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雪 乃身外之物（组章

牧　雨（四川）



风雨雪乃身外之物（组章

牧雨（四川）

宽恕　不美的风

一月八日，笛声祥和而低矮，麻雀起降麦苗油绿的沉默，左右献歌，发条完好的野兔悠然步行，与风，与雾，共荣或疯癫，巡视过田庄的鸽子，栖息屋檐飞角，交换心或体温，牛羊按照手势，小跑一阵之后，用知觉抚摸、问询，再嗅嗅谦卑的干草，先是一丛，然后是一片，缀满夕阳的小路，风送来湖水的香气。

一月八日，天黑得很快，缓缓散落的光斑，加重道路的弯曲，滴血的云落入河水，落在孱弱的树，鱼群一阵争抢之后，最终溃散，母亲带着潦草的身子，从油菜地出来，从她手里，我接过镰刀和背篼，这时，风已经躺下，炊烟像电影飘出的幻影，笼着桉树，场面跟小时候见到的一致：卖豆腐的、卖面的、捡瓶子的哑巴，陆续填满回村的路，能清晰嗅到很多叹息，滴滴浸入尘世的泥土。

幺叔拖着从成都带回来的伤腿，站在门前，咳着嗽，招呼我们，笑脸上的皱纹一直在抖动，几只大小不一的鹅，在他身后，肆无忌惮地叫，狗撵着一只鸡飞跑，能清楚感觉到，他沮丧着目送我们的样子——先前，他教我做许多农活，教我要像男人那样喝酒、抽烟，包括说脏话，现在，大都已经忘记。

晚风吹来时，村子除了犬吠，就是幺叔的咳嗽。

后记：生活需要归顺，需要包容空椅子，用实用主义的梦，饲养体内的闪电和雷霆，站在善良的河岸，宽恕不美的风。

在诗歌郊外　送别流烟

确信是坐在有声的香气，对面，秀女端庄，一边煮水，一边用虚拟的笑容，清洗茶具，隐约听见水的呻吟，她用职业化眼神看我时，我在看手心蜿蜒而去的支流，窗外是晨风，偶有掠影，分割菜地与游乐场，走散了的叶子，不能驱动这香死人的零件，只有逃生的流云，和练习发音的野草，装点了这个下午的欢爱和温暖。

确信是走在无尽崎岖的曾经，笑容满满的人，扛着腊月初七的虬枝，从对面，走过我，像迎接节日一样，恭候阳光，而我，拿着两串油子，走在梅香的边缘，与无名的欢喜，闲逸眺望——单车载满简易的爱，随纱巾，轻快飘过；玫瑰浑浊而迟钝，盯着我手里的零钞，这个季节，不适合购买这些爱的道具。

确信这诗歌的郊区，倒是繁华，到处盛开着嘴唇，乐音随眼眸起伏，流水必经的地方，盆景只是腊月的赘饰，此时，只想逢到传说中的人，她有清丽的波澜，竖琴般密集的深情，山雨那么多的孤苦，走近时，背对我的梦，操着地道的成都口音，分走一半倾听，一半流烟，与归鸟一样，像我熟悉的亲戚，把影子，布置今天的省略部分。

后记：这么多月光，欲去还留，在门前，逡巡徘徊，分解银灰的静，只需半掩窗或敞开心，厘清生命的拉锯时间，那些可有可无的倾诉。

一切　皆是背影

这四年，某些事足以复制，足以覆盖雨的废墟，悬浮的爱载着我，从乡下到城市，收听同一鸟鸣，随翅膀，湮灭低音的草丛，随鱼虾，漫衍妄念，即使定居黑夜，也不酝酿怎么硬化缄默，硬化从门到草坪的距离，每个三月来临，习惯反复梳洗，到很远的山岗，呵护甘霖，疼爱桃花，记住她们的习性，分赠给需求的人，尽管肉体昏聩或迟钝，坐卧不随内心，开心微笑的仍是我一人，略带春意。

这四年，没有过度去开发月光，修建神庙，掩埋烟火，习惯在有泪或无泪的黎明，清理体内的残夜，随琴音、露水，私奔歧途或过错，穿过生活的罅隙，去看你，从格律工整的春天，再到散文化的秋天，仪式陷入无题，老想从低处的蕨菜、高处的流星，找到万象的起初，或一个人呆在后院深处，为葡萄准备酸味，再调制甜味，或让抒情的苹果、叙事的白菜，都言听计从，随我迁徙常理，从泥泞，拎走灯笼，命名星辰，包括流窜的雪。

如今，月亮整夜修补木窗，小河窝藏很多星星，一群树，行进更深的夜，稀稀落落的光，遮不住它们根系，也遮不住沉默如谜的样子，比我更木讷的鱼，拨弄池水，用唼喋，安慰离散再见的水草，等我，再走进你，台词是预先定制的：“一切皆是背影。”眼睛攒满议论，呼吸滞留白纸，翻新之后的忧虑，沉落杯底——我们不属同一分区，我的早晨，只需响声，我的血液，只需流向。

后记：标注流水，须知一些生僻的地名，与光阴较量，须知万物脾性，思想的盲区，杯子倒地是一种义务，代价是呕吐海洋，而不是陆地。

河流　不轻易改变流向

堤岸悠长，鸟鸣滴着水，隔着薄雾，可见浮游的夕阳，可见乌鸦背叛书简，借用暮色，传递冥想和俗套的祝福，只想跟着这湾寂静，做一些让自己快乐的事：阅读野菜花简单、单纯的心，包括熟识的弧光和挖掘的技能；或辨认每滴露的命名与排列，倾听透明的寓意，洇濡内心，不再一意孤行，询问白鸽的见解，回味冰雪的启迪。

田园泾渭分明，板车嘎吱嘎吱，禹禹而行，加重麦苗的沉默，炊烟笼了小河，再笼着太婆核桃纹的脸，她费劲地抖落废塑料上的风声，动作凛冽，清洗旧的农药瓶子，对于落日的重量，早已习以为常，年轻时的哀怨，已经如水东逝，现在，只想将废旧的光阴，洗干净，回家伺候鸡鸭鹅，伺候瘫痪多年的大叔公，生活的低处，旅途总这么寒冷，苍茫总这么稀缺。

蜀山之下，微风不切实际地吹拂，我陷入大寒之后的节令，遥望夜幕深处所有旅途：鸡鸣犬吠到黝黑，石梯获得暂时的稳定，紫色的牵牛花等待感应，从齐腰的月色，翻过去，随后会是风，和几颗互相追逐的星星，围在中间的，是萝卜、芹菜、莴苣，和多边形的夜色，最后的村庄，会更加安宁、通透、自然，有恰到好处的遮拦，像我的余生。

后记：宁静类似信仰，高于任何眺望，如果带上触觉，领用不朽的母题，就能道破第三度空间的热烈意义，无关乎父亲的严厉和家园的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