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小房子

夏商周/ 文

鸣天动漫/图

巨人的小房子

夏商周/ 文

鸣天动漫/图

东海上有一个大岛国，叫大人国。大人国的居民属于巨人族，个个像原始森林里的古树那么高大。普通的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只待不到10个月就生下来了，大人国的孩子要3年才出生，一生下来就有2米高。他们个个力大无穷，能轻而易举地拔巨树、举礁石、捕鲨鱼。可这个国家的男人们性情粗野，脾气暴躁，热衷于展示力量，经常用拳脚、刀枪盾牌、大树巨石打斗，在海水里摔跤，在山顶上角力。他们在海里搏斗的时候，掀起的冲天巨浪能把过路的渔船掀翻。所以，邻国的船只都不敢到大人国附近捕鱼。

有一个叫波波顿的男巨人，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从不争斗，还劝同胞们不要打架。巨人们都瞧不起波波顿，嘲笑他懦弱，排挤他，孤立他。他的爸爸妈妈也认为他丢了家族的脸，就把他赶出了家门。波波顿只好到一个偏僻的海角独自居住。

那天晚上，波波顿望着海上的明月，又寂寞又伤心，情不自禁地流出一滴泪来。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来没有哭过，他感到羞愧，于是伸指一弹，把泪珠弹飞。巨人的力气太大了，这颗闪闪发光的泪珠就像一颗流星，呼啸着飞到50公里外的海浪上去了。

此后，波波顿再也没有落过泪，他把寂寞和伤心深深地埋在心底。他独自捕鱼种地，烧火做饭，日子虽然孤独，可也宁静。闲暇的时候他就坐在海边看浪花翻卷。别的巨人在他眼前的海水里噼噼啪啪地打成一团，一阵阵巨浪砸在他身上，他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仿佛化成了一块沉思的礁石。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这天傍晚，波波顿看见远远的海浪上漂来一个黄灿灿的大南瓜。这个南瓜好大呀，足够吃一天呢。他喜出望外，于是蹚着海水，伸手把南瓜抓过来，结果使他大吃一惊，只见南瓜里躺着一个粉嘟嘟、光溜溜的男婴，睡得正香。

可怜的孩子，漂了那么远，还好没碰到鲨鱼。波波顿当即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的父母，让他重回温暖的家。

波波顿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起来，婴儿立刻醒了，哇哇大哭。波波顿喂他米汤和鱼汤。婴儿吃饱了，就咯咯直笑，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和波波顿玩。波波顿从自己身上剪下一块布，给婴儿做了一件小衣服穿上。等婴儿睡熟后，他又砍下一棵树，做了一个小房子，有门有窗，里面还有一张小床，床上放着小被褥和小枕头。他用铁丝拴住小房子，套在脖子上，挂在胸前，然后，他抱起婴儿，沉思片刻，给这个海浪送来的小宝贝取了个名字：波波海。

当他把波波海放到小房子里的小床上的时候，朝阳升起来了，照得波波顿光辉灿烂。波波顿坐在木筏上，用两根长长的手臂划着海水，轻快地向东方大陆驶去。一群在海上斗殴的巨人看到波波顿胸前挂着的小房子，都疯狂地嘲笑起来。

“看哪，波波顿待不下去了，搬家了。” 一个巨人喊道。

“他的新家，连个脚指头都住不下。”另一个巨人叫道。

巨人们笑得东倒西歪。波波顿一言不发，拖着两行金色的波浪，箭一般地消失在远方。

波波顿首先抵达韩雁国。韩雁人都跑来围观这个巨人，直到巨人从胸前摸出一个婴儿，他们才望见那个鸟笼般的小房子。

波波顿把婴儿递给韩雁人看，问他们：“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吗？他被人放在南瓜里丢进大海了，我要为他找到父母。”

人们都说没有丢婴儿。波波顿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波波海饿了，他就请奶孩子的女人喂奶，或者请卖牛奶的送一瓶牛奶，看见有人卖小孩儿穿的漂亮衣服，他就央求老板送一件。那些人都不敢拒绝，所以，波波顿虽然一无所有，但一路上吃穿不愁。唯一遗憾的是，他和波波海晚上只能睡在野外，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来装这个巨人。

始鸠国、都州国、姑射国、巨燕国……两年过去了，波波顿走遍了东方大陆的角角落落，都没找到波波海的父母。

波波顿于是转向北方大陆，继续寻找。波波海这时快3岁了，个头大了，波波顿便给他换了一个稍大的房子。白天，他们一边流浪，一边寻找波波海的父母。晚上，他们住在水边，波波顿给波波海洗衣服，把洗好的衣服挂在小房子的窗外。波波海很淘气，要波波顿用眼泪给他洗澡。波波顿疼爱波波海，就把辣椒水滴进鼻孔里，辣得眼泪直流，或者回忆被父母驱逐的往事，伤心得泪如飞瀑。泪水落到波波海身上，波波海咯咯直笑，波波顿也呵呵大笑着，给他擦身子，这就算淋浴了。这是他们一天里最温馨最快乐的时候。

在北方大陆也没找到波波海的父母，他们只好转向西方大陆。巨人波波顿挂着小房子替某小孩儿寻找父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世界。西方大陆的人一见他就高喊：“大人国的巨人，快离开这里吧，我们这里根本就没人丢过小孩儿。”

这时波波海已经6岁了。他厌倦了像荡秋千一样待在巨人胸前的房子里，厌倦了望着巨人的下巴说话，厌倦了从空中窗口俯视地面。尽管这座房子已经跟地上的房子一样大了，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尽管每次过生日波波顿都要给他换新房子，尽管巨人的泪水澡把他洗得又白又漂亮，他还是厌倦了。对一个小男孩来说，这种日子太不自由了，太孤单了，毫无乐趣。

波波海指着正在地上玩耍的小孩儿大叫道：“波波顿，快放我下去，我要和那群小朋友玩一会儿。”

波波顿边走边说：“不行，我要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波波海大哭。波波顿伸出手来，唰唰唰，三个小孩儿像小鸡仔似的被扔进胸前的房子里：“波波海别哭，我抓了三个小孩儿陪你玩。”

那三个小孩儿吓坏了，躲在角落里哇哇大哭。波波海搬出所有的玩具，他们根本不玩，一个劲地哭喊着找爸爸妈妈。

家长们受不了啦，操起刀剑把巨人团团围住。

“放他们走！”波波海打开窗户，大叫，“他们只哭不玩，吵得我耳朵都炸了。”

波波顿抓起三个小孩儿，轻轻放到地上，家长们让开了路。波波顿脚步如飞，巨足踏得大地轰隆隆响。波波海捶着门窗，号啕大哭，指着地上掠过的房屋和人群，哀求说：“我不想走了，波波顿，求求你放我下去吧。那是集市，我想吃糖葫芦、爆米花；那是河边，我想放牛捉鱼；那是公园，我想坐龙舟；那是学校，我想和小朋友们一起念书；那是操场，我想跟他们一起滚铁环、踢毽子……”

“不行，”波波顿边走边说，“等找到你的父母，你再去玩吧。”

“我自己去找，不要你管！”波波海大叫。

波波顿停下脚步，低下头，把嘴巴凑到波波海跟前怒吼：“你这么小，敢一个人行动吗？要不是我的严密保护，你早就第一万次被塞进南瓜扔进大海了。”

巨人的嘴太大了，咆哮的时候，一股狂风从嘴里喷出来，把波波海呼的一声吹出了门。波波海尖叫着坠落。波波顿不慌不忙，手一伸，接住了波波海，把他轻轻丢进胸前的房子里。砰，波波海又落在了秋千般的小床上。

中午，波波顿把波波海放进一家饭馆，让他吃饭。自己则站在门外，狼吞虎咽老板送的午餐。趁巨人不注意，波波海溜出饭馆，钻进一个小巷。

波波顿吃完饭，发现波波海不见了，大发雷霆，一巴掌拍断餐馆大门，吓得老板带着员工赶紧去找波波海。波波顿宣称，要是找不到这个小孩儿，就踏平两边的房屋！集市上所有人都吓得心惊胆战，奔走相告，像蚂蚁一样到处寻找波波海。不一会儿他们就把波波海从巷子里揪出来了，恭恭敬敬地献给巨人。

波波海老老实实地回到巨人胸前的房子里，他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开始寻思别的点子。

晚上，波波海洗完眼泪澡后，问波波顿：“我真的能找到爸爸妈妈吗？也许是一群坏人闯进我家，抢光了我家的财宝，杀了我爸爸妈妈，老仆人偷偷把我装进南瓜，放到河里，漂呀漂，一直漂到大海。也就是说，我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

“胡说！”波波顿生气地打断波波海，“我相信他们肯定还活着，而且天天想你，想得眼泪像大河奔流。”

波波海沉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波波顿，我想做你的儿子，让我叫你爸爸吧。别找我的父母了，就在这个国家住下来，带我去公园，送我去上学……”

波波顿一把搂住波波海，哇的一声哭了，哭得地动山摇。他抽抽噎噎地说：“谢谢你，波波海，我很想做你的爸爸，可是你的爸爸妈妈更需要你，他们肯定想你想疯了。我发过誓要帮你找到父母的，请原谅我不能答应做你的爸爸。”

第二天，波波顿带着波波海，在西方大陆继续寻找。两年后，他们踏进了中央大陆。这时波波海已经8岁了，长得健壮又英俊。但是他沉默，忧郁，冷漠，成天在巨人胸前的房子里睡大觉，一天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而波波顿，这个脖子上吊着一座房子、美名传遍世界的大人国巨人，头发已经全白了。

这天，他们到了西华国的首都，国王邀请他们到王宫做客。这是第一个邀请波波顿做客的国王。波波顿激动万分，但是他太巨大了，进不了宫殿，国王就在王宫门外的广场上隆重地招待他，然后把波波海带进王宫参观。

国王悄悄问波波海，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巨人为他冲锋陷阵。原来，西华国和东华国正在打仗。

波波海说：“只有找到我的父母，他才会停下脚步。”

国王说：“让我做你的父亲吧，我会给你一个王子应有的荣耀，只要你能让巨人帮我打仗。”

波波海喜出望外，终于可以摆脱巨人的房子了。他立即扑进国王怀里，高喊爸爸。他们装出无比激动的样子去见波波顿，并且讲述了一个女仆与王子的悲惨爱情故事。

波波顿欣喜若狂，谢天谢地，终于找到波波海的父母了。他解下房子，把波波海交给国王。国王请求巨人做波波海的干爹，波波海也哭求巨人留下来。波波顿答应了，因为他舍不得波波海，他对这个孩子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感情。

半个月后，国王任命波波顿为大将军，率军迎战东华国。为了保卫干儿子的国土，波波顿接受了任命。波波顿一亮相，敌人就吓呆了。东华国大军抱头鼠窜，东华国王被迫割地赔款求和。

胜利后的西华国王立刻露出了凶残的嘴脸。晚上，在王宫广场上举行的庆祝宴会上，他派人在波波顿和波波海的杯子里下了毒。波波海喝下杯子里的水后，当即口鼻流血，倒在地上。波波顿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抱住波波海大声呼喊。国王一声令下，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刀枪剑戟纷纷刺进巨人的身体。

波波顿悲愤交加，发出猛兽般的咆哮，腾身而起，踢翻宴席，拔出插在身体里的长枪，掷进国王的心脏。接着，他抓起十几个士兵，扔到天边，然后举起广场上的石狮子，从空中狠狠砸下，把王宫砸得稀烂。

他踩着王宫的废墟，跑到湖边，给波波海灌水洗肠。

可是波波海已经不行了，他流着泪，用最后一口气说：“国王不是我爸爸，我骗了你，对不起，波波顿，我好想再住进你的小房子……”话没说完，波波海就闭上了眼睛。

但是奇异的事发生了，死去的波波海渐渐融化成了一颗巨大的泪珠，晶莹剔透，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从泪珠里，波波顿看到自己坐在海边，一颗眼泪正从眼角滑落。

他恍然大悟，波波海就是他弹走的那滴眼泪变的啊！波波海就是他的儿子，他本人就是波波海的亲生父亲啊！

波波顿号啕大哭，但是没有眼泪，他的眼泪用来给波波海洗澡，早就枯竭了，此时从他眼里流出的，是一滴滴鲜血。

波波顿悔恨没认出波波海就是自己的儿子。他把波波海装在小房子里，吊在胸前，浪迹天下，去寻找那并不存在的父母。他从没带波波海好好玩过，从没让波波海结交同龄的小朋友，从没问过波波海未来的心愿，从没送波波海读过书，也没给波波海讲过故事。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找到波波海的父母，因此步履如飞，不顾波波海“停下来”的苦苦哀求。

“可怜的孩子，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波波顿捶着胸膛哭喊道，“就算是临时监护人，也没尽到应有的责任！”

他俯下头来，亲吻手上那颗巨大的泪珠，带着大海般辽阔的悔恨，哭啊哭，哭得肝肠寸断。

微风拂来，那颗泪珠被吹到空中。波波顿伸手去抓，啪，泪珠破了，变成一团水雾，飘散了，消失了。

第二天，西华国的人们看到波波顿又踏上了寻找之路，他长长的白发飘着，活像一个野人，胸前挂上了一座新房子。所不同的是，波波顿不是在找波波海的父母，而是逢人就问：“看到我的那滴眼泪了吗？他是我的孩子，他飘走了，我要找到他，重新来过。”

人人都认为他疯了。

时至今日，巨人波波顿还在满世界流浪，寻找他那滴曾经变成孩子的眼泪。亲爱的小朋友，当你看到波波顿迎面走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喊他疯子。事实上，他比我们每个人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