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考试引发的清末广州赌局

2016-03-14 19:24唐博
财经国家周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中举郭嵩焘赌局

唐博

同治十二年(1873年),《申报》刊登消息说,一直生意红火的广州西关老字号福兴店,突然人去楼空,令人愕然。原来,店主酷爱“闱姓”,每逢科举考试,他都会一掷千金,赌上一把。结果屡战屡败,越输越赌,把本钱输光后,只好关门大吉。

福兴店店主绝非一个人在战斗。第二年,《申报》刊载,广州“上而学士文人官绅僚佐,下至农工商贾妇女孺童,数年来举城若狂”。对于“闱姓”,无人不晓,无人不玩。那么,“闱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赌局?它怎么会跟科举考试联系在一起呢?面对全城皆赌的局面,清政府是禁是弛,该何去何从呢?

广东的“闱姓”与禁赌

古代把科举考试的考场称为“闱”。所以,“闱姓”,顾名思义,就是围绕科举考试和人们的姓名设的赌局。道光年间,佛山城郊的山紫村,纺织作坊的工人闲来消遣,就拿乡试中举考生作为对象下注,看谁猜中得多。那么,“闱姓”如何下注呢?最早是先把可能中举者的姓名作为“彩底”,分别印在几千张纸条上,卖给赌徒们。发榜时,只要购买的“闱姓”票上有一个名字与榜单上的姓名相符,那就是中奖。相符得越多,中奖的额度越大。

看起来公平,实则有赌商在设定“彩底”时就做了手脚。他们在许多纸条上不印名字或只印假名字,称为“白票”,一起卖给赌徒们。这样一来,许多人买到了“白票”,根本无法中奖。有人愿赌服输,有人赔光家产,怨气沸腾,甚至动手杀了设赌局的赌商。

血的代价,换来了“闱姓”玩法的改进。开考前,“彩底”不再圈定姓名,而是只规定中小姓氏。赌徒们出钱购买“闱姓”票,每张1银元。然后选择20个可能中举的姓氏,写在“闱姓”票上。设局者每卖出1000张“闱姓”票,就构筑一个票池。所得1000银元赌资,拿200元上下打点,200元作利润,剩下600元作分红。发榜之日,猜中中举姓氏最多的,就是头奖,可得300元;二奖和三奖分别可得200元和100元。

从形式上看,“闱姓”更像早期的彩票。不过,它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社会陷入赌徒般的癫狂。开赌场的老板以陋规结交豪绅,打通结交官员的渠道;作为赌场保护伞的地方官员,甚至为争蝇头小利,不惜聚众斗殴。另一方面,把考试与赌局挂钩,成绩的公正性和考试的公信力就会大打折扣。

正因如此,清王朝对聚众赌博一向严禁和严惩。开局设赌者,轻则杖一百、徒三年,重则绞监候;参与赌博者,轻则杖八十、徒二年,重则枷号两月、鞭一百。官员违法参赌,从重处罚。这样的惩戒力度,比明朝重得多,但赌博之风依旧屡禁不止,就连地方官,在禁赌的态度上也游移不定。这又是为什么呢?

都是饷银惹的祸

同治二年(1863年)九月,广州迎来了一位新的巡抚(省长),名叫郭嵩焘。十几年后,作为中国首任驻英公使,他踏上了改变近代中国国际形象和命运的艰辛之路。而眼下,他面对的困难,一点都不比国外少。

广东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重灾区,英法联军在广州盘踞了三年,天地会起义也在广东境内烽烟四起。战争导致经济衰退,赋税收入锐减。曾经靠“一口通商”的垄断之利而赚得盆满钵满的粤海关,由于鸦片战争后的五口通商新格局,特别是上海外贸地位的崛起,而收入减少,黯然失色。

官府钱紧,首当其冲的是欠饷问题。省里的绿营兵已经30个月没开工资了,总数高达300多万两银子。天地会和太平军的余部,总计20多万人,接受官府招抚后需要安置,这些人没有田产,无家可归,无论放在哪儿,都要朝廷出钱。不然,任其流入社会,就是不稳定因素,甚至引发新一轮骚乱。

数字最能说明问题:就在郭嵩焘上任这年,广东全省财政收入421万两银子,但支出多达791万两,严重入不敷出。作为一省的父母官,手头缺钱,办不成事,如坐针毡。为了填充钱袋,不惜饮鸩止渴。他把增收的希望,寄托在了赌场上。

跟其他赌博形式相比,“闱姓”有两个特点,郭嵩焘特别看重:一是只在科举考试期间开赌。乡试三年一次,岁科一年一次,即便有“清流”言官弹劾,也可迅速控制,消弭影响。二是“闱姓”有20%的收益是用来打点官府的,专款专用,全省这么多人都来参赌,收入一定少不了。因此,他决心铤而走险,开始一场属于官府的“赌局”。

在摇摆中走向“弛禁”

同治三年(1864年),广东举行甲子科乡试,郭嵩焘宣布,考前严禁“闱姓”。然而,天和号赌场顶风作案,在香港设立赌盘,派人到广州招揽赌资,被官府查获。

天和号的老板生怕人财两空,连忙表示认罪,请求比照纳赎条例,以助军饷为名,认缴14万两银子罚款。郭嵩焘跟两广总督毛鸿宾反复商议后,决定笑纳。就这样,在“风气”和“财政”难以两全的情况下,广东官府选择优先解决财政困难,迈出了向赌场要钱的第一步。

其后,罚款助饷,成了赌商在禁赌的雷声里继续开赌局的许可证。赌商们有恃无恐,在省城设赌局,吸引各色人等下注。对此,继任的广东巡抚张树声曾指出:这么做“名曰罚款,实则抽分赌馆余利”。更糟糕的是,官府抽的只是小头,“文武衙门、地方绅董所婪索分肥者,闻不啻数倍之”。

同治十三年(1874年),英翰调任两广总督,开始策动赌博公开弛禁。官府在广州设立公馆,向赌场按规模大小,每天分别收取10-20两银子的规费。尽管时任广东巡抚张树声并不支持,英翰仍旧继续强推弛禁政策。翌年六月,有本地赌商表示,愿将此后三年的全省恩科童试“闱姓”所得,每两抽7分,以生息银的名义筹集80万两银子,交给海防军需总局修筑炮台。海防军需总局随即接纳。如此一来,赌博在广东实现了合法化。

尽管朝廷反对,清流阻挠,广东的“闱姓”赌局时不时会被清剿,但越禁越多。直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朝廷废除科举,“闱姓”才因标的物的消失而退出历史舞台。即便如此,其他类型的赌博项目依旧大行其道。

有官府开绿灯,清末广州的赌场数量骤增,到宣统年间已有300多家,雇佣员工多达4000多人,聚集赌徒超8万人。赌商资本少则几千两,多则十几万两。据估算,仅“闱姓”的投注额就高达2400万两白银,如果算上其他赌博项目,每年注入广东的赌资超过2亿两,相当于当时全国财政收入的两倍多。任何一届官府,对这样的经济规模,都不可小觑。

赌博泛滥又给官府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官府从赌场抽得的饷银、罚款,占全省财政收入的10%,成为建设实业、巩固国防、维持治安和兴办教育的重要财源。在这场更大的“赌局”中,官府似乎赢了。然而,这么“赢”,社会代价高昂,吏治腐蚀、科场祸乱、治安败坏,如影随形般,长期徘徊于广东社会,直至新中国成立。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博士)

猜你喜欢
中举郭嵩焘赌局
定识人间有此人
定识人间有此人
马中举陶瓷艺术作品
马中举陶瓷艺术作品
赌局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学习?
用数学揭穿骗局
万达王健林赌局作罢
《大赌局:华尔街崩塌深度解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