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乌托邦与宗教精神

2016-04-05 18:28胡怡
戏剧之家 2016年5期
关键词:圣经理想

胡怡

【摘 要】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有着独属于它自身的饱满特点,文章将着重探讨这一时代作品中普遍表现的且相辅相成的两个特点:“个人乌托邦倾向”与以基督教为代表的“宗教精神”。并且,笔者借叶芝、艾略特二人的作品作为案例进行分析,将普遍特点浓缩于典型作品之中展开论证。

【关键词】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个人乌托邦;理想;宗教精神;圣经

中图分类号:I109.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3-0256-03

一、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概述

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并非一个有明确界限的概念,其内涵的解释在学界众说纷纭,其下限又与后现代主义相互纠缠,不过,不可置否的是现代主义文学包含了这样几个方面:第一,对传统表现方式的反叛,着力寻找与现代感知经验相一致的形式,在不断创新中显示出内向性、抽象性的风格;第二,具有强烈的危机意识,表达着20世纪精神世界的意义匮乏感和人类形而上存在的绝望感;第三,在艺术的自律秩序中寻找现代人的意义归属感,表现出作家诗人对终极家园的渴念。

如马·布雷德伯里和詹·麦克法兰在他们著名的《现代主义》一书中所指出的,现代主义艺术是“人类创造精神的基本震动,这些震动似乎颠覆了我们最坚实、最重要的信念和设想,把过去时代的广大领域化为一片废墟①”,具有一种否定倾向性。这即是对现代主义文学特点前两点最好的概括。而第三个特点则是对精神家园、人生意义的执着,表现了对传统终极价值观念藕断丝连、欲罢不能的深层情结,显示出一种肯定性求索。由于这种肯定性的东西在历史现实中早已四分五裂,并且这些执着的作者诗人在祛魅的文化背景下潜心追索,也就自然而然地在文学作品中体现出更多的个人性色彩,即“个人乌托邦倾向”。

学者刘意青指出:“几乎所有的西方文学作品,都渗透着基督教或《圣经》的影响,即使没有明显地取用其内容和人物的名字,它们也渗透着基督教的善恶观和为人处世的态度②。”毫无疑问,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也顺承着这一传统路径接受了《圣经》的润泽,只是它对《圣经》里宗教精神的借用更隐晦和潜在,这与基督教的发展和在20世纪的转型有着重大的关系,也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文化特质相连。

二、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个人乌托邦”倾向

众所周知,乌托邦的概念出自英国人文主义者托马斯·莫尔的幻想小说《乌托邦》。小说采用对话形式详细讲述了那个“Utopia”的国家情况,从政治体制、法律宗教、生产方式、家庭生活等多个方面,都体现了平等和正义。“人尽所能,按需分配”,这是一个体现了近代人文思想的完美国度。

“乌托邦”的概念包含了对现实的不满和对完满生存的极大幻想,其中承载着作者面对社会、人生的思想价值观,折射了作者的精神理想。其实,类似的精神幻想早已存在于远古人类的神话传说中,比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黄金世纪”,基督教传说中的“伊甸园”均是这种极乐的人间天堂。

如果说乌托邦在社会历史中是一个过时的话题,那么它在文学艺术中则依然显得意味深长。它的理想性质和文学艺术的虚构性本身就具有亲和性,给我们人类的精神增添了色彩并且开辟了无数的心灵家园。乌托邦精神一直渗透在世界各国的文学中,承载了一代代知识分子面对世界人生的使命意识和无限憧憬。诗人作家或将理想的生存作为整体构想,如某个虚构的国家、某个远古时代;或将其作为局部造设,如一处田庄、一座森林;甚至还可以是精神世界的一种完满情状、一种彼岸性的归宿。总之,那时候的他们往往倾向于将个人理想寄放于一个特定的时空处所,而那里的生活形态即是诗人作家们在现实世界受挫后的某种精神家园。

从传统文学到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在乌托邦的造设上,这是一个由自信到怀疑、由外到内的漫长过程,在我看来这个过程即是西方文学史中不断寻找新的价值载体和方式的一个绵延,是“will”向“be”不屈不挠的转变史。

不得不承认,20世纪是一个理想失落的时代,时速层面的启蒙梦想、宗教层面的道德救赎,都在历史现实面前大栽跟头;战争的非理性和高科技的非人性沉重地打击了西方人的自信心。于是,在应运而生的现代主义文学中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否定面貌,类似荒原、绝望、异化、扭曲、荒诞等意象蜂拥于思想和体验的空间。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承载着这些不容乐观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呈现了令人心痛的无奈和荒诞图景。

但这绝不是现代主义文学的全部。当我们真的走近,就会发现那些大的具有普世性的传统价值依旧在文学大师的精神索求中熠熠生辉。人文理性的价值和尊严,人性的和谐与生气,宗教的精神得救、生命永恒、乐园意象等乌托邦倾向仍作为一种拯救力量蔓延在现代主义的文本之中。也正是这些现代乌托邦的存在,才造就了许多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丰厚的精神魅力,也在一个充满物质泡沫的世界上呈现出一方深邃坚实的审美天地。

现代主义文学在反传统的旗帜下登上舞台,这种反传统除了在形式革新和危机意识的表达上获得很大空间,在对重建乌托邦的认识和行为上也有相异于传统的地方,这也就造就了它独有的特点——“个人性”。

三、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宗教精神

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最重要的哲学基础即是非理性主义,而宗教可谓是非理性因素整合后的体系化理性表达,本身就兼有理性的形式和非理性的内涵。在许多作家描绘世界和人性的分裂、异化、孤寂时,一批有远见卓识的作家“试图在理性与非理性之根中、意识的无意识之源中重新发现救治现代痼疾的希望,寻求弥补技术统治与理性异化所造成的人性残缺和萎缩的良方③”,他们焦灼地呼唤基督教精神的复归,这是在西方传统文明的废墟上重建秩序与神性的愿望。

《圣经》里的宗教精神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作为文学经典的《圣经》,其情节持续发挥影响,或作为习语、典故被运用以丰富的表达手法,或被重述、改写以表达美学、哲学以及政治思想,或作为原型模式被续写和移植;另一方面则是作为宗教圣典的《圣经》,其中蕴含的基督教教义为现代主义文学提供了丰富的思想内容,原罪与惩罚、拯救与得救、末日审判、寻找圣父等模式在现代主义文学中时隐时现。

正如布莱克所说:“《旧约》和《新约》是伟大的砝码④。”《圣经》的情节几乎在所有西方文学中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圣经中主要的比喻、课题和象征也演化成为相对普适性的跨文化的原型模式和符号。

四、“个人乌托邦”倾向和宗教精神案例分析

(一)叶芝——“驶向拜占庭”

在现代主义文学的个人乌托邦中,其中一个重要的价值居所就是艺术。20世纪的艺术大多是诗与思的渗透体,诗人作家在宗教衰落之后他们同感缺乏心灵的归宿,好在最后他们找到了诗与思的言说之地,或深邃辽阔,或美好宁静,或九曲百转和痛苦怀疑。他们独自在那领悟存在,在流逝的时间和旋转的空间中,寻找瞬间的拥有和实在,在诗意言说中确立生命的确定性和意义。

叶芝,这位爱尔兰的伟大诗人,一生中所心仪的三件大事成为他结结实实的人生支柱和精神家园:一是他对爱尔兰民族文化独立的故乡情,属于诗人心底深处的一块温情之地;一是对艺术的倾心热爱,是他生命的形式和内容;一是对心灵奥秘和历史幻象的不懈追寻,是他面对“四散”世界的秩序统领。

叶芝曾说,没有宗教它就无法生活。叶芝将神秘主义哲学应用于诗歌创作,并且自称神秘主义对其是个影响甚至超过了象征主义文学。叶芝的历史观是乐观的,按他的说法,基督教属于阳性,崇尚物质,而其后的新文明必属阴性,崇尚精神,与古希腊文明相仿。具体地说,即是像拜占庭王朝那样的类型。在叶芝的眼里,公元6世纪的拜占庭王朝是贵族文化的代表,理想的文化胜地,在那里,语言、绘画、建筑等都具有希腊式的崇高,宗教、艺术和实际生活浑然一体、和谐统一。

其名作《驶向拜占庭》即表达了他对个人乌托邦与基督教精神的向往:

“水族、走兽、飞禽,整夏都在赞颂/萌发、出生和死亡的一切/它们都沉溺于那肉感的音乐/而忽视了不朽的理性的杰作……鎏金和镀金法制作的完美造型/以使睡意昏沉的皇帝保持清醒/或栖止在一根金色的枝头唱吟/把过去,现在,或将来的事情/唱给拜占庭的诸候和贵妇们听。”

我们看到,叶芝将基督教文明、古希腊文明和自己的文化艺术观念捣碎了糅合在一起,构建起他的乌托邦。

在第一节诗中,叶芝借用古希腊哲学和基督教神学将人分为属于肉体与属于圣灵两个方面,批判了耽于物欲和享乐的年轻人,认为他们的灵性已经被肉体的放纵掩蔽,不能体会永恒的智慧。于是,叶芝驶向拜占庭,去寻找永恒的神圣之灵魂。

对于最后一节,诗人自己对《驶向拜占庭》的注释中提到,他曾在某处读到过这样的描述,说在拜占庭的皇宫里,有一棵佣金因制作的书和人造的会唱歌的鸟,是艺术的象征。这个阅读即以不但给他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而且与他多年的文化、艺术观念尤其是早年的唯美思想相融合。

在叶芝看来,只有在拜占庭这样的文明中,在这样的未来王国乌托邦中,艺术才能生长、发展,得以永恒。因为那里有类似格雷戈里夫人那样的贵妇人,有理解美、赞赏美的贵族诸侯。他们对艺术之美葆有足够的包容与趣味,他们可以俯瞰和平说古往今来,惊醒偶尔昏睡的君王,让人类真善美的歌声永远响亮。在这个世界里,他终于获得了属于他自己的乌托邦。

《驶向拜占庭》表现了叶芝对西方世界的失望和对基督教的敬仰。在反思现代西方衰落的原因时,叶芝将古希腊哲学、基督教神学的人性论结合于他的世界循环论中,将人类新生的希望寄托于超脱肉体的欲望,向着灵性世界飞升。围绕拜占庭智者的火焰是净化现代人心灵的炼狱之火,也是提升现代人灵魂的天堂之火。可见,叶芝是一位有着深厚的宗教期待的诗人,是一位终身坚守唯美理论的诗人,是一位身处民族独立漩涡中心的顽强诗人。

(二)艾略特——“荒原”

宗教作为一种世俗生活中的神性追问,以及其中所能够体现出来的深层的永恒性和确定性,则一直为许多文学艺术家所心仪。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宗教精神和艺术一样,同样成为一些现代主义作家诗人的乌托邦家园。

艾略特,一个明确提倡基督教精神的诗人,高度重视文化与宗教的关系,在《关于文化的定义的札记》中,艾略特指出:“没有宗教,就没有文化的出现和发展”,“如果基督教不存在了,我们的整个文化也将消失。接着你便不得不重头开始,并且把你也不可能提出一套现成的新文化来。你必须等到青草长高,羊吃了青草长出羊毛,你才能把毛弄来制作一件新大衣,你得经过若干世纪的野蛮状态⑤。”

《荒原》是第一首为艾略特赢得世界声誉的诗作,艾略特在这首诗中主要借用了两个神话原型,其一是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在《金枝》中讲道德繁殖神故事,即“死而复生”的神话原型;其二是威斯登女士在《从祭仪到传奇》中论述的有关渔王的传说和圣杯传奇,即“寻找圣杯”的神话原型。

“啊,城啊城,我有时能听见/在泰晤士下街的一家酒店旁/那悦耳的曼陀铃的哀鸣/还有里面的碗盏声,人语声/是渔贩子到了中午在休息:那里”

艾略特在诗中有意将原始繁殖仪式与现代人的性堕落对应,将古代渔王的国土与现代西方的精神荒原相对比,将西方文明的没落与自然世界的周期循环相关联,以此表明现代人的精神状态:他们因失去神圣的东西而生活在精神的荒原上。有人曾评论说:“他的探索显然采取了基督教神话形式,寻找圣杯的故事比没有赎罪的城市里的人群具有更多的内涵;艾略特把那些人群当做堕落和思想贫乏的典型⑥。”

诗人怀抱热切的渴望,他在众神和基督教的复活中祈祷现代世界的重生。可是,现代的精神荒原能否重获生机?诗人并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只是提出了“施舍、同情、克制”的主张,希望借以解救世界。

“还有个黄金的小爱神探出头来/使七枝光烛台的火焰加高一倍……这些香气在上升时/使点燃了很久的烛焰变得肥满/又把烟缕掷上镶板的房顶/使天花板的图案也模糊不清。”

这里的“火”、“火焰”、“烛焰”均寓指情欲之火,情欲之火蔓延世界,复活的声音仍贱货响起,而复活的希望已经变得越来越渺茫。

“岩石间有小水潭/若是只有水的响声/不是知了/和枯草同唱/而是水的声音在岩石上/那里有蜂雀类的画眉在松树间歌唱/点滴点滴滴滴滴/可是没有水”

“水”是上帝的恩典与生命,诗人以枯井和干枯的岩石来比喻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空虚荒凉,只因为他们背弃了上帝的教诲。那么拯救和复活还有希望吗?在艾略特看来,现代人也许连耶稣都未曾认识,他引用耶稣复活的故事只是为了表明他强烈的堪忧。

诗人行走在西方的精神荒原上,满眼是堕落的人群,他的内心深处怀着阴云般的疑虑和焦灼,黄元究竟能否复活?最终艾略特将期待指向基督教精神在西方的复归,正如耶稣所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⑦。”艾略特希望以宗教精神拯救世界,这便是他最虔诚的祈祷。

五、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总结

西方现代主义学家认为:“西方传统文学在传统理性主义框架中成功履行的神圣责任和圆满实现的自由象征是把鲜活现象引向僵硬本质,把当下人伦托付遥远历史,把生动感性皈依于抽象理性,把存在个体奉献给假设集体,从而实现了历史理性语境中的心灵自由。而现代主义文学要从根本上颠覆传统二元对立矛盾的相关规定,它认为现象、人伦、感性、个体就是人类社会的价值旨归。现代主义文学要实现价值理性语境中的心灵自由,也就是说,现代主义文学所要实现的是完全重视自我生命,绝对崇拜个体感情并由诗性语言话语和叙述文本构建创造出的心灵自由象征。”

现代主义诗人、文学家们相信,他们可以通过诗、文学的自由想象创造出客观世界和主观真理。由此,现代主义诗人、文学家命中注定要孤独地背负起心灵的十字架,担当起引领人们寻求人生意义的重任。

在传统的理性主义时代,诗人、文学家是曾经在人类旷野上努力劝诫人们,并引导人们迎接耶稣、走向上帝拯救的先知约翰,他们高喊着“预备主的道,修直他的路”。

而在现代西方价值论转向时代,现代主义诗人、文学家则是蹒跚在现代莽莽荒原上拼命警示人们,并拆解彼岸乐园允诺、召唤生命自由的漂泊行吟人,他们高喊着“没有天堂、没有地狱,只有人间的‘诗意的栖居”。

注释:

①马·布雷德伯里等.现代主义[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②刘意青.<圣经>的文学阐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③叶舒宪.神话——原型批判[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④诺思洛普·弗莱.伟大的砝码——圣经与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⑤艾略特.基督教与文化[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⑥布雷德伯里.现代主义[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⑦使徒约翰.约翰福音[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25-26.

参考文献:

[1]孙彩霞.西方现代派文学与<圣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2]马·布雷德伯里.现代主义[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3]马小朝.荒原上有诗人在高声喊叫[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4]杨恒达等.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5]龚翰熊.二十世纪西方文学思潮[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7.

[6]戴维·洛奇.二十世纪文学评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7]胡经之,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8]武跃速.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个人乌托邦倾向[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

胡 怡(1995-),女,湖北武汉人,2013级武汉大学本科生,文学院人文科学试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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