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先秦至隋唐玻璃器的本土化

2016-03-17 06:02周成慧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6年1期
关键词:楚国罗马

周成慧

【摘要】先秦至隋唐时期玻璃器的输入是一个从外而内的过程。从地中海和两河流域等地传入的玻璃在受到中国本土的原材料的制约、生产力水平和审美观念的影响下逐渐开始走向了本土化的道路。本文旨在分析该段时间内玻璃制作和装饰的本土化。

【关键词】蜻蜒眼 楚国 罗马

玻璃的制作过程应当包括原材料的采集加工、玻璃器的成形和装饰这三个主要的步骤。其中原材料的采集加工所导致的成分之差异是区别中国本土玻璃器和外来玻璃器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

最早的玻璃的制造是在两河流域(3500BC~3000BC)。这时期的玻璃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玻璃,其Si02的含量高达90%,只能算是一种介于砂子和玻璃之间的中间产物——釉砂。中国本土玻璃的制造与瓷器的制造工业密不可分。商周时期由于青铜的冶炼和原始瓷器的烧造使得器物制造温度可达到1100℃~1200℃,而这一点为玻璃的制作做好了温度准备。干福熹先生在《中国古代玻璃的起源——中国最早的古代玻璃研究》一文中谈到之后的东周(春秋)时期炉温可以更高一些,这使得釉滴成了更加完备的玻璃态。

在古代玻璃的产地判断上,有几种元素起着至关重要作用:K、Na、Pb、Ba、Al、Ca等。若对先秦到隋唐时期玻璃的成分做一定的分类,可以得到N2-CaO-Si02(N是未知数,可以是K20也可以是Na20,而K20和Na20的比值有大于1和小于1之差别,比值的差别决定了该种玻璃以何种元素为主导)、PbO-BaO-Si02、PbO-Si02,K20-Si02这几种类型的玻璃,而其中含有铅Pb与否以及K20和Na20之比值大小几乎已成了区别国产玻璃和进口玻璃一个不可以忽略的依据。国产玻璃以最早发现于新疆拜城的单色玻璃珠为例子,其时间大致是在IOOOBC-800BC。这种单色玻璃珠在公元前16-13世纪已经开始在西方出现,公元前13世纪西方已经出现彩色珠子。在中国新疆境内出现相较于彩色珠子而言较为原始的单色珠子,且时间要比西方晚很多,那么此类珠子是源自西方贸易输出还是本土制作呢?如果单从外形观察,恐怕很难有结论,好在这种珠子的成分作了最终的解答:在新疆地区出土的这类珠子中被检测出含有Pb0和Sb203,而这两种成分在西方生产的N2-CaO-Si02型珠子中是几乎没有的。且这批珠子中有许多都含有大量的气泡,应该是制作技术和西方存在一定差距所致。因而依据这批珠子的成分我们可以推知其为该地区的游牧民族在熟悉了西方输入的制作技术后利用新疆本地的绿泥石、滑石等矿物原材料进行制作而成。这批玻璃珠正是西方技术受到中国本土的矿物资源成分之制约的产物,是技术输入本土后结合本土矿物条件再发展的结果。

尔后,在中原地区发现的最早的玻璃应该属于时间相对新疆地区晚些的墓葬:河南固始侯古堆勾吴夫人墓中出土的蜻蜓眼式玻璃珠(时间大约是504BC)、河南淅川楚墓中出土吴王夫差的剑格上的蓝色的玻璃装饰(时间是495BC-473BC)、湖北江陵望山1号楚墓出土越王勾践剑格上的蓝色玻璃(时间是496BC-464BC)。这三座墓中出土的玻璃以后两个为例:其都属于N2-CaO-Si02型,虽然相较于新疆地区缺少特征元素的证据,却因为K20含量大于Na20的含量而充满了本土特色。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在于先秦玻璃的制作中,为了降低玻璃的融化温度,时常采用草木灰作为助熔剂,而草木灰的主要成分为K元素。这一点和西方较为不同,西方以地中海南部和埃及为例,其主要还是采用当地出产的纯碱Na2C03为助熔剂,草木灰的使用一直到10世纪的欧洲才被渐渐注意到。由于助熔剂的差异,同样是N2-CaO-Si02型玻璃,中国的玻璃出现了K20含量较高的现象。然而真正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助熔剂并不只有草木灰,在战国的中晚期制作者开始采用铅丹(Pb0)和硝石(KN03)。铅丹和硝石本是术士炼丹时期的原料,后来因为优异的特性被添加到了玻璃的制作中来降低熔点和提升产品的透明度。以铅丹为例,其可以降低玻璃的熔点以及提升玻璃的流动性能,它在矿物冶炼中的应用可以追溯到商周青铜器的制作。有趣的是,先秦时期的匠人们似乎非常重视本土化玻璃制作中助熔剂的采集,他们倾向于在盛产助熔剂的矿床附近生产玻璃制品:先秦时期的墓葬中铅钡玻璃的出土和制作的中心地带往往和铅矿的位置比较靠近。安徽、江西等玻璃制作地铅矿较多,当地出产的方铅矿(Pb0)和重晶石(BaS04)正是构成了战国中晚期PbO-BaO-Si02和PbO-Si02型玻璃的重要成分。

一个地方能成为玻璃的制作中心,和自然所赋予的气候环境和物质准备是分不开的。以K20-Si02型玻璃为例:根据现有的出土资料来看,钾硅玻璃在中亚和地中海发现较少,且应该最早生产于战国时期,是典型的本土玻璃。此类型的玻璃在西汉时期较多地制作在广东和广西,这一点和西南沿海地区的自然气候环境密切相联。多雨湿热的西南地区在雨后温度上升,土壤中会随之生成钾硝石,而钾硝石是玻璃制作的良好助熔剂,所以K20-Si02型玻璃这一具有地方特色的玻璃品种才会在该地区产生和传播。

在玻璃器物的制作之中,原材料的采集是最基础的步骤,然而一个玻璃器的成型方式则是决定了原材料能否成为玻璃器的重要一环。原始玻璃的生产起源于两河流域,起初是小型珠子的制作比较多。这些小型珠子的制作主要采用缠绕法、模制法这两种方法。缠绕法主要指的是:将玻璃制作的砂子和碱性物质置于坩埚中加热到1100℃,使其成为熔融状态,然后将熔融状态的玻璃液累加成为玻璃棒。形成玻璃棒以后将玻璃棒缠绕在包裹了绝热性物质的金属棒上,反复翻转之后再次熔化形成珠子。取出被缠绕的棒后,珠子的孔隙上依然可以寻觅出金属棒上隔离层的痕迹。模制法则是将熔融态的玻璃液体浇灌到早已准备好的模具。这种方法和我国早期青铜器的制作思路相似,在我国出土的玻璃器中多有发现,如战国时期的玻璃璧和玻璃制剑装饰品。有意思的是:有一种珠子的制作融合了缠绕法和模制法,其将熔化的玻璃液导入模具之后,又穿插金属棒,如此一来制作出的玻璃珠要比西方的更加形态完美。模印技术也好,混合技术也罢,都是玻璃原本的制作技术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进人中国以后和本土的青铜冶炼技术结合的结果,反映出的是该技术进入中国之后受到中国原本制造产业习惯和技术水平的影响所产生的变化。尔后,玻璃的制作技术又有了一场新的革命,这一革命催生了许多相对大型和形态优美的玻璃制品。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时期(公元前100年)吹制技术诞生,这一技术性的革命使得玻璃器的产量大幅度上升,从贵价品演变成了平民也可消费的产品。吹制玻璃可以分为无模吹制和有模吹制。二者各有特点,模吹制作的玻璃器相对于无模吹制的玻璃器,其器形更加的规整,又因为吹制玻璃器时模具和玻璃器有摩擦,玻璃器上会形成水平波浪状条纹。我国无模吹制作的玻璃器大多在两晋南北朝时期,比如:南京地区出土的筒形磨花玻璃杯(象山琅琊王氏家族墓出土,时间大约是东晋初年为公元322年之前)、幕府山玻璃杯(时间为公元4世纪)、仙鹤观高崧家族墓中6号墓出土的玻璃器、辽宁北票冯素弗墓出土鸭形水注等(公元415年,见图1)。

除却玻璃的成分和制作工艺以外,本土化的玻璃也有本土化的装饰风尚:罗马帝国在公元前1世纪到5世纪长达600多年的统治中产生了其覆盖了腓尼基、塞浦路斯、亚历山大港的玻璃制造中心。庞大而相对中国先进的玻璃器制造产业形成了独具一格的罗马自己的装饰风格。按照中国目前出土的罗马进口玻璃器可以知道罗马玻璃装饰工艺主要有搅胎、磨花、刻纹、套色、堆贴等。以扬州邗江甘泉2号墓出土的搅胎玻璃为例子:此墓时间大约是公元67年,墓中出土3块玻璃产品,颜色是紫红色和乳白色的混合体,非常特别,是搅胎技术制作成的。所谓的搅胎技术即是:玻璃制作时采用紫色和乳白色的玻璃液体融合在一起,这些不同颜色的玻璃液体必须要有同样的热膨胀系数,否则制成成品之后容易碎裂。这种玻璃在罗马很常见,会有蓝色、褐色、乳白、紫色两两混合乃至有多种颜色同时混合的情况。

而此后的萨珊王朝和伊斯兰玻璃器在继承罗马帝国原有的风格基础上又有各自的特色,比如萨珊(公元3-7世纪)善于在玻璃器表面堆贴玻璃条或者制成圆形的花纹。七世纪的伊斯兰风格的玻璃器则喜欢制作圆形贴花或者三角星、五角星和六角星形状的星形贴花等。

相对于上文中提及的罗马、萨珊以及伊斯兰玻璃器皿,本土化的玻璃器无论是从器形、花纹装饰都有着自己的特点。我国最早的国产玻璃器皿应该属于时间是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的中山靖王刘胜墓中出土的玻璃盘和耳杯(见图2)。耳杯和玻璃盘的质料类似为草绿色,呈现半透明状。耳杯两侧有耳,中间呈现椭圆状。盘为侈口平折沿。耳杯是中国所特有的器物,两汉的墓葬之中耳杯是随葬器物组合中不可以忽视的一部分。刘胜墓中出土的盘经过化验可以知道其中含有硅、铅、钡等元素,是中国玻璃器系统产物,此玻璃耳杯正是西方的玻璃器制造技术结合了中国本土的审美应用的产物。

除了刘胜墓中出土的玻璃盘和耳杯,两晋至隋唐时期的墓葬之中出土了较多的装饰风格本土化的器物,其主要可以分为玻璃盒、玻璃杯、玻璃瓶、舍利瓶、蛋形器等。这些玻璃器在化学成分的检测上有出现与西亚玻璃器成分相仿的情况,却在器物形态、装饰的花纹和手法上与之存在区别。这些玻璃的颜色从草绿到蓝色不等,且会有白色风化层的存在。玻璃本身大多非常之薄,薄厚范围大致从1毫米到3毫米之间不等。器物制作水平良莠不齐,应该是对制作工艺掌握还不到位的结果。以隋代大业四年(公元608年)的李静训墓和唐代永徽三年(公元652年)的李泰墓中出土的器物做一个对比:李静训墓中出土玻璃蛋形器、玻璃管形器和玻璃杯、玻璃瓶、玻璃盒等(见图3、图4),李泰的墓中出土黄色矮颈玻璃瓶、绿色玻璃瓶和杯共计四件。其中两个墓中出土的绿色玻璃杯都呈现草绿色,且外部有白色风化层,均为吹制成形。李静训墓中的玻璃杯高2.4厘米,口径为2.8厘米,而李泰墓中的玻璃杯相对而言稍微大一些,可以认为是隋代玻璃杯发展到唐代的产物。这种小型的玻璃杯在西方是很少出现的,西方制作的玻璃大多用来做食器和酒器,而这么小的玻璃杯根本不具有实用价值,应该是观赏物品。由此可见装饰风格是除却成分、成型技术之外另外一个断定产地的因素。

玻璃器的制造从西方进入中国之后因为中国本土的自然条件、工艺形态和人文审美的影响最终形成了本土化倾向。这种倾向的表现是从玻璃的化学组成、成形工艺、形态和装饰工艺上体现的。本土化的玻璃器皿相较于西方的器皿更加精致、含蓄朴实,虽然偶有汉阳陵出土的直径有23.4厘米的玉璧,南越王墓中出土的重量达到5.25公斤的玉璧这样的大器物的出现,但是这毕竟是个例。总的来说,中国本土的玻璃器的制作算不上发达。南宋时期的赵汝适在他的地理著作《诸藩记》中谈及到玻璃器产自大食诸国,虽然中国的玻璃器制作流程和这些国家相似,但是大食国制作的玻璃因为加入南鹏砂,所以可以达到滋润不裂、最耐寒暑、宿水不坏的效果,因此比中国的玻璃价格要高。由此可见,即使从先秦越隋唐到了宋代,玻璃制作技术的输入和产品的本土化并未使得玻璃器的制作成为中国古代最有特色产业之一。相较于瓷器、青铜器、漆器等器物,玻璃器因为易碎性和制作材料的限制性、造价的高昂性而逐渐被淘汰。然而,玻璃器却是最能够体现先秦至隋唐之间西方诸国和中国在北方草原丝绸之路、西北沙漠丝绸之路、西南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互动的器物之一,有着极高的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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