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水晶心

○【美】弗朗西斯·弗罗斯特

为了水晶心

○【美】弗朗西斯·弗罗斯特

农场就在山顶上，周围大山连绵不绝，苍茫茫的给人以温柔和亲切的感觉。当他赶着牛群走向牧场的时候，当他穿过晒谷场到猪圈去的时候，他总喜欢看着那些大山。

他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喜欢让风雨阳光直接接触他的皮肤；父母去世后，给他留下了负债累累的农场。后来，邻居哈德把女儿萨丽嫁给了他。

婚后，萨丽发现她所嫁的不只是个农夫，而且还是个诗人。那天，他拿着一些从林子里采来的七瓣莲走到她的面前。

“我不能给你别的好东西，因为我们欠了债。但是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给你树林里的东西。”

她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面颊上，“我更喜欢树林里的东西，约翰”。

“这儿有一首诗”，他朗诵了起来。

她大为惊讶。“啊！真是棒极了！约翰，是你写的吗？”

他惭愧地露齿一笑，“这……”

“一定是你写的！我真不知道你还会写诗！再多给我写一些吧！”

“晚饭后我再给你读一首。”他说。

他离开她走进了谷仓，从干草垛的角落里掏出一本被虫子蛀过的英国诗集。这是他在结婚前打扫谷仓顶层时发现的。他曾想，既然除了他自己和一个负债累累的农场之外他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送给萨丽的，他想给她一点别的东西——从这本书中找到的最美丽的诗句。他并没有想到她会以为诗是他写的。然而，现在他意识到，她因为这些诗句而更爱他了。他坐在干草垛上又背下了一首抒情诗。

儿子出生后，他逐渐增加了一些新诗，但她总喜欢反复听那些老的，每次她都会说：“写得真好，约翰！”

女儿出生的那一年，庄稼的收成很不好。债务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冬天的夜晚，每当孩子们进入了梦乡，萨丽坐在火炉旁缝补衣衫时，他就把身子靠在椅子上，端详着她，心里在想，即使用最伟大的英国诗歌来形容她也绝不过分。这时，她总是抬起头来，微笑着说：“再给我朗诵一遍《爱人，让我们肝胆相照》吧，约翰。”

而后，他就轻声朗诵起来：

啊！爱人，让我们肝胆相照。

因为，

尽管这个世界在我们梦中

是那么丰富，那么清新，那么美好，

…………

光阴荏苒，他们辛辛苦苦地、一点一滴地减少着身上的欠债。

有一天，女儿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小书。

“您还记得那些年爸爸读给您听的那些诗吗？它们都在这本书上！看这儿——‘去吧，从山里来的牧童，因为他们在呼唤你……’”

“这是那年冬天，他讲给我听的。”萨丽说。

“他一直在骗人呀！他说是他写的这些诗！”

“不，”萨丽用低哑的嗓音说道，“是我对他这样说的。我永远也不让他知道我已经了解了事实。不然他的心都会碎了的。我现在知道了他是多么爱我……”

六十岁时，约翰到山下还清了最后一笔债。回来后，他走进谷仓，坐在干草垛上，哭了起来。就在这里，他给她背了四十年的诗，他们俩相濡以沫，真是像诗里讲的：“肝胆相照”。现在好了，他再不需要昧着良心给她背诗了。

萨丽在谷仓里找到他。他们一起来到晒谷场上，又注视着大山。

但是，就在那一个星期，天气突然变了，萨丽着了凉，咳嗽得很厉害。约翰赶忙请来了医生。

她发起了高烧。约翰坐在她的身旁，心如火燎，脸色苍白，紧握着她发烫的手指。

“约翰，”她哽塞着低声说，“诗，新的。”

他一下子怔住了。所有背过的诗他都反复地念给她听了。

“好，亲爱的。”他吃力地慢慢把一个个单字组织在一起，为她作了一首诗，他自己的诗，他一生当中唯一的一首诗。

那些永远属于我们的大山啊，

把飞花般的群星撒满天上。

大山用夜的语言互诉衷肠，

直入云霄的峰巅像插上了翅膀。

我和我的爱人将攀上群峰，

乘上那岩石的翅膀在长空里翱翔。

她把头埋进我的臂弯，

我把唇垂在她的脸庞。

“是你写的，约翰？”

“是的，是我自己写的。”他说。

他把她埋在能看到大山的地方。那本英国诗集同七瓣莲一起躺在她的坟墓上。

这是一幕凄美的爱情悲剧，里面充满困苦、艰难，男女主人公穷其一生去还债，苦尽甘来的时候，女主角却要走向生命的终点。然而，故事里，凄美不见凄，悲剧不见悲——就因为约翰能读诗，萨丽又能听诗，我们感受到的是：生活的磨难成就了生命的欢欣，死亡的结局锻造了爱情的永恒。

（插图：姜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