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嘉话》学术价值刍议

2016-04-12 15:27
关键词:历史文献书画作品

李 鉴

(北京师范大学 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 北京 100875)



《玉堂嘉话》学术价值刍议

李鉴

(北京师范大学 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 北京 100875)

[摘要]元代刊刻传世的《玉堂嘉话》不仅收录了数十篇宋元朝廷文书,也保存了多部具有历史价值的宋元著述,是宋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该书还大量记述了宋元书画、碑帖作品以及社会民俗,在古代书画、民俗研究领域无疑具有较高研究价值。虽然也有诸多局限,仍不失为一部记述精核而足资考证的元人笔记。

[关键词]《玉堂嘉话》; 历史文献; 史料价值; 书画作品; 社会民俗

“笔记”一词最早见于南北朝,作书名则始于北宋宋祁《笔记》。作为一种文献类型,其在两汉时即已产生,两宋以降又有随笔、笔谈、笔丛、琐言、嘉话、丛说、丛谈、漫录、漫谈、杂俎、杂记、杂录之称。[1]100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曾将魏晋至明清笔记分为小说故事类、历史琐闻类以及考据、辩证类,《玉堂嘉话》即是一部历史琐闻笔记。[2]1,4,9其作者王恽(1227-1304),字仲谋,号秋涧,卫州汲县(今河南卫辉)人。元世祖、成宗朝曾三入翰林、五任台宪,为官清正有为,是元初著名文学家。其生前撰有大量诗文作品,辞世后汇编为《秋涧先生大全文集》一〇〇卷,《玉堂嘉话》即该文集第九三至一〇〇卷,是王恽“因怞绎所记忆者凡若干言,辑而为八卷,题之曰《玉堂嘉话》”[3]39。“纪其中统二年初为翰林修撰、知制诰兼国史馆编修官及调官晋府秩满,至元十四年复入为翰林待制时一切掌故及词馆中考核讨论诸事。”[4]1628

一、 《玉堂嘉话》的编撰与流传

关于《玉堂嘉话》撰成时间,一般认为在至元戊子年(1288)。然据该书多处记载而论,此说较难成立。如其卷四曰“又观周宣王宣榭敦,考其款文,至至元戊寅二千年矣”[3]113。此至元戊寅年(1290)在戊子年之后。卷八“商司业录到太常诸杂仪礼”所署时间为至元三十年(1293)三月。“兼修国史例”条所署时间至元三十一年七月初四,“《宋太祖实录》抄并校勘无差”所记元贞元年(1295)六月三十日,距至元戊子年已有七年。另据《秋涧先生大全文集》附录后序所述,该文集是王公孺在王恽身故后依作品体裁编次而成,《玉堂嘉话》作为文集末尾数卷自然经过了再次整理,至于整理过程中该部分是否进行过较大修改,现难知详情,但《玉堂嘉话》最终定稿无疑应在《秋涧先生大全文集》编次整理之时。

《秋涧先生大全文集》编次完成后,王公孺因家贫无法将文集自行刊刻传世。元仁宗延佑六年,因翰林国史院、御史台官员奏请元廷决定将该文集交付地方儒学刊刻。至治元年(1321)《秋涧集》“依祕书少监杨桓《六书统》、郝奉使文集例具呈,都省移咨江浙或江西行省于学田子粒钱内刊行”[5]388。陆心源《元板秋涧集跋》即叙述了至治年间该集刻印情形:“《秋涧先生大全集》一百卷、目录五卷,元至治中嘉兴学刊本。……叶末有右计其工役始于至治辛酉之三月,毕于至治壬戌之正月三行。又有嘉兴路司吏杨恢监督、嘉兴路儒学学录余元第董工、前兰溪州判唐泳涯校正三行。后有其子公孺及王秉彝后序。”[6]2-3不过,此元刻《秋涧集》因刊印部数较少,即在明代弘治年间已相当罕见。在清人《墨海金壶》刊刻《玉堂嘉话》单行本前,该书已以抄本形式广为流传。《爱日精庐藏书志》曾曰:“《玉堂嘉话》八卷,淡生堂抄本,元汲郡王恽著。文澜阁传抄本卷八颇有阙文,是本较爲完善。旧抄之可贵以此板心有‘淡生堂抄本’五字。”[7]337自《墨海金壶》起,《小长芦丛录十六种》、《守山阁丛书》等丛书也多收录了《玉堂嘉话》,《书目答问》论及该书时即注明了不同丛书刻本:“《玉堂嘉话》八卷,元王恽。守山阁本、金壶本。”[8]109当然,《玉堂嘉话》传世后明清官私书目也多有著录,如《澹生堂藏书目》、《绛云楼书目》、《千顷堂书目》、《续通志·艺文略》、《续文献通考·经籍考》、《元史艺文志》、《八千卷楼书目》、《皕宋楼藏书志》等。其所述内容也颇为明清笔记重视。《南村辍耕录》即引《玉堂嘉话》“宋未下时江南谣”作《江南谣》,《古谣谚》辑录该谣为《宋末江南谣》。《丹铅余录》、《说略》所录“平宋得书画”、《研山斋墨迹集览》所附“元人破临安所得宋书画目”皆采自《玉堂嘉话》卷二“平宋得书画”部分。《池北偶谈》、《香祖笔记》、《居易录》引用《玉堂嘉话》记述更多。

目前,《玉堂嘉话》现存版本主要有单行本和《秋涧集》本二大系统。其单行版本大致有《四库全书》本、《墨海金壶》本、《守山阁丛书》本、《丛书集成初编》本以及朱彝尊《小长芦丛录十六种》刻本、永璥《钦训堂秘笈》抄本数种。《秋涧集》现存版本则有元刊明修本、明弘治元刊本、清宋宾王抄校本、《四库全书》本以及《摛藻堂景印四库全书荟要》本数种。其新式标点本也出版了三种,一是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翰林掌故五种》合编本,一是中华书局2013年《王恽全集汇校》本,一是中华书局2006年杨晓春《玉堂嘉话》点校本。其中杨校本以《四部丛刊初编》所收《秋涧集》为底本参考多种版本,删除重复条目后对原条目进行了编序、拟名并附校勘记,为目前校注较佳单行本。

二、 《玉堂嘉话》具有突出的历史文献辑佚价值

宋元时期无疑是我国历史文献发展的又一高峰期。此时期因社会经济、科举教育、出版活动等社会因素的共同作用,经书注疏、史书、笔记、小说、语录、别集、总集等多类历史文献如泉涌般先后问世,其著名者如《资治通鉴》、《四书集注》、《近思录》、《稼轩长短句》、《文献通考》、《容斋随笔》、《辍耕录》等。《玉堂嘉话》作为此时期一部私人笔记,与诸多名作相比自然不可同语,但它在宋元历史文献的流传与辑佚方面却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此角度而言,其重要表现有:

其一,《玉堂嘉话》及时收录了数十篇宋金元朝廷文书,而这些文书多是宋元之际部分历史人物或事件的原始记录,具有重要历史文献价值。具体来说,该书卷一收录有王恽所撰《为春旱禁酒诏》、《为春旱祈雨青词》、《召静应姜真人诏草》、《颁高丽历日诏语》、《赵秘书先世碑文》、王恽和雷膺授任宣词以及唐代张九龄等人诰命。卷二有《鄂王岳飞谥忠穆文》。卷三则有《大都城隍庙设醮保佑青词》、《新船落至祭岁君文》、《修端门前桥启土告岁君地祗文》、《五方帝祭文》、《减江南冗员诏草》、《诫谕官吏诏草》、《中省贺表》、《普门塔铭》、《闻捷贺表》、《黄河清贺表》等文。卷四载有《江南平告天地文》、《告太庙文》、《瀛国公制辞》、《和宋书》、《复立按察司手诏》、《戒谕百官诏》、《赐国用安铁券文》、《左丞唐括安礼碑》等文。卷五有《太常新乐祭祖宗于藩邸文》等。《玉堂嘉话》收录的上述文书,多是作者本人任职元代翰林国史院时亲自撰写或抄录,其完整性、真实性自然弥足珍贵。尤其是该书辑录部分罕见诏文,可弥补其他文献记载之不足。如《鄂王岳飞谥忠穆文》即以朝廷诏文形式追述了岳飞受害原因和追封鄂王、赐予谥号的经过,清人阎若璩认为该文以岳飞行迹而加谥号既符合史实又比较可信,可与《宋史·岳飞传》参证。元世祖统一江南地区后不久即颁布了《减江南冗员诏草》、《诫谕官吏诏草》等诏文,其中一篇曰“朕自统一南北已来,设置群官,大小毕备,俾上下承宣,慰安元元而已。近缘冗滥,省并一新,自尔厥后,各慎攸司,以兴滞补弊为心,以便国益民为事,务施实惠,毋尚虚文,夙夜在公,尚期子治。若有狃习故常、贪残蠹害者,国有常刑,朕其敢赦?故兹诏示,想宜知悉。”[3]92该文即反映了元朝统一江南后欲减省冗官、澄清吏治以实现江南地区社会安定的期望。而《和宋书》不仅是中统元年元世祖派遣郝经等人出使南宋时之国书,也是考察元世祖初年蒙宋关系的重要史料。当然,该书集录的一些文书也为后世学者进行文献辑佚、校勘工作提供了方便。如清人张金吾《金文最》即从该书辑录出《谕孟宗献诏》、《谕沁州刺史李楫诏》、《戒谕百官诏》、《赐国用安铁券文》等金代诏文。陸心源《唐文拾遗》也通过该书辑录了几份唐代裴耀卿、张九龄、李林甫、李绅等人授官诏诰。施国祁《金史详校》则引《玉堂嘉话》所载李钦叔所草诏文校勘金哀宗诏谕百官之文。

其二,《玉堂嘉话》比较完整地保存了多部(篇)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宋元著述。在收录宋元时期朝廷文书外,元人刘郁《西使记》、张德辉《行纪》、修端《辩辽金正统论》、李世弼《金登科记序》、王恽《元破临安所得故宋书画目》等部分具有重要文献研究价值的著述也因《玉堂嘉话》的及时收录而流传后世。其卷二所载《西使记》(又称《常德西使记》)就记载了元人常德奉蒙古大汗蒙哥之命,从和林出发西行觐旭烈兀途中所经地区的山川、城郭、道里、风土、物产、民族、宗教、医药情形以及印度、巴格达、埃及、拜占庭等地之传闻。卷八所录张德辉《纪行》(又名《塞北纪行》、《边堠纪行》)记述元定宗二年(1247)张德辉觐见忽必烈时,沿途所经过地区的州县城邑、路途远近、历史沿革、地理环境、交通往来以及当地风土民情、生活状况。二文皆是元世祖即位前出使者本人关于沿途见闻的原始记录,是考察蒙古时期中国西部地区交通状况以及西域、西亚地区风土人情的重要文献。如蒙古第三次西征攻取报达国首都的情形,《西使记》就有描叙,其曰:“丁巳岁取报达国,南北二千里,其主曰合理法。其城有东西,城中有大河。西城无壁垒;东城固之以甓,绘其上甚盛。王师至城下,一交战,破胜兵四十余万。西城陷,皆尽屠其民。寻围东城,六日而破,死者以四十万。合里法以舸走,获焉。”[3]60可见当时蒙古军攻取报达国首都之战是何等惨烈。而二文除《玉堂嘉话》有所记录外,皆未见同时期其他文献有所记载,该书载录可谓功莫大焉。同时,卷五所载《金登科记序》虽是《金登科记》序文,却简明扼要地勾画了金代科举制度演变的基本历程,《金史·选举志》有关金代科举制度的记述却不如该文清晰、精炼。在《金登科记》至元末时即已亡佚的情况下,此文能幸存至今,无疑是后人了解《金登科记》主要内容和研究金代科举制度的一份重要文献。王恽所著《元破临安所得故宋书画》是一份元廷收藏南宋秘府书画作品的简明目录,所著录的书画作品多是当时精品,可惜该书早已亡佚。而《玉堂嘉话》卷二、卷三所载《平宋得书画》部分即保存了该书主要内容,自然也是一份关于宋元时期书画收藏状况的重要文献。另外,宋元时期中国境内长期呈多政权并存之势,王朝正统性问题也日趋成为当时中原地区、江南地区士人群体所关注的重要政治与学术论题。《玉堂嘉话》卷八辑录的《辩辽金正统论》则记录了金朝灭亡后部分中原儒士关于辽、宋、金朝的正统地位和三朝史书当以何种体例撰修问题的讨论,大致反映出了当时中原士大夫关于三朝正统问题的基本观点。尽管《元文类》卷四十五也收录一篇篇目基本相同的文章,但在内容上该文与《辩辽宋金正统论》仍有出入。另外,《玉堂嘉话》卷一所录杨恕之父金正大间所上奏议也是考察金末兵制、财政情形的重要历史文献,元人王鹗《金史目录》也因《玉堂嘉话》收录而流传后世。总之,《玉堂嘉话》以自己特有的记录方式为后人保存了一批比较完整的历史文献,这些文献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具有重要研究价值。尤其是该书辑录的一些孤篇绝语,它们的历史文献价值弥足珍贵。

三、 《玉堂嘉话》是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

在保存一批历史文献外,《玉堂嘉话》对蒙元时期史事、人物也多有记载。虽然这些记述比较零碎,但它们撰述成文之时距一些史事、人物所处年代并不太远,可谓当时人所作的原始记录,自然成为人们今天从事蒙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因此,就该书史料意义而言,其重要价值集中表现在以下方面:

其一,《玉堂嘉话》诸多记述为元代翰林院研究提供了珍贵史料。自唐代中叶翰林院、学士院兴起后,“玉堂”渐成翰林院、学士院别称,《玉堂嘉话》题名“玉堂”即取此意。诚如书名所示该书对元代翰林院着墨甚多,诸多记载对考证元代翰林院相关史实颇为有益。如元初翰林国史院建立时间及其名称问题,《元史》相关记载就多矛盾,《玉堂嘉话》卷首序却为该问题提供了重要史料,其曰:“中统建元之明年辛酉夏五月,诏立翰林院于上都,故状元文康王公授翰林学士承旨。已而,公谓不肖恽曰:‘翰苑载言之职,莫国史为重。’遂复以建立本院为言,允焉,仍命公兼领其事。”[3]29也就是说元世祖中统二年(1261)五月元廷即在上都设立了翰林院,不久又立国史院并以王鹗兼管其事,此时翰林院、国史院彼此分立,以翰林官同时兼任国史院官。这一看法也有其他元人记述可相印证。如《中堂事记》曰:“是日(7月27日)有诏照会立翰林、国史院,道与翰林承旨王鹗,据保奏翰林官修国史事准奏收拾者。”[5]379《翰林院厅壁记》亦曰:“皇帝升祚之某年,立翰林院,自承旨至应奉,凡若干人。”[9]314《国史院厅壁记》云:“皇帝即祚之某年,从翰林承旨王某之奏,断自宸聪,勑中书省立国史院,仍合翰林院、太常寺三而一之。”[9]316以上引文之意与该序基本一致,可见《玉堂嘉话》卷首序所述并非向壁虚造,中统二年元廷所立机构确为翰林院、国史院二机构并非此后所称之翰林国史院,翰林国史院正式建立并不在此年七月。再如《玉堂嘉话》卷首序、卷一所载王鹗关于设国史院之建议、卷七所记王磐关于《金实录》名臣事迹去取问题、卷一所记王磐奉敕定撰《赵秘书先世碑文》之事,卷三所载王恽奉命撰写《中省贺表》、《新船落至祭岁君文》之事,皆有力地揭示了元初翰林国史院在草拟元廷诏书同时也兼有撰修官方史书和撰写御赐文书的职任。卷四所载翰林官员解释镇国寺柏上生芝之事即反映出翰林人员有随时应对皇帝询问之责。前文所论及的元廷诏文以及王磐、王恽等人撰写诏敕文书之情景,也是对元初翰林官员工作情形的生动描述。至于该书对元初部分翰林人物日常言行的记述,亦是我们今天探讨元初翰林国史院人员情况的重要资料。故综上所述,《玉堂嘉话》可谓我国现存一部以较多笔墨记述元代翰林故事的元人笔记,其在古代翰林院研究领域和古代翰林文献史上的重要价值自然不言而喻。

其二,《玉堂嘉话》详细地记载了元初元廷在《金史》编撰方面的情况。元顺帝至正年间官修之《金史》,在撰述体例、材料来源以及文字表述方面相比《辽史》、《宋史》皆略胜一筹。这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即元初王鹗等人为撰修《金史》做了相当扎实的前期积累工作。《元史》在记述王鹗关于《金史》撰修之事时寥寥数笔,极为简略。《玉堂嘉话》部分内容即对王鹗《金史》撰修建议及相关工作予以了详细记载。其卷一载:“太史张中顺,金一代天变皆有纪录。就此公未老,可亟与论定,亦是志书中一件难措手者。”[3]41-42此段记述即是王鹗当时关于《金史·天文志》撰修的真实看法。卷八即记述了王鹗关于《金史》撰修工作的主要安排:“王相修史事,宜急不宜缓。多半采访,切恐老人渐无,费用不可惜,当置历令一人专掌。以后打算。元裕之、萧公弼奏用银二千定,今即编修、书写请俸,饮食、纸札费用,若作准定撰,三五百定都了……”[3]181王鹗所拟定的《金史》撰修目录,《玉堂嘉话》也及时转录了下来:“帝纪九:太祖、太宗、熙宗、海陵庶人、世宗、章宗、卫绍王(《实录》缺)宣宗、哀宗(《实录》缺)。志书七:天文(五行附)、地里(边境附)、礼乐(郊祀附)、刑法食货(交钞附)、百官(选举附)、兵卫(世袭附)……”[3]180无疑,通过这些记载,元初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关于《金史》撰修基本原则、撰述纲目、材料来源、人员安排以及经费使用等设想即相当清晰、完整地展现在了后人面前,元初元廷在《金史》撰修方面的大致情形也由此可见。这些记述自然也成为王鹗史学思想研究的重要史料。

其三,《玉堂嘉话》关于宋元时期历史人物事迹的记载也是元史研究的重要史料来源。如苏天爵《元名臣事略》记述元初翰林学士王磐事迹时就引用了《玉堂嘉话》“有诏集百司问钞轻物重事”之记述。清人陈铭珪《长春道教源流》也以《玉堂嘉话》所载“召静应姜真人诏草”之事考订静应姜真人生平事迹。清人邵远平《元史类编》记述中统二年王恽任翰林修撰之事时即引用《玉堂嘉话》所录王恽授任翰林宣词相佐证。清人施国祁《金史详校》在考辩金代燕京扩建南城时间问题时亦以《玉堂嘉话》所记燕京展筑南城之事为证。《玉堂嘉话》卷三载:“至元十五年戊寅正月甲寅乙酉朔,同李侍讲德新、应奉李谦陪百官就位,望拜行在所,凡七拜。其侍仪司先一日于端门两阙间灰界方所,以板书百官号,随各司依品秩作等列。班定,以次入宫行礼。礼毕,由左掖门出。”[3]86即叙述了元世祖时元廷官员正月望拜行在之礼仪。卷四所述“至元六年,行用元宝钞,止七十余万锭”[3]101则如实记下了至元六年元廷行用交钞的实际数额。同卷所录金代皇帝接见南宋使节仪式,不仅对金代宫廷礼仪制度有所记载也间接叙述了金代中都宫城主殿大致规制。即使如卷二所载“枢府典故”条,虽是对唐、宋、金朝枢府演变的回顾,却也探讨了唐代以来各朝枢密院官制的损益变化,颇有参考价值。此外,《玉堂嘉话》部分记述对我国古代史学思想也有所发微。如卷一王鹗《立史院奏帖》云:“自古有可亡之国,无可亡之史,兼前代史纂,必代兴者兴修。”[3]41此语即从国家兴亡角度强调了后代王朝编修前代史书之重要性。同卷所述王磐、安藏关于《平宋事迹》编撰体例问题的谈话,也反映了元初部分翰林人员关于官修正史当从繁就简的史学观念。

四、 《玉堂嘉话》在古代书画、民俗研究领域也有重要研究价值

在现存诸多元人笔记中,《玉堂嘉话》所述内容的一大特色即对宋元时期书画作品、社会民俗以及名物、掌故记载甚多,无疑为后世研究此时期书画艺术、社会民俗情形保存了众多极为有益的文字资料,其学术研究价值不可小觑。

其一,《玉堂嘉话》对宋元时期的书画、碑帖作品论述较多。宋元时期也是我国古代书画艺术发展史上的重要时代,此时期不仅书画名家、名作迭出,各种书画流派如院体画、文人画、瘦金体、赵体字等相继而至。从事书画创作、品鉴书画作品不仅为达官贵人所好,也成为宋元文人日常生活的一大风景。《玉堂嘉话》作者王恽身处宋元之际,为此种时代风气所染对此时期书画作品尤为关注。也正是这种关注即促成了《玉堂嘉话》以近四分之一文字记录了元廷官方所收藏以及作者曾见过的众多书画、碑帖作品。其卷二、三所载《平宋得书画》开篇即曰:“圣上御极十有八年,当至元十一年丙子春正月,江左平。冬十二月,图书礼器并送京师,敕平章太原张公兼领监事,寻诏许京朝官假观。予遂与左山商台符叩问披阅者竟日,凡得书画二百余幅,今列于左。”[3]64此段记述不仅明确记载了作者观赏秘府书画作品的时间、地点以及所阅数目,也是对南宋灭亡后其秘府所藏书画归元廷这一史事的有力佐证。当然,该部分所述“先书法后名画,按朝代先后顺序记录在案,所记有详有略,除作者、作品名称外,个别作品还附有作者小传、作品内容、艺术特点、题跋、用印、装裱等,以南宋宫廷著录为详。”[10]63在记述经眼书画名目外,对一些书画作品的真伪、流传情况该文也有论叙。如:“右军《威略帖》,八十二字。入梁、唐御府。至宋,入苏大简家。崇宁癸未,襄阳米芾审定真迹,其图书有《秘玩手临》。”[3]65对《威略帖》在唐宋时期的流传情况作了介绍。《智永禅师临右军四帖》则附记苏轼跋记以考四帖之真伪:“辨书如听响切脉,知其美恶,如可谓必能名之者过也。予观秘阁墨迹,皆唐人硬黄临本,但得临本皆可蓄,惟《鹅群》一帖,似是献之真笔。熙宁五年,子瞻书。”[3]65在著录书画作品之余,作者王恽本人对部分作品也有自己的鉴赏认识。如其认为山谷为张大同所书大字“其笔势从横,意韵潇散,绝类《瘗鹤铭》”[3]78。《宋诸帝御容》中“内怀懿皇后李氏用紫色粉,自眉己下作两方叶涂其面颊,直鼻梁上,下露真色一线,若紫沙幂者”[3]82。上述这些关于书画作品的记载、评论,无疑为后人研究宋元书画艺术发展情形提供了相当宝贵的文献资料,其研究价值自然相当珍贵。以致有论者认为福开森所编《历代著录画目》,未能利用《玉堂嘉话》该部分之记载,实为憾事。当然,《玉堂嘉话》其他卷次也有不少有关宋元书画作品的著录、鉴赏之语,亦可资研究之用。

其二,《玉堂嘉话》以大量笔墨记载了宋元时期众多社会民俗、名物。宋元时期我国中原、江南乃至西北、漠北地区的社会风俗,不仅多姿多彩也各有差异。《玉堂嘉话》有将近五分之一条目对当时中原、江南地区的社会风俗或以记叙或予评论。如其卷四所载“宋未下时江南谣”即反映了宋元之际江南百姓的一种心态,清代有重编元史者将之附注在元世祖至元十三年丞相伯颜攻占临安之事下以为佐证。卷三《新船落至祭岁君文》即反映了当时北京地区流行新船成后先行“落成”礼的习俗。尽管《大都城隍庙设醮保佑青词》、《修端门前桥启土告岁君地祗文》、《五方帝祭文》等文如元人王磐所指出,“青词主意,不过谢罪、禳灾,保佑平安而已”[3]108。但这些青词的出现也表明元世祖时代撰写青词以求福佑的做法在北京地区已成为习俗,即使统治中原地区已有数十年的元廷也不免。至于宋元名物,该书对当时名声极大的端砚就有较多记载。其卷二“论砚”条即提出端砚品质佳劣当以石眼差异而定:“先观其石性粗细枯润,不必须有眼者。其腻润视之有紫芒而不拒笔者,即端之佳者也。”[3]54卷五引《端州斧柯山石说》着重论述端砚石料选材问题:“凡取石有四,曰上岩、下岩、西坑、后历,上岩之石最精,下岩次之。唯上岩之石乃有眼……端入为砚,凡色之不佳者,须用佛桑花染渍之,初亦可爱,经水即如故。”[3]128这些记述无疑为后世端砚收藏者、研究者辨别端砚优劣提供了重要文献资料。而该书卷三所记吴彩鸾《龙鳞楷韵》之事,在对唐代吴彩鸾书《唐韵》之事进行辨析外,其所述柳诚悬题记与今天故宫博物馆所藏吴彩鸾《唐韵》实物相差无几,二者可相印证。

其三,《玉堂嘉话》所记宋元人物掌故,反映了宋元之际元廷治下部分文人的日常生活也颇具文化意蕴。如其卷四所记王鹿庵与顒轩论理学之事,既形象也富深意,王鹿庵、顒轩等翰林官员对元初正在北传的理学的基本态度即蕴含在了故事之中。卷一王鹗关于文章作法的虎、豕、虿三体之论,既形象生动又通俗易懂,寥寥数语点出了王鹗所提之作文章法。卷二王磐关于作文似倒食甘蔗之论,也形象地揭示了作文须有轻重先后之分的道理。当然,《玉堂嘉话》中此类条目还有不少。尽管这些条目多是作者当时随手所录,比较琐碎、零散,对考证宋元之际重大史事没有太大价值,但这些记载却为后人研究宋元社会民俗与风情世态提供了颇具价值的文字资料。如结合其他文献记载对这些文字记述进行较全面考察,宋元社会生活领域的某些精彩画面或将相当形象、生动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方面或许就是《玉堂嘉话》社会民俗文化价值之所在。

五、 余论

当然,《玉堂嘉话》全书仅有四万余字,在所述内容、语言表达以及编纂形式方面也有诸多不足。就此问题,王士祯《跋玉堂嘉话》即有论述,《四库全书总目》亦曰:“其中如论日月五星,则不知推步之法。谓古妇人无谥,则不知声子、文姜之例。论六帖则勦袭演繁露,论舜事则误信钱时,论野合则附会博物志,皆为疵累。唐六典女伯女叔一条,二卷、五卷再见,亦失检校。”[4]1628不过,诚如前文所论,《玉堂嘉话》“所记当时制诰特详,足以见一朝之制。如船落致祭文、太常新乐祭文之类皆他书所未见。……谓金史天文志出于太史张中顺,与夫张德辉述塞北之程,刘郁述西域之事,皆足以资考证。而宋辽金三史之议,尢侃侃中理”[4]1628。作为一部记述精核而足资考证的元人笔记,其学术价值应引起人们更多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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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 飞]

[中图分类号]K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936(2016)01-0060-06

[作者简介]李鉴(1985-),又名李江伟,男,湖北孝感人,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历史文献学、元史。

[收稿日期]2015-11-16

[修订日期]201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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