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现代确立——论钱学森院士对中国古代“天人感应论”的证明

2016-03-15 23:16
衡水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人居哲学理论

胡 义 成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陕西 西安 710000)

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现代确立——论钱学森院士对中国古代“天人感应论”的证明

胡 义 成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陕西 西安 710000)

董仲舒彰显“天人感应论”有功,但其证明在逻辑上有误,难使“天人感应论”成立。钱学森院士则以其所创“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为据,从量子认识论、人择原理和中医医理研究等角度,确证“天人感应论”成立。

董仲舒;天人感应论;人居理论;钱学森

“五四”后,董仲舒及其“天人感应论”一直遭到以唯物主义名义实施的批判。本文直接就是在论点上对这种“否定”的否定。其立论遵循中国科学界公认的科研原则,即“不预设不受怀疑或批判的理论或学说,不承认不受怀疑或批判的绝对权威”[1]。

一、董仲舒对“天人感应论”的论证再酌

众所周知,董仲舒以给汉武帝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建议并被采纳而名留史册,但他不是“天人感应论”的最早提出者。严格地说,远古巫术尊奉的“万物有灵论”就伴生着“天人感应论”,“天人感应论”在远古全球均存在过。在中国,于学理上最早阐述作为中国哲学命题之“天人感应论”并产生巨大引导作用者,还是周公。当然,限于时代要求和身担治国重责,周公“天人感应论”首先聚焦于以“天命”名义给“周革殷命”合理性提供证明,它作为“天人感应论”的“原型”还相当粗陋①。在周公引领下,“中国一直存在着一个十分强大而且久远的传统观念系统,即宇宙与社会、人类同源同构互感,它是几乎所有思想学说及知识技术的一个总体背景与产生土壤”,故秦汉之际的黄老思想和汉初儒者陆贾、公孙弘等均在哲学上持“天人感应论”[2]382,但适应时代要求,通过论证而把“天人感应论”推向新境者却是董仲舒[3]。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周公,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最大理论推进,是在吸取周秦道家、阴阳家、法家等理论成果的前提下,在哲学层面上把周公哲学内含的“天人感应论”丰富化和精密化了,包括把“阴阳”“五行”“八卦”“气”等范畴精细化并促其互联而形成对周公双本体之“天-仁”概念的充实[4]168-169,把“仁”与“天”进一步一体化而上升为注目核心[5]338,推进了周公哲学内含的“天人感应论”体系创新,包括实际是给中国人居理论提供了在当时哲学精细化程度上够格的哲学基础。

鉴于董如何把“阴阳”“五行”“八卦”“气”等范畴或学说精细化并促其互联而形成对周公的充实,是中国哲学史研究领域至今尚存岐见之处,本文无意深涉,仅出于中国人居理论研究,简说一下董对“气”范畴的深化。本来,中国远古“巫医一体”就十分看重“气”,因为“出气”起码是当时人有生命的首要体征[6],由此逐渐地在“理性沉积为感性”模式下,出现了中国人在审美上对“虎虎生气”“生生不息”的崇奉,易理中即有“生生之谓易”“君子自强不息”之说,中国文明初期还有“颛顼“治气教民”的传说[7]。李泽厚先生因此称中国文化是热爱生活即“重生”的“乐感文化”[8]。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也崇奉“虎虎生气”“生生不息”,且由此还把它们作为体现“仁”的标志,因此其“天人感应论”及中国人居理论也属“仁本体”统辖的乐观主义文化形态。中国民间人居理论中两大派均讲究“气”,只是讲法不同而已[9]。

董对“天人感应论”的论证集中表现在后人所集董之《春秋繁露》和《汉书·董仲舒传》所讲“天人三策”中。后者显示,在与汉武帝对话时,两人均引述了基本相似于《黄帝内经·素问》“天人感应论”的原话,即“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此即“天人之应”。董仲舒进而解释“天人之应”的原因是“天者,群物之祖也”,“言天者之一端”即为明确人与天地“往来相应”[5]338,这就给董式“天人感应论”奠定了论证的总思路。在《春秋繁露》中,他进一步细化深化这个总思路,一是提出了“人副天数论”,二是提出了天人“同类相动论”。《人副天数》说:“天气上,地气下,人气在其间。春生夏长,百物以兴。故莫精于气,莫富于地,莫神于天。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由这里,他详细叙述了人的“偶天之数”,即上天有四季、五行、十二分,三百六十六日,人有四肢、五脏、十二个月和三百六十六个关节等等。今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不顾常识的“瞎扯”式类比。但在当时的董看来,这就是确证,并非完全无理。接着,在《同类相动》中,他进一步详述了天与人属于同一类别,故能相互感应。为此,董连举众多事例,加以证明,也并非完全无理。其第一事例是“马鸣则马应之,牛鸣则牛应之”。今天看,这个事例根本不能证明“同类相动”,因为马鸣有时不仅会引起马鸣,而且可能吓哭小孩;牛鸣有时不会引起牛鸣而会惊飞麻雀,等等。其第二事例是“天将阴雨,人之病故为之先动,是阴相应而起也。天将欲阴雨,又使人欲睡卧者,阴气也。有忧亦使人卧者,是阴相求也;有喜者,使人不欲卧者,是阳相索也”。这个事例也不能严密证明“同类相动”,因为,其一,有的健康人对“天将欲阴雨”并无明显反应,包括雨中也无睡意;许多人在忧时并无睡意,“辗转反侧”于半夜,倒是常见,故无前提地说“人之病故为之先动”而此时欲睡,或忧时欲睡,是举例不当,其不当反而证明了“雨时欲睡”“忧时欲睡”系“同类相动”并非必然,与之并存着“雨时不睡”“忧时难眠”,故“同类相动”之证据失效。其二,“有喜使人不欲睡”,与“忧时难眠”并存,阴阳互混,故“同类相动”之证也失效。从现代逻辑学看,董的这种“证明水平”的确不高。与董大体同时的《淮南子·览冥训》认为“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之难题[4]357,大体依然如故。今天可以说,董并未成功论证“天人感应”,只不过由于他“独尊儒术”的建议千古流传,影响很大,于是,他对“天人感应论”的论证也跟着被看重,影响很大,包括随即便成为中国人居理论的首要哲学基础。当然,中国人居理论以之为基延续数千年而不衰,并非董论证水平高,而是由于“天人感应论”的论点呼应着中国哲学,且在深层合乎科学。董在政治上成功了,他对“天人感应论”的论证也跟着成功。

令人遗憾的是,董对“天人感应论”论证中使用简单比附的方法,后续效应确实不佳。其中包括,他以“天人感应论”为据,不仅在哲学上论说求雨仪式的有效性(《春秋繁露》中就有篇目曰《求雨》《止雨》),而且亲自施法求雨,当时就被王充《论衡·乱龙》质疑,给中国江湖术士以巫术骗人树立了一个“无良样板”;他把源自北半球温带地区中国人对南向的合理尊崇与“天命神授”联系在一起,提出了在中国人居理论中很有名的“人主南面,以阳为位”[5]336命题,虽对中国人居环境选择有益,但也给中国人居理论服务于皇室达官提供了强制性依据,等等。如果说,源自史前巫术的中国人居,在周公“制礼作乐”完成巫术理性化过程后,巫术本身和巫师职业已呈现出“上升”和“下降”两个取向,前者表现为巫史传统被周公等理性化、体制化为上层文化主体,后来的执政官员和周秦诸子均由此出;后者则表现为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包括人居理论在内的一部分巫教传统被流放民间,逐于社会下层,于是,堪舆师仅能沉浮于“九流”之间,由于缺乏经济支持而知识欠缺,故而中国人居理论长期沉溺于简单比附的巫术模式之中,其中,作为“独尊儒术”建议者,董仲舒在论证中采用简单比附方法,包括开拓性地引入“五行”“阴阳”“气”等范畴时也往往比附“瞎扯”,给沉入下层的中国人居术士树立了一个“负面榜样”。中国人居理论“巫味”浓厚,董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不过现代逻辑学告诉我们:在任何理论论证中,论点论据均相对独立;论据错误并不代表论点也错误。今天严格看,董对“天人感应论”的证明,具体论据均不能成立,并不意味着“天人感应论”本身也不能成立。董对中国人居理论的最大贡献,是以其政治影响力明确确立了“天人感应论”作为其哲学主基的地位。

从巫术中走来的“天人感应论”的确立,并不具神秘性。古代自然哲学中确实存在着一批今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正确命题,它们源自古人对世界基于观察的猜想,这种猜想往往用幻想的联系代替真实的联系,今人感到可笑;但对它们猜想到世界的种种联系,却不可一概否定。对中国“天人感应论”,正应如是观。其实,它的真正确立,是由现代自然科学技术若干前沿成果综合完成的。

二、现代自然科学技术若干有关“天人感应论”研究的前沿简说

为首先在科学技术层面确立“天人感应论”,并对以下中外学界研究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代表人物和成果实施精准述评,吸取经验教训,适当了解一下当代自然科学技术若干有关“天人感应论”研究的前沿简况也是必要的。这里仅据本文下面论述需要,略述现代量子力学实验、暗物质研究、系统科学研究若干新进展或其哲学启示。

(一) 量子力学实验及其若干新进展

在中国“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且累及“独尊儒术”首倡者董仲舒“天人感应论”后不久,欧洲在物理学领域就产生了量子力学。

量子力学由以发展出的主要实验,是1925-1927年前后在“威尔逊云室”中观察到的关于量子的“测不准关系”[10]69,即一个物理学“微观粒子”的位置难以精确量度,因为其量度结果取决于实验者用什么仪器进行测量,使用不同仪器会得出不同数值。如何理解这种关系,学者们之间展开了持续的争论。当时,海森堡对此写道:“如果谁想要阐明‘一个物体的位置’例如‘一个电子的位置’这个短语的意义,那么他就得描述一个能够测量‘电子的位置’的实验;否则,这个短语就根本没有意义”[10]69-70;而玻尔则用“波粒二象性”解释这种关系[10]78,等等。后来,则产生了相对论创立者爱因斯坦与量子力学的哥本哈根学派代表人物之间围绕“测不准关系”解释的反复论战。后者力主“测不准关系”是对认识论中主客界限的否定,争论奏响了现代人类哲学智慧大爆发的最美篇章,余音至今犹存。例如,如何看待哥本哈根学派解释的理论源头之一,是被列宁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点名批判过的马赫思路[11];如何看待英国物理学家鲍姆继续沿着爱因斯坦思路,以“没有独立存在的物质,物质都是相互作用的”、这种作用在“超光速”传递[12]200的唯物本体论解释量子力学实验,等等,至今均存歧见。

目前,世界又处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前夜。与系统科学发展迅速并存,量子力学实验和研究及其工程化近年也在中国以及海外华裔科学家中又推进神速,成绩骄人,包括2013年前后,郭光灿院士、潘建伟院士(郭院士的学生)、薛其坤先生、李传锋先生等,实现了测量器件无关的“量子密钥分发”,使中国在“量子通讯”研究方向上处于国际领先地位[13];通过实验观测到“量子反常霍尔效应”,被视为“诺贝尔奖级别的发现”[14-15];通过实验观测到经典嘈声环境中“量子关联的恢复”现象[16];海外华裔量子力学家张首晟先生则被西方视为“诺贝尔奖候选人”[17],等等。目前,潘建伟主持研制的量子卫星“墨子号”已经成功升空运行,李传峰团队的“非局域性量子模拟器”也已研制成功。

量子力学研究新进展及其工程化对“测不准关系”的反复印证,及其在目前TI产业上的成功应用和前景广阔,迫使中国学界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迄今为止,物理学哲学家和科学哲学家并没有真正消化量子力学带来的哲学挑战”;面对当代物理学在量子力学(包括“退相干”研究)、宇宙学和“量子场论”三个主要方向上的迅速推进,人们要求真正的哲学家顺应时代,比较研究关于“测不准现象”的哥本哈根解释、鲍姆“隐变量”解释、“退相干”解释、“模态”解释、“多世界”解释、“多心”解释,以及强化宇宙学和“量子场论”新进展的哲学研究等等,揭示新的实在观、理论观和知识观[18]。

(二) 现代宇宙学寻找“暗物质”“反物质”若干进展略述

在量子力学牵引下快速发展的现代宇宙学,已确认宇宙中可能存在三种“物质”,近年在搜寻求证占比九成的“暗物质”,以及寻找“反物质”方面,也成绩不凡。因发现“J粒子”而获诺贝尔奖的华裔科学家丁肇中先生,目前在欧洲领导着“阿尔法磁谱仪项目”,已发现了680万个正电子。丁先生说:“到底找到‘暗物质’没有?现在已探测到的五种结果都和‘暗物质’有关。”同时也在寻找着与暗物质同在宇宙的“反物质”,国内多所大学为此立了大功[19]。国内跨院校企业的“暗物质实验合作组”,则利用全球最深的“中国锦屏地下实验室”,2014年在“追捕”暗物质证据中,也获好成绩[20]。同时,国外也有一系列相关好成绩。虽国内外均有学者仍对相关证据确凿性持疑,但看来前景乐观[21]。人们可以设想,这些发现均直接指向对作为哲学概念的“物质”或“天”的物理理解,故其结果对“天人感应论”研究的物理学和哲学蕴含,不言而喻。其中包括“暗物质”和“反物质”的性质,均是原来只注目“明物质”的物理学尚未研究的,它们意味着除了今日物理学原理之外,尚存在基于“暗物质”“反物质”性质的对世界的别样物理学解释。这样,对“天人感应论”理解研究就不能仅限于传统科学。也许,在“暗物质”和“反物质”运动中,就直接间接存在着各种传统科学难解释的“天人感应”奇异现象,包括若干被视为迷信的中国人居理论现象。

(三) 系统科学研究若干新进展的哲学启示略述

量子力学“测不准关系”的发现至今90年左右,爱因斯坦与哥本哈根学派代表人物之间的反复论战的余音近90年中在不同科学学科内时起时伏。它提供给学界的经验之一是,现代科学各领域各学科之间,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哲学乃至艺术等等之间的“大融合”,已成不可避免的现代科研“大趋势”。量子力学论战孕育着的新一代科学家,另辟“论场”形成的普里高津“耗散结构理论”、哈肯“协同学”、艾肯“超循环理论”,以及贝塔朗菲“一般系统论”,等等,不仅均具显明的横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等等的方法论功能,而且在电子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配套下,直接导致全球科研方法“大跃进”。于是,在量子力学、相对论思路基础上,融合创建现代“系统科学”就成当代科学发展的时代要求之一。中国以钱学森先生为代表的一批科学家,目前在这个方向上实际已经迈步在世界前列。钱先生自己就说过“现代科学中最先进、最尖端的系统科学”的话[12]322。

中国“在前列”的标志之一,是改革开放后,钱先生在推进中国国家治理、经济社会发展,以及在亲历人体科学研究等领域创建的“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或曰“大成智慧学”、中国“现代系统科学”),初步实现了对量子力学以来所有主要科学进展的大融合,并通过“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工程技术”实现着它的应用化、工程化,效果颇佳。钱老还通过它们,在哲学层面改造性引入了以本体唯物论为前提的“量子认识论”,说明物质以超光速互相感应,在认识论领域的表现,就是承认“人的认识是量子过程”,包括其中主客体必然互相“感应”。钱先生还在此基础上,以中医研究为切入口,公开以其推进的系统科学为据,深入研究人体科学,实际是在现代科技层面确立“天人感应论”。对钱先生这些理论、工程贡献,笔者已另文展述[22],除必要部分外本文不再赘。

三、现代中外学界对董氏“天人感应论”评价回视

“五四”后的中国,与量子力学标志的科学时代反差巨大。当时中国由于“董仲舒之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尤为一般人所垢病”[23]253,其论证的“天人感应论”也成为先进知识界的批判靶的。毛泽东主席在《矛盾论》中,就否定了董论证“天人感应论”时说的“天不变,道亦不变”哲理[24]。现代中国学界对董氏“天人感应论”的研究回顾,就是在这种浓厚政治氛围中展开的。而且,中国文史哲论者开头往往仅注目董哲学的政治内涵,对其“天人感应论”的科学意义不论,加之一般都不了解国外自然科学新态,几乎无人注目量子力学与“天人感应论”的关系。直至2015年5月18日《光明日报》发表的专攻董子研究四十年之周桂钿先生《今天来看董仲舒》一文,虽明确认为董子是唯一为盛世建言的儒家圣人,代表着当时全球最先进的文化,但对其“天人感应论”也未置一词。在国外,出身于生物化学而研究中国科技史的英国李约瑟先生则颇异。

(一) 候外庐等先生著《中国思想通史》

该书是20世纪中期有代表性的多卷本巨著,论董的标题为《董仲舒的神学世界观及其天人关系论》[25]108。其中先是明确把“天人感应论”定性为“宗教思想”,认其从两周时期产生起直到汉代从无正面价值[25]85,接着说“天不变,道亦不变”命题实即“神学”[25]95,董哲学则是“给新宗教以系统的理论说明”[25]89,系“唯心主义的知识论,实为儒学庸俗化的典型”[25]115,故定性董本人是中国“中世纪神学体系的创始人”[25]90,包括指董“天人感应论”实即宣传“密察神秘的本体,而不究事物内在的联系”[25]118,“在宗教上是天的神权的最高证件,而在俗世中则是皇权的最高护符”[25]102,并全盘否定董论中的类同比附方法[25]125。今日回视,此书“大旨不外于西方真理的输入”,“背后仍然是用他所憧憬的启蒙理性来再造”中国文化[26]。当时冯友兰和任继愈等先生研究董的思路,与此大同小异。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五四”后的中国思想史和哲学史研究,都是用西方模式套中国史实,误读错读是必然的。

(二) 包括“新儒家”在内的海外港台华裔学者,出发于“中国文化本位”对当年否定董的再否定

新儒家为职志所系,举“孔旗”必“挺董”,无可逃遁。其始作俑者是老一代新儒家牟宗三先生。他首先肯定了汉初从贾谊开始的“复古更化运动”,认它扭转着秦之暴政路径,使中国复归于“五经”代表的仁政“理性”,故“董仲舒所发动者,正是推动时代、开创新局之文化运动”,为汉代奠立了思想“型范”[27]307-309。他公开批评“近人习于西方之故事,动辄以西方教条之意视儒家,可谓太浮浅无知矣”[27]313。这是中国文化界在“天人感应论”哲学议题上全面抵制“西化”的最早强音之一,也明显是借“董酒”浇新儒家之“愁”。当然,他也从新儒家宗旨出发,指出了董“超越理性”的联想比附及其引致“王莽之篡”等局限[27]314。作为文史学者,牟仅从中国文化本位立论,可惜对“天人感应论”本身科学价值未置一词,减弱了论说的影响力和强度。牟的好友徐复观先生《两汉思想史》对两汉思想评价比牟低,但却明确说董“影响到先秦儒家思想在发展中全面的转折,在思想史上的意义特为重大。而这一转折,与董氏‘天的哲学’是密切相关的”[28]182,并进而把董哲学定性为“‘天的哲学’大系统的建立”[28]370-419,且具体论析了董“天人感应论”通过引入“阴阳”“五行”范畴形成对“天”之内容的细化,公开申言其“天不变,道亦不变”理论是“把人类行为的准则,向客观的普遍妥当性这一方面推进了一大步”,指出董“天人感应论”还具有“尊生”(“把人当人”)仍至“抑制君权”等民主性内涵[23]286,涉及董对“天人感应论”的论证是把“在社会生活中常见”的“以类相召”现象“扩大了它应用的范围”[23]274-278。后者实际直接触及董“天人感应论”本身逻辑有误,意似含难立之断;而前者则引起杜维明先生等持续呼应[29]。

我国台湾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具相当深刻的“史识”。其《中国古代文化的特质》一书,上篇专设《思想方式》一节认为,董的“天人感应论”即体现着中国“天人合一”哲学,“一直是中国思想中的特色”,它根于中国古代靠天吃饭的精耕农业[30]52-54,表现了中国远古以来关于天人和谐而不对抗的思想方式[30]51,即“人与天是合作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只当有共生与协调”[30]52。这种思想方式“到董仲舒时发挥到了最高阶段”[30]47-48,形成了作为社会上层主流的“和谐的天人相应”理论体系[30]53,包括它仅设天上人间秩序“互相相应共通”,从文化根本上排除了“神意的独断”[30]48。这一理解,虽未从科学性上涉及量子力学,但却呼应着它的思路,是高水平的历史哲学论说;另一方面,许说董的“天人感应论”后来“渗入到佛、道,变成民俗思想的主要部分”[30]47-48,作为当时巫术的“天人感应论”则“仍有许多的粗糙的成分”,包括“咒术制鬼”之类[30]52-53。指出这些,也完全必要。

笔者特别注意到许先生基于这种“史识”而直接切入以“天人感应论”为主基的中国人居理论,说它“以人间和天然之间的交互作用为根本假设”,以“精耕农业”为业态基础。“其实,中国人这种讲求风水的观念,不但在农业上讲求环境的保存或是防风林的种植,甚至在这互相为用的观念下也影响到中国的庭园建筑,将外面的景色移至家中,讲求借景、补景。自然与人的生活可算十分贴近”[30]52。本文以“天人感应论”作为中国人居理论首要哲学基础,不仅源自对大批中国人居理论古籍思路的归纳,而且也源自徐先生及与其同思路者。

(三) 新儒家和华裔学者对董的“否定之否定”,极大地启发了国内研究者在解放思想大潮中认真反思“五四”后对董的全盘否定

国内文史哲学者葛兆光、金春峰、庞朴、张立文、余治平、刘国民等先生,都对董及其“天人感应论”有了新的研究理解。

作为大陆相关研究之“转型期代表”,金书重在对董哲学“内在矛盾”加以揭示[31]166,一方面认“天人感应论”是董思想的“核心”,直接把它界定为“荒唐的唯心主义思想”[31]163或“神秘主义目的论”[31]143;另一方面则又说它是“非神论”[31]163,代表着“秦汉以来兴起的一种社会思潮”[31]170,系“在更高的阶段上融合了各家思想的更发展了的思想体系”[31]209,它否定了秦政而“成为地主阶级在全国确立大一统统治以后第一个占据统治地位的庞大的全面的思想体系”[31]209,包括其“‘天人感应’思想的非神论说法,有相当长远的影响”[31]166。在具体论及“天人感应”时,金书一方面引述当时《黄帝内经》及其开创的中医对“天人感应”总思路的科学印证,认为其说明的牵强并不能否定其总思路的科学[31]115-117,说明董以“气”为中介的“天人感应论”也具有非神论品格[31]155-165,另一方面又认为董的论证“牵强附会,不科学”,故这种非神论也只是“神秘的唯心主义”[31]165。可以看出,金书预设的评判前提实际是颇含混乱的,呈现出以中国天人合一哲学标准评《内经》,以来自西方的本体论、唯物论标准评董的混合状态。这种状况在大陆学界目前颇常见。

葛书的主要特征,是淡化“五四”后关于董的“天人感应论”是“神学唯心主义”的思潮,明说因为“在古代中国一直存在着一个十分强大而且久远的传统观念体系,即宇宙与社会、人类同源同构互感,它是几乎所有思想学说及知识技术的一个总体背景与产生土壤”[2]382。在这里,“天人感应论”的合理性被根植于中国文化传统,即它开始把对董氏“天人感应论”的评判,实际置于“中国哲学本位”之上,开始摆脱来自西方的本体论、唯物论标准的纠缠。在这一点上,葛书对董氏“天人感应论”的研究水平,高明于金书,其实已属国内学界难见的哲理突破。当然,我们也不能奢望文科出身的葛先生像本文将述的钱学森先生一样,勇敢明确论证“天人感应论”的科学性。

(四) 李约瑟先生的启示

后于新儒家给董翻案,几乎与候外庐巨著出版同时,李约瑟先生专述中国科技哲学史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出版了[32]356,这是李先生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精华之一[33-34]。其挟量子力学大论战期间学界思想活跃之余威,从现代著名生物化学家的知识储备出发,不仅准确意识到中国人的“大原理”即“天人合一”哲学[36],而且对董氏“天人感应论”的解析,可以说站在当时科技哲学最前沿,远远超过上述华裔文史哲学者对人们认识董氏“天人感应论”的启发,甚至超出本文后述的钱学森先生。曾接续李约瑟先生研究工作的何丙郁先生就说过,虽然李也有失误,但他的研究确实强烈启发中国学者按本民族哲学重审中国科技发展过程[32]228-229。国内目前关于中国“自然国学”的研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这种启发的回响和延续[36]。

对于本文主题而言,李对董氏论证“天人感应论”合理性的仔细解析,至今值得再三重读。本来,中国哲学就与李约瑟时代生物化学等学科进展揭示的哲理更吻合,故李对中国哲学的理解就相对深刻准确。这一点,比较集中地体现在他在正面理解董氏论证“天人感应论”时对其引入“阴阳”“五行”范畴的解析中。如果说,当时中国知识精英大都对董引入的“阴阳”“五行”范畴误解多于理解的话,如果说当时很具学术影响力的梁启超先生[37]和中国历史研究中的“疑古派”[38]均对“阴阳”“五行”范畴持激烈的全面否定态度的话,如果说上述中国文史哲学者对董氏“天人感应论”中引入“阴阳”“五行”多限于政治哲学侧度之考量而往往不能或不敢直面作为科技原理的“天人感应论”本身正误的话,那么,李则以一位现代科学家的学养指出,成绩很大的中国古代科技所依凭的“基本理论”,就是“五行”“阴阳”和“易理”,并对其科学合理性一一呈析[39]259-428,从而导向全面肯定董的“天人感应论”,至今震聋发聩。可以说,李是从科学性上全面肯定董的“天人感应论”哲学的第一人,其功不可没。

由于此前笔者另文对此已有较细论析[33],这里仅转述李约瑟先生结论:董仲舒所讲“阴阳”,“非常接近现代科学的见解”[39]347,实为现代科学中的“离析原理”[39]346,即李当时较熟悉的从量子力学中传出的作为科学哲学通则的“互补原理”;而作为“五元关联”的“五行”[39]355,并非指“五种基本物质”,而是指当时科学分析中的一种“假定性的分类”或“程序”[39]308,它对古代中国科技是完全必须的[39]351,因为,由于“五行模式”的确立而使“宇宙万物可纳入于一个五元的系统”[39]349。李还写道,“把中国这方面的观念解说得最好的,莫过于董仲舒”[39]353,董以其科技哲学使中国科技领先全球,直到17世纪落后时,其哲学原理仍未减色[39]381。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古今对董的“天人感应论”中所引进“阴阳”“五行”科学哲学价值理解最透最准者,首先就是这位英国人。对中国人居理论研究深化而言,李的这些分析都直抵哲学方法之要害。这令中国不懂自然科技的部分文史研究者汗颜。它启示世人,要达致对董“天人感应论”准透理解,还须具备一定自然科学技术知识。文史学者只从政治哲学角度切入,是很难达到对其准透理解、评价的。

四、钱学森对“天人感应论”成立的新证明

对于“天人感应论”研究而言,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在解放思想大潮中最具有原始创新性的研究者,就其思路的深度、原始创新性和相关学术潜力再开发而论,窃以为目前国内首数钱学森先生。

读钱书的许多段落,我总觉得是在享受“精神饕餮”。其新颖见解总像巨型“智力猛兽”,直扑我的心灵。其中,钱晚年的相关专书基本上是即兴讲话记录稿,有许多口头话,往往语气不连,有时逻辑不周,修饰者也难掩其即兴随意之本相,但我读后深感其完全迥异它书,启发深深,爱不释手,其中非逻辑的灵感密度很大,原始创见不时扑来,新颖而且幽默,篇篇都示人以新境,且耐得住久长回味。特别是我手头的钱著《人体科学与现代科技发展纵横观》,是1996年的首版简装本,不知为什么纸质和装帧都不太好,又因争议多多而未再版,我用的那本被翻来看去,十几年下来,目前已经完全脱线散架了,只好求助于沾胶纸和铁夹子反复加固,很像我上小学时弄脏弄散架了的教科书,以应付使用。在我眼里,它和钱著《论人体科学》等书一起,是晚年的钱献给国人的具备足够学术品位的智力巨产,其价值将随着岁月递增而呈指数型增加,至少比某些由公家或私家出钱而装帧豪华、逻辑细密但了无新见者珍贵得多。

中医“经络现象”难倒了基于解剖学的西医,显示了西医医理和医术均有局限性。从中医医理深入研究切入,钱以其所创“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及相关工程技术,沿着首先倾力研究主体之“人”的总战略对人体科学的研究开拓,包括在钱先生所创“开放性超巨复杂巨系统工程”背景上的中医和气功研究、人-机-环境工程研究和中医的“自然哲学”研究等,实际也是在现代自然科学技术、社会科学技术等科技体系与哲学的交叉中,对“天人感应论”的一种崭新科学论证和技术性深化、细化。钱先生曾明言,人体科学是当代科学中一门“独立的学科”[12]322。这种人体科学研究,实际独创了“天人感应论”研究在现代科学体系中崭新的学术地位、研究论域和研究范式,包括钱先生还提出,作为“天人感应论”研究的人体科学,也和当代一切学科门类一样细分为四层,即作为相关“哲学”层的“人天观”,作为相关“基础理论”层的以“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为基的“人体学”,作为相关“技术科学”层的(综合着中西医长处的)现代医学等学科,以及作为应用科学层的“人-机-环境系统工程”[12]478;其理论范围涵盖包括宇宙学和粒子物理学在内的胀观、宇观、宏观、微观、渺观五个层次[22]。在钱先生思路中,作为“天人感应论”研究的人体科学研究,会导致新的科学技术革命,促使新的产业和业态诞生[12]473-482。可以说,钱是当代全球“天人感应论”研究中的“学术泰斗级总设计师”。

作为中国“‘两弹一星’功臣”的钱先生,晚年深化“天人感应论”研究,发人深省。“五四”以来,中国自然科技界从理论到实践,大皆采用来自西方的科技模式,科技专家们往往淡视中国哲学和传统科技体系。“孔家店”风雨飘摇中,中国哲学和传统科技体系似乎就只能是一堆“垃圾”。由此,中国人在科技逐步进步中也同时陷入“失家园”的精神危机。沿着西方科技模式取得巨大成功的钱先生,晚年倾力作为中国“天人合一”哲学主要分支的“天人感应论”研究,包括确认它的科学性,实际也是在克服中国精神危机中开拓中国传统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现代化新境,功莫大焉。在我眼中,他因此是改革开放后中国哲学研究“第一小提琴手”。也许,今日在精神上还陷于“失家园”危机的中国人,不能完全理解和承认他的“天人感应论”研究及其成果,但我深信历史终将褒奖他。

(一) 以“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为据论证“天人感应论”的科学性

在人体科学研究中,钱先生以其“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为哲学和科学依据,以“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工程技术”应用为手段,公开下结论说,“所谓‘天人感应’,是考虑了更大的系统中间的关系”[12]376;“人体是个‘巨系统’,人与环境形成一个‘超巨系统’,要通过这个‘超巨系统’来研究”[12]91,所以要把这个系统看成一个“跟整个宇宙的环境是有密切关系”的“开放”系统[12]476。这里所讲“开放”系统,就是人与“天”之间必然互相交换能量和信息,这种交换就是互相“感应”。对此,他还明确说“人跟环境的关系”问题,在中医中就叫“人天相应”[12]178,他自己的任务就是“要证明它是科学的,不是不科学的”[12]80-81。这就把他以所创“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为据,论证“天人感应论”科学性和哲学合理性的话说透了。其实,钱先生所创“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本身既是现代科技成果,又具哲学方法论功能,故他以之论证“天人感应论”科学性和哲学合理性,是合理的。

钱先生还针对以往中国“天人感应论”述评研究中概念模糊的老毛病,从现代科研方法上说明,在作为“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过程的“天人感应”中,“结构层次就非常多”,“每个层次又有自己的特点,层次与层次之间不是割裂的,下面的层次综合起来可以得到上面一个层次的性质”[12]80-81,故所用方法只能是把西方科学所长的“还原论”与中国哲学及医学所长的“整体论”辩证地统一起来[12]361-362。从这种总体方法出发,钱先生还在“工程技术”上设想了进一步从各个技术层面上具体证实“天人感应论”科学性确立的层次化、学科化、技术化的科研实施方略和方案,包括鉴于人体科学研究中采用现代高能技术难度较大[12]403,鉴于生物电磁现象是生命科学基本现象之一[12]161,故特别支持陆祖荫先生和冯理达女士等学者首先用电磁波(场)技术研究气功中的“外气”[12]436-437,463。有一次,他还特别意气风发地讲到与“外气”相联的“气场”,说它“也可能”就是“我们说的电磁波、微波、等离子体、调幅的红外波、次声、粒子流、缓变的磁场、超声”等等[12]206,启人深思现代科技对人体科学研究视野的拓展。钱先生还同时鼓励在现代科技条件下,按照“还原论”思路,利用现代自然科学技术擅长的人体功能状态测量技术[12]295、微重力理论[12]484、弱电磁场理论[12]307、弱光理论[12]307、人体电位测量技术[12]238、波动(场)理论[12]319、核磁共振技术[12]219,172、次声振动技术[12]211、生物节律理论[12]469、时间生物学[12]196、生物波理论[12]235、微循环理论[12]342,336、广义信息论[12]121-122、智能电子计算机研制[12]279、红外幅射技术[12]212、声学[12]193等工具,深入揭示“天人感应”的一些主要科学机制-机理。在我眼中,这些研究实际也是对中国人居理论中一些原理的还原论式深度科学破解。在这个方向上,中国人居理论研究还面临着许许多多的原创性科研空间,有待后来者[40]。另一方面,钱先生又特别注重从“整体性”角度开展“天人感应论”研究,包括首先把西医解剖学难破解的中医人体经络现象,独创性地看成人体作为“复杂超巨系统”的整体“功能态”[12]157-158,说明这种“功能态”在数学上对应着“复杂超巨系统”的“非线性”特征,说明这种“非线性”会表现出以往人类线性思维很难理解的奇异功能状态[12]62,指明了把以前很难说清的天人感应现象说清楚的总体研究思路,突现了中国整体性哲学方法的优越性。应当说,这其实是人类古今历史上研究“天人感应论”和中国人居理论的空前的科研创举和创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中国人居理论科学性的深度揭示指日可待。故无论对中国传统哲学医学研究的现代化,或者对中国人居理论研究现代化、科学化而言,它都应被大书特书。

科研经验丰富的钱先生也深知,科学知识只能不断逼近世界真相全相而不可能完全破解世界,给“不可知”预留位置是必要的,所以他也告诫,在这个研究中出现的现象,“一类是现有科学能够解释的,另一类是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一些现象用现代科学解释不了也并不稀奇,整个科学的发展就是这样,不能不承认这个问题,要改造现有的科学理论”[12]99。这最后一句话的份量很重,其实是点清了用“开放性超巨复杂系统理论”研究“天人感应论”极端重要的科学价值。

(二) 从“量子认识论”论证“天人感应论”的科学性

钱先生还由量子力学“测不准关系”出发,说“量子力学基础的研究,建立了一个严谨的理论结构。由这个理论结构所推导出来的一切可与实验比较的结果,全部得到证实,从而使人相信量子力学的理论是正确的。但60多年来,人们却一直面临一个难题:如何去理解这个理论结构本身,因为理论结构似乎与人们习惯的存在概念相抵触,不相容”[41]41,但在科研中,毕竟实验结果是第一位的,于是,钱先生按照哥本哈根学派解释,明确从哲学角度,承认“量子认识论”,即承认人类认识其实是一个量子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由于量子彼此纠缠或互相“感应”而诞生人的认识,其中主客体界限实际被泯灭了,可以说呈现出主客体互相决定的认识图像[22]。这个“量子认识论”,也可以被理解为钱先生从认识论层面对“天人感应论”科学性的哲学提升。虽然,“量子认识论”首倡者是哥本哈根学派,当年曾长期被前苏联和中国哲学界以“辩证唯物论”的名义加以批判,但在现代中国,以科学泰斗形象,从哲学层面用“量子认识论”证明“天人感应论”科学性且引起轰动者,还首数钱先生。当然,他在哲学本体论层面上,实际又把自己区别于唯心论,坚持着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说“还是量子力学中的那个基本思想,没有独立存在的物质,物质都是相互作用的,而且这个相互作用传递是超光速的”[12]200,并同时认为“量子认识论”就是量子力学时代的马克思主义认识论[22]。在这种表述中,“天人感应论”直接就是量子力学支持着的现代科学唯物主义命题。

“量子认识论”本质上是直接产生于量子力学实验的哲学认识论原理。一方面,它在科学实验上被反复检验,无可否定;另一方面,当它被直接升华为认识论原理时,表述着人类认识无可逃遁的主-客体主-客观互为前提、互相决定的通则。用它反观确立“天人感应论”的科学性和哲学合理性,便把中国先贤猜测到的天-人互通互感模式,放置在了现代科学和现代哲学的双重基础之上而牢不可破。在“天人感应论”学理研究历史上,在中国人居理论研究史上,这都是具有决定性的事件。因为它也给中国人居理论具科学性研究提供了最根本的认识论依据。按钱所讲,人类所在的“宏观”世界还是“确定性”主导的主客体界限分明的世界,但钱先生果断采纳哥本哈根学派见解,明确了人的认识过程并非“宏观”世界的“决定论”过程,而是量子过程,其中主客体界限消失,这就从哲学认识论层面上彻底破除了机械唯物论者关于中国人居理论的“‘天人感应’是唯心主义”的哲学根据,为人们理解中国人居理论科学性提供了最主要的哲学原理。

当然,从“量子认识论”中获得的“天人感应”的科学性,在人类现实生活的宏观世界里,都面对着“宏-微观”悖论,即一方面人们由作为“量子认识论”的科学理性而确信中国人居理论具有科学性;另一方面,正如钱先生所讲,人类现实生活的宏观世界生活常识却处处提示着人们,主客体和主客观界限是不能逾越的,不存在主观和主体对客观与客体的决定性,等等。这种“宏-微观”悖论或曰“生活常识-认识论悖论”,其实就是中国人居理论科学性难被一般人理解接受的心理原因或潜意识原因。中国人居理论研究者在此必须坚持“科学‘理性’高于生活‘常识’”的原则。

(三) 通过“人择原理”对“天人感应论”的论证

在具体论证“天人感应论”科学性时,钱老思路涉及的主要当代科学论据,还有宇宙学中的“人择原理”等。他在许多情况下把“天人感应”研究直接与宇宙学新进展链接,称为“宇宙观中的人天观”[12]96,或说它就直接体现着宇宙学中的“人择原理”[12]98。他解释“人择原理”说:“人们发现小至基本粒子,大到整个宇宙,许许多多事情都被为数不多的几个参数所决定,而且这里有许多‘巧合’。例如两个质子的静电斥力强度与万有引力强度之比大约为1036,而宇宙年龄从紧接当今以前的大爆炸算到现在(约150亿年)除以光穿过原子所需要的时间,这个比数也是大约1036。”“现在卡尔等人提出,加上上述其它‘巧合’,也可以认为我们人体作为认识世界的主体之所以出现在现今(在宇宙时间,相差几亿年无关宏旨),是因为我们这个宇宙正好能产生人,而有了人才能认识宇宙这个客观世界。所以看来人同宇宙、主体同客体是相依而存在的,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卡尔称之为anthropic principle(有同志译为“人的宇宙原理”或“人择原理”),我拟称之为‘人天观’。”[41]42即认为“我们这个物质世界之所以是这么个物质世界,与人的出现有密切关系;或者反过来说,就是因为我们有这么一个物质世界,所以才会出现人”[12]96。这也意味着,存在不同类型的宇宙,它们各自具有相异的物理参数和初始条件,不过,只有在物理参数取特定值的宇宙中,才能演化出人类,也因此,人也就只能看到具有这个参数特定值的宇宙;因而,在宇宙学中,被观测到的宇宙与作为观测者的人互为依存。没有作为观测者的人,也就没有被观测的宇宙。这也就从宇宙学上再揭示了量子力学从“测不准关系”中推出的那个哲理:在认识中,主客体互为前提,互相决定,互相“感应”。

(四) 在破译中医中逐渐确认“天人感应论”

如果说,来自国外的“量子认识论”和“人择原理”分别从微观和宏观层面确认了“天人感应论”的科学性,那么,按钱思路,“天人感应论”科学性在宏观层面的集中体现就是中医。但中医作为倾力整体性研究思路的医学体系,许多东西至今难于被倾力还原性研究的西医理解。于是,在破译中医中逐渐确认宏观层面的“天人感应论”,就成了钱先生给自己提出的一个任务。实际上,“量子认识论”原理虽属微观,但它是对人的认识模式的深层破解,因而把它理解为对宏观层面“天人感应论”的确认基础,也未尝不可,这意味着对宏观层面“天人感应论”的有限确认只是个时间问题,结论早已被证明。

当然,“天人感应论”科学性的确立,并不意味着中国古代在“天人感应论”指导下的中医、中国人居理论内容都全属科学。应当承认,“天人感应论”指导下的中医、中国人居理论在总体上含有科学倾向,但另一方面,由于当时哲学和科学发展水平所限,其中确有不少不科学或反科学内容,它们并不因为今日“天人感应论”科学性的确立而自行变成科学。

注释:

① 胡义成《周公“天-仁”哲学是中华哲学“原型”论纲》,收于胡义成等著《周文化和黄帝文化管窥》,

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82-90页。虽然,“天人合一”原话最早出自张载(见喻博文《<正蒙>注释·乾称篇第十七》,兰州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但周公创制中华哲学时已含其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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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卫立冬 英文校对:吴秀兰)

Modern Establishment of Dong Zhongshu’s “Theory of the Telepathy Between Nature and Man”——On the AcademicianTsien Hsueshen’s Proof of the “Theory of the Telepathy Between Nature and Man” in Ancient China

HU Yicheng
(Institute of Philosophy, Shaan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Xi’an, Shanxi 710000, China)

Dong Zhongshu made valuable contributions to the “theory of the telepathy between nature and man”, but his proof of it was logically wrong and could not prove it hold water. However, the Academician Tsien Hsueshen, based on his established “open and super complex system theory”, proved the theory hold water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quantum epistemology, anthropic principle and studies o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Dong Zhongshu; theory of the telepathy between nature and man; theory of human settlement; Tsien Hsueshen

B234.5

A

1673-2065(2016)05-0029-11

10.3969/j.issn.1673-2065.2016.05.007

2016-07-02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1YJAZH035)

胡义成(1945-),男,陕西凤翔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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