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农民工与大学毕业生群体的社会距离研究*
——基于同期群的视角

2016-03-25 11:09
关键词:生活空间大学生就业农民工

方 志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劳动经济学院, 北京 100070)



·经济研究·

我国农民工与大学毕业生群体的社会距离研究*
——基于同期群的视角

方志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劳动经济学院, 北京100070)

摘要:从我国城市化进程出发,关注我国大中城市发展观念变换,以及产业结构升级,全国范围内产业梯度转移的新的宏观背景,在此情况下,借助同期群的视角来研究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文章采用大学毕业生群体作为参考群体,从同期群中大学毕业生与农民工两类人群的就业流向的不同变动轨迹来分析各自生活空间的情况,以此来对农民工的社会距离加以重新审视。文章认为,我国农民工群体与大学毕业生群体之间的社会距离在直观上呈进一步扩大的趋势,为此,需要政府在制定就业政策框架时选择更加宏观的一元化就业管理方式,加快解决当前我国大学生就业的区域均衡性问题。

关键词:社会距离;生活空间;大学生就业;农民工

一、社会距离以及农民工的社会距离

“距离”,原本是一个物理学的概念,辞海中将“距离”解释为“两处相隔;相隔的长度”。自从叔本华在他的随笔中提到“箭猪取暖”的寓言之后,“距离”首次被赋予了一种解释人类自我的色彩。虽然叔本华的本意只是通过箭猪之间的距离来唤起人们对社会礼仪的重视,但自他之后,“距离”开始逐渐被更多的人用来解释一些人群之间的关系特征。“距离”这一概念的演变也经历了从物理学的范畴向美学、心理学的范畴,再从美学、心理学范畴向社会学范畴的逐渐拓展[1]。

当前社会学领域所研究的“社会距离”概念是从早先美学家帕克所提出的“心理距离”概念以及布洛所提出的“心理距离说”发展而来的。美学、心理学家的“心理距离”概念,尤其是布洛的“心理距离”说,开启了社会学领域关注个体与群体的心理距离的研究,随后的社会学家们在此基础上将这种研究深入到关注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的研究[2]。我们今天所常用的“社会距离”的概念是来自于社会学家加里布尔·塔德,他在《模仿的规律》一书中,首次提出了“社会距离”,并将它用来表征阶级差异,按照塔德的理解,“社会距离存在于阶级之间, 它是反映阶级之间亲密关系的一种程度,因而是可以度量的。”[3]塔德之后,社会学家劳曼以及齐美尔等众多学者也都对“社会距离”进行过研究,并普遍地对社会距离反映一种“阶级差距”以及“社会关系”再次提出认同。

社会距离理论从其诞生以来,在对社会距离的解释上出现了一次从客观存在说向主观心理说的转化。而在研究对象上面,则存在着从阶级差异向族群差异再向群体差异转变的一个清晰过程。也即早期的社会距离理论从诞生时主要是用来解释阶级之间的关系的,而自帕克、博杰斯等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之后,社会距离更多地被用来解释种族、族群之间的关系。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速,城市问题在社会科学研究中越来越占有重要地位,城市群体之间的差距开始成为社会学家关注的焦点,在此背景下,社会距离理论开始逐渐被用来解释群体之间的关系问题。

在对于关于群体差异的社会距离研究中,我国的专家学者做了大量的最主要的工作。研究主要集中在关于我国农民工群体与城市居民之间的社会距离问题,研究者普遍关注这两大异质性群体的社会融合问题。卢国显较早地对城市农民工群体与城市居民之间的社会距离进行了研究,他在研究中将农民工与城市居民两大群体之间的社会距离具体表达为“人与人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在社会交往中表现出来的否定性的评价和看法、交往双方互相倾诉心里话、双方相互理解的比例和交往行为的频率,以及居住密度、职业构成比例,和在经济困难时一方对另一方提供的物质援助的频率”[4]。此后张海辉、王毅杰、郭星华、许传新等也对农民工社会认同进行研究,这些研究不仅仅关注到两大群体之间的交往行为,还关注到交往意愿等主观方面[5-8]。与社会距离研究同时,我国众多学者,还纷纷以社会认同、社会融合、社会隔离、社区隔离、区隔、社会疏离、农民工小群体、社会分层、社会分化等众多相邻近的视角对农民工与城市居民之间的关系进行研究,并且在各自的研究领域中获得了较为丰厚的成果。

纵观已有的农民工社会距离的研究,发现存在以下三个方面的共性。第一,研究农民工时着眼于我国城市化开始加速的较早期情况,对于现阶段城市化进程中新出现的大城市产业结构转换、全国范围来看产业梯度转移这样一个宏观背景因素缺乏必要的和足够的关注。第二,对于农民工社会距离的研究,绝大多数专家学者都是将城市居民作为唯一的参照群体来研究,偶尔有少数学者将留守在农村的农民纳入研究对象中;而对于同样存在异质性的大学生毕业生群体却没有被纳入研究范围。关于这个问题,笔者认为,先前的学者们受社会距离的主观心理说的影响,更关注从农民工这一主体自身的视角来审视其与参照群体的社会距离问题,之所以不去考虑农民工与大学毕业生的社会距离问题,是因为他们觉得农民工考虑问题时的参考对象一般不会放在大学毕业生群体上,同时,我国大学生就业与农民工就业的市场分割由来已久,已经被众人作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接受。但事实上,从农村进入城市的大学毕业生和来城市打工的农民工,原本就是同源,在人口学与社会学研究中,属于“同一批人”的概念,研究这一批人,也即同期群的不同发展轨迹(生命事件),能够更明晰地解释群体分层与分化的现象。将大学生群体与农民工群体这两类人群放在同一个研究框架之下,研究这两类人的社会距离问题,可以更直观地反映出相同一代人一种明显的社会分化现象。此外,我国农民工群体中新生代农民工日益增多,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自我观念更强,会表现出一种和其前辈不一致的思考方式,在参考群体的选择上不仅仅会停留原有对象上,往往会更多地以自身同一时代人群为参考对象。第三,对于农民工社会距离问题,随着我国改革逐渐向社会领域的纵深发展,原先众多和户籍相紧密关联的政策逐渐放宽,加之新生代农民工自身能力增强,农民工在城市中的生存状态呈转好趋势,为此,专家学者普遍认同农民工的社会距离正在从“隔离”向“融合”转换,“融合”正在成为主题。对于这种观点,笔者也持赞同态度,但笔者同时也发现,从更宏观的背景来看,借用同期群的分析视角,大学毕业生群体与农民工群体的社会距离却呈更为复杂的变化。

基于以上三个方面的问题,本文从城市化进程出发,关注我国大城市产业结构转换、全国范围产业梯度转移对我国生产性农民工流向的影响,在此基础上,研究我国大学毕业生群体同农民工群体的空间隔离问题,在对同期群的不同生命事件的理解的基础上,重新来审视我国农民工的社会距离。

二、早期我国农民工与大学毕业生群体的社会距离

早期我国农民工与大学生群体的社会距离问题可以通俗地以“同城不同命”来加以表示。“同城”,指的是农民工的流向主要集中在大中城市、东部沿海等社会经济发达城市,而这些城市,也是我国大学生就业的首选城市与主要集中地。农民工群体与众多大学毕业生群体,大家共同生活、工作在同一个城市。“不同命”,指的是双方无论是在身份地位、经济收入、城市待遇等各个方面,都存在极大的差距,农民工群体更多地在对自我的认知上形成与大学生毕业群体的疏离,表现在不论是居住还是心理上都存在一定的差异。

(一)我国早期农民工与大学生就业的方向选择

我国大规模人口流动的出现,是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到了90年代出现高潮,并为社会学家所关注。此时的流动人口以大量农民离开农村,进入城市打工为主。从流向上看,以农村往城市、中西部地区流向东部地区最为明显。虽然此后,我国的流动人口出现农村往农村、城市往城市的流动多元化特征,但从农村往城市尤其是大城市、中西部往东部经济发达地区这样一个主要特征一直没有发生大的改变。1990年,在流入地至少居住3个月以上的外来人口,全国共有3124万人,其中52%分布在东部地区,32%分布在中部地区,只有不到16%的外来人口分布在西部地区。而到了1995年,分布在东部的农民工则上升至58%[9]。对于安徽和四川这两个流出地大省来说,四川的农民工主要是集中流向广东,而安徽的农民工则主要向江、浙、沪、北京和广东流动。1994年,四川流向广东的农民工占总体的50.4%,而安徽籍的农民工分布在前述5地的合计占到总体的77.6%[10]。劳动保障部专题调研组对2006年全国外出务工就业人员的情况的调查结果表明,当年流向珠三角、长三角以及环渤海地区的外出务工就业人员占总量的44.4%[11]。

我国大规模的农民工定向流动特征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在延续,到21世纪初并未表现出来明显改变的趋势。2000年我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东部地区、大中城市作为我国农民工群体的集中流入地,这一情况不仅没有得到改变,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强化[12]。

和农民工的就业流向相比,我国大学毕业生也一直表现出集中于大中城市的不均衡分布的特点。北京、上海及东部经济发达城市涌入越来越多的大学毕业生。就业于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广州等地的大学生基本上占大学毕业生总体的一半[13]。这个时期的大学生就业表现出两个特征:一是东部地区过于集中,中西部地区较为分散的特征,“孔雀东南飞”,就是当时的一种形象的说明;二是在省内大学毕业生就业分布也呈不均衡状态,大中城市、省会城市以及经济条件较好城市吸收了大量的省内就业的大学毕业生。

比较来看,早期我国农民工就业与大学生就业分布呈现出相当大的重合。无论是大学生还是农民工都是将发达地区、大中城市等作为其首选。在流动动机上,都表现出明显的追求经济增长极的特征。

(二)同城不同命——早期两类群体的社会距离

虽然早期农民工在就业方向上和大学生有所趋同,两类群体共同生活在同样地方。东部发达地区、大中城市,尤其是大城市是这些人共同聚集的地方。但这两类群体社会距离上却存在重大的差距,这突出表现在两类群体对于生活地的融合情况上。无论是大学生群体,还是前往大中城市打工的农民工,在大中城市中生活时,其感受生活、认同城市时所选择的参照群体都是同样的:不论是大学生,还是农民工,他们所比较的都是本地户口居民。

和大中城市本地户口居民相比,前往大中城市就业的大学生们在融入当地城市时往往都会遭遇外来群体难以快速融入的困难。这些困难有一部分是因为户籍所造成的制度性因素,毕竟在早期我国的户籍制度更为严格,虽然有部分大学生在分配及后来的市场择业情况下顺利取得当地的户口,但更多的大学生并没有取得当地城市户口,从而未能享受与当地居民同等的福利待遇。这一部分大学生和当地居民相比,则存在制度化所带来的社会融入问题。此外,除户口外,大学生进入城市生活,和当地居民相比,还存在着诸如缺少社会资本积累等困难。

农民工进城打工时也会遭遇同样的问题。但和大学生相比,农民工进入城市生活的困难更加突出,他们不仅会遭遇众多外地大学生所遭遇的不公平事项,更重要的是,农民工群体和大中城市居民相比还存在着就业的不规范等经济方面的问题。早期进入发达地区、大中城市打工的农民工在职业趋向上主要是以生产性为主,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农民工从事低端的服务业。“脏、苦、险、累”是他们所从事工作的主要特征,在打工收入方面,也是和本地居民中的正规工作者无法相比。不仅仅是大学生群体所关注的融入困难而且能不能融入,才是农民工所感受更多的问题。

综合来看,大中城市本地居民、大学生就业群体、农民工群体三类人群相比,大中城市本地居民无疑享受到很多先赋的权利,大学生群体以及农民工群体,无不都希望向这类群体转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后天的努力获得与第一类人同等的权利。所不同的是,大学生群体在向第一类人转化的能力方面更强,无论是学历、知识,还是经济收入方面,大学生群体都享有一定的优势,这种优势往往能够抵消掉他们同第一类群体的先赋地位。为此,就算不能顺利成为第一类人群,彼此之间的差距也不构成截然不同的天壤之别。而农民工则完全不同,他们的弱势地位,不仅仅存在缺乏户口所带来的众多显性福利上面的问题,更多的是基于户籍制度以及自身能力两个原因共同构建的就业机会与就业质量的弱势上[14]。和大学生群体不同,农民工的这种弱势地位构成了他们同大中城市群体之间反差无比巨大的社会距离。

鉴于此,虽然农民工群体在考虑自己在城市中生活的感受时通常不会将大学生群体作为自己的参考群体,但同样以大中城市本地居民为参照,我们一样可以观察出农民工群体与大学生就业群体两类异质性群体之间的巨大的社会距离来。之所以说两群体之间的社会距离极大,是因为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就业质量方面,前者是烈阳之下挥汗如雨,后者则是办公室内安坐桌前;生活质量方面,前者是贫困节省窘迫,后者则是相对宽裕。

三、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民工社会距离的新特征

如前所述,已有的研究文献中普遍针对的是我国城市化加速阶段的早期情况,而近些年来,我国人口城市化的新情况,以及新变化所带来的一系列对于农民工就业与生活的深刻影响,学者们还没有特别加以关注。众多关于农民工社会距离的研究,主要还是在原有的城市化背景下进行的。在我国城市化加速的早期,我国经历了改革开放以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追求城市内经济的高速发展,各个大中城市竞相追求工业产值,而在产业结构上普遍选择生产加工业尤其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在这种大背景下,造成了我国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以及农民工的定向流动特征。而近些年来,伴随着我国经济长达二十多年来的持续高速增长,城市发展重心开始从片面追求经济建设向经济发展中关注社会问题转移,同时伴随着这一理念的转变,我国城市化建设中产业结构也正在不断升级,早先的经济发达地区、大中城市的制造业开始从低端的劳动密集型逐步向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转变,低端服务业开始向高端服务业转变,与此同时,从全国范围来看,生产制造业的产业梯度转移越来越为凸显。在这样一个全新的背景下,有必要对我国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重新加以审视。

(一)社会距离的直观指标——生活空间

社会距离是一个同时包含主观和客观意义的概念,对于它的测定十分复杂。农民工的社会距离,最常见的研究往往会从与对象的交往、对对象的认可等众多角度来加以分析,而大家所熟悉的博格达斯社会距离量表更是对此加以了细分。无论如何操作,农民工与参照群体之间的交往难易程度、交往频率都是不可或缺的。为此,农民工的生活空间便是一个十分重要同时也最为直观的一个指标。农民工的生活空间反映出农民工群体与参照群体之间的物理距离,以及伴随此物理距离所带来的双方心理距离的远近、双方互动的实现难易程度、可能的互动频率等等方面。而事实上,尽管不同阶级、阶层、群体的社会距离会有很多方面,但常常都会从双方之间的生活空间的区隔程度表现出来。

还是回到早期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虽然农民工同城市居民之间的差距有很多方面,但农民工的社会距离,或者说农民工对城市的认同可以从其生活空间直观反映出来。在我国城市化加速的早期,农民工虽然已经离开农村进入城市工作,但不同于城市原有居民,他们在生活空间上往往会表现出定向居住以及同类集中杂居的特征。在选择居住地点上,城市郊区、城乡结合部、城市贫困社区往往是农民工大规模居住的主要选择地。而在邻里选择上,农民工更倾向于选择同类群体相邻居住,在认同上表现出明显的自我认同的强烈特征,“城中村”就是最好的说明[15]。虽然农民工和原有城市居民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中,但往往在居住地点、生活空间上各自拥有自行的轨迹。

同样地,这样一种情况,也出现在农民工与大学毕业生群体之间。虽然这两类群体都同样以大中城市、经济发达地区为主要就业目标,但尽管是在同一个城市之中,双方之间却存在分割。同样是租房,农民工群体居住在自我的社区之中,会租住地下室、城中村,而大学毕业生则通常居住在正规的、条件相对较好的小区中。出于双方经济基础、工作质量的巨大差异,相比农民工同城市原有居民的空间距离,甚至于农民工与大学毕业生之间的空间距离往往会更大一些,加之大学生群体与农民工群体这两大群体基于年龄、工作交集等的原因,互动的可能性更低,为此会表现出两大群体之间的彼此疏离。

(二)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生活空间的新变化

新时期,我国农民工群体与大学毕业生群体之间的社会距离相比早先阶段,出现了重大的变化,如果说,早期我国农民工群体与大学毕业生群体之间的社会距离可以用“同城不同命”来通俗地表示,则现在我国农民工群体与大学毕业生群体之间的社会距离从趋势上来说可以改用“彼此不同城”来加以阐释。

从众多统计数据来看,我国大学生就业的流向并没有产生转折性的变化,大学毕业生在就业意愿方面,相比早先的毕业生们,同样是愿意留在北京、上海、广东以及其他经济社会条件较好的大中型城市。而在就业城市的实际选择上,虽然实际行动会与就业意愿产生一定的偏差,但总体而言,从实际的就业方向来看,大中城市等经济条件较好的地方吸纳了我国每年的绝大多数大学毕业生。麦可思公司最近几年对于大学生毕业以后几年的追踪调查结果,相比大学生毕业前的在校统计数据更具有权威性,通过最近几年麦可思公司发表的《大学生就业蓝皮书》的报告对比分析可以进一步辅证这一结果。在麦可思的《2011年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中,一个最为直观的数据是,2010年的本科毕业生中,流向泛长江三角洲区域经济体、泛珠江三角洲区域经济体、泛渤海湾区域经济体三大区域的毕业生占总体的73.6%,已经接近当年全部本科毕业生的3/4。而流向到北京、上海、天津、重庆仅仅四个直辖市的本科毕业生就占所有本科毕业生中的20%,这部分人加上流向副省级城市的本科毕业生则达到51%,超出全部本科毕业生的一半。2014年根据中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仅以软件类职位为例,流向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杭州、南京、成都、武汉8个大城市的大学毕业生就占了总体的79.6%。由此可见,我国大学生就业中的区域集中度依旧保持在甚高的水平。虽然近些年伴随我国大中城市生活成本以及就业压力的不断增大,“逃离北上广”成为网络上偶尔可见的口号,但事实上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大规模的逆向流动,“逃离北上广”一方面没有得到统计数据的支持,另一方面随后又有代之以出现一种对小城市就业岗位不足、就业渠道不透明的理性反思的趋势,出现“逃离北上广,我们能干什么呢?”的感叹。为此,可以认为大学生就业从大中城市向外围发散并不具有代表性,只能算是一种小群体对抗大城市问题的微弱自语。

相比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流向而言,农民工的就业流向则呈现出一种更为复杂的流动变化。从流动人口总量上来观察,我国流动人口的总量依旧在不断上升,整个“十二五”期间,我国流动人口年均增长1000万左右,依据国家卫生计生委公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4》,到2013年末全国流动人口的总量已经达到2.45亿。而在近些年的农民工供给来看,原有的主要劳动力流出地域其农民工外出打工的人数也是在上升的,单以劳动力流出大省安徽省为例,从“五普”到“六普”的十年间,流动人口就增长了911.9万人之多。然而值得我们思考的是,虽然农民工的总量在持续上升,同时东部经济发达地区以及大中城市依旧是我国农民工的主要流入地、但近些年来,我们还是会经常能够看到关于“民工荒”的报道。学术界对于我国当前究竟是存在“民工潮”还是“民工荒”,是区域性“用工荒”,还是全国性“用工荒”,劳动力供给总量是否存在转折,刘易斯观点是否已经呈现,等等,也是出现甚多争议和讨论的。笔者这里综合近些年来众多学者对于“民工荒”以及农民工流向的研究,归纳起来,有这样三点关于农民工流向的变化是较多学者所认可的:一是农民工在全国范围内的区域流向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即从2005、2006年前后农民工的流向出现了一个从东部沿海地区主要是广东向长三角地区转移,进而这种流动开始向京津唐地区推进。二是我国流动人口的选择更加多元化。从珠三角向其他经济发达区域的转移便是一种说明,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农民工在西部大开发的宏观背景下向西部不发达地区开始流动,同时,伴随农村社会状况的改善,还有不少农民工将留在家乡发展作为自己的选择。三是农民工外出打工的选择地,不仅仅关注大城市,已经开始渐渐向中小城市转移[16-18]。

对于第一个方面,笔者认为,大量农民工向长三角地区转移的过程,也是伴随着从大城市向中小城市转移的同时性变化的。学者们在思考大量农民工从珠三角转移至长三角乃至京津唐地区的主要原因,通常会认为我国原先珠三角地区加工制造业处于产业链低端的产业结构是其主要原因[19]。长三角地区成为我国吸纳流动人口最多的集中地,在其产业结构上具有一定的优势,但同时,我们应该看到,长三角地区的城市化道路有其固有的特征,城镇化,而非仅仅城市化,更符合其内涵;相比其他地区,长三角地区的城市化走的是一种块状发展的道路,而非仅仅是点状推进。另外,有学者指出,长三角地区的这种城市化发展道路,是一种“泛城市化”的现象,即小城镇、农村发展速度加快,使得“走过一村又一村,处处像城市;走过一城又一城,处处像农村”。为此,大量农民工集中于长三角地区,并非都是进入主要城市打工,更多的是分散至长三角的各个中小城市、城镇,甚至农村中。

对于这种大量农民工流向的新变化,笔者认为,我国城市化进程中宏观背景的变化是最主要原因。在发达地区,尤其是各大中城市开始出现从经济发展速度向经济发展质量转变,从传统加工制造业向高新技术加工制造业转变,从低端服务业向高端服务业转化,以及同时在全国范围内开始出现从大城市向周边中小城市、从东部地区向中西部地区的产业梯度转移,这些都构成了我国现阶段城市化进程中新的宏观背景。

为了更好地分析此问题,这里笔者将农民工群体划分为传统制造业与低端服务业就业群体,以及高新技术制造业与高端服务业群体两类人群。很明显,受制于我国国民教育素质的现状,我国大多数农民工尤其是非新生代农民工都是属于前一类群体,即便是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的新生代农民工群体,也是以就业于传统制造业及低端服务业为多。近些年来,北京、上海、广东等大城市受制于自身人口压力以及资源制约,分别制定了自己的制造业产业结构升级的计划,关注高新技术加工制造业在其工业总产值中的贡献;相应的,服务业的结构也是在不断上升的,“腾笼换鸟”便是这一变化的形象说明。与此同时,一些不发达地区、中小城市在承接产业梯度转移时,为了更好地发展本地区的经济,在全社会关注农民工社会福利,以及户籍制度逐步松动、公共产品供给制度改革的情况下,能够提供更多有利于农民工群体的相关政策。鉴于此,笔者认为,我们通常采用的流动人口流动动因的“推—拉”模型中,在现阶段已经出现了一些大中城市制度性的推力作用,以及小城市承接产业结构转移而产生的内引作用。

我国农民工流动方向出现从大中城市推力减弱,小城市拉力增强的情况,不仅仅如此,伴随着我国产业结构升级以及产业梯度转移的加速,近距离的人口流动将越来越呈常态。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1年我国农民工调查监测报告》显示,2011年农民工总量超过2.5亿人,省内务工人数首次超过跨省外出人数,中西部对农民工的吸纳能力增强。以同样为流动人口大省的山东省为例,2011年山东省流动人口总量达到1608.4万人,其中,跨省流动为223.8万人,省内流动为1 347.3万人,占了总流动人口的83.8%[20]。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我国大学毕业生的就业主要还是集中在大中城市、发达地区,而原先同在这些地区集中的农民工群体则开始多元化流动。以人数最为集中的传统制造业以及低端服务业为主的众多农民工正在逐渐离开原有的城市。农民工群体与大学生就业群体的社会距离正在以一种最为直观的生活空间的更大范围的拉开距离而逐渐呈现出来。

最后,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彼此不同城”现象在传统生产制造业农民工群体来看已现端倪,但从整体农民工流向来看,暂时并不十分明显:当前我国农民工主要就业的城市还是与大学生就业的城市有相当的一致性的。笔者认为,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要是基于如下两个原因:一是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宏观背景转变是缓慢的,并非一蹴而就,大中城市的产业转型以及全国范围内的产业转移都还在启动过程中,并非已经完全完成,为此,我国农民工的流向还受我国宏观范围内产业布局的影响。二是我国农民工群体的构成正在逐渐变化,原先的老一代农民工正在慢慢退出就业市场,而总量逐渐增多的新生代农民工,在就业意愿上是同大学生就业群体相一致。有一些专家就此进行研究,指出新生代农民工已经脱离了生存型求职的范畴,在就业地的选择上更倾向于发展型以及体验型,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新生代农民工一般愿意往大城市求职,由此造成了虽然我国大多数生产型农民工群体正在从大中城市退出而农民工总体依旧以大中城市作为主要就业地的现象[21-22]。

但是笔者认为,这种两类群体中“同一批人”大规模重合的“同城共生”现象的存在只是暂时的,这同样也是基于两个原因:一是虽然大学生与农民工群体同样在大中城市以及发达地区就业,都是有追求经济增长极的目的,但两类群体对于产业布局变动的敏感性是不同的,在大中城市产业结构转型以及全国范围内产业梯度转移的过程中,大学生与农民工两类群体就业时的“弹性”存在较大差异。面对产业结构转型与产业梯度转移,人力资本积累居弱势地位的农民工群体对于产业布局的变动、产业在区域内分布的变动更为关注,这部分群体流向的转变速率是要明显快于大学生群体的。二是新生代农民工就业意愿是以经济发达的大中城市为主,但其实际就业能力相比大学毕业生而言存在客观的弱势,目前我国产业结构转移以及产业梯度转移只是刚开始加速,这些农民工在经济发达的大中城市还有就业岗位,但随着产业结构的进一步转化,加之新生代农民工在大城市生活体验的结束,必然会出现农民工总体向中小城市产业结构转移承接地分散的趋势。鉴于此,从同期群的“同一批人”的对比情况来看,我国大学生就业群体与农民工群体彼此共同生活在相同地域空间的情况必将产生变化,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中宏观背景的加速转变,尤其是我国大中城市产业结构的转型以及全国范围内产业梯度转移的加快,必然将会产生我国社会主要两类就业群体的“彼此不同城”现象。

四、结论与讨论

本文基于同期群的分析视角,通过对大学毕业生与农民工两类群体的不同就业流向的变化进行分析,结果表明:我国大学生就业的流向变化不大,没有出现转折性的变化,其均衡化还远没有出现;与此同时,伴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我国农民工群体就业流向开始出现一些新的现象,农民工群体就业流向开始出现多元化,虽然从目前整体来看,还与大学毕业生群体就业流向有所重合,但大部分在传统生产制造业就业的农民工正在逐渐从大中城市脱离,“民工荒”现象已经初现。从趋势来看,“彼此不同城”将成为两大异质性群体社会距离的主要表征。

不同于我国现有的大部分研究结果普遍认为我国农民工群体的社会距离正在逐渐拉近的事实,本文所研究的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更为复杂。笔者认为,“距离”是个相互的概念,研究社会距离,必然需要事先设定好所参照的群体,我国大部分关于农民工社会距离的研究中,“理所当然”地将农民工的参照群体设定为流入地的户籍人口,但如前所述,随着我国城市化的阶段演进,我国农民工群体的主体正在发生巨变,迅速地从以第一代农民工群体为主,转向以新生代农民工为主。这一新的农民工主体,在思维方式上与其前辈迥异,他们更少农业活动经历,而就业前的读书学习经历成为其思考问题的起点,为此,在社会认同中,更有可能与同样来源地的“同一批人”进行比较,会将读书学习“成功”的大学生群体作为自己的参照。为此,对于我国农民工社会距离问题的研究,应该从更复杂的视角来重新加以审视。我们采用早先研究时的视角,将农民工群体同流入地户籍人口进行比较,此时会发现我国农民工社会距离正在不断缩小。但倘若我们考虑到农民工主要意愿参考对象的变化,将农民工群体的参考对象调整为同期群中的“同一批人”,从这个角度重新观察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则结果并非如先前研究中的那么乐观。在本研究中,我国农民工群体与大学生就业群体的生活空间正在呈割裂化的演化趋势。

同期群视角可以很好地观察“同一批人”的不同人生轨迹,我们可以通过原本是同源的“同一批人”的不同重大历程(生命事件)来观察这一批人在经历过不同的事件之后各自的发展趋向。原本是同源的农民工群体与大学生就业群体,在经历过高考等学习事件之后,各自的结果不同,而这种不同不仅会使得两者在相同城市内产生差距,还会因为城市化进程的演进,通过两类群体就业区域的差异而形成更大的区隔。两类群体在生活空间上产生差异,拉大了彼此之间的社会距离,而社会分层则很自然地由此而产生。

笔者认为如此后果是很严重的。这一方面是因为社会分层并非在其他群体之间形成,而是在我国最大的两类就业群体之间产生,这两类群体都是规模巨大、影响深远,在这两类群体之间产生相对固化的社会分层现象,显然不利于我们实现构建和谐社会的目标。另一方面,这两类群体之间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经济社会地位的规律性的分化,还形成了各自专属的主要生活空间,在空间距离上产生疏离,这样一种疏离无疑会产生整个社会的融合问题,同时,还会对我国目前发展不均衡的城市体系形成一种强化,造成更加严重的社会不公平。更为严重的是,倘若考虑到目前我国大中小城市在资源获取、公共产品支出方面的严重不平等,大城市享有了更多的资源、拥有了更多的权力,而小城市在整个城市体系中处于弱势地位,则这种区隔的生活空间无疑会使得两类群体各自所拥有的生存环境、社会支持能力表现出一种先天性的不平等,从而会对其后天努力以及后代成长造成先赋性的制约。可以想象,农民工的后代在小城镇成长,基于其生活环境、教育水平等的不平等,更可能地在社会分化过程中被“甩出”中心圈。虽然这只是一种预测的可能,但目前城市子女与农村子女在教育机会上的不平等已经呈现,这无疑佐证了笔者的推测。

鉴于此,笔者认为,我们应该更客观地研究我国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将农民工的社会距离问题研究放到我国城市化的进程中进行研究,并对我国城市化发展中农民工与大学生的社会距离的拉大形成警惕。应该提前对此类问题产生的后果加以分析,并提出对策。具体来说,我们在当前的就业政策的制定上,应该改变原有的将大学生就业群体与农民工就业群体分类管理的状况,应该在现有二元化就业政策体系的基础上,以更加宏观的视角,构建大学生就业群体与农民工就业群体相统一的就业管理政策。毕竟从未来发展趋势来看,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已经成为我国农民工群体的主流,其与大学毕业生群体一同构成我国就业人群最重要也是最需要关注的两类群体。新生代农民工群体与大学毕业生就业群体“彼此不同城”的社会距离的拉大,显然是不合适的。我们要深思这一城市化进程中复杂的制度方面的成因,并警惕这些制度因素的固化,从而避免在短期内使得两大类群体彼此社会距离拉大程度的不断加深。而对于目前来说,进一步加快大学毕业生就业的区域均衡化有利于改善这一问题。

注释:

数据来源:2014年中国大学生就业十大热点问题,http://www.chnsourcing.com.cn/outsourcing-news/article/9027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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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蕾)

Research on Social Distance between Migrant Works and University Graduates in China—BasedontheTheoryofCohort

FANG Zhi

(School of Labor Economics, Capital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Beijing, 100070, China)

Key words:social distance;living space;the employment of university graduates; migrant worker

Abstract:Starting from the process of the urbanization in China,paying attention to the development concept change of the large and medium-sized cities,and the upgrading of the industrial structure as well as the transfer of the industrial gradient,this article studies the social distance of the migrant workers by virtue of cohort theory.Taking the university graduates as reference group,through the different roads and the different living space which the two groups experience,the study re-thinks the social distance of the migrant workers.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social distance between the migrant workers and the university graduates becomes larger intuitively.So the government needs to choose more macroscopic unified employment policies,and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regional imbalance of the employment of university graduates.

收稿日期:2015-12-23

*基金项目:北京市属高等学校创新团队建设与教师职业发展计划项目“首都人口、环境与发展研究团队”(项目编号:IDHT20130523);北京市社科规划项目(项目编号:12SHB001);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研究生培养——研究生教育能力建设与提升项目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方志(1977-),男,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劳动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人口与经济编辑部主任,副编审。

中图分类号:F323.6;G647.3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342(2016)03-2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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