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与冷漠:晚清上海楼市风云

2016-03-31 19:23唐博
财经国家周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租界楼市上海

唐博

1882年初春,乍暖还寒。而上海滩已陷入了集体“发热”。

2月4日,《申报》刊登了上海知县莫祥芝贴出的告示:“沿江一带滩地曾于咸丰八年奉委勘丈,至今20余年,有无续涨必须复丈,并分别追缴租息地价,造册请求升科。”

莫知县是要对这幅地块重新丈量和估值,追缴地租地价及其利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20多年来,地价涨了。土地是房产的实体基础,地价是房价最重要的刚性成本。地价的飙涨,点燃了晚清上海楼市的激情。那么,这二三十年间,上海的楼市上演了怎样的剧情呢?房地产价格会一直飙下去吗?到底该怎么收场呢?

是什么让楼市疯狂

1842年,中英签署《南京条约》,将上海辟为通商口岸。此后,英美法等国在此划定了租界。一开始,这里偏僻荒凉,毫无人气。直到1853年才发生巨变。

这年,上海县城被小刀会起义军占领。一时间,市面大乱,许多难民冲进租界躲避战乱。其后一年,租界人口从500激增至2万。八年后,太平天国李秀成攻打上海,逼近县城,逃难的人流把租界人口瞬间推高到50万之众。

相对于县城,租界受洋人“保护”,社会相对稳定。人多了,自然会带来商机。在这些难民里,富人投资消费挥金如土,穷人本身就是廉价劳动力。这些都化为生产要素,投入到上海滩的大熔炉里,为这里的繁荣作出了贡献。

不过,无论财产多寡、生活贫富,背井离乡来逃难,总要找个住处。如果在租界找到了工作,生活有了着落,就更需要稳定居所了。于是,刚性需求瞬间爆发,规模庞大。无论是洋人管理的租界,还是知县管理的华界,一时都消化不良。

据《上海杂记》记载,1860年前后,华界有7万多华人,但房子只有8740套,一套房平均住8个人。租界人更多,房更少,情况更糟。上海的住房缺口太大,短期内无法改善。

需求旺盛,供给不足,推动上海楼市走向癫狂。高房价带来的是这个城市嫌贫爱富的冷漠。

开发与炒作并行

供给不足,就从供给方做文章。

有些胆大的外国商人,就开始盖房子,不管是盖豪宅租给富人,还是盖板房租给穷人,租金收益都能达到30-40%。租界当局也想从中分羹,所以干脆松绑政策,放宽对商人圈地建房的限制。

作为东亚首屈一指的贸易中心、航运中心,上海的虹吸能力越来越强。各路游资纷纷涌入这片“冒险家的乐园”。加上刚需支撑、政策宽松,使上海的房地产交易日益频繁,房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尤其是租界,引入了西方市政管理体制,居住环境更舒适安全,于是,许多人都把在租界置业作为毕生奋斗的目标,以及衡量事业是否成功的标志。这就进一步刺激了租界房地产价格的上涨。

一片片棚户区拆掉了,有特色的石库门里弄拔地而起。此情此景,开心的不光是房产商官府、喜迁新居的住客,还有房产投资者。有的频繁进出,有的长线囤房,20多年间,获利颇丰。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地产大王”徐润。

这个曾经的宝顺洋行学徒工,早年听从洋行大班的建议,26岁就开始合伙买房。后来跳槽单干,靠着洋行积累的人脉关系,创办了多家公司,涉足茶叶、保险、航运、采矿等行业,实现了“屌丝逆袭”,成了不折不扣的多栖商人。做实业积累的雄厚资金,被他一笔笔拿去投资买房。

清朝前期上海县县城小东门外的繁荣景象原画作于清代。

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徐润在1927年出版的《徐愚斋自叙年谱》中写道,到1883年,他在上海先后投资223万两银子,拥有土地3200多亩,建成的各类房屋多达2000多间,总市值达到了350万两,相当于当时全国财政收入的5%,比购进时涨了57%;租金年收入12.3万两,出租收益率6%,虽然比高利贷低,但更加稳健和可持续。因此“地产大王”的称号实至名归。

今天上海的愚园路,就得名于徐润的一座宅院。不过,在房地产投资领域,徐润一点都不愚。他背景深厚,操盘轮船招商局等洋务派官办企业,扭亏为盈,深得李鸿章青睐;他眼光前卫,他只买宅地,靠跟洋人打交道,提前获悉租界新的规划消息,低价抢购交通要道两侧土地,做好布局,逢高减仓,转手获利,实际上就是倒卖牟利。

房地产是重资产,需要占用大笔资金,流动性差,变现慢。如果全部自掏腰包,资金使用效率就会降低。徐润曾打算将自己的所有房产打包纳入宝源祥房产公司,估值400万两,分为40万股,招股融资,吸纳社会资金,但效果不佳。

徐润坚信:“上海自泰西互市,百业振兴,万商咸集,富庶甲于东南,地价日益翔贵,以今视昔,利逾百倍。”对上海楼市看多的坚定信心,使他放弃了稀释股份的打算,转而主要依靠以下三种融资渠道:一是向22家钱庄申请抵押贷款,借一笔,开发一批,再用新开发的项目做抵押,继续新一轮借贷,这就是加杠杆和滚动开发。二是将自己持有的公司股票拿出一部分作抵押获取贷款,相当于把他经营的实业绑在了楼市的战车上。三是挪用上下游产业欠款和客户预付款,跑步冲进楼市,这相当于挪用公款。

通过这三个渠道,徐润募集了252万两银子,相当于其房产市值的70%。不过,这些钱都是负债,要还的。从这个意义上,他已经成了房奴。只不过,在房价飞涨的日子里,这样的生活很“惬意”。殊不知,绞索已经拉紧,风险随时爆发。

危机时刻的“急跌”与闹剧

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法国舰队封锁了上海港,扬言开炮,战端一触即发。

霎时间,上海外贸停滞,导致银根紧张。钱庄票号收不回贷款,难以维系,只好破产;企业贷款没有及时结算,无法按期偿还,导致资金链断裂。再贵的房子,一旦被炮火摧毁,也会一文不值。于是,人们竞相撤离,百业凋零,没人再当接盘侠。上海楼市顷刻间冷却下来。危机时刻,现金为王,许多房产投资者只好低价卖房,维系现金流,争取止损。

眼巴巴看着房价下跌,徐润束手无策。他手头持有的只是房和债,没多少现金。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挪用公款炒房的事被举报。李鸿章派盛宣怀南下查办。盛宣怀落井下石,迫使徐润离开了轮船招商局,还要把挪用的公款迅速赔补到位。

徐润落难,无人搭救。他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只好低价卖股卖房,亏了至少90万两银子。

法国人终究没有炮击上海。两年后,战争结束,上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楼市复苏,继续上涨。而徐润已经清空了全部在沪房产,转战天津楼市。跟在上海不同的是,他再也不用杠杆,而是全用自有资金,甚至变卖金银首饰投资,稳扎稳打,收益不少。而他当年低价卖掉的上海房产,则被盛宣怀抄了底,捡了大便宜。

这轮持续二三十年之久的楼市牛市,是供需失衡的必然结果。政策、杠杆、刚需、炒作,都曾推波助澜。也许,只有海水退去,才能看出究竟谁在裸泳。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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