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新明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山西芮城县举办了一次旨在宣传其悠久历史的图片展,其中出土于清凉寺的精美玉器图片引起了当地社会各界的注意。1997年,“陕、晋、豫三省古代玉器精华展”在三省巡展,其中包括出土于清凉寺的琮、璧、钺、环等精美玉器,让相关人士为此感到十分震惊。2005年4月7日,经过全国考古学界20位专家严格的评审,清凉寺墓地的考古发掘项目被评为“第十五届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是什么让“清凉寺”如此倍受关注?仅仅是那些玉器吗?科学发掘的清凉寺墓地除了玉石器之外,还发现了什么?能够说明什么问题?解开了哪些重大的历史谜团?
不经意间清凉寺获宝
清凉寺本来只是一座始建于元大德七年(1303年)的佛教寺院,位于山西省芮城县东北约20公里的中条山南麓,其所在的村子也是一个寻常的小村,仰仗着村里数千年前留下的寺庙取名为“寺里”,但当地人习惯上也把这个村庄直接叫做“清凉寺”。
芮城县位于山西省西南端,西、南隔黄河分别与陕西大荔、潼关及河南灵宝相望,素有“鸡鸣三省闻”之称,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个特点与黄河、中条山密切相关。黄河从青藏高原发源后,接纳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支流,黄土高原严重的水土流失致使大河携带大量泥沙,滚滚南下的黄河在芮城西南部的风陵渡一带受到秦岭山脉的强力阻挡,在汇入最大的支流渭河后,被迫折向东流,形成一个接近90°的壮阔大拐弯。曾经是一片汪洋的三门古湖内隆起的中条山呈东北——西南走向,横亘在黄河的怀抱中,其南麓的山前的洪积扇土地肥美,成为人类栖居的首选之地。
清凉寺村就座落在两条山涧夹峙的台塬上,绿树掩映中,仅存的清凉寺大殿显得格外醒目,虽然因年代久远、历代多次重修,已经不复旧观,但大雄宝殿尚有元代遗风。寺院以北,地势突兀地隆起为山脊,再往北约5公里为中条山区。寺院大殿东侧有一条自然冲沟,对面是坡头村所在的另外一个台塬。1955年,黄河水库考古队首次发现冲沟两岸分布着丰富的古代遗址。1965年,文物部门将此范围公布为“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时称为“坡头遗址”。清凉寺东北侧有一块相对较为低平的区域,这里西北侧呈弧形被寺院后面的山梁包围,东侧隔冲沟与坡头村相望。清凉古寺建在这块不太宽阔的平地西南,依山就势,肃穆幽静。古寺西侧为恭水涧主源,沟内遍布清泉,当地政府于1974年建成了一座小型水库(东升水库),主要积蓄的是恭水涧内的泉水,并通过长达十余里的山洞灌溉县域中部的土地。从这里远望中条,异峰突起,山峦秀丽;近看台地,土地肥沃,涧壑清奇;两侧山涧,泉水甘甜,竹木苍翠;山水相连,风景优美。
说起清凉寺玉器的发现,不得不提到齐天义,他是寺里村的一个村民,是发现清凉寺玉器的第一人。
齐天义幼时就随父亲从河南南阳来到清凉寺定居。1975年春夏之交,齐天义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他决定在清凉寺大殿东侧临近自然冲沟的断崖处挖掘一孔土窑洞。在清理窑前的地井状院落时发现了累累白骨,这使他们感到十分恐惧和困惑,曾经产生了放弃的念头;然而背山向阳的地形和对居住址的渴求使他们不忍半途而废,这种执着的坚持却给发现玉器带来了契机。
清理窑前断面是挖掘窑洞之前的最后一道工序,齐天义在精心修理壁面时,发现土中夹着一些似石如玉的环状物品(玉璧),村里淘气的孩子们拿着这些磨制精细的“石头”玩耍,并且随意弃置,细心的齐天义将一起挖出来的12个玉璧用绳子串起来,挂在窑前的壁面上。有一天,县博物馆的一个工作人员到村里办事,发现了这些玉璧,告诉他这是文物,属于国家所有,发动他捐献给国家。时任村干部的齐天义便与父亲一起将玉器送到县博物馆,还得到了12元的奖励,这是清凉寺发现的第一批玉器。
八十年代初,齐天义的弟弟齐天中居住到1975年挖掘的窑洞里。1984年秋季的一天,由于连绵不断的雨水渗漏,齐天中家的一孔窑洞坍塌,在清理塌土时他们发现从窑洞顶部掉下来形制不同的玉石器,这些“从天而降”的玉器竟达数十枚之多。从此,在齐家窑顶的土里埋着玉石宝贝的消息不胫而走。
1986年春天,不法分子打听到了清凉寺附近出土玉器的消息,假称是“运城市考古队”的工作人员,以低廉的价格收购了村民们手中尚存的部分玉器,并堂而皇之地住到村里,以每立方丈250元的工钱雇用当地的村民,在1984年出土玉器地点北侧又挖出一些器物,然后逃之夭夭。1987年春,运城市公安部门在一家旅馆里抓获了这些文物走私犯,收缴了从清凉寺墓地掠走的64件玉器,其中有47件完整无缺或基本完整。1992年,收缴的文物移交到运城市盐湖区博物馆收藏。据了解,还有一些玉器逐年被盐湖区和芮城县两个博物馆收存,种类有:琮、璧、钺、环等,相传这些器物均出土于清凉寺一带,这些就是清凉寺发现的第二批玉器。以上两批馆藏的玉器共有80余枚,近年来,有一部分调拨到山西省博物院展出。
有意识地探密清凉寺
清凉寺精美玉器的频频发现,使得这个小地方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从1992年开始,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文物考古部门对清凉寺附近进行了多次详略程度不同的调查。调查者根据玉器的特点、出土地点的现状和对当事者的走访,推测那些玉器应该出土于墓葬之中,但相当长的时间内,由于缺乏充分的依据,也没有找到与玉器共存的其它遗存,玉器到底属于哪个时代、为何出土于此地等问题仍旧是未解之谜。
2002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和国家博物馆部分成员承担了“中华文明探源预研究”中“运城盆地及中条山南麓地区龙山到夏时期的文化序列和谱系研究”课题。根据课题研究的需要,我们到运城各市、县进行了一次对馆藏文物和相关遗址的实地调查,其中包括芮城清凉寺,作者第一次考察了玉器的出土地点。
2003年春天,由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和运城市文物工作站、芮城县博物馆组成了一支考古队,对多年前确定的“坡头遗址”进行了详细的田野调查,力图达到两个目的:一是构建该遗址的时空框架,了解不同时代遗存在该遗址的空间分布情况及丰富程度,确定何种考古学文化为其发展史上的全盛期。二是确认出土玉器的遗迹,并且解析与遗址区诸考古学文化遗存之间的关系。
仲春时节,遍野青绿,目光所及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队员们对遗址区展开了拉网式踏查,并使用了最先进的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测定每个遗迹所在的具体地点。调查工作取得了很大收获,在遗址范围内确认了分别属于枣园、庙底沟、西王村、庙底沟二期、龙山等新石器时代文化和夏时期的遗存。还在清凉寺后面山梁东侧的断崖上发现了三座规模较大的墓葬,虽然因坍塌而仅存残迹,却使我们可以断定这个遗址内曾存在一处较大的墓地。当时整理苹果园的一位村民告诉我们,其中的一座墓葬中还出土有形体较大的三孔石刀,但已不知去向。这一消息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因为这类器物不仅在以前收缴的玉器中未见到,而且在中原及其周边地区的墓葬中也很罕见,我们心中对清凉寺墓地的疑惑又增多了。
原来认定的“坡头遗址”跨越两个村庄,古墓群位于西陌镇的寺里村,遗址区则位于陌南镇的坡头村,为了准确表达该遗址的地理方位,通过慎重考虑,我们将其命名为寺里—坡头遗址。由于墓地中出土的玉器在史前时期是初期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文明起源研究中具有重要价值的器物,而且一个完整的墓地是死者生前生活的重现,所以我们对墓地的情况更为关注。然而,由于多年以前清凉寺的僧侣在墓地南部建有僧舍,现在又是寺里村所在地,在接近冲沟的断崖处的地面已经坍塌;而且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不时出现在清凉寺附近,墓地的地面上密布着用钢筋棍扎的小孔,显然已经有盗墓者锁定了这一墓地,墓地面临着被盗掘的危险,假若让盗墓分子捷足先登,不仅仍旧保存在地下的玉器会流失,笼罩着清凉寺的重重迷雾可能永远无法散去。因此,对该遗址尤其是墓地的发掘已经刻不容缓,这既是学术课题研究的需要,也是对墓地最好的保护。如果这一发掘项目得到批准,多年来清凉寺出土玉器的诸多谜团也有望解开。
然而遗憾的是,对遗址的田野调查刚刚结束,“非典”在山西的肆虐加剧,我们也不得不暂时撤离寺里—坡头遗址。
2003年10月,“非典”的阴霾散尽。在报请国家文物局批准后,由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牵头、省市县三级文物单位参加的清凉寺考古队成立,对清凉寺墓地的科学发掘工作开始了。 国庆节后的一天,担任发掘领队的我和队员宋文斌与市、县文物管理部门联系后,赶赴清凉寺墓地所在的寺里村,找到了仍旧担任村干部的齐天义,说明我们的来意,希望能得到村里干部的支持和帮助。然而,事情却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顺利,齐天义对我们并不信任,因为他有深刻的教训。早在1986年,运城市那些假冒考古队的文物走私犯也曾拿着伪造的“工作证”蒙骗了镇政府,胆大妄为地在村里公开住了近一个月。1987年,运城公安机关破获文物走私案后,罪犯供认玉器是从清凉寺东北侧盗掘所得,当地的村民参加了挖掘,为了弄清事实,齐天义和他的弟弟齐天中曾被叫到运城协助调查,不知真相的村民却以为他们被公安机关抓去审查,让他们至今有口难辩。从此,齐家兄弟及其家属对有关玉器和墓地的事情十分敏感,对外来人员也持怀疑态度,敬而远之。经过我们再三解释,齐天义才答应与东升水库负责人兼寺里村党支部书记的李帮立联系,他们商量后,决定让我们暂且租住在水库管理处。
考古队总算得到当地政府的理解,也有了一个可供立脚的居所。忙碌了一天,太阳西斜,我和宋文斌饥肠辘辘,相对无言,望着落日的余晖,不知该庆幸终于有了落脚之处,还是该感叹好事多磨。
第二天,考古队其他队员也正式进入清凉寺墓地所在地——寺里村,开始对墓地进行全面的勘察,并计划在此基础上小规模发掘主要墓葬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