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在中国的译介、传播与接受

2016-03-16 04:45陈海燕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接受译介传播

陈海燕

(合肥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谢林在中国的译介、传播与接受

陈海燕

(合肥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摘要]谢林及其哲学美学思想在中国的译介、传播和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新中国建立以前,谢林的重要性未被认识,几乎都是被放在德国古典哲学的系谱中顺带提及;1949年至2000年,学界对谢林的关注和研究有了明显增加;2000年以来,谢林思想真正受到重视,近十余年来呈现稳步增加趋势。但相较于国外对谢林展开的全方位研究,国内的谢林研究略显冷清,尚需要更多的关注。

[关键词]谢林;在中国;译介;传播;接受

谢林及其哲学美学思想早在1902年前后,就被介绍到中国,至今已经历经百年。关于谢林在中国的译介、传播与影响,学界关注甚少。国内至今尚缺乏系统的梳理和专门性的研究。本文试就谢林及其著述在中国的翻译、传播、接受和影响情况作细致考证、梳理和探究,并分析存在的问题及原因,以期为读者和学界研究谢林提供新的理论依据和研究视角。

一、1949年前谢林在中国的传播

正如周宪所指出的:“每当政治或社会压力出现,社会出现动荡和危机,娱乐便被挤到一边,启蒙、革命、战争、教育便会占据上风。”[1]30晚清末年,中国在外强欺凌之下面临重重危机,政治、社会、文化与思想等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一些西学著作被翻译和介绍进来。西学的刺激,不仅让当时的学者感受到西方思想的震荡,也真正意识到思想变革和研习西学的重要性。“国家欲自强,以多译西书为本;学子欲自立,以多读西书为功。”[2]10梁启超的呼吁,大体代表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心声。

于是乎,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在“救亡图存”这一总目标的引领下,中国知识分子开始了引进和传播西方近代思想观念的浪潮。这个阶段,致力于西学东渐的学人有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章太炎等。他们不仅有翻译赫胥黎、斯宾塞和卢梭等人的著作,导入进化论及社会政治学说,还在创办的《清议报》和《新民丛报》上,广泛介绍卢梭、康德等人的社会政治思想及其哲学观点。他们如此广泛地译介西方哲学思想,是因为哲学的知识和思想的当时被认为是“应付并调整个人以及民族生活上、文化上、精神上的危机和矛盾的利器”,也是一种实际力量,“一种改革生活、思想和文化上的实际力量”[3]16,而备受推崇。要言之,在晚清以启蒙民众、新学救国为目的的西方翻译浪潮中,域外近代哲学、政治和思想性论著备受重视。德国哲学与中国最初的相遇,正是在清末那急需变革的年代。

谢林最早被介绍到中国,是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另外几位代表一起,那就是1902年《大陆报》的创刊号上发表的《德意志六大哲学者列传》一文。文章未署名,只简略介绍了康德、费息特(即费希特)、瑞格林(即谢林)、黑格尔、寿平好儿(即叔本华)、侠特门(即冯·哈特曼)的生平与著述。该文虽未详细介绍六位哲学家的思想与学说,甚至连一些基本性的介绍都未必准确,但却对德国哲学给予很高评价。此文在论述黑格尔时这样评价谢林:“瑞故奇慧,虽为后进,同学者莫能及之”;当黑格尔第一书成时,“瑞格林全集已完成矣”[4]5-6。简单数语,却已经概括了谢林的早慧特点与杰出成就。这篇文章也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德国古典哲学是由一个群体组成的。而谢林,自然是这个群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在中国最初关于德国古典哲学的翻译和介绍中,谢林常常是与康德、费希特、黑格尔并列提及的。换言之,中国学界与知识界在介绍康德,尤其是黑格尔的时候,谢林总是会出现。而谢林与黑格尔之间的区别与联系,已被当时学界所关注和研究。

把谢林与黑格尔做细致比较的是曾留学日本的马君武。有著述称,在中国第一次提到谢林的人正是马君武[5]39,但从文章发表的时间来看,是稍晚于未署名的《德意志六大哲学者列传》一文的。马君武是国内较早介绍黑格尔生平与思想的专文的作者,其专文《唯心派巨子黑智儿学说》,于1903年问世于由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第27期上。此文对谢林、黑格尔的翻译,分别用的是瑞林格和黑智儿。该文分五个部分介绍了黑格尔及其学说。上述“瑞故奇慧,虽为后进,同学者莫能及之”也出现在此文开头。由此可见,马君武是看过《德意志六大哲学者列传》一文的。《唯心派巨子黑智儿学说》对谢林与黑格尔进行了比较论述。尤其是在第二、三部分,对谢林与黑格尔哲学思想的差异作了细致比较。[6]3887-3897也许马君武并未真正弄清楚谢林与黑格尔思想的差别,对黑格尔哲学的介绍或评价也未必准确,但在当时,无疑还是具有一定的学术认识价值的。

德国哲学之输入中国,虽晚于英法哲学,但却最终吸引了中国人的注意力,受当时日本学术界“德国热”风气的感染,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中国人最初接受德国哲学,一个重要的途径,是通过日本学者关于德国哲学的著述和翻译[7];而同时期致力于译介和研究德国哲学的中国人,也大多是曾经在日本留学和活动的一些人物。

这些人物不仅在介绍黑格尔等人时会提及谢林,在翻译西洋或德国哲学史论著或教科书时也常可见谢林的名字,包括日本学者的著述。如唐演易庵翻译的日本学者户水宽人的《谢灵克(Schelling)哲学学说》,王国维翻译的桑木严翼的《哲学概论》等。其中对谢林及其思想介绍最为详细的可能就是发表在《文学界》的《谢灵克(Schelling)哲学学说》一文。该文从谢灵克(即谢林)哲学的“绝对”谈起,比较了他的“绝对无限”观念与菲希戴(即费希特)的异同,然后较细致地梳理了谢林“绝对”学说的两面,即“实在”与“观念”,指出它们都各含三力:实在三分为物质、活动和有机,观念三分为认识、行为和技艺。而这些要素又各有所含。该文注重介绍,评述较少。

清末民初,伴随着“西学东渐”的潮流,从西方哲学的视野去审视西方的教育思想也成为一种风气。西方教育学理论的译介和导入,对中国近代教育学的创立产生了直接的影响。王国维与蔡元培,便是其中最有力的代表。而他们在译介和研习西方教育学理论的过程中,皆对德国古典哲学有所关注,包括谢林的思想。不过,他们都没有列专文去介绍谢林,只是在论述18、19世纪的西学时,提及谢林而已。

遗憾的是,自从谢林首次被介绍到中国以来,他的命运似乎已经被注定是边缘化的。长期以来,他都是在学界谈论康德,尤其是黑格尔时才被捎带介绍进来的。仿佛他自身,是没有资格被单独介绍的。这在20世纪40年代以前一直都如此。即使是在翻译领域也一样。比如蔡元培与王国维,都曾经由日文译介过德国哲学家。如蔡元培译介的科培尔的《哲学要领》和王国维翻译的桑木严翼的《哲学概论》,重点介绍的仍然是康德或黑格尔。谢林常常只是被放在德国古典哲学的系谱中顺带提及。

大体上看,1949年前,国内对康德与黑格尔的译介与研究,分别兴起过或大或小的高潮,但关于谢林,却是关注者寥寥。即使提及,也多半是作为德国古典哲学代表人物的点将录,缺乏深入细致的分析和研究。贺麟先生于1944年问世的《谢林哲学简述》,有可能是国内首次专论谢林哲学的论文。

被誉为“东方黑格尔之父”的贺麟,是中国当代著名哲学家、翻译家、黑格尔研究专家,也是现代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贺麟先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哲学大家。他不仅熟知黑格尔哲学,而且对中国朱子哲学有灼见。他也正是在译介和研习西哲思想的基础上,建构了自己的“新心学”思想体系。他的思想体系中不仅融会了康德、黑格尔及中国的陆王心学,也吸纳了费希特、谢林等人的哲学思想。翻阅贺麟先生的《近代唯心论简释》和《文化与人生》等著述,可以看到他的自然观、自由观和意志论,对费希特、谢林相关学说的吸纳是比较明显的。他在四十年代前期发表的《费希特哲学简述》、《谢林哲学简述》,亦可以看出他对这两位德国哲学家的关注和研习。尤其是对谢林的介绍,更是具有一定的开创性价值。

1944年,贺麟在《哲学评论》上继《费希特哲学简述》问世一年后,又发表了《谢林哲学简述》。论文一开篇,贺麟便指出,与费希特终身从事于一个中心思想不同,谢林则颖敏多变、善于推陈出新。早期便提出“自然哲学”,遂又超出知识学范围,推演出“同一哲学”,后又发展出宗教哲学和天启哲学等。贺麟立足于谢林一生学说的演变,从自然哲学、先验唯心论、同一哲学、自由哲学、宗教哲学或天启哲学五个部分,分别解说了其哲学思想。

对于谢林的自然哲学,贺麟是赞赏有加。贺麟认为,正是因为费希特知识学存在的问题,如“重道德轻自然,重人为轻自然,且对自然未给予适当地位”[8]290,谢林为纠其偏而大力倡导自然。谢林以有生命的自然为出发点,认为自然为自我以外之不自觉的精神的产物,而非自觉的自我的产物。这显然与认为自然是自我想象力之不自觉的产物的费希特有所不同。另外,谢林认为自然是有组织、有生命的,人类内心的精神与外界自然的精神也是合一的。自然产物的各阶段,皆不过是这不自觉的精神努力以求自觉的不同的表现,大自然中万千奇异的自然形态,亦不过是此同一精神曲折迂回以求自觉的表现。贺麟认同谢林的观点,认为谢林从自然哲学开始,便于不知不觉中超出了费希特的哲学。贺麟还由此引申开来,另外撰文专门就“自然”与“人生”作了细致分析,探讨它们之间的四种关系,其中之一是把自然当作人生的本源,认为无论是在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自然于人类都是一个无尽藏:“自然是诗人获得灵感,永不枯竭的泉源,科学家、哲学家探讨真理,永远探讨不完的对象。自然是一本有无限丰富内容的书,人类对于自然这册‘无字天书’,可以有无穷的读法”[9]124。上文把自然喻为“天书”的说法,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谢林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对于“自然”的表述。

而关于谢林的先验唯心论,贺麟也是作了较为详细的评述。不仅指出谢林在费希特意识学说的基础上有所丰富,如增加了“审美的意识”成分,还扩大了费希特理智直观的范围。

可能是出于对中国本体的内在资源,特别是明代阳明学以来的意志论传统的重视,贺麟对谢林的意志决定论,给予较高的评价,认为谢林的意志决定论,“颇有其独到处。采纳了斯宾诺莎的决定论,而又能保持唯心论的宗旨”[8]297。但同时也指出,谢林对于意志自由的说法,却“殊欠深到”。所以,只能说是提出问题,不能说是解答问题。

对于谢林的同一哲学,贺麟认为在谢林早期的自然哲学和先验唯心论里,已显著地包含有同一的思想,这里只是更为系统地阐发而已。贺麟认为谢林的同一哲学的着重点乃在于主客之圆满的量的平衡。但对此观点,贺麟并不认同。至于谢林后期的自由哲学和天启哲学,贺麟也是只做解说,未见直接的评价。

总体上看,贺麟对谢林及其哲学是批评大于肯定的。理由是谢林“早年重直观审美,未达到理性,晚年重天启神话,竟至反对理性,故他的哲学终未达到理性主义的真谛”[8]309。谢林的著作中虽颇富于诗人的颖思和创见,但尚欠逻辑的发挥。所以,与黑格尔相比,贺麟是毫不掩饰地轻谢林厚黑格尔的。众所周知,贺麟先生是国内研究黑格尔的专家,而之所以此,他自己说得很是清楚:“我之所以译述黑格尔,其实,时代的兴趣居多。我们所处的时代与黑格尔的时代——都是:政治方面,正当强邻压境,国内四分五裂,人心涣散颓丧的时代;学术方面,正当启蒙运动之后;文艺方面,正当浪漫文艺运动之后——因此很有些相同,黑格尔的学说于解答时代问题,实有足资我们借鉴的地方”[3]126。贺麟先生的这种想法不仅在当时是颇有代表性的,并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建国后学界对谢林及其思想的态度。

二、1949年至2000年谢林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

20世纪前半叶,基于国内政治形式与思想进程的需要,学界对于德国古典哲学的翻译、介绍和宣传,都是首屈一指的。在1949年后,可能是因为德国古典哲学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密切关系,国内学界对康德、黑格尔的译介和研究保持了持续的热度。无论是研究的广泛度还是研究的深度,都是其他外国哲学望尘莫及的。可惜的是,在一股又一股的研究热潮中,始终未有谢林的身影。如果说20世纪初,康德被译介到中国后很快便形成了一股研究热潮,而黑格尔的研究热潮也在20世纪二、三年代如期而至,那么谢林的研究热潮却迟迟未到。但相较于20世纪的前半个世纪,1949年后学界对谢林的关注和研究有明显增加。

了解、吸收和接纳一个异域学者的学说或思想,是以翻译为基础的。1949年后,谢林著作的翻译终于开始在国内出现。由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收录有谢林的《先验唯心论系统》的《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一书于1960年初版,1975年2版。由梁志学、石泉翻译的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开始是节译,独立出版是在1963年(商务印书馆)。但当下广泛传播的版本,是商务1976年出版的版本(定本)。随后,谢林的《论造型艺术对自然的关系》出现在《缪灵珠美学译文集》中,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在1987年出版。魏庆征翻译的谢林的《艺术哲学》(上、下册)也于20世纪90年代出现。另外,薛华翻译的谢林的《人类自由的本质的哲学探讨》,连同其翻译的海德格尔的《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一起在1999年问世。

与此同时,国外关于谢林研究的论文或著作也被译介到中国来。现在可见的被翻译成汉语的国外研究谢林的著述或传记,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古留加《谢林传》(贾泽林等译,商务印书馆1990年);黑格尔《费希特与谢林哲学体系的差别》(宋祖良、程志民译,商务印书馆1994年);海德格尔《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薛华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研究性的论文,也是经由精通或熟悉德语的学者翻译,借助《哲学译丛》等刊物面世。比如有《谢林的自然哲学》(周文彰,1987年),《康德之后的两种思维范式——谢林与费希特的对立》(梁志学,1988年),《谢林的美学思想和德国浪漫派》(邓安庆,1991年)等。

随着谢林著述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谢林哲学美学及宗教伦理等思想受到国内学界的关注与研究。但论者通常还是把谢林放在整个德国古典哲学的框架内,或是作为德国浪漫派的一个部分来论述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可能当属刘小枫先生的《诗化哲学》。这本立足于其硕士论文而加工完成的作品于1976年问世。本书前有“绪论”,后有“结语”,主体部分由六章构成。其中在第一章“诗的本体论”部分,多次提及谢林。作者指出谢林与其他德国浪漫派美学家不同:浪漫派都不创体系,而谢林从绝对本体出发,推演和建构了一套艺术体系的理论;作者还指出谢林真正比较有价值的美学思想是他关于“审美直观和神话学的思想”[10]50,且比较细致地分析论述了谢林的上述思想。难得的是,作者不仅把谢林视为浪漫本体论的一位大师,把谢林的思想与浪漫派进行比较论述,还指出谢林与德国及西方现、当代哲学之间的关系,比如谢林对海德格尔的影响等。

汝信先生的《谢林的艺术哲学》,可能是国内首次系统研究、评述谢林艺术哲学的专题论文。这篇论文,既被收录在《西方美学史论丛续编》(1983年出版),后又出现在《论西方美学与艺术》(1997年出版),但都没有标注写作年月。尽管笔者曾先后查阅了一些资料,但也未能查获该文的确切日期。之所以放在“1949年后”这个小标题下,是因为作者本人在《西方美学史论丛续编》的“序”中介绍收入该《续编》的文章,除了少数几篇写于六十年代初期外,大多是近几年来陆续写成的。而此“序”写作的日期是1981年9月。所以,据此推算,该文的写作日期当是在六十至八十年代之间。在《谢林的艺术哲学》一文中,汝信先生从六个部分,细致介绍了谢林的政治观点与哲学思想、艺术哲学的构造、艺术的本质与任务、艺术的创造、艺术分类、谢林与浪漫派。汝信先生对谢林艺术哲学的论述,是较为全面和细致的。但囿于时代,明显是持贬斥态度。

事实上,到了20世纪80年代前后,在国内问世的西方哲学美学史教材或著作中,谢林出现的次数有明显提升。在有关德国古典哲学与美学的专论著述中尤为明显。比如杨文极、石倬英著《德国古典哲学教程》(1988年)和张凌、张钟著《十八——十九世纪德国美学论稿》(1988年)等书,都对谢林有专节的介绍。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可能就是蒋孔阳先生的《德国古典美学》(商务印书馆在1980年出版)。该书不仅从整体上评述了“德国古典美学”的产生、形成与地位,还对康德、费希特、谢林、歌德、席勒和黑格尔的思想分别给予较为细致的介绍和梳理。在其中,对谢林的论述不算详细,却也对其核心的哲学和美学予以介绍。在当时,已经实属难得。总之,尽管蒋先生在该书“后记”中对书稿在1965年就已完成却到1980年才得以出版略有遗憾,但此书带来的广泛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否定的。

谈到谢林在中国的译介与研究,不得不说到一个人,那就是邓安庆先生。正如邓安庆先生所说的:“贺麟在传播黑格尔哲学中的地位,相当于郑昕在传播康德哲学中的地位。正如长期以来在学术界人民说起康德自然就会联想起郑昕一样,说起黑格尔自然也会联想到贺麟。”[5]117因为邓安庆先生在翻译介绍谢林方面的努力和成就,提及国内的谢林研究,就不得不提到邓安庆先生。

邓安庆先生早年在武汉大学杨祖陶先生门下攻读博士学位时,就已经开始关注和研究谢林,其博士论文就是以谢林的哲学为研究内容的,1992年以论题为《论谢林思辨的浪漫哲学》的论文顺利获得博士学位。此外,他还发表了以谢林为题的多篇论文,如《谢林哲学:一个不应被忽略的领域》(《哲学动态》1991年);《国外谢林自然哲学研究述介》(《哲学动态》1992年);《思辨与浪漫——谢林哲学的内在精神及其张力结构》(《德国哲学》第十四辑,1995年)等。

虽然早在1902年前后,谢林就被介绍到中国,其后就被放在德国古典哲学的阵营或唯心派哲学家的系谱中进行简略的介绍。有时候,因为与黑格尔之间进行比较性分析的需要,对其思想也会有一定的发挥。但直至1999年,有关谢林研究的专著才首次问世,那就是邓安庆先生的著述《谢林》。遗憾的是,这本关于谢林的专著,是在台湾东大图书公司出版的,而且没有再版,所以一直是一本难求。《谢林》一书,紧扣“思辨”与“浪漫”,不仅追溯了谢林哲学美学思想形成的文化来源,并从思辨理性和浪漫神性两方面,提纲挈领地介绍、论述了谢林不同阶段的主要思想,如早期的自然哲学,鼎盛时期的同一哲学和后期的宗教神学。最后一章,则对谢林哲学的历史地位与现代意义给予分析和评判。该书的“附录”部分,还附有一篇“谢林在中国”的简短论文,但是是用德语写成的。

邓安庆先生不仅写出了国内第一本谢林研究专著,多年来还致力于谢林的翻译介绍工作。因为能够熟练使用德语,邓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谢林相关著作的翻译工作。其在2008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对人类自由的本质及其相关对象的哲学研究》和《布鲁诺对话:论事物的神性原理和本性原理》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至于其翻译工作的过程及历经的艰难,可以参见其出版的《对人类自由的本质及其相关对象的哲学研究》一书的“译后记”。难能可贵的是,邓先生对谢林的译介和研究一直持续着真挚的热情,近年来对谢林的伦理学思想也作出了较为全面和深入的研究。2014年9月出版的《启蒙伦理与现代社会的公序良俗》(人民出版社,2014年)一书,就是一部系统研究德国古典理性主义伦理学的厚重之作,也是一部足以与西方哲学对话的原创著作。该作系统梳理了包括谢林在内的德国古典哲学几位大家的哲学的伦理思考。所以,如果说邓安庆先生是国内研究谢林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要言之,从1949年到2000年之间的半个世纪里,国内学界对谢林的关注与研究出现了可喜的变化。这种变化从翻译、介绍和研究性论文与著述上可以体现。另外,在这50年里,对谢林的研究还有一个转变,那就是态度上的转变:由否定、批评转向正视、肯定。上述两种变化或转变,在新世纪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三、2000年后学术界对谢林的研究

2000年后,国内关于谢林的研究明显增多。以中国学术期刊网网络出版总库的检索为证。以“谢林”为题名进行检索,其研究论文有80余篇是在2000年之后,2000年之前的不到40篇。研究的范围也从哲学、美学,扩展到伦理学、神学和艺术哲学等。这种研究数量与范围上的变化,与西方学界是大体一致的。

不仅以谢林为专题的研究论文有所增加,国内以谢林为研究对象的硕士、博士论文也开始增多。比如博士论文,2000年之前,只有上文提到的邓安庆先生的《论谢林思辨的浪漫哲学》(1992年),2000年之后,则有多篇,如王建军《灵光中的本体论:谢林后期哲学思想研究》(2004年);赵鹏《“同一”到“差异”:谢林哲学中“自然—自由”关系的演变》(2005年);杨俊杰《艺术的危机与神话》(2006年);崔巍《先验哲学的想象力学说》(2006年);张园《谢林艺术哲学及其对马克思美学的影响》(2010年)。硕士论文有:陈海燕《谢林美学思想述评》(2004年);孟晶《谢林前期艺术哲学初探》(2007年);张文圣《论谢林的同一哲学》(2009年);孟令卓《谢林艺术理论的形而上学蕴涵及实质》(2011年)。

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国内出现的各种西方哲学史与美学史中,谢林不是被忽略就是言之不详,而翻阅2000年前后问世的相关著述,谢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在一些有一定影响力的美学史著作中,谢林都被列为专门一个章节介绍。比如蒋孔阳、朱立元主编《西方美学通史》(1999年)、单世联《西方美学初步》(1999年)、邓晓芒、易中天《黄与蓝的交响》(1999年)、吴琼《西方美学史》(2000年)和黄克剑《一种对德国古典美学的解读》(2004年)等。总体上来看,或许对谢林思想介绍的不够系统(尤其是与康德、黑格尔等人相比),但起码显示出学界对谢林的关注有所加强。另外,对于谢林的评价,也开始有所肯定。

另外,三部分别专题研究谢林哲学与艺术哲学的著作先后问世,那就是先刚的《永恒与时间:谢林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08年)、杨俊杰的《艺术的危机与神话:谢林艺术哲学探微》(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和翟灿的《艺术与神话:谢林的两大艺术哲学切入点》(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

先刚和杨俊杰的著述皆是立足于他们各自的博士论文而成。《永恒与时间:谢林哲学研究》,是先刚先生立足于其在图宾根大学哲学系的博士论文(2005年)。如作者本人所说,他的这篇研究依据保存下来的谢林《世界时代》的四个不同版本,去做一个尝试,即系统地重构谢林的世界时代哲学的本原理念,以此希望能够重构起谢林世界时代哲学的一般理念和此理念四种不同的系统表述,认识并表述谢林真正的时间学说。[11]44-45先刚先生认为,“时间”和“永恒”的问题贯穿着谢林整个世界时代哲学并决定了其体系结构,所以他不仅以此为论题,也正是紧紧围绕这两点展开论述和研究的。

《艺术的危机与神话:谢林艺术哲学探微》,则由杨俊杰2006年通过答辩的同名博士论文的修改而来。该书重点探讨的是谢林的艺术哲学思想和神话观。新神话不仅是对旧神话的超越,当艺术陷入危机的时候,也正是新神话的希望。艺术与哲学等高的思想,是本书的一个基本观点。作者认为,谢林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已经道出了有关哲学与艺术等高的观念,理由是谢林提出的哲学的官能是理智直观,艺术的官能是感知直观;并且这等高的观念也表现在《艺术哲学》一书中,那就是哲学是在本象中表现绝对者,艺术是在映象中表现绝对者。[12]48哲学与艺术等高,无疑是本书提出的一个新颖观点。只是,艺术与哲学之间的关系很是复杂,虽然在谢林的论述中艺术与哲学常常是各有其优势,但谢林更为突出的显然是艺术的独特性和超越哲学的神圣功能。这也正是谢林的艺术哲学与黑格尔美学的鲜明对比和最大分歧。

翟灿的《艺术与神话:谢林的两大艺术哲学切入点》,以艺术和神话为切入点,集中研究了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中的艺术工具命题和《艺术哲学》中的哲学神话学。认为谢林在反思的体系内,不仅处理了艺术与作为知识体系的哲学的关系难题,且对艺术与哲学之间的关系提供了独特的思考。谢林也凭借其颇富张力的哲学美学思想,而成为近代整体论的重要代表。[13]1-2翟灿博士留学德国多年,一直集中精力研磨德国古典哲学美学,特别是谢林,由该著中所参考和引用文献,即可见一斑。而德语学界关于谢林的研究,尤其是其先验论和艺术哲学方面的研究,翟灿博士在此作中梳理的也比较详细。由此,该著作可以作为很好的参考。

梳理国内在2000年之后关于谢林的研究,尤其是通过相关的专题性论文与专著,似乎都预示出学界对谢林的研究趋势,那就是逐渐加强。但相较于康德、黑格尔等人,谢林的研究明显还可以加强。

要言之,中国学界对于谢林的研究大约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但直到2000年之后才真正受到重视,近十多年来呈现逐步增加趋势。这既与国外关于谢林的研究趋同,也说明谢林思想所具有的现代性和生命力。相较于国外对谢林展开的全方位研究,国内的谢林研究略显寂寞,尚需要更多的关注。

四、结语

本文在国内现有文献的基础上,首次系统地梳理了谢林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历程,旨在总结谢林哲学与美学在中国不同传播阶段的不同特点及在中国的接受研究情况,以期了解中国的文化精神特征和以谢林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对中国学人的哲学思维的重要影响。

综观谢林在中国的百年传播历程,很明显,其地位是比较边缘的。尤其是和康德与黑格尔在中国的传播相比较,冷热甚是明显。

与谢林进入中国几乎同步的,是同样列为德国古典哲学美学代表人物的康德和黑格尔。这两位大哲在被介绍到中国后,都曾引发学界翻译与研究的一股股热潮。比如康德哲学,早在清朝“戊戌变法”前后就被介绍至中国。第一篇系统介绍康德生平与思想的文章,是梁启超在1903年发表的《近世第一大哲康德学说》。之后,王国维、蔡元培等人都曾关注和介绍过康德。“五四”运动之后,国内更是掀起传播康德的热潮。到了30年代,已经出现了康德研究的专著。黑格尔在中国的介绍,早期是稍逊于康德,但30年代的时候,却出现逆转,首次超过了康德,发表的相关研究文章更是超越了所有其他西方的哲学家。

可是谢林呢?虽然被介绍到中国来的时间与康德、黑格尔差不多,但谢林被介绍到中国,通常不是专论,而是在谈论他人时顺带提及。另外,与康德、黑格尔不同的是,在中国的百年的传播历程中,谢林研究从未出现过热潮。其专题论文是在20世纪40年代才出现,其研究性专著,更是直至20世纪90年代才出现。这些都可以说明一点,谢林的边缘性地位。

另外,即使不是将谢林在中国的译介与康德、黑格尔比较,就是将中译的谢林作品与德国出版的谢林全集相比较,也不难发现,谢林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存在明显的选择性和排斥性。如果说作品译介和作者作品介绍是一个哲学家进入异域文化的两翼,那么通过谢林及其著述在中国的译介,即可看出谢林在中国语境中被放置的地位和被接受的独特状况,那就是被忽视和冷落。不仅如此,谢林哲学美学思想在中国的接受过程中,也有被误读的情况。所谓“误读”,既有理解上的偏差,也有政治上的因素。至于这些问题,笔者已另文详述[14],这里不做多谈。

[本文的写作得到复旦大学历史系张仲民老师的无私帮助,谨致谢忱!]

[参考文献]

[1]周宪.当代视觉文化与公民的视觉建构[J].文艺研究,2012,(10).

[2]梁启超.读〈日本书目志〉书后[A].乙丑重编饮冰室文集第4册[C].北京:中华书局1927.

[3]贺麟.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4]德意志六大哲学者列传[A].大陆报创刊[C].1902,(1).

[5]杨河、邓安庆.康德黑格尔哲学在中国[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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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启伟.康德、黑格尔哲学初渐中国述略[M]//湖北大学哲学系研究所《德国哲学论丛》编委会.德国哲学论丛(2000).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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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先刚. 永恒与时间:谢林哲学研究[M]. 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8.

[12]杨俊杰. 艺术的危机与神话:谢林艺术哲学探微[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13]翟灿. 艺术与神话:谢林的两大艺术哲学切入点[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14]陈海燕.谢林及其艺术哲学的中国遭遇[J].井冈山大学学报(社科版),2015,(5).

(责任编辑何旺生)

Schelling inChina: translation, communication and acceptance

CHEN Haiyan

(SchoolofHumanities,HefeiNormalUniversity,Hefei230601,China)

Abstract:Schelling was a representative figure of German classical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Schelling’s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spread in China more than one hundred years ago. Schelling translation, dissemination and research in China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 before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his importance was not recognized in China, but mentioned incidentally in German classical philosophy of pedigree. 1949 to 2000 saw obvious increase in the attention and research of Schelling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Since 2000, research on Schelling thought had been steadily increasing in the past ten years. But compared with foreign research on Schelling, there is more to be done in Schelling study in China.

Key words:Schelling; in China; translation; communication; acceptance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73(2016)01-0091-07

[作者简介]陈海燕(1976-),女,安徽五河人,合肥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访问学者。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谢林艺术哲学研究”(12CZW011)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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