈妈喊三三回来,三三自言自语地说:“三三不回来了,三三回不来了……”但三三这个心理跨度是如何完成的?前面一长段唱腔似乎也并未能讲清楚,总让人觉得这里缺点什么而心里不踏实。

从剧本到舞台,就需要扬剧本之长、避剧本之短。可以说,本剧最成功之处莫过于董红对三三这个舞台核心人物的表演塑造。如何让一个纸上的活泼泼女孩再现于锡剧舞台上,对一个锡剧演员来说是格外的艰难。这不仅是因为传统锡剧擅长于传奇故事的演绎而拙于对诗情戏文的表演,而且也因为三三按行当划分来说是个花旦角色,这对董红来说又是表演跨了行当,二度创作的难度自然是有增无减。但是,董红抓住了三三这个乡村女孩纯真无邪的性格特征,从人物的身段造型、手足举止到动作特征,都做了细心精致的设计和浑然天成的表演,例如戏开场时三三赤脚坐在桥上的造型和动作,一下子就抓住了观众的心,让人真切地看到一个天真可爱、融入自然的乡村女孩;这之后,三三从溪水上的石头跳过去的动作看似随意、其实有意设计以表现山村女孩的天然活泼,而那个从舞台一头以夸张的扭身平移步向舞台另一头舞去的动作,更是在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又让人感性地看到什么是单纯可爱的女孩。与此同时,董红一改自己原有的音色特点,运用清脆的嗓音来表现三三这个年纪的女孩所特有的声线特征,并且根据人物的情感变化揉入了女孩欢快、清纯、青涩、懵懂、梦想、思念、破灭和惆怅的情绪变化,从而使她的演唱在保留江南锡剧特有的抒情味的基础上,突出了清亮、脆声的音色表现力,在舞台上呈现出一种清新优美的演唱风格。总之,董红在剧中的表演既保持了锡剧传统以唱腔见长的特点,又突出了表演向技艺创新和个人化魅力方向的发展,既圆满地完成了剧本规定的人物性格和感情变化,又弥补了剧本刻画人物心理变化的不足,从而跳出了传统锡剧的原有表演程式,试探性地走出了一条诗情新戏曲的表演路子。正如一位来自常州的观众所说:“董红将‘三三’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表演得淋漓尽致,很有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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