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遇见豆子

汤汤

（14）山洞第一夜

这座山没有什么风景，遍布着低矮的灌木丛，少有人来，山洞就在南面半腰的地方。爬到洞口，谷子累得一屁股坐了下来。

“豆子，到了。”他喘着气高兴地说。

豆子睁开眼睛，抱着他的脖子，转头去看。

“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山洞。”

洞口长着高高的杂草和茂密的灌木丛，是天然的屏障。

“我们要住的地方？”

“是啊！”兴奋的谷子没有觉察出豆子的失望。豆子从他的身上滑下，落进杂草丛里，草淹没了他的大脑袋，他哗啦哗啦地往洞口走去。

“唉，就是这么一个破洞啊。”豆子毫不掩饰他巨大的失望。

“不破呀。”

“还不破呀，里边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豆子撇撇嘴，他对这个养伤的地方一百个不满意。

“你带手电筒了吗？”豆子问谷子。

“没有，我忘了。”

“蜡烛呢？”

“也没有。”

虽然不高兴，豆子还是跟着谷子走进洞里去。他的眼睛好—会儿才从黑暗里看到谷子的脸。

“我们就住这儿了？”

“是的，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秘密的地方。”

“这儿没有床。”豆子用脚跺跺地面，“又冷又硬的，你带床了吗？”

“没有带，也带不动。”

“唉，早知道这样，你该把床带来的。”豆子这句话，简直有些不讲道理。

“我们先吃早餐吧。”他们俩坐到洞口，谷孑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几乎都装了来，两个大塑料袋，一个背包全塞得满满。

吃饱了的豆子心情好多了。

他一会儿穿过灌木丛和杂草，跑到外头四处看看，一会儿跑进洞里躺到地上，闭着眼睛看看能不能睡着觉。

“我们去割一些草来做一张软软的床。”豆子提议道。谷子很赞成。

“谷子，你带刀了吗？”

“没有带。”

“唉，怎么能不带刀呢？你真笨。”豆子斜了谷子一眼，谷子赶忙说：“我们用手扯。”

“你扯。”

“好，我扯。”

谷子一直扯到太阳偏西，十个指头都有了细细的伤口，豆子才说够了。他们把草铺了一张床，挺厚的，挺软的，就是有一点儿扎入。

“谷子，你带床单了吗？”

“没有。”

“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床单呢？我真不知道，你都带了些什么？”

“吃的。”

“唉，就知道吃的。”豆子嘟囔道。

“这些吃的不都是为你带的呀。”谷子笑了。

一个白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他们一边瞅着漫天的晚霞，一边吃晚餐，又一个大塑料袋吃空了。他们在山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开始了。

谷子和豆子早早钻进了洞里，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就是面对面，鼻子抵着鼻子，也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他们摸摸索索地上了床，躺下来。床上一点儿也不温暖。

“谷子，你带棉被了吗？”

“没有。”

“唉，到山上来过夜，怎么能不带棉被呢？”豆子冻得瑟瑟发抖。

谷子把衣服解开，把豆子裹进自己的胸口。

“这样好些了吗？”

“还是冷。我们必须烧一堆火。”豆子说，“你带打火机了吗？”

“没有。”

“那么火柴呢？”

“也没有。”

“我就知道你会说没有。我都快被你气死了！我们冻死算啦。”

接着豆子可怜巴巴地说：“如果我没有受伤就好了，我的手指头就能喷出火苗来。”

“你有这样的本领？那你试试？”

“那是以前的事情。现在试了也白试，自从翅膀断了以后，我什么本领都没有了。”

“可是你的翅膀已经快长好了呀，说不定，本领已经回来一点点了。”谷子不甘心。

“好吧，那我试试。”

豆子把两只手使劲地搓了又搓，然后，掌心合拢放在胸前，往前一伸，嘴里叫道：“火！”

“你看，没有用。”

“你再试一次。”

“不试了，没用的。浪费力气。”黑暗里豆子说得有气无力。

“起码得试一百次，才能放弃。”谷子给他鼓劲儿，“反正冷得睡不着，有事情做，不容易冻死。”

“那好吧。”

豆子一次一次地试，他心里压根儿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当他的指尖突然喷出一小簇火苗的时候，他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谷子赶紧抓过一把草点燃了。

多么温暖和明亮的火啊。

豆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张着嘴巴，抽着气，在火光里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洞里亮了，暖了，他们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15）豆子的翅膀长好了

天亮了，在山坡上吃了早餐，两个人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因为要捡足够多的干树枝当柴火烧。他们—趟一趟往洞里搬，像两只勤勉的老鼠。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都饿极了。豆子吃得狼吞虎咽，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谷子说：“咱们得省着点吃。”豆子说：“我才不管，我饿。”所以省着点吃的只能是谷子了。

下午继续干活。

傍晚，干树枝在洞里堆成—座小山。谷子的背包里除了一根香蕉和两根火腿肠，没有其他可吃的了。豆子说：“还是饿。”他想到了自己的小包，从里边拿出可可送他的糖果罐子。

罐子一会儿就见了底，谷子只吃了一颗巧克力。

这个晚上，豆子只试了两次，指尖喷出的火便点燃了枯树枝。

有了火，山洞成了温暖的天堂。

可惜这个天堂没有食物。

到哪里去找吃的呢？

在山涧的深潭里，他们看到几条肥肥的鱼。

“我们吃鱼吧。”豆子舔了舔嘴唇说。

谷子跟着豆子站在深潭边，水是幽绿幽绿的，看不出有多深。

“你看，多肥的鱼，吃几条就饱了。”豆子指着水里，眼睛放光。

“生的鱼，我不吃。”

“笨谷子，烤熟了吃，可香啦！”

谷子的眼睛顿时也放了光。

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里肥肥的鱼，可惜再怎么盯，它们也不到岸上来。它们时而扭扭身体，时而甩甩尾巴，甚至大摇大摆游到他们脚边，好像说：

“哼，想吃我们，没门！”

“唉，如果我没有受伤，捉几条鱼，简直是太容易了。我只要用—根手指头朝它们轻轻一指就行。”

“—指就行？”

“当然，我的手指头会放出一股电，把鱼电得高高地跳起来，摔到岸上。”

“那你试—试啊？”

“试了也白试。”

“你的手指头不是能喷出火苗了吗？说明你的本领正在慢慢恢复，试试吧。”

“那就试试。”

豆子把右手别到背后，嘴里喊着“一、二……”喊到“五”时，一根手指迅速指向深潭的一条鱼。只见一束白色的电光从他的指尖射出，与此同时，那条鱼扑腾着跳出了水面，然后重重地摔回了水里，翻出雪白的肚皮。

“啊！你成功了！”谷子大叫。

豆子呆呆地看了自己的手指头一会儿，啊，本领真的慢慢地回来了，他高兴得连翻了十个跟斗。

他们就在潭边生了火，开始烤鱼。

真香啊！

豆子的指头百发百中，一条接一条的鱼摔到岸上。他们烤啊，吃啊，两个肚子都撑得滚圆。

没有了寒冷，也没有了饥饿。晚上两个人坐在洞口，围着火堆看星星。

“你看，那颗就是大木桶星球。”豆子指着一颗星星急切地让谷子看。

那么多星星，谷子没有办分清到底是哪一颗。

“哪颗？”

“那颖呀，就是那颗。”

“是那颗吗？”

“不是不是，是那颗。”

“不是那颗是哪颗？”

“就是那颗，那颗，哎哟，你笨死了。”

为了不让豆子生气，谷子不得不装作已经看清楚的样子，“哦，我看到了，是那颖，是那颗，特别亮的那颗。”

“是啊，特别亮，特别好看的那颗，就是大木桶星星。我想大木桶，我想妈妈——”

“别伤心，你的翅膀不是快长好了吗？你很快就能回大木桶了。”

“嗯，很快了！”

住在山洞的第四天，豆子的翅膀长好了！比预想的要快得多。

豆子还让谷子抓住自己的双脚，带着他一起飞行。谷子不停地尖叫，叫了几次后，就不怕了。

（16）再见吧豆子

第五天傍晚，豆子说：“谷子，我要回家了，我已经给妈妈传递了信息。”

“嗯。”谷子点点头。对豆子的守护，到这里就要画上句号了吧，他的心里，此刻如果有一百个高兴，那就有两百个不舍得。

“可是我又很难过，不想离开你。”豆子拉着谷子的手说。

我也很难过，谷子的心说，而他嘴里说的是：“快回家吧，你摸摸自己的头发，就该知道你妈妈有多么焦急。”

豆子背过手去，从翅膀上掰下—根银色的羽毛。

“送给你。”

谷子接过羽毛。

“谷子，我还会来的。如果有一天，你看见这支羽毛忽闪忽闪地亮，就是我又来地球找你了。”

“太好了！”

豆子抹抹眼睛说：“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难过的？不准哭，只准笑。”

“好！”

他们走进洞里生起火堆，火光把两张脸映得红彤彤的。为了不让难过的情绪再次袭来，他们轮流说一些好笑的事情。比如尿床啊，偷东西吃啊，睡在床底下啊，烤肥鱼啊……

“我爸爸可凶了。他最讨厌我到处乱跑，最喜欢我成天待在家做功课。”

“你们那里也要做功课？”

“当然，只要是孩子，都要做功课的。我这一次回去，恐怕凶多吉少，我爸爸说不定会把我的翅膀捆起来，把我关在屋子里，很久很久都不让出门，也许还会狠狠揍我一顿。”

“别担心，豆子。他们揍你，是因为爱你。”

说着说着，两个孩子竟然睡着了。

半夜里，谷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推醒身旁的豆子。

“你该回大木桶星啦。”

豆子揉着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好像，好像又出了点儿状况。”

难道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从天而降？谷子的心悬到半空中。豆子别别扭扭地说：“我，我又尿床了。”谷子听了，“嘎嘎”地笑出了眼泪。

再不想分别，分别还是近在眼前。

“豆子，回家吧。”谷子说。

“我先送你回家。”豆子说。

“不用。”

“我得把糖果罐子还给可可，还要和她说再见的。”

“嗯。”

他们嗖地就飞到了家，从窗子飞进可可的房间。黑暗里可可睁着眼睛，看到他们两个，她没有表示出一点儿惊奇。

“我刚梦见你们要回来呢。”

豆子和谷子惊讶得一起“啊”了一声。

“豆子，你的翅膀长好了？”可可问。

“是的。”

“你要回大木桶星了？”

“是的。”

“你是来和我说再见的？”

“是的。”

“豆子，我会想你的。”

“这个，还给你。”豆子把糖果罐子递了过去。可可接过它，不一会儿装满了东西，又递给豆子。

“哇，都是好吃的东西！我也会想你的。”豆子很开心。

两个孩子站在窗口，豆子站在窗台上。

“再见！”

“再见！”

“再见！”

豆子两脚一蹬，离开窗台，直直地往天空去了，一眨眼，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可可小声地哭了。

谷子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好像随时等着他回来。他上床躺下，想象着豆子回到大木桶星和爸爸妈妈拥抱在一起的情景，他的嘴角挂起笑，眼里却忍不住冒出泪。

这时，爸爸和阿姨推门进来。

“谷子，真的是谷子！”

“谷子，你可回来了！”

爸爸和阿姨的声音里全是难以形容的惊喜。

“你去了哪里？我和你爸爸担心死了……”阿姨喉头哽咽，后面的话没办法往下说。

“这五天哪，你阿姨担心得没有一个晚上睡得着，刚才她听见你房间里有动静，马上跑过来看……你回来了，一切都好啦。”爸爸说。

他们的话让谷子的心又是歉疚又是暖暖的。“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阿姨眼睛湿润，“是我忍不住和一个好朋友说了豆子的事情，我请她一定保密的，可是，可是她说出去了……唉，得怪我自己，我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能要求别人做到……豆子，一定很生我们的气吧。”

“有一点儿。”

“豆子呢？”爸爸问。

“他回大木桶星了。”

“我没机会向他道歉了吗？”阿姨很难过。

“阿姨，豆子再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他一定会原谅你。”

“豆子还会再来？”

“会的。”

“谷子，爸爸真为你高兴！你完成了自己的诺言，你是一个小男子汉，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说着，他搂过谷子，用大而厚的手掌抚摩他小小的脊背。谷子愣了一愣，张开胳膊，也搂住了他。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抱过爸爸了。阿姨把脸贴过来，挨着他的脸，滚烫的泪水落在谷子的脸上，她喃喃地说：“谷子，好孩子。”

“阿姨——”

“叫我妈妈好吗？”阿姨说，眼睛晶亮地望着他， “我一直在等你叫我妈妈，我一直想让你喜欢我，你知道吗？等了很久很久了。你离开家这几天，我快急疯了。谷子，你能叫我妈妈吗？”

眼前的阿姨满脸是泪，分明和他的亲妈妈一样温柔好看。

“你不愿意？”阿姨的目光羞涩而恳切。

“妈妈。”谷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哎！”阿姨欣喜地答应着，不，是妈妈，她把谷子从爸爸的臂弯抢到了自己的怀里。

“哥哥，还有我呢！”光着脚丫的可可也跑了进来。“哎——”谷子大声应道。他好想哭啊。这么巨大的幸福铺天盖地，把他包裹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他好想哭。原来，在这个家里，他从来就不是多余的孩子，他从来就是被爱着的。他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哇哇哇”地像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哭个不停。

后来爸爸妈妈还说，谷子在加拿大的亲爸爸要回来看他。

“我们猜你一定想见他。”

“嗯。”

“他也很想你。”

尾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谷子站在窗前看星星，他仰着脑袋看了很久很久，到底哪颗星星才是大木桶？他那么想念豆子，大木桶上的豆子也在想他吗？直到脖子酸得架不住脑袋，他才到来上躺下。“啪”地把台灯关了，他已经不惧怕黑夜了。

半夜里窗玻璃上响起了急切的叩击声。

豆子？

谷子从床上跳起，“啪”地把灯打开，与此同时，一个大脑袋的小人已经“嗖”地蹿进房闯里了。

“豆子！”谷子一把抱住他，高兴地叫。

紧接着，窗户里又跳进一个比豆子更矮的，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大脑袋的小姑娘。

“我的妹妹可可。”豆子介绍道，“很可爱吧。”

“你好。”小姑娘行了一个很标准的屈膝礼。

“你好。”谷子连忙说。

接着窗户里又跳进两个人，他们和谷子差不多高。

“我的爸爸高粱。”

“你好，谷子。”豆子的爸爸燕尾服花领带板寸头，看起来又酷又帅，说话彬彬有礼。谷子连忙说：“叔叔好。”

“我的妈妈荞麦。”

“你好，谷子。”豆子的妈妈有一头黑色柔软的头发，披到腰际，嘴角含着温柔的笑。谷子连忙说：“阿姨好。”

一家四口长着翅膀的外星人都用棕褐色的眼睛看着他，谷子激动得晕晕乎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房间里的动静把谷子的爸爸妈妈和可可引了来。

“啊，豆子，你又来啦！”可可大喜过望，把豆子紧紧地匿在了胳膊里，豆子伸出舌头直喘气儿。

谷爸谷妈惊讶万分。

豆爸豆妈赶紧做自我介绍：“你们好，我们是来自大木桶星球的居民，是豆子的爸爸妈妈，今天特意来感谢你们的儿子。”

说着，豆爸豆妈一起拥抱了谷子，并且—块说：“谢谢你帮助了豆子，好孩子。”说完，还在他的脸颊两边各亲了一下，弄得谷子很不好意思。

几句话之后，来自不同星球的两家人便不再陌生了。四个大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喝着热气腾腾的绿茶聊天。

“我们大木桶星球的人是在九百年前发现地球的，地球是我们迄今为止找到的唯一存在生命的星球……只是我们一直不敢贸然和你们接触，怕给星球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向地球发出过任何信号，始终处在观望和犹豫之中，其实大木桶星球很孤单啊……”

“我们地球也很孤单的，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通过各种方式在寻找外星生命呢。”

“现在，谷子让我们看到了地球人的善良和可爱，我们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些告诉大木桶上的人，我们不会再犹豫了！”

“那真是太好了！”

在大人们说着严肃话题的时候，四个孩子早已嘻嘻哈哈玩作一团。两个可可互相交换了好看的蝴蝶结，豆子悄悄地告诉谷子，爸爸没有揍他呢。

天明的时候，豆子一家方才离去。

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啊。

不久以后，大木桶星球果然向地球发出了友好信息，那—刻，地球上一片欢腾……

茫茫宇宙间两个星球漫长的孤单，就这样被两个小小的孩子打破了。

这两个小小的孩子，一个叫谷子，一个叫豆子。

从此，不管在地球，还是在大木桶星球，他们都能遇见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