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赫在乌托邦领域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

2016-03-24 13:09李美熙
关键词:布洛赫空想乌托邦

李美熙

❖哲学·政治

布洛赫在乌托邦领域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

李美熙

分析了马克思主义中的乌托邦元素,介绍了布洛赫关于乌托邦意识、乌托邦功能、具体乌托邦及其主体和意识形态中的精神剩余物的论述。认为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元素主要体现在认识论和工具论方面,布洛赫的乌托邦思想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发展。

布洛赫;希望哲学;乌托邦意识;具体乌托邦;马克思主义

严肃地看待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 1885—1977)的思想,需要“更仔细探讨的是这些问题中的两个,即他的乌托邦设想和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1]。国内学界的有关研究正是沿着这2个方面来展开的,但研究者在论及布洛赫乌托邦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关系时,大多是通过阐释布洛赫的思想来进行比较分析。笔者打算跳出这样的思维模式,而从并置的角度来讨论两者的关系,或许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布洛赫的乌托邦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关系。

一、马克思主义:“现代乌托邦”

部分批评家总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进行冷嘲热讽,而马克思主义对乌托邦却又是自觉地在“抵制”[2]68-78。正如迈斯纳所言,“马克思主义既代表了关于未来社会的乌托邦幻想的最强有力的方面,同时又对‘乌托邦主义’提出了最猛烈的批评”[3]。因此,了解马克思主义与乌托邦之间若即若离的张力,是理解布洛赫乌托邦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关系的基础。

从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以及对共产主义社会的“勾勒”来看,它同空想社会主义一样,看到了眼前世界的混乱和痛苦。马克思主义对空想社会主义“理想国”的态度表明,马克思主义的目标指向乌托邦,它包含着乌托邦的元素。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超越、对人类美好生活的追求,体现了其乌托邦维度。但吊诡的是,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维度成为一些批评家攻击的对象,而批评家对马克思主义乌托邦精神的批判却又激发了人们对资本主义的反思。

关于马克思主义对乌托邦的拒斥,可以从空想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区分来理解。马克思在《巴枯宁〈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一书摘要》中提到:“科学社会主义”只是为了与空想社会主义相对应时才使用,因为空想社会主义力图用新的幻想欺蒙人民,而不是仅仅运用自己的科学认识去探讨人民自己进行的社会运动[4]290。恩格斯曾用这对概念来区分不同时期的社会主义思想。“空想主义者之所以是空想主义者,正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还很不发达的时代他们只能是这样。他们不得不从头脑中构想出新社会的要素,因为这些要素在旧社会本身中还没有普遍地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们只能求助于理性来构想自己的新建筑的基本特征,因为他们还不能求助于同时代的历史。”[4]616马克思主义指出了空想社会主义落入空想的2个原因:空想主义者未能意识到所处时代对于自身的历史限制;他们实现社会主义的手段是“玄思”出来的。“马克思对乌托邦社会主义的批判在本质上是对乌托邦社会主义者们不了解现代历史的作用的批判,他们不承认历史所强加的限制,也没有估计到历史所提供的可能性。”[3]从乌托邦思想史的角度,可以将空想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的区别看作乌托邦与现代乌托邦的区别,后者吸收了黑格尔历史学派的进化观点。“空想社会主义的学说一经同黑格尔主义融为一体,那么,这些学说就不再是‘空想的’而是‘科学的’了。早在1848年卡尔·马克思著作中所提到的黑格尔进化观点,乃是社会理论的转折点。”[5]当然,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历史观并非全盘接受,而是对其进行了改造,进而提出了唯物史观。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使用“乌托邦”一词时,取用的是其“空想的”含义。科学社会主义与空想社会主义的分歧在于达到目的的手段。科学社会主义既看到了特定历史条件的限制,也看到了历史条件在人的主观能动性作用下的可改造性。如果说过去空想社会主义的乌托邦是用来“解释”未来美好世界的话,那么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则是用来改造现实社会的,从而将“乌托邦”含义中的“不存在”转化为“未来存在”。

马克思主义中的乌托邦元素既有工具论意义也有认识论意义,而这恰是它与布洛赫的乌托邦元素产生交集的中介。

二、布洛赫的乌托邦本体论

布洛赫的希望哲学实质是乌托邦阐释学,而乌托邦本体论则是其逻辑起点。

“乌托邦”(Utopia)是托马斯·莫尔在小说中虚构出来的岛国的名称。在西方日常语言中,“乌托邦”一词通常具有 “好虽好但目前没法实现或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含义,也有“空想”“不实际”等衍生义。作为形容词的“乌托邦”略带贬义,类似于“奇思怪想”“痴人说梦”“理想化的”,但同时也可用来指一种心理能力或精神倾向。布洛赫是在后一个意义上发展了“乌托邦”这个概念,他用“乌托邦的”来指一种精神现象:趋向(尚未到来的)更好状态的意向。由此,便有了 “社会乌托邦”“技术乌托邦”“地理乌托邦”“医药乌托邦”“建筑乌托邦”等说法。乌托邦社会主义(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属于“社会乌托邦”,它是对理想社会的勾勒、描绘或设计。乌托邦意识,也可以叫作乌托邦期盼或乌托邦精神,泛指对更好、更完美的未来的期盼、预感和预显。该意识的结构是“尚未”(Not-Yet),因而也可称为“尚未意识”[6]。布洛赫的乌托邦阐释学即始于他在1907年提出 “尚未意识”(Not-Yet-Conscious)。在《希望原理》的导言部分,布洛赫惋惜“尚未”在哲学话语中未被人们发现和探讨。“尚未意识、‘尚未形成’(Not-Yet-Become),尽管它们充实着每个人的意义以及每个存在者的边缘域,却至今没能形成词语,更不用说形成概念了。这一大片繁花似锦的问题域,在以往的哲学中差不多可以说是无人问津。”[7]6“尚未意识”的被冷遇和西方哲学史中固有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有关,这种思维模式只是静止地看到过去和现在。布洛赫对荣格和弗洛伊德将无意识限定在过去的观点进行了批判,认为弗洛伊德理论中的“不再意识”(No-Long-Conscious)只是对过去的复制,将毁掉人们向上的力量。在《希望原理》中,“尚未意识”可以理解为人的意识中趋向的未来性、开放性、创造性,希望、梦想这些情绪和意识都是在“尚未意识”里展开的。布洛赫指出:“定位未来的趋向,期盼的情绪和期盼的理念,这些对应地延伸至尚未意识,这是一种特定的不认为已经满足而停滞不前的意识,是一种充满期望的意识。前进着的醒梦给它们一个真实的未来,一同造就尚未意识及未成真、未满足的乌托邦领域……只有发现尚未意识的向前的及上述所说的期盼,才能使得尚未意识获得一种应有的合适状态:一种乌托邦功能的,即存在于思维与理念的状态。”[7]113布洛赫将“乌托邦提升为人类学的基本原理”[1]。布洛赫所强调的“尚未意识”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理活动,是内在于人类生存结构中的一种方式。

三、无产阶级:具体乌托邦的主体

在布洛赫看来,乌托邦有抽象与具体之分。他认为,“尚未意识”要明确它自身在行动中的意识、知识,这样它才能从心理活动、生存方式转化为有目标、有意识、有内容的方式呈现。乌托邦功能应当通向具体乌托邦。

过去,人们理解的乌托邦主要为抽象乌托邦。“毫无疑义的乌托邦功能只是不太成熟的抽象的乌托邦,这是由于它缺少一个显著的主体以及与现实的可能性联系。由于缺少和现实前进的更好的趋势发生联系,因此它容易误入歧途。”[7]145在这里,布洛赫提供了“指南针”和“路标”。他认为乌托邦功能需要有显著的主体手握“指南针”辨别方向,还需要结合现实中的“路标”指示,才能最终通达具体乌托邦的道路。由此,我们可以说抽象乌托邦与具体乌托邦的区别,就在于显著的主体及乌托邦功能在主体的支撑下在现实可能性里的实践。

具体乌托邦有着显著的主体。布洛赫关于乌托邦功能的主体因素的论述与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在理论层面上是一致的,但其关注的视角与马克思主义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可以说是布洛赫在乌托邦领域对马克思主义的补充。布洛赫的这一视角与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卢卡奇所说的无产阶级意识有交集之处,也被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所引用和发展。那么,乌托邦功能在显著的主体作用下如何具体化,这个过程会面临什么难题?

斯多葛学派在应对“世界坍塌”时愿意坚守在坠石间的自信,正是布洛赫强调的主体所抵制的。在布洛赫看来,主体的存在与否是抽象乌托邦与具体乌托邦的首要差异。布洛赫认为德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呼唤,从狂飙突进运动到1848年革命皆与德国唯心主义的“先验自我”相关。他以此论述了主体在具体乌托邦中的重要性。“无论在现实层面抑或内在层面,主体因素只能让社会主义牢牢抓住,也就是无产阶级意识。无产阶级意识是无产阶级把自己理解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能动地反击性的矛盾,它要给变恶了的世界制造最大的麻烦。”[7]148布洛赫认为无产阶级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恶,同时无产阶级也深受恶的异化、剥削、压迫,这为无产阶级反击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恶提供了根本理据。他和卢卡奇一样都看重无产阶级意识的重要性,并致力于“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这一思维逻辑的背后有明显的马克思主义的影子。

四、发掘乌托邦:意识形态的乌托邦转变

作为具体乌托邦的主体,无产阶级面临着内弱外困的局面。无产阶级主体或无产阶级意识既要防范抽象乌托邦的“逆反”,又要面对因客观形势变化而导致阶级意识被削弱的问题。对此,布洛赫更关注主体因素面对的难题。他认为“主体因素的深层维度能够反击,是由于它不仅仅是否定,同时含有朝向‘能够被期盼的成就’的前进趋势,并且在乌托邦功能中表达了这一前进趋势”[7]148。那么,是什么会造成无产阶级意识弱化?布洛赫给出的答案是:意识形态与乌托邦期盼的一致性程度。“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趋势对恶存在的反击是否或多大程度上与纯粹粉饰性一致。如果人们对恶的存在不进行反击,仅仅进行可疑的修饰,则即使实现了对现有事物的粉饰,也无济于事。纯粹粉饰性绝不是授命于革命,而是试图调和主体与现有事物的矛盾,并进行辩解。这些目的是由某个时期内代表某个阶级的不再具有革命性的意识形态所完成的。”[7]148-149由此,布洛赫分析了乌托邦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相互影响及转化关系。既然乌托邦功能与意识形态存在一致性程度这个变量,那么乌托邦功能与意识形态是存在“交集”的。在布洛赫看来,这个“交集”就是“渴望与改造没有异化的世界”[7]150。他认为,这里面有明显的乌托邦功能的作用,不然无法解释超越了现有的精神剩余物。

布洛赫从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出发,引入马克思主义对于意识形态的论述,然后从文化遗产角度切入意识形态的精神剩余物。意识形态中有精神剩余物,而这些精神剩余物便是人类传承的文化。“至今已经非常明确,这些剩余物无非是由文化领域的意识形态实体中的乌托邦功能所产生的。的确,如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样,单靠虚假的意识不足以修饰包装意识形态……因此,离开乌托邦功能,阶级意识形态只会带来暂时性欺骗,而不会带来艺术、科学和哲学典型。”[7]156布洛赫认为意识形态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如马克思所言为统治阶级所利用的虚假的意识形态,服务于统治需要;另一方面,意识形态包含着超出虚假意识的精神剩余物,而这些精神剩余物源于乌托邦功能在意识形态的文化方面的作用。由此,布洛赫延伸了乌托邦的触角,将其从社会政治领域延伸到艺术文化领域。布洛赫为探寻更多的乌托邦提供了新的路径,而曼海姆的乌托邦意识形态辩证、詹姆逊的马克思主义阐释学则与布洛赫遥相呼应。

布洛赫从主体因素入手论述具体乌托邦与抽象乌托邦的差异,看到意识形态的两面性,试图恢复马克思主义日渐式微的乌托邦精神。这种努力与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如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等)是一致的,他们强调在分析经济领域变革的同时,不能忽视意识形态问题。布洛赫的乌托邦阐释学是基于乌托邦与马克思主义这两条主线,然后螺旋式地展开的。对于乌托邦与马克思主义,他有过这样形象的描述:“马克思主义的力量和真理源自以下事实:它驱使我们梦中的云彩向前进,但没有浇熄这些梦中的火柱,而是用具体性强化了它。”[7]146

五、结语

马克思是乌托邦的敌人,但他最终的目的恰恰是乌托邦的实现[2]109。以改造世界的实践论让乌托邦在现实的跑道中滑行;同时,以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为两翼,使乌托邦在历史和物质约束与现实改造可能性方面取得平衡。可以说,马克思主义的乌托邦元素主要体现在认识论和工具论方面;布洛赫的乌托邦元素则主要体现在乌托邦本体论、具体乌托邦及发掘乌托邦功能方面,这是布洛赫对马克思主义乌托邦元素体现的认识论、工具论的继承与发展。

布洛赫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下,不再宏观地论述阶级、社会,转而具体地论述主体、个人,认为重要的是主体的力量。他从“尚未意识”、乌托邦功能这一微观的角度阐释了革命的“力量来源”。

布洛赫关注的是以马克思主义为代表的具体乌托邦,认为主体力量及现实可能性实践是乌托邦功能上升为具体乌托邦的条件。在资本主义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布洛赫认为能支撑乌托邦的主体力量非无产阶级莫属。

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原型及寓言等,都意在抑制乌托邦的滋长,削弱无产阶级意识,使乌托邦功能无法与现实可能性产生联系,即防止和避免发生暴力革命。布洛赫通过分析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功能的相互影响及转化关系,揭示了意识形态对于乌托邦功能的“隐蔽”作用,同时也增加了发现乌托邦功能的途径。

布洛赫的乌托邦是深入意识的微观化的、具体化的马克思主义乌托邦。

[1]E弗洛姆,M库恩策.寄希望于“具体的乌托邦”:纪念E.布洛赫诞生一百周年[J].哲学译丛,1985(6).

[2]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M].李杨,任文科,郑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

[3]莫里斯·迈斯纳.马克思主义、毛泽东主义与乌托邦主义[M].张宁,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4-6.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G].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乔·奥·赫茨勒.乌托邦思想史[M].张兆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299.

[6]陈岸瑛.关于“乌托邦”内涵及概念演变的考证[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1).

[7]BLOCH E.The Principle of Hope:Vol.1[M].Cambridge:The MIT Press,1995.

(编辑:米盛)

B089.1

A

1673-1999(2016)06-0001-03

李美熙(1987-),男,硕士,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广东潮州521000)中文系教师,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

2016-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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