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叙事伦理与乌托邦

2016-03-16 06:24
怀化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个体性叙事乌托邦

李 霞

(河南大学 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0)



论叙事伦理与乌托邦

李霞

(河南大学 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0)

摘要:人类生活追求的终极目的是一种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寻求一个时代文化与伦理的一个完美结合点。古典叙事中孔子的“大同思想”、老子的“小国寡民”是一种德化伦理的奉行,是一种集体的人民大叙事;以《铸剑》为例的现代叙事,强调个体的自由伦理。但现代叙事在凸显个体性的同时,仍撇不掉古典叙事的集体属性。因此,现代性叙事是多样的,它追求个体性,但并不意味着它取缔集体意识。它追求的是一种被遮蔽的集体性即一种生命个体的普遍性。

关键词:叙事;乌托邦;个体性;集体意识;伦理

叙事就是对现实的一种虚构,叙事的过程往往就是某种人心秩序的构建过程。维科曾把叙事与伦理的关系看作“人心”,认为,讲述故事,构造虚构和象征性的行动,是一种诗性智慧,也是人的规定性特征[1]178-179。詹姆逊则把叙事定义为“一种社会象征行为”,即将叙事看成是对社会现实矛盾的想象性折射,亦即说,叙事即是“审美形式”,也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他还说,“小说具备伦理意义”。人类生活最终的目的是乌托邦,亦即意义与生活再次不可分割,人与世界相一致的世界[2]153。无论是维科还是詹姆逊,都认可叙事是一种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注重其背后的伦理意义。詹姆逊真正把叙事伦理的深刻旨趣从混乱的叙事伦理中给剥离了出来。他认为,叙事的终极目的是乌托邦,那么,乌托邦的建构过程也即是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人心秩序的构建过程必然反映一定的社会行为,而这个社会行又必然依赖于一定的社会行为评价标准。这个社会行为评价标准又必然是一个时代社会文化与伦理的一个平衡点的结合。因此,叙事伦理与乌托邦追求的终极目的既是一种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寻求一方伦理乌托邦世界,也即是一个时代文化与伦理的一个完美结合点。那么,这一观点反映在具体的作品中又是怎样展现?以下分别以古典叙事与现代叙事为例,进行一一验证。

一、人民伦理的大叙事

在论证开始,先对古典叙事做一个简单的梳理。荣格认为,弗洛伊德所说的无意识只是表层的个人的无意识,“这种无意识有赖于更深的一层,它并非来源于个人经验,并非从后天中获得,而是先天地存在的。他把这更深的一层定名为‘集体无意识’。选择‘集体’一词是因为这部分无意识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他与个性心理相反,具备了所有地方和所有个人皆有的大体相似的内容和行为方式。换言之,由于它在所有人身上都是相同的,因此,它组成了一个超越个性的心理基础,并且普遍地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3]。古典叙事更多追求的是一种“集体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同时是反个体的,它是在一定的对象基础之上的‘集体’。这一方面依赖于古典叙事所处的时代观念,即人们普遍追求统一与和谐美德。其次,古典叙事在表现与建构伦理意义与道德秩序方面,在形式的表现上更多体现为一种政治理想的愿景,强调一种德治的文化。在中国古典叙事中,比较典型的虚构乌托邦叙事就是,老子的“小国寡民”的治世理想和孔子的“大同”思想的治世图景;还有,就是后来西晋的陶渊明“桃花源”。

(一)老子的“德化”理想

老子立足于他自己的“道家思想”,看似隐世思想的追求,其实他更多是一种“出世”的心态,为生民立命,为生民寻求一方更适合栖居的乌托邦世界。老子的“鸡犬相闻,老死不往来”以及击壤老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哉?”,看似一幅治世远景的展现,实则饱含着深刻的人伦意趣。老子的“小国寡民”的治世理想在古典叙事中更多倾向于德治,它实际就是对德治理想的一种表达。在这里,我们看出,德化教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强大作用。叙事伦理与乌托邦的建构过程,它实际上反映的正是一种文化现象在现实中的践行度。我们再具体看一下老子,他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候王得一以天下贞”“一”在老子这里即时道德,由此可见,德化理想在老子时代已经成为一种典型的伦理追求与政治理想。它既是一种理想化的乌托邦世界的建构基石,同时它反映的更是一种社会普遍存在的“集体意识”,或是“集体观念”。不妨这样理解,“德化”反映的既是一种社会文化与伦理的完美结合点,它更是一个时代集体文化的在人们意识中的最终体现。老子追求无为而治,实则却是“有为而治”,以出世之心态隐匿于入世之境。他强调德化,却又标榜着无为而治,实则他的德化治世理想与孔子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二)儒家的“大同”思想

古典叙事中最能将叙事伦理与乌托邦的关系完满传达出来的是孔子的“大同思想”。孔子是儒家的代表人,他一生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奔走呼告,一生都奔走于为生民立命的思想中。马克斯·韦伯曾说,“儒教,就像佛教一样,只不过就是一种伦理……儒教纯粹就是俗世内部的一种俗人道德。”[4]

这种观点虽有些偏颇,但是也有其合理之处。但以伦理为本位,强调道德礼乐的普遍性,也的确是传统有儒家文化的一大特色。孔子强调施行“仁政”,整个“仁”字就是儒家治世思想的核心,孔子言,“苛政猛于虎耶”;无论是伦理本位的凸显,还是在治世思想上“仁政”的追求,他都体现了以孔子为代言的儒家对国家政治理想的诉求。无论是“仁政”口号的提出,还是“大同世界”的假想,它反映的都是儒家文化秉承“仁”与道德礼乐的文化传统。不妨,先看一下,孔子是怎样描绘他所祈求的乌托邦世界的:

《礼记·礼运篇》孔子所描绘的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古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善,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体现的正是一种普遍的德化意识,属于一种集体性的观念,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普遍存在的德行伦理观念。然而,乌托邦政治理想的建构,不仅仅只停留在对一种伦理意义上的德行追求,它的终极目的就是实现人类与世界的相合一致,人神共欢的局面,因此,它更强调一种伦理学的道德践行度。刘小枫曾经说过,叙事伦理学的道德实践力量就在于,一个人进入过某种叙事的时间与空间,他(她)的生活可能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5]5。这一点,也是古典叙事与现代语境意义下的叙事本质的区别。其次,在叙事伦理表现上,古典叙事适合于刘小枫提出的现代的叙事伦理中的人民伦理的大叙事。也即是古典叙事忽略生命的个体的感觉,将个体的思想与生命感觉与民族、国家、历史的目的紧紧地联系起来,在表现与诉求表达方面强调国家的、民族的、社会的与集体的意识与观念。正如老子的“小国寡民”思想与孔子的“大同思想”,是属集体的,强调集体的意识与利益,追求一种普遍的德化与礼乐文化。因此,用刘小枫的话说,属于人民伦理的大叙事。

当叙事伦理转到现代性这个语境,叙事在文体、表现形式上,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如果,我们说古典叙事追求的是一种政治理想、一种普遍性的德化,是属集体的。那么,我们是否能把现代语境下的叙事伦理定义为个体的?

二、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

这个预言有些突兀,下面就如何找出论据求证这一观点。一个命题的衍生的环境,往往也藏着这一命题破或立的根据。用生态位文学理论进行,一个命题衍生的环境,往往也藏着这个命题产生与发展的机制。现代是一个神日渐消弭的时代,没有了神的信仰,整个社会与时代的伦理与道德就滑到了社会的边缘。体现在具体的作品中一方面是个体性的凸显,另一呈现在具体作品中普遍集体意识的遮蔽。

(一)个体性的追求

以鲁迅的《铸剑》为例,把古代的故事在这里又重新叙述一遍,这不仅仅是讽喻效果的追求,而是对讽喻背后伦理意义与道德秩序重新评估与构建的过程。眉间尺,一个复仇者的形象,同时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与道德伦理形象的代言人。作为二十年前著名铸剑师的遗腹子,他天生的使命就是为父报仇,这个复仇的使命在他还未出生之前就已经深深地和他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无论他自己本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天生的使命,他有没有为自己的生命做过其他的构想,他最终而唯一的使命就是刺杀楚王为自己的生父报仇。这是一个由伦理与道德之维支撑起来的人物形象,同时也是鲁迅实现自己内心伦理诉求与道德理想行为的实施者。与此同时,他也是一类文化符号在人物身上的表征。

眉间尺生性胆小、性情优柔且别无所长,鲁迅把这个刺杀楚王的使命交付于他,实在风险。可以说,成功率几乎为零。这是一个颇值得深思的问题,鲁迅怎么把如此艰难的刺杀使命交托在一个年纪尚轻又生性怯懦与孤寡的眉间尺身上?黑衣剑客的形象设计解去了这层困惑,但黑衣剑客自身也是一个颇有一疑点人物形象。他作为叙事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只负责推进叙事的进程,复仇使命的完成,并没有参与故事伦理与道德符号的传达。这些,在文中随处可见,且看下面一段眉间尺与黑衣剑客在林中的一段对话: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在这段对话里,黑衣剑客与眉间尺之间不存在任何伦理意义上的关系,两者的对话也没有凸显某种伦理符号的传达。一个只是想报仇而没有实力,另一个只热枕于复仇;就像是两个商人在进行一场货物交易,各取所需。因此,黑衣剑客作为虚构叙事中的人物形象,他实际就是一种推进故事情节的辅助工具与完成眉间尺身上背负的伦理理想与道德使命的一个行为实施者。在整个虚构叙事中,他并没有参与任何伦理符号工作的传达。但是,他的行为却彰显了“复仇”和“侠义”这一伦理符号和文化符号。因为,作为叙事故事中的人物,他言语中取消了伦理意义的表达,但是,他自身就是一类伦理与文化符号的象征。可以这样说,他这个人物的设置仅仅是为了凸显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侠义”。“侠义”既是一种文化符号的表征,同时又是一种普遍存在的伦理意义的象征。

刘小枫认为,现代性伦理是个体化的。他又进一步说,现代的叙事伦理有两种: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他认为,个体自由伦理叙事只是个体生命的叹息或想象,是某一个人活过的生命印痕或经历的人生变故。它不提供国家化的道德原则,只提供个体性的道德境况,让每个人从叙事中形成自己的道德自觉[6]7。而眉间尺和黑衣剑客作为叙事故事中的单个个体,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眉间尺是鲁迅内心伦理诉求与道德理想的负重者,黑衣剑客则是这个伦理与道德符号行为在现实中的践行者。他们作为单个的个体都有着不同的生命感觉体验,这也点也正验证了现代叙事中个体性的凸显。但是,眉间尺又是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他身上承载着传统的伦理与道德符号,而这个伦理与道德符号又传达着作者的伦理理想与道德诉求——复仇。于是,在叙事中个体性凸显的同时,又将两者联盟走向了集体性——生命个体的集体性。

(二)集体性的遮蔽

眉间尺作为一个复仇者,他从自己出生之时就背负着为父报仇的使命,他的生命完全不同于任何其他个体生命,这一点正是现代叙事伦理的个体性的凸显。其次,鲁迅叙事故事过程中,对人物的选取与设置十分节俭,眉间尺、眉间尺的母亲、黑衣剑客、楚王等,因此,单单从叙事人物的设置方面可以看出这是一部是凸显个体性生命感觉的个体化叙事。眉间尺作为一个复仇者的这一独特的生命个体的经历,也向我们证实了现代叙事伦理的个体性的追求,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现代性叙事伦理都只是一种个体性的自由伦理[7]。

关于“复仇”这个主题,它又不是只存在于现代这个语境之中,在任何时代,任何空间,有人类的地方就有仇恨,就有“复仇”的火种。因此,从这一个角度来讲,《铸剑》在伦理与道德之塔构建的过程,就“复仇”与“侠义”这一伦理符号——集体意识性,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但这一普遍性并不是集体的一种无意识形态的普遍性,而是凝结着个体生命感觉的一种生命个体的普遍性。这反映的正是现代这个时代的一种普遍文化心灵沉淀,即人们更多注重个体性的凸显,以个体的生命感觉来折射或是反映时代的心声。作品中的黑衣剑客形象的设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黑衣剑客不参与任何伦理符号的传达,但作为叙事中的单个人物,他自身就是某种个体生命感觉的具体体验。他不同于眉间尺,生来就背负着为父报仇的使命,又不同于楚王生来就无上权力,因此,就他个人的故事叙事与形象设置就是一种不同于他者的独特的生命个体叙事。同样,眉间尺、楚王,也也属于一种个体生命感觉的叙事。这三者的生命个体感觉的体验,构成了《铸剑》的灵魂。但是在这三组人物关系中,眉间尺与黑衣剑客结成了同盟,两者的生命因此而联系在一起。从叙事表层看,这是单个的个体由于“复仇”走向了一致的使命道路,意象层来看,则是两组人关系由个体走向集体,这正是一种凝结着个体生命感觉的一种普遍性——集体性。因此,现代叙事在凸显个体性的同时,又隐晦地向集体性阵营靠拢,但这个集体性并不是一种古典叙事中的“集体无意识性”——完全忽视个体,而是在个体性彰显的基础之上的一种生命个体的普遍性可以说,正是“复仇”与“侠义”这一中国传统文化符号的集体性质,将原本个体化的叙事转向了集体性叙事。

叙事故事在构筑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无论是古典叙事还是现代叙事,叙事伦理与乌托邦之间一直在现实中寻找一个最完美或最为理想的结合点。这个结合点即是叙事伦理的终极目的——乌托邦,用詹姆逊的观点即是人类与自然相合一致的世界[8]183-187。乌托邦的建构过程反映的是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而人心秩序的构建过程必然反映的是一定的社会行为,而这个社会行又必然依赖于一定的社会行为评价标准。这个社会行为评价标准又是一个时代社会文化与伦理的一个平衡点的结合。因此,叙事伦理与乌托邦追求的终极目的既是一种人心秩序的建构过程,是一个时代文化与伦理的一个完美结合点的寻求过程。无论是古典叙事的德治理想,还是现代叙事中的自由伦理的追求,它都是在强调叙事背后的伦理意义。只是不同的是古典叙事是一种集体基础之上的普遍观念的表达,而现代叙事一方面在努力凸显个体性,另一方面又无法挣脱古典叙事的集体意识的传达。但这种集体性也不完全等同于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它是一种被遮蔽的集体性意识即是一种凝结个体生命感觉的一种生命个体的集体性。因此,我们不能以一个“个体性”去定义现代语境下的叙事,现代叙事应该是多样化的,它在慢慢向个体性靠拢,但并不意味着取消集体意识的观念的传达。同时,这种集体性,因为个体性的凸显与追求,也不等于荣格意义上的“集体无意识性”。

参考文献:

[1][意]维科.新科学[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伍茂国.从叙事走向伦理[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3.

[3]王洁,邓乃华.边城与道德乌托邦[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南京),1998(4):52-53.

[4]伍茂国.现代性伦理的双重面相[J].理论与现代化,2008(5):74-77.

[5]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

[6]耿占春.自我的变形记[J].大家,2015(1):52-54.

[7]伍茂国.论鲁迅小说的叙事伦理——以《呐喊》《彷徨》为考察对象(上)[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8(6):176-184.

[8]耿占春.叙事美学:探索一种百科全书式的小说[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

The Theory of Narrative Ethics and Utopia

LI Xia

(CollegeofLiberalArts,HenanUniversity,Kaifeng,Henan475000)

Abstract:To seek a perfect integration of culture and ethics and to build the public order is the human’s ultimate goal.The true value of aesthetic significance lies in its profound ethical meaning behind it.Classical narrative such as:the thoughts of Confucius and Lao tzu’s“a small country,”are defined as people’s collective narration,which pursuits the dehua.For example the Casting Sword is defined as the freedom of the individual among with the modern narrative.Modern narrative highlights individuality and is characterized by classical narrative of the collective property.Modern narrative is varied,stressing individuality,but that doesn’t mean cancelling the collective consciousness.It pursuits a kind of collectivity and is defined as the universality of individual life.

Key words:narrative;utopia;individuality;collective consciousness;ethic

收稿日期:2016-02-13

作者简介:李霞,1988年生,女,河南驻马店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743(2016)03-005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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