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民族整体性忏悔
——谨以此文纪念鲁迅逝世80周年

2016-03-17 01:13李春林
文化学刊 2016年8期
关键词:鲁迅民族历史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文化观察】

我们需要民族整体性忏悔
——谨以此文纪念鲁迅逝世80周年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沈阳110031)

鲁迅之所以被称为“民族魂”,主要的并不在于他对本民族的歌功颂德,而是恰恰在于他对民族文化、民族性格的自省与挞伐,代表华夏民族作出了民族忏悔。然而自鲁迅以后,对于民族所遭受的种种苦难,我们至今少有从整个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高度进行反思,实施民族自我批判。一个民族的苦难,总不会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总有历史基因和民族文化基因在发生作用。实施民族自我批判的任务,政治家、历史家责无旁贷,但只有文学家才能将自己的眼光投向“草根”,才能从众多个体命运看历史的走向和成败,才能将历史错误置于整个民族的文化心理和文化性格上评析。我们民族有十分广大的人众曾陷于因拒绝思考而沦为安娜·阿伦特所说的"平庸的恶”中,所以我们需要民族整体性忏悔,如同德意志民族那样。

鲁迅;忏悔;“食人民族”;“平庸的恶”

今年(2016)是“民族魂”鲁迅先生逝世80周年。鲁迅之所以被称为“民族魂”,主要的并不在于他对本民族的歌功颂德,而是恰恰在于他对民族历史与文化的深刻了解和剖析,他对于民族性格的自省与挞伐,事实上是代表华夏民族作出了民族整体性忏悔。我以为,鲁迅全人全文,就是一部顶天立地的民族忏悔录。

回顾自鲁迅逝世以来的中国历史,感慨良多。虽然民族的物质生存状况几经曲折、磨难,终于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善与提升,然而民族的精神面貌却变化不大,甚而至于发生严重的倒退。对于金钱的全民性的崇拜——金钱拜物教的盛行,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成为民族集体无意识,都是最为突出的表现。南京师范大学甘竞存教授早在1985年于山东泰安举行的《阿Q正传》研讨会上就已经提出鲁迅当年批判的国民劣根性正在恶性发展。于今更是登峰造极。之所以如此,我以为是因为整个民族对于自己的历史错误乃至罪愆缺乏反思和忏悔,反而妄自尊大,狭隘民族主义盛行。鲁迅一生所作的批判国民劣根性的伟大工作,在当今正在被边缘化,被冷漠,被忘却。尤其是鲁迅所倡导的民族自省,成为当下民族所最缺乏的精神要素,从而导致民族对于历史失误乃至罪恶的浑浑噩噩。

我们还是回忆一下鲁迅先生的言说吧:

……必须敢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作,敢当。倘使并正视而不敢,此外还能成什么气候。然而,不幸这一种勇气,是我们中国人最所缺乏的。[1]

……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

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

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2]

在鲁迅先生看来,一个先进的民族能够不断地进步,就在于他敢于正视自己的过去——过去的错误、罪愆、灾异、苦难;总是不满,常是反省。环看今日之世界,德国民族是最懂得反省的一个民族,他们对于自己给人类造成的灾难,从国家领导人(如曾任总理的勃兰特)到普通民众都敢于正视,至今负罪感长存,所以他们不独取得了被害民族的原谅,而且成为欧洲头号强国,甚至变成了一个平等待他民族的楷模,人道主义的新渊薮之一。而世界头号强国美国亦如是,我们从他们的电影艺术即可见其端倪:什么《西点揭秘》《再见吧美国》都是如此,前者是对美国最高军事学府黑暗面的正视和深层揭露,后者则反省了美国的侵略政策和殖民政策,昭示出向昨天诀别的勇气。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要向德国学习,美国小说家、普利策奖得主杰弗里·尤金尼德斯说:“我认为他(按:指德国作家、诺奖获得者京特·格拉斯)给美国作家们树立了一个应该怎样做的榜样,如果他们要当严肃作家,就该审视自己的民族,审视自己的国家及其政治,并尽可能做到反爱国(anti-patriotic),在描写与查证美国历史的时候务求严谨。”[3]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曾经严重侵害原住民的经济利益乃至伦理感情的国家,都作出了深刻的反省和道歉。墨尔本的尤加利大厦(与采金业相关)特地抹上了一滴“鲜血”(在大厦顶部的外墙上有一个鲜红的突起),象征着人们对采金业的血腥的认识与反省。而落后民族要改变自己的落后状况,要迈出的第一步则更是勇敢正视,深刻反省,实行民族的自我批判,以求得更生和进步。在这方面,俄罗斯民族堪称典范。

俄罗斯民族长期以来是一个落后民族,其民族自省则起自俄罗斯民族文学之父普希金。他曾呼唤用鞭子来鞭挞民族自我。在他的代表作《叶甫盖尼·奥涅金》就对“自愿的奴仆”和“为了官衔而发疯”等民族劣点进行了自我批判。这种民族自我批判在后来的冈察洛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萨尔蒂科夫-谢德林、索洛古勃、蒲宁等诸多俄罗斯大师级作家作品中得到了继承和光大。到了当代,在雷巴科夫《阿尔巴特街的儿女》那里,民族自我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斯大林,而到了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则以从未有过的力度和深度,将民族自我批判推向了一个高峰:古拉格群岛是当时整个苏联社会的象喻。没有民族自我批判,断无今日之俄罗斯,尽管其现在与一个真正的民主社会主义国家尚有距离甚至很大距离,但毕竟比之斯大林时代的国家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点,连普京也有所认识:他曾高度评价民族自我批判的价值和意义。所以我们尚未听说他对批评他所主导的车臣战争的电影《十二怒汉》、批评苏联二战时期苏联人自身的野蛮的电影《边疆》下令禁映。匈牙利也很伟大,以批判本民族劣点而著称的凯尔泰斯(诺奖获得者)居然获得了匈牙利总统颁发的功勋奖章——尽管有些民粹主义者强烈反对。相比之下,土耳其就相差远矣:帕慕克也是一位对于本国劣点多有批判的诺奖获得者,却屡遭迫害——尽管不太严重。然而,当今土耳其的世界形象不佳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2

应当说中国是一个与俄罗斯颇多相似之处的国家,是一个真正地属于“野蛮亚细亚”(列宁批评俄国语)的国家。尽管我们也曾创造出所谓灿烂的古代文化,但这个文化也养育了剥皮、凌迟、灭九族乃至十族、幽闭、缠足等独具中国特色的酷刑文化和摧残女性文化(其实是男性文化)。我们的酷刑文化可谓“博大精深”,竟然引起美国人的深入研究,已经有专著问世。张作霖绞杀李大钊故意用刑三次,可谓深得中国酷刑文化之神髓。更何况,即便是所谓“盛世”,百姓亦多苦辛,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中国老百姓从中国文化那里所得益处实在不多,多的是对于生命的桎梏和人性的压抑。

鲁迅曾经这样说过:

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弯子了。有更直截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4]

鲁迅对中国历史时代的划分显然要比张养浩的更准确、更深刻。事实上鲁迅对中国历史有着更为简明、犀利的概括:“吃人”。尤应指出的是,鲁迅在《狂人日记》所写的“吃人”种种,并非以宫廷为主要背景,也不以统治者对于被统治者的吞吃为主要内容,而恰恰是以乡野(狼子村)为背景,书写底层的“吃人”和“相互吞吃”,——那要义就在于揭示整个民族的“吃人”基因。

遗憾的是,中华民族虽然与俄罗斯民族有着诸多相似的性格劣点(如愚昧、麻木、卑怯、自觉的奴性、大众与先觉者的隔膜乃至庸人与屠夫的互补等等——这些都是暴力的产床);然而,俄罗斯民族却不缺乏敢于进行民族自我批判的智者与勇士,我们在这方面则是严重稀缺。在中国历史上,只有鲁迅的民族自我批判成一大气候,虽然不能说别人都未曾做过,但深刻性、影响性无有可与鲁迅比肩者。尤其是对于十年浩劫,我们至今少有从整个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高度进行反思,实施民族自我批判。

初看起来,实施民族自我批判的任务,政治家、历史家责无旁贷。但往往这一历史使命恰由文学家来完成。我们上述的先进民族也正是如此。这确系一个奇怪的现象。政治家引导着、造成着国家与民族的现在与未来,按着鲁迅的观点,迈向未来的起点正应是民族的自省。但政治家由于自己的职业特征,其所着力者也必然是政治层面,而不会是文化层面,所关注者主要是“众人之事”,而不会是个体(尤其是草根中的个体)命运。其所批判者往往也仅仅限于自己所属的时代(或者延伸到父辈),而不会关涉得更为久远。所以很难从历史文化角度剔挖一切罪愆的根源。而历史学家则往往注重历史的总结,虽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他们所研究的历史内容应当也必须为当代服务,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其立足点和关注点也必然是“众人”——自然那些专门研究历史人物的文本除外(恐怕这些进入历史家视野的历史人物也以“英雄”居多,同样极少“草根”)。而历史家专门从文化心理的角度研究历史乃至历史人物亦不多见。只有文学家才能将自己的眼光投向“草根”,才能注重从历史文化和民族心理的角度探寻民族苦难的成因,从众多个体命运看历史的走向和成败,才能将某一个政治家的历史错误置于整个民族的历史、文化、心理上评析,——其实,十年文革之所以一人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自有其多方面深因,始作俑者固然难辞其咎,依照汉娜·阿伦特的观点,那些因拒绝思考而沦为“平庸的恶”的人们也难辞其责。要之,诗人的史诗——文学家的创作——正是要通过一个个个体命运的展示和叹惋,通过一个个历史细节的描摹与补充,为民族共同体命运悲歌,使得民族某一特定时段乃至整个民族历史更加丰满和真实,替整个民族自省和忏悔,从而完成政治家和历史家应当完成而又尚未完成或者无法完成的民族历史使命,而这也正是列夫·托尔斯泰所开创的“史诗微积分”的艺术品性。我们必须承认,尽管对于文革历史的书写或许不乏其人,但无论海内和海外,秉承着鲁迅对中国历史的本质乃是“吃人”的重要思想,来对文革进行全面而深刻的观照,目下尚无正式出版物。

鲁迅《狂人日记》所写的吃人,不独仅是真实的肉体方面的“吃人”,而且包蕴着精神心灵方面的戕害与虐杀,具有更为深广的象征性意义。其实在鲁迅的作品中所存在着的大量死亡描写,无论是小说,还是杂文,抑或散文诗、散文大都具有实体性和象征性两方面的意义,有时甚至以后者为重。我们说《狂人日记》是鲁迅创作的总纲,不仅仅在反封建的总主题上如此,在死亡和“吃人”的抒写方面同样如此。文革中固然有大量的肉体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发生,从国家主席到掏粪工人,从著名作家到觉醒青年,从艺术家到医生,从元帅到基层指挥员,从积极参加运动的学生到无辜群众,……死亡的幽灵在中国大地上肆意横行,死亡吞吃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无论其为英雄还是草根。《堂吉诃德》中有句道:“死亡使得高官达人和平头百姓一律平等地躺在坟墓里了。”彼时的中国,正是如此,只不过其中许多人是连墓碑也没有的。其实,文革以及以前的历次政治运动中,除了肉体生命的消逝(被吞吃),更有人们相当普遍地精神生命的异化、消逝(被吞吃):那些出于所谓“阶级仇恨”或者“路线斗争”自愿或被迫揭发、批斗自己的亲友乃至恩人的人们,难道说不是已经在精神和灵魂层面死亡或曰被吞吃了吗?当我们翻阅批胡风,批丁玲、陈企霞,反右时许多人的批判发言稿或文章,及至文革时期姚文元们的大批判文章时,尤其是将周扬批胡、批丁陈、批右派与他自己挨批(文革时被批,文革后在异化与人道主义讨论时被胡乔木批)的文章相对照时,我们会那么深切感受到文人们的“平庸的恶”与悲哀。这些形形色色的“吃人”和“相互吞吃”(互相诛心而食之),事实上也都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国文人的吃人基因相关连:

中国历来的文坛上,常见的是诬陷、造谣、恐吓、辱骂,翻一翻大部的历史,就往往可以遇见这样的文章,直到现在,还在应用,而且更加厉害。[5]

这是中国的老例,读书人的心里大抵含着杀机,对于异己者总给他安排下一点可死之道。[6]

一个民族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段的辉煌也好,苦难也罢,总不会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总有历史基因和民族文化基因在发生作用。鲁迅在一封致其好友许寿裳的信中写道:“前曾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后以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7]此处所谈主要是《狂人日记》的成因,其实也包括着鲁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评判(这里仅仅是对道教的否定,其实鲁迅对儒教也不欣赏,认为其是培养奴性的文化),更彰显出他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基本立场:正是中国文化养成了中国人的“吃人基因”——不单单是肉体吃人,也包括着精神吃人。鲁迅在1918年说“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谁料想这一“食人”现象竟然在今天仍大量存在:那些故意制造矿难杀死矿工以骗保的黑社会势力,那些将政府救济灾民的钱款中饱私囊的官员,那些专门制造毒奶毒食坑害民族及其子孙的不法奸商,那些大搞豆腐渣工程图财害命的企业家,那些草菅人命的司法官员,那些将病人撂在手术台上不续钱就不继续做手术的“白衣天使”,那些以补课之名行榨取钱财之实的“花园园丁”……就其本质而言,都是鲁迅所说的“吃人者”——并且他们是“双料吃人者”:当一位小学教师公然拒绝学生亲手制作的教师节贺卡,而是赤裸裸地索取钱物时,她所吞吃的就不仅仅是家长的钱财,而且更有小学生的精神生命——园丁无情地蹂躏了(亦即是吞吃了)祖国的花朵。

鲁迅在20世纪初代表民族对于中国历史的吃人文化和专制基因进行了猛烈挞伐和沉痛忏悔;然而直面历史和当下的种种“吃人”的恐怖,却难觅忏悔者,自省者。

钱钟书在给杨绛《干校六记》写的小引中认为“她漏写了一篇,篇名不妨暂定为《运动记愧》。”陶东风在《戏中人看戏——从杨绛<干校六记>说到中国革命的文学书写》一文中对这篇“小引”作了这样的介评:

钱钟书在这个“小引”中还指出,凡运动,总少不了三种人:受冤枉和批斗的,他们可能会写出“记屈”“记愤”;第二种是一般群众,他们虽然不是加害者也不是典型的受害者,但是却难免是糊涂虫或懦怯者(钱钟书说自己就是后者,我估计杨绛先生自己也是)。这些人或者在盲信的情况下参与了运动,批斗了好人,或者因为懦怯而明哲保身,“至多只敢对运动不很积极参加”。他们在回忆时记愧是应该的;第三种是“明知这是一团乱蓬蓬的葛藤账,但依然充当旗手、鼓手、打手,去大判‘葫芦案’”。这些人当然是最应该记愧的。

按照钱钟书先生自己说的这个道理,钱先生和杨先生虽然既不是典型的受害者,也不是典型的加害者,但记愧却是必要的。然而我们始终也没有看到杨绛先生记的愧,也

没有看到她对于最应该记愧者及其所作所为的记叙。……[8]

依照阿伦特的观点,此处的第二、三种人(尤其是第三种人)都陷于“平庸的恶”,都应当忏悔(记愧)。然而公开的忏悔,在中国何其难也!我只知晓仅有罗瑞卿之女罗点点曾在《人民日报》发文替自己的父亲在批彭德怀时的恶行进行了公开的忏悔。她不因自己的父亲在文革中也曾备受迫害,而将苦难折罪愆,置父亲曾有的恶于不顾。贤哉,点点!大哉,点点!哪年哪月,我们整个民族才能都如点点一样,各个都忏悔了自己及亲人的“恶”,积“点点”而成为莽莽昆仑呢!

3

其实,所谓“文革”完全是违背马克思主义的。

事实上,我们对马克思主义在很大程度上并未读懂读通,某些高层领导干部甚至连《资本论》都未读过,至少没有完整地读过,因之也就根本不知马克思、恩格斯晚年曾提出‘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的问题。其实恩格斯明确指出过实行社会变革的非暴力道路的可能性:“可以设想,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旧社会可能和平地长入新社会,比如在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在英国那样的君主国。”[9]虽然我们不能以此论断恩格斯彻底抛弃了暴力革命(在同文中即指出像德国这样的专制国家暴力革命的不可避免性),但他确实指出了非暴力的可能性。依照恩格斯这一原则建立的或曰和平长入的社会主义社会,如当今的斯堪的纳维亚国家(有些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社会民主党党部挂恩格斯像),由于它们不是用鲜血和生命来建立社会主义,更不靠恐怖和暴力来稳定社会——所以整个国家和全体人民都厌恶暴力、乃至于弃绝暴力。它们建立了真正符合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没有穷富两极分化、人人幸福自由平等的民主社会主义社会。在那里,普通劳动者的画像可以隆重地成排地悬挂在市政厅墙上(颁发诺奖的斯德哥尔摩市政厅),群体的手相互勾连的塑像成为支撑穹顶的巨柱(赫尔辛基市政厅),女权得到格外张扬(奥斯陆市中心阿克胡斯城堡下的女权纪念碑女人的身高是男人的二倍,笔者戏称为“女人的一半是男人”),在斯堪的纳维亚国家,许多女性政治家执掌国家大权。就其比例而言,居世界第一。所有这些,无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原则。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列宁主义。我们依据列宁主义甚至是斯大林主义,以苏俄为榜样,用革命暴力夺取了政权之后,为了政权的巩固和社会的发展,仍然没有放弃暴力(“专政”)。而文革不啻为对于文化的一次暴力革命。以暴力建成的社会主义社会,没有弃绝暴力,苏联如此,我们依然。为了杜绝在我国再发生暴力革命、发生文革这样的悲剧,我们有必要重新全面完整地学习和理解马克思主义。

当下,我们正在构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建立一个符合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的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的新梦。构筑新梦,首先就要告别旧梦、噩梦,——而文革即是数十年来盘桓、缠绕于整个民族心灵不肯消逝的旧梦、噩梦之一。物质的力量需用物质来摧毁,心灵的东西还需心灵来开释。我们亟需写出若干部忏悔录,让我们品味民族灾难的一杯杯苦酒,实行全民族心灵的开释。没有敢于对自己的过去的苦难进行咀嚼的民族,必然是鲁迅所说的“更深地陷于瞒和骗的大泽中,甚而至于已经自己不觉得”[10]的民族,那么注定也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鲁迅说:“现在许多人有大恐惧,我也有大恐惧。/许多人所怕的,是‘中国人’这名目要消灭;我所怕的,是中国人要从‘世界人’中挤出。”[11]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就是成为一个被“开除球籍”的民族。

巴金先生生前极力呼吁应建立一个文革纪念馆,至今未果。有人建议在北京设置“文革哭墙”,泥牛入海。普希金说过:“诗人是先知。”我以为,诗人还是先行者。文革纪念馆也好,文革哭墙也罢,都不如作为先知和先行者的诗人(文学家),以其大悲悯和大勇毅,率先以文字——其实是满腔热血——为载体,继承鲁迅这一伟大的民族忏悔者的未竟事业,为我们整个民族的忏悔领唱!

[1][10]鲁迅.坟·论睁了眼看[A].鲁迅全集第1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37.240-241.

[2]鲁迅.热风·随感录六十一不满[A].鲁迅全集第1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59.

[3]康慨.世界文坛2015小测验[N].中华读书报,2015-12.16.

[4]鲁迅.坟·灯下漫笔[A].鲁迅全集第1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13.

[5]鲁迅.南腔北调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A].鲁迅全集第4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452-453.

[6]鲁迅.华盖集续编·可惨与可笑[A].鲁迅全集第3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69.

[7]鲁迅.书信·180620致许寿裳[A].鲁迅全集第11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53.

[8]陶东风.戏中人看戏——从杨绛《干校六记》说到中国革命的文学书写[N].中华读书报,2016-06-08.

[9]恩格斯.1891年社会民主党纲领批判草案[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73.

[11]鲁迅.热风·随感录三十六[A].鲁迅全集第1卷[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07.

【责任编辑:周 丹】

I206

A

1673-7725(2016)08-0024-06

2016-06-30

李春林(1942-),男,河北玉田人,研究员,主要从事鲁迅学、比较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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