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物语》对朱买臣故事的摄取与创新*

2016-03-16 23:39

王 川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唐物语》对朱买臣故事的摄取与创新*

王川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摘要:《唐物语》第十九段对《汉书·朱买臣传》中朱买臣故事进行改编,因受众群体、文化差异、民族向性的不同,在改编过程中必然产生对母国文化信息的过滤与人物形象变异。以朱买臣故事东渐日本为线索,运用比较文学流传学与变异学,探究该文学作品对朱买臣故事的摄取与创新、朱买臣故事日本化的实现条件等,以期增进文学文化交流中的互读互解,避免因文学流变中信息过滤增删、形象失落变形而产生的民族心理与意识形态的误读。

关键词:朱买臣故事;文化过滤;形象变异;《唐物语》

中国古代文学的东渐是我国文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文学在流传中的变异和受容研究更是比较文学(化)研究中的重要“切片”与“抛物面”。变异学研究是通过研究不同国家之间在文学交流影响及理解接受中存在的异质性和变异性,从而探究文学现象的差异与文学的变异之间的内在规律性。它主要包括文学的他国化、文化过滤,形象学变异,文学接受、误读与文本变异,译介学与跨语言变异等四个部分[1]。流变和变异研究是对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积极肯定,同时也是对既往文学史研究的重新审视和反思,可以加强异文化之间的视域融合、互读互解,也可以避免文化与意识的误读和民族心理的冲突。本文以《汉书·朱买臣传》与《唐物语》第十九段中朱买臣故事为文本和依据,以文化过滤和形象变异的话语分析朱买臣故事在东渐日本的过程中由于信息的失落而产生的文本误读、形象增删,以及造成这种差异性的独特文化镜像。

一 、朱买臣故事与《唐物语》第十九段

朱买臣故事出自《汉书·朱买臣传》(下文引用内容出自班固《汉书》中华书局,2007年版),原典中该故事讲述汉武帝时期吴越名臣朱买臣的生命历程和生平镜像,朱买臣(?—前115),年五十,家贫,常艾薪樵,卖以给食,买臣担着柴边走边诵读诗书。妻劝说无效,感觉羞愧,与买臣离婚。买臣后经同乡严助举荐,任会稽太守,后征召入京做主爵都尉,位列九卿。回乡途中遇前妻穷困潦倒,舍与前妻,然其前妻羞愧难当,自缢而死。该故事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告诫后人要勤勉读书才能出仕为官,作为先贤圣哲成功范例流传至今,作为幼教启蒙读物受到教育部门重视。

宋代王应麟著的《三字经》中“彼不教,自勤学, 如萤囊 ,如映雪, 家虽贫,学不辍, 如负薪,如挂角”中的“如负薪”以及成语“负薪挂角”“买臣负薪”“买妻耻醮”“负薪行歌”“负薪读书”等皆源于此。到了宋元、明清时期,朱买臣故事已是家喻户晓,尤其是朱买臣故事的婚变情节更是作为剧本被大量创作、改编,在小说、诗歌、元杂剧、传奇、地方志等领域都能觅其行迹,如宋元戏文《朱买臣休妻记》,元杂剧《会稽山买臣负薪》《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明清戏曲《负薪记》《朱翁子》,明清小说《燕居笔记》等,随着故事改编的发展与流变,“马前泼水”“覆水难收”“衣锦还乡”等更多源自朱买臣故事的成语典故也日渐为人们熟知。

《唐物语》(文中引用内容出自小林保治《唐物语》,东京讲谈社,2003年版)著述于12世纪后半期,相传为藤原范成所著,以《史记》《汉书》《蒙求》《白氏文集》等汉文典籍为出典翻案并改编的中国故事集。《全唐诗补逸》卷四记载:“惟日本当赵宋南渡之时有西行法师传钞之《唐物语》一书。”由此可知,在建炎南渡时期此书已经被传抄,这一时期也即是日本的平安时代末期。“唐”即中国,“唐物语”意为来自中国的故事集,全书二十七则故事改编自中国不同朝代,内容涉及梁鸿与孟光、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宋玉、张文成与则天皇后、娥皇与女英、武帝与西王母、玄宗皇帝与杨贵妃、朱买臣之妻等。《唐物语》是受《列女传》《女诫》等文学传记一定的影响创作而成的物语集[2]。其中,《唐物语》第十九段以“朱買臣を捨てたる妻、後に悔みて死ぬる語”(抛弃朱买臣的妻子,之后又后悔之事)为题,叙述改编了朱买臣故事,作为贵族女性所读教养书,《唐物语》的作者在改编时,有意从教训故事层面出发进行创作。作为女训读物,作者以“朱买臣之妻”为主人公,从人物形象、情节故事等方面进行了改编,以和歌和教训评论结束。其文章风格又受日本平安时代物语文学与和歌的影响,作为平安时代上流社会贵族女性的教训书籍读物广受欢迎。该故事主要从三个层面介绍了朱买臣故事:朱买臣家庭贫困,忍受不了贫困的妻子与之离婚,又经过一年,朱买臣出仕为官;朱买臣官至一国之守,去狩猎时发现穷困潦倒的采野菜的前妻,前妻自感羞耻,悔恨而死;以和歌结尾,讽刺思虑肤浅、不能忍受贫困生活的女人,终会落得悲惨的命运。

二、信息摄取与文化过滤

朱买臣故事东渐日本过程中,由于历史时期不同,在接受者和接受国文学文化影响下必然出现信息失落与增删,文学阅读与欣赏的差异等。经《怀风藻》《和汉朗咏集》《源氏物语》《枕草子》《蒙求》《十训抄》等和汉文诗集、物语文学的借鉴和吸收之后,形成了基于女性为主体,从伦理教育、文化审美层面,解读、删减、增补、阐释、创造,实现异域文学的本土化的《唐物语》。

朱买臣故事最早出现在《怀风藻》“学類東方朔,年餘朱買臣”诗句中,《和汉朗咏集》中有“樵蘇往反。杖穿朱買臣之衣”一文,《枕草子》中“朱買臣が妻を教えへん年にはしも(中略)三十九なりける年こそさはいましめけれ”,《蒙求》中的“买妻耻醮,泽室犯斋”以及《十训抄》中“今一とせを待て、としたひをしめども、きかずして別れけり。其の次の年、買臣、古里の会稽の太守となり”等记载,由此可见朱买臣故事在东渐日本过程中出现的流变与变异概貌。纵观奈良、平安时代日本文学中有关朱买臣故事的叙述和受容可以看出,该故事已经被谙熟汉文的贵族阶层学者所熟知,他们在作品创作中从生命历程与自我实现、家庭镜像与婚姻危机、行为选择与伦理教育等方面广视角、多角度、深层次进行文本阐释,体现出一种“虑选式摄取”特征,这些重新创作或者被改编过的朱买臣故事又在不断地丰富着当时的文坛[3]194。但仔细阅读《唐物语》第十九段可知该故事与原典《汉书·朱买臣传》中朱买臣故事存在诸多不同之处,正是这些不同之处的存在,使我们能够管窥朱买臣故事东渐日本的路径以及在东渐的过程中出现的人物形象的改编、内容信息的增删、融入接受国文学文化气息和最终被他国化的这一文学影响传播的路径。

首先,《唐物语》的第一章节“朱买臣家庭贫困,忍受不了贫困的妻子与之离婚,又经过一年,朱买臣出仕为官”中保留了原典中“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 買臣不能留,即聽去”“上拜買臣,會稽太守”等信息,但在朱买臣的年龄层面《唐物语》中没有直接用原典中“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貴報女功”的信息,而是以“かくてしもやありはつべき。今年ばかりは、心づよくあひ念ぜよ”(希望你再忍耐一年,富贵就会到来),来模糊朱买臣的具体年龄。究其原因恐怕有二:一是《唐物语》受到平安时代物语故事的影响,在改编的故事中年龄不是关键因素;二是在《唐物语》之前记载朱买臣故事的文献中关于年龄分别有三十九岁和四十九岁两种,如《蒙求》中“买妻耻醮”的注释中“买臣谓妻曰,予年四十当贵。今三十九矣”(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上卷影抄本)与“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徐状元补注蒙求)两种说法,更有当时流传较广的《枕草子》中“三十九なりける年”的三十九岁的说法,由于以上两种原因,作者有可能是在改编朱买臣故事时候有意而避之的。

其次,作为内容信息的增删,《唐物语》删减了原典中关于“数年,告张汤,被诛杀,其子山拊官至郡守” 。最后一部分内容,并简化朱买臣出仕的原因,用“この人の才学、よにすぐれたる事をみかど聞かせ給て、その国の守になされぬ”一句带过。在中国封建社会制度下,等级森严的君臣关系使《汉书》等文学传记作品在创作过程中时刻保持清醒头脑,而朱买臣故事东渐后,日本由律令制社会向王朝国家体制转变,遣唐使的派遣给日本带来经济繁荣的同时,社会较为安定,新的王朝体制国家进一步得到确立,因此,《汉书》中君臣关系、平定边疆、政治建言等与日本社会不相符的信息在文学改编过程中逐渐被删减或由本土社会文化信息所取代。

再次,在朱买臣与前妻相遇的情景中,《唐物语》与原典朱买臣故事也存在比较大的差异性。原典中“會稽聞太守且至,發民除道,縣吏並送迎,車百餘乘。入吳界,見其故妻、妻夫治道”,与前妻相见情节简单,且与前妻夫妇二人同时相见于道旁。相对原典中简单的情节描写,《唐物语》在细节处理上巧妙地融入了大和民族特有的文化内涵设计而成,“なをありし妻の事を心にかけて、ひと国のうちをたづねもとめさすれど、…狩しあそびける時、…あやしくわびしげなるしづのめが、かたみといふ物をひぢにかけて、なをつみてゐざりありくを…我むかしのともにみなしてけり”一文中,把夫妻相见的场景设定在朱买臣狩猎时看到拿着篮子采摘野菜的前妻,此外,又加入大量朱买臣心理描写的内容,如“朱买臣一直挂念前妻,遍寻整个管辖地也没有发现与之相像的女子”“真是个邋遢的女子啊”“不会是看错了吧”等。前妻的出场中也存在较大的差异性,与原典的“妻夫治道”相比,《唐物语》中以“かたみといふ物をひぢにかけて、なをつみてゐざりありくを…”提着篮子,采摘野菜的“あやしくわびしげなるしづのめ”贫穷人家的女子登场,与朱买臣的狩猎形象相对前妻以采集女形象登场,这正是当时日本社会狩猎采集文化在物语文学中的反映。

最后,《汉书·朱买臣传》是传记作品,基于政治危险甚至生命风险,只可为历史人物立传而不能也不必评论功过是非,因此全文并没有善恶、荣辱、好恶等情感态话语和道德说教。但《唐物语》与之不同,在结尾处除了以和歌“もろともに にしきをきてや かへらまし うきにたえたる こころなりせば”做结尾之外,还加上作者自己的评论:“心みじかきは、なにごとにつけてもうらみをのみさずといふことなし。”(思虑肤浅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带着怨恨。)和歌自产生以来,在平安时代得到空前的发展,《万叶集》《古今和歌集》的出现,更使和歌作为日本文学独特的形式受到人们青睐,另外,随着佛教在日本的发展,带有教训色彩的佛教说话集诞生,如平安初期的《日本灵异记》、平安中期的《日本往生极乐记》与《三宝绘词》、平安末期的《今昔物语集》等作品以描写世间喜怒哀乐的短小故事,实现日常生活的教化、教导。

三、《唐物语》对朱买臣故事文化过滤与创新

文学在流传过程中受他国历史文化、受容客体的影响,受容主体必然发生形象改变甚至变异。朱买臣是汉代政治名臣,官至会稽太守,后拜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从“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刈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读”可以看出孜孜修学的朱买臣形象;能“说《春秋》,言楚辞”以及《汉书》卷二十八(地理志第八下)中“吴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等句可见其才学素养极高;“是时,东越数反复,买臣因言:‘故东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险,千人不得上。今闻东越王更徙处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与“岁余,买臣受诏将兵,与横海将军韩说等俱击破冬月,有功”可知朱买臣的政治和军事才能。东汉著名文学家蔡邕评价说:“朱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后汉书》卷六○下《蔡邕列传》)孜孜修学、才学素养以及出色的政治军事才能在封建社会的汉代可谓是政治名臣人物形象必须具备的。但朱买臣故事东渐日本后,其人物形象在流变过程中必然受到接受国日本社会文化的影响出现变异,尤其《唐物语》中朱买臣形象一改汉代政治名臣形象,转而变成有情有义、对前妻痴情专一的贵族男子形象。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当前期提出离婚时,朱买臣劝说其“ことしばかり、心づよくあひ念ぜよ”(希望你再忍受一年,富贵即可到来),耐心劝说前妻;当妻子离婚意已决时,朱买臣感到“こい悲しみ”,格外悲伤;朱买臣官至太守,衣锦还乡之时,却又有“なをありし妻の事を心にかけて”(对前妻甚是挂念)之意;当狩猎时候看到正在采摘野菜的贫穷女子与前妻形似,知道确实是自己的前妻之时,又对前妻“ありしむかしの事などを細やかにかたらった”娓娓道来与前妻过去事之点点滴滴,等等。这些足以看出朱买臣对曾经与之同甘共苦的前妻的爱之深切,情之真切。由此可见《唐物语》中的朱买臣风度翩翩、重情重义、爱妻情切的形象跃然纸上。作者认为促使朱买臣形象转变的原因有二:一是文学审美意识和歌风的变化,平安末期的日本文坛开始由以《源氏物语》为代表的“物哀”文学向以《古今和歌集》等为代表的幽玄、有心以及以《新古今和歌集》为代表的余情余韵、“なさけ”(情)、抒情性等的转变;二是王朝国家社会制度使然,摄关政治的实行,使得权利集中掌握在摄关家族手中,政治场没有出现大的分崩离析,因此,原典中朱买臣的政治身份在《唐物语》中一并被去除。

与朱买臣形象大转变不同的是,两部作品中朱买臣前妻形象虽然在悲剧结尾方面没有明显变化,但透过朱买臣与前妻对话以及与前妻相遇等故事情节可以看出《汉书·朱买臣传》与《唐物语》第十九段存在较大差异,究其原因在于文学环境、规则、经验的融通继生、融合共生,本土文学经验、文学规则以及文学思潮的嬗变导致朱买臣以及朱买臣之妻形象的变迁[3]198。此外,《唐物语》以和歌这一新的文学体裁结束,并加以自己的评论,更加渲染了朱买臣前妻命运之悲惨。

原典中买臣妻形象是理性的、客观的,丝毫看不出作者对其前妻有诋毁讽刺之意。如在陪同朱买臣担薪时,因“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但得到的回报却是“买臣愈益疾歌”,所以妻子觉得羞愧才求离去。另一处描写朱买臣妻形象的是“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之处,可以看出,改嫁后的朱买臣前妻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性,见到穷困潦倒的朱买臣,还与新夫一起招呼买臣吃饭。因此,朱买臣之妻并非无情无义,只是情非得已罢了。“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等到朱买臣衣锦还乡与前妻相见时,是前妻与其夫共同迎接,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太守舍居住一月,妻子觉得羞愧,自缢而死。原典对前妻的描写着墨不多,却足以看出朱买臣前妻是一位饱经风霜、心地善良却又命运悲惨的女性。《唐物语》中朱买臣前妻形象是感性的,负面的,作者在刻画朱买臣之妻的时候极力讽刺和挖苦。如《唐物语》中没有叙述朱买臣妻劝说朱买臣不要唱歌的情节,而是直接以“我もひともあらぬさまになりて、世をこころみむ”数次向朱买臣说起我们离婚,各自重新建立新生活。在朱买臣的劝说无果后,前妻终离自己而去,无情女的形象跃然纸上。与朱买臣对前妻的思念挂念形成鲜明的对比,意在强调前妻无情女子的形象。手挎竹篮采摘时与正在狩猎的朱买臣相遇时,其心理描写却是:“自己没有犯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当她听到朱买臣告诉她的一切,明白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前夫时是又痛苦又惆怅,懊恼至极,第二天早上选择了自尽。

朱买臣前妻的悲惨结局与朱买臣对前妻痴情的形象共同构成《唐物语》第十九段这篇作品的焦点和特色之处,并以和歌和评论结尾,使讽刺意味更加强烈,给时人以教训警示之用。

四 、朱买臣故事日本化及对后世文学的影响

中国古代长期处于封建儒家文化熏陶之下,“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君本位思想根深蒂固,在文学创作或者改编的过程中,难以突破社会桎梏,因此,朱买臣故事在中国文学中成了“孜孜修学”“勤奋读书”的代表,如《三字经》中“头悬梁,锥刺股,如囊萤,如映雪,如负薪,如挂角”,而朱买臣之妻则成了封建礼教的践踏者,受到后世人们的指责,最终落得贻笑千古的骂名。唐代的李涵把朱买臣故事以“买妻耻醮”(醮即“改嫁”之意)为题编入《蒙求》这一启蒙教材,以警示后人。小林保治指出:“《唐物语》是以古注《蒙求》为出典编撰而成的。”[4]虽然《唐物语》所依据的出典是《蒙求》,但与“买妻耻醮”不同的是通篇没有出现前妻再次改嫁的信息。这种现象的出现关涉中日两国的婚姻制度和形态差异,同中国儒家社会,男娶女嫁,婚后生活在夫家的婚姻形态不同,日本平安时代虽然已经进入父系社会,但普遍实行的是招婿婚,又称访妻婚为主的婚姻形式,女性在婚姻中享有相对的自主权,因此,在《唐物语》中朱买臣与前妻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两人相对自由的爱情悲剧。

平安时代初期,文学开始汉诗文向假名文学转变,《土佐日记》等日记文学的出现开创了假名文学的新时代,以一条天皇皇后定子(藤原道隆之女)和中宫彰子(藤原道长之女)为中心的文学沙龙,集文学之精英,创作了被称为古典文学双璧的《枕草子》和《源氏物语》,标志着物语文学的发展达到鼎盛期,也迎来了王朝假名文学和物语文学的全盛期。以和歌为中心的短小故事说话集《伊势物语》开辟了日本文学中歌物语这一崭新体裁,歌物语通过汉籍故事的翻案和改编,添加与本国时代风潮相符的文化、情感等内容,完成汉籍故事向日本本土转化,“传奇物语”“虚构物语”等众多的物语文学也相继被创作出来。编撰于10世纪末的不以特定主人公为中心的《大和物语》,是围绕和歌而作的说话集,歌物语的集大成之作。有吉惠美子指出:“《唐物语》是受《伊势物语》和《大和物语》的影响,并把歌物语的特性和当时的文艺风格导入故事中而形成的,承继了《大和物语》的教训性和佛教说话集的说话性为一体的文学作品。”[5]

从《唐物语》的架构来看,全篇二十七个故事具有相对独立性,每个故事开头都是冠以“むかし(昔)”字,如《唐物语》第十九段“むかし、朱買臣、会稽といふところにすみけり”,由此来看这种开篇形式既与《伊势物语》的“昔男ありけり”相类似,又和《大和物语》的“昔”字开头相同。另外从书名来看《伊势物语》是以“伊势”命名,这是古代日本的中心,是天孙降临之地,在古代日本人心中是神圣之意,《大和物语》中“大和”是日本的古称,至今仍有大和民族的说法,在古代日本,由于航海技术及对外联系的不发达,日本人眼中的世界也即是由“震旦(中国)”“天竺(印度)”“本朝(日本)构成”,因此受到《伊势物语》和《大和物语》的影响,《唐物语》中“唐”的概念也就不难理解了。从《唐物语》第十九段的内容来看,以《汉书·朱买臣传》汉籍为素材,但在《伊势物语》第六十段的《五月まつ》和《蒙求》“买妻耻醮”中均有类似和相同素材出现,只是把原著朱买臣故事进行叙事化改编,以接近说话物语和歌物语的要素风格,表达对平安社会贵族阶层的“风雅”追忆。浅井峯治指出:“《唐物语》是以《伊势物语》《大和物语》等为中心的歌物语文学和以《三宝绘词》《今昔物语集》为中心的说话文学的融合之作。”[6]《唐物语》第十九段虽然没有直接呈现佛教说话的内容,但结尾处的和歌和最后简短的感想评论话语中,无不流露出佛教说话所倡导的因果报应式的结局。

通过对《唐物语》第十九段朱买臣故事中的信息内容的增删、人物形象的改编等方面与原著《汉书·朱买臣传》中朱买臣故事的对比分析,可知朱买臣故事东渐日本后受到日本文学文化情愫的影响,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文学体裁等方面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在对朱买臣故事在日本的成立以及文本内容的分析基础上,我们可以说《唐物语》第十九段朱买臣故事是汉文典籍在中日文化交流、文学传承过程中,由于两国文化背景、社会制度的不同形成的差异性和异质性中逐步实现日本本土化了的。

参考文献:

[1] 曹顺庆.比较文学[M].吉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95.

[2] 王慧兰.中国女训在日本古代的传播与影响[J]. 东北亚学刊,2013(3):50-53.

[3] 王川.流变与书写:日本文学对朱买臣故事的受容研究 [J]. 学术界,2015(1):190-200.

[4] 小林保治.唐物语[M].东京:讲谈社,2003:274.

[5] 有吉惠美子.唐物語について——翻訳技巧を中心に[J].福岡女子大学香椎潟,1960:9-20.

[6] 浅井峯治.《唐物语》新释[M].东京:有精堂,1989:132.

Adoption and Adaption of the Story of Zhu Maichen inKaramonogatar

WANG Ch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230036, China)

Abstract:The nineteenth paragraph of Karamonogatari is adapted from the Chinese story “Zhu Maichen”, which is included in History of the Former Han Dynasty. The adaption inevitably leads to cultural filtration and image variation due to the differences in reader, culture and nationality. This paper takes the eastward spread of the story as a clue, and studies, by using the research methods of doxology and variat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the adoption and adaption of the story in Karamonogatari as well as the factors helping to achieve the Japanization of the story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understanding of cultural and literary communication and avoid the misreading of national psychology and ideology caused by information filtration, addition and deletion and image variation in the process of literary change.

Key words:the story of Zhu Maichen; cultural filtration; image variation; Karamonogatari

收稿日期:2015-11-23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SK2013B168:《朱买臣故事在日本的流变研究》);安徽农业大学“扶持学科基础能力提升”学科学位点(外国语言文学)建设项目(XKXWD2013028)

作者简介:王川(1980-),女,河南周口人,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双硕士。

中图分类号:I31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463 (2016)03-01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