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以智性表达关切

2016-03-29 09:02施战军
芳草·文学杂志 2015年4期
关键词:中雨智性尘烟

施战军

桑克的诗在语体上很特别,口语和书面语自如转换,白描的物象和场景又往往带着表明逻辑关系的副词、连词和介词。因而你无法从一个绝对的二元对立的派系上来划分他的诗的属性,比如口语/书面语、民间/知识分子,民族性/世界性……这些用起来很方便的切口,在桑克的诗作面前只能失效。

“衡量一个诗人/是否出色不在于他是否写出常识而在于美学效果”——作为一首诗里头铺垫性的片段,漫不经心地把他的一部分诗观和表达的习惯流露了出来。“不在于……而在于”,这样的连接词有的人可能会很心烦,这怎能入诗呢,不够精练不够有余地和余味是不是?有的人觉得是常态,人们已经惯于如此这般说话,怎么就不可以入诗?当你读这个句子所在的整首诗《死死盯住》,你就可以懂得,这样的连接性虚词,并非带有我们想当然的排斥性,别以为他说的“不在于”就等于“不是”,“而在于”就等于“唯一是”,恰恰“都是”。因为这一小段看似“金句”的话,仍然是“常识”。认可常识,但是将常识置于智性的重整之中,以智性实现间离效果,让密不透风的事物现出阡陌纵横的通道,让司空见惯的光滑表相显出复杂的内在纹理,这大概就是桑克所说的美学效果。“这不是盯梢,而是死死盯住被雪覆盖的/ 多少看不出本色聚会的草坪”——“不是”与“而是”你还会觉得是两回事吗?

还是这首《死死盯住》,有点像鬼头鬼脑的材料作文题卷面,试探着你的悟性、你的阅历、你的书底子和你的兴趣点。比如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名,孔林,这哥们出现得好突然,俨然是大家的熟人。如果你没有仔细读过一部书名叫《等待》的长篇小说,你就无法知道这里头有着凛冽到冻透身心的年月、漫长冰冷中无比渴望温度的情史,如同闷雷般的体验,低吼在人群、时代、命运这些气流对冲的云团。这个故事只是这首诗附加的一个选项,即便没有,依然还是可以不断诠释下去。到底这个叫孔林的人是否和一部叫做《等待》的小说有关,已经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他完全可以仅仅被视作呼喊的对象。但是,有了这一处,你就知道,此诗是一个有巨大承载力的作品:无用功与必须做之间,人的意志与被意志控制的人,不可告人的“告密”与气有浩然的“盯梢”,有多么伟大、坚忍,就可能有多么荒谬、可悲。知识入诗更多时候是摆设,也有可能像桑克这样将之化为景深。

说实话,我不喜欢在诗句中做习惯性引用,看到带引号的句子,已经再无索引钩沉的愿望,常常跳过引号区,甚至对带引号句子的诗恨不能整首跳过。庆幸的是,这个孔林没有引号。

这样的诗其实包裹着剧痛的伤口,痛点不外露不等于缺少切肤之感,因为那些痛已经不仅体现在神经反应上,还浸入了与筋肉相关的骨质和血液之中。

桑克的诗里有关切,“关”,是关乎现实情境和关乎内心痛痒的关;“切”,是切中要害与切肤之感的切。奇妙的是,以智性间离的天赋,让他的关切带着诗性的风神,免于成为向着高速行驶的庞然大物一头撞去的昆虫。诗如鹰或者马一样旋驰而行,但绝不会错过任何参照物象,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比如《堵车的前线》,写的是卡住的行进,拥挤的散漫,吵吵嚷嚷的空空荡荡——这是世相,也是神情,是心绪也是精神状态,一切司空见惯,但每次都有每次的怪诞。就像《死死盯住》开始是固体的雪,最后是燃烧的草。《自画像》和《场景》里,也氤氲着尘烟。尘烟不遮蔽视线,也不干扰本质,但可以捎上所有的大言和碎念、告白和密示。诗人就是那个眼睁睁地看着时间、生命不可逆转地损耗着的旅人,诗旅带着尘烟,探听声势的虚实,自忖勘破的可能,搜罗出不可胜数的托辞和所剩无几的死理。

也正是在这样的审美尺度上,桑克的诗的内视眼界不选择窜到楼顶,也不选择钻到地下,他选择的应该是流落、漂浮之物在流落、漂浮的途中最有可能的种种反应和情态。恰似生来与死去之间,与自己最初的啼哭和临终别人的嚎啕相比,并无多少不可磨灭的歌哭纪念但又必须耗尽气力、漫漫闷声的中间岁月,无法壮烈也无从撒娇,并且,要努力认知成长、成熟、变老本身的庄严动静和狼狈痕迹,这是一个因其通常所以更具难度的审美区位。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诗不是暴雨,也不是毛毛雨,而是明明悲怆却反复说快乐的中雨——

正如悲观与绝望的中雨,

快乐而不轻浮,

快乐而不油腻。

大雨温吞而不黏糊。

(责任编辑:王倩茜)

猜你喜欢
中雨智性尘烟
董惠龙
下 雨
浅谈跨座式单轨交通建设中雨污水管线迁改工作
无题(6)
暮色
给自己
用智行剖析传统
智性恋
快乐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