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写物态,曲尽其妙

2016-04-06 07:41陶映竹
青年文学家 2016年8期
关键词:笔法春雨

摘 要:《大酺》为吟咏春雨之作,写于词人谪官赴任的旅途中,内容上不仅细致工巧地描写了春雨带来的室内与室外的变化,还运用比兴寄托的手法,以春雨寄托词人仕宦沉浮、漂泊无依的身世之感。在艺术手法上,可见周邦彦勾勒笔法的浑厚,全篇纵横结构并行,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相结合,从多感官角度来吟咏春雨,可谓抚写物态,曲尽其妙!

关键词:《大酺》;春雨;身世之感;笔法

作者简介:陶映竹(1990-),女,汉,江苏盐城人,苏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8-0-02

一、引言

陈匪石《宋词举》中说道:“周邦彦集词学之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凡两宋之千门万户,清真一集,几擅其全,世间早有定论矣。”周邦彦一向被视为北宋词坛的集大成者,本文试图通过对其佳作《大酺》的鉴赏,来领略这位词学大宗的艺术风采。

大酺

春雨

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黏帘竹。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

行人归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车毂。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等闲时、易伤心目。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况萧索、青芜国。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夜游共谁秉烛。

二、内容赏析

(一)上阕:实写雨景,兼顾内外

首六句,写屋外雨景。“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客居驿站的旅人被淅淅雨声唤醒,倚床静静凝视屋外为雨水洗刷的世界。只见暮春朝雨洗尽一夜雾气,世界似乎也变得清明几分。四下里禽鸟无声,只听得落雨敲打着屋顶铮铮作响,营造出一片凄清寂静的天地。“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词人的视线转至倚墙而立的修竹,一方面从整体来写,竹身经过春雨的洗涤,仿佛尘埃尽脱,散发出青玉一般的光泽,给人带来视觉上的惊艳。这与周邦彦《花犯》中“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写梅花之明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另一方面从细节着眼,写竹影婆娑。嫩绿的枝梢像是初生的婴儿,在雨中探索着伸展手脚轻轻触碰,实是风吹雨打所致,在词人的笔下却别添一分柔情。

“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黏帘竹。”三句,镜头由室外转至室内。看似实写屋内春雨带来的变化,实际上是为了传达人为雨困的无聊意绪:春雨沾湿琴弦,导致音色不准、无法弹奏;床铺染上春雨的寒意,一片冰冷;梁上的虫网也因遇雨而粘黏到竹帘之上,一个“黏”字,生动形象地写出春雨的特性,正如其在《玉楼春》中所写“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可见清真尤好以“黏”来写雨中之物。“润”、“寒”、“黏”这三个字从词人的触觉来写,生动形象地点出春雨湿冷的特性,传递出环境的不舒适感,营造一种抑郁烦闷的氛围。

“邮亭无人处”至“自怜幽独”六句,由景至人,从听雨者角度落笔,写春雨带来的孤独凄凉之愁苦。“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驿站里孤身一人面对这潇潇雨景,没有朋友可以陪自己一起打发时间,只得听雨而眠,昏昏入梦以逃避残酷的当下。“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无奈急促的雨声似乎故意惊醒词人,刚刚短暂获取欢乐的梦境也不复记忆,只能独自舔舐孤独的伤口,自怜幽独。至此,凄凉孤独的感觉笼罩了全词,为下阕的集中抒情展开铺垫。

(二)下阕:比兴寄托,以春雨写愁情

换头“行人归意速”直抒思归之情,“最先念、流潦妨车毂。”无奈道路上雨水积压,车毂难行。梁启超评“流潦妨车毂”句,“托想奇拙”。史达祖咏春雨《绮罗香》中:“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与此同一机杼,言雨阻人也。归期难卜又岂是春雨所阻?奉诏上任异乡的事实无法改变,归乡已是梦一般的存在,词人实则是将羁旅愁苦迁怪于春雨尔。

“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连用两个典故来表达自己的思乡愁苦:以兰成自比,暗指自己的思乡情切;(“兰成憔悴”,兰成即庾信的小字,初仕梁,奉命出使西魏,梁为西魏所攻,遂留异乡。后入北周,虽然位望通显,然常作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赋》以致其意。)以“卫玠清羸”来喻指自己因愁苦而清瘦羸弱;(《世说新语·容止》:“卫玠从豫章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等闲时、易伤心目。”,“伤心目”三字将上文春雨中的触景伤情,羁旅他乡、归去不得的伤离意绪总纳入其中。正如唐圭璋先生《唐宋词简释》中所言:“‘伤心目三字,全篇主脑,与《瑞龙吟》之‘伤离意绪相同。”紧接着词人以离京客居的“平阳客”马融自况,言思想之情伤极而落泪:“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马融是东汉的经学大师,性好音乐,一次在平阳客舍,听到洛阳客人吹笛,哀怨的笛声触动了他思念京都洛阳的伤感情怀,于是写下了著名的《长笛赋》。)词人的情感表达在此时达到了高潮,词作到此似乎已经可以收束搁笔,然而美成却由此宕开一笔,由抒情转入写景,再次回到吟咏对象“春雨”上,融情入景。

“况萧索、青芜国。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重述雨景。以“况”字承上启下,情感上呈递进趋势。客居他乡已是令人触景伤怀,此为一愁;而春雨过后,又添惜花伤春之新愁。眼前但见一片萧条冷落之景,杂草丛生,满地红花铺散。门外的樱桃树经过一夜春雨的滋润,结出殷红的果实。这一切都表明,春天已在雨声中悄悄消逝了,正如人的青春岁月在时光的长河中流逝而去。词人不由发出一声叹息,结句“夜游共谁秉烛”言春已去,夜游赏景的乐趣已不能实现了,此为一伤。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又有何人陪伴自己秉烛夜游呢?此又为一伤,且同上阕结句“自怜幽独”有收尾呼应之妙,可见清真作词构思之缜密。正如李攀龙所批:“‘自怜幽独,又‘共谁秉烛,如常山蛇势,首尾自相击应。”将无限凄清落寞寓于结句,馀情凄绝。

史达祖《绮罗香》(做冷欺花)同为咏春雨的名作,写春雨带来冥迷朦胧的景色,细致描写了花、柳、碟、蜂、江水、山峰等雨中景物,与周邦彦的这首《大酺》相比,二者的相同点在于皆能从多个角度侧面地来写春雨,可谓“穷形尽相”,正如姚铉所说:“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不同点在于史达祖的《绮罗香》通篇仅停留在关注雨中景物,表达春雨所带来的伤感;而周邦彦的《大酺》除了描写雨中景色外,更注重情感的传递。不仅有惜花伤春之情,更注重通过春雨来寄寓自身羁旅漂泊的身世之感,词中所用典故(兰成憔悴、卫玠清羸、落泪平阳客)更是巧妙地抒发出自己的思乡之情。较之《绮罗香》,《大酺》更添一层言外之意,具有寄托身世、情韵动人的特色。

三、浑厚笔法

(一)纵横结构

《大酺》通篇俱写雨中情景,通过纵横两个角度来抚写物态。从纵向时间角度来看,词中经历了清晨春雨降落(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到夜晚春雨过后(夜游共谁秉烛)的变化,词人被春雨困了一整天,无聊意绪可想而知。从横向来看,一方面写春雨带来的客观自然变化:观察视角由室外(墙头青玉旆)转入室内(润逼琴丝)再转至室外(况萧索,青芜国)。另一方面写词人因春雨产生的思乡意绪与惜花伤春之情:对春雨的每处描写背后,处处都有词人自我的影子,试图传达出内心的苦闷之情,着重刻画春雨所带来的清冷凄凉与抑郁苦闷,因而整篇词作的结构跳跃灵活,呈现出由雨及人、由人及雨的转换特色。

(二)多感官角度

词人采用全方位、多角度的手法来写春雨。结合视觉、听觉、触觉三种感官,塑造出一种富有立体感的词境。视觉上写春雨初落时带来的变化,万物尽洗铅霜而焕然一新,以及春雨过后落红满地的萧条景象;听觉上写雨声淅淅扰人清梦,孤独的词人似是埋怨春雨无情;触觉上传递出春雨湿冷黏寒的特性,由此映衬悲凉的内心感受。

(三)正面描写与侧面描写相结合

一方面,正面描写雨声响亮急促、扰人睡眠;还通过室外青竹、雨后落花与室内琴丝、枕障、虫网等写春雨带来的变化,为春雨传神;另一方面,从侧面着手,着重传达词人因春雨而触景伤情、思归漂泊的心理感受,达到了不即不离、不粘不脱的艺术效果,内容不拘泥于春雨的表象刻画,而又能点出其清冷湿黏、勾人愁思的特点,可谓抚写物态,曲尽其妙!

四、结语

通过《大酺》的鉴赏,不得不钦佩词人反复勾勒的浑厚笔法,托物起兴而勾起的思归之情更是打动人心。正如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所言:“清真浑厚,正于勾勒处见,他人一勾勒便刻削,清真越勾勒越浑厚。”

参考文献:

[1]吴熊和主编:《唐宋词汇评·两宋卷(第二册)》[M].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

[2]唐圭璋:《唐宋词简释》[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3]沈祖棻:《宋词赏析》[M].中华书局,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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