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注定》电影声音艺术分析

2016-04-13 10:21侯丹丹
视听 2016年1期
关键词:贾樟柯

□侯丹丹



《天注定》电影声音艺术分析

□侯丹丹

摘要:电影《天注定》在叙事、视听方面突破了贾樟柯以往作品的风格,尤其在声音设计上独具匠心。《天注定》延续了贾氏电影引用媒介声音、运用多种方言对白、极少出现原创电影配乐等特点,并在此基础上作了多种全新的尝试,用传统戏曲的框架建构人物,在现实叙事空间加入写意声音,用四段式的、“连环画式”的叙事对应四种不同的声音艺术风格。

关键词:贾樟柯;天注定;电影声音艺术

电影《天注定》与贾樟柯之前的作品相比,在主题表达层面依然保持着关注当下中国的现实主义情怀,但在电影叙事和视听造型风格方面却有“颠覆式”的改变——人物冲突极具张力的戏剧性设置、电影色调的多重变化、写意和写实风格杂糅的声音设计等,使得《天注定》既有传统类型片式的观赏快感,又不乏对现实层面关照和思考。

电影声音的丰富表现力一直是贾樟柯电影的特性,电影《天注定》的声音设计制作团队在延续贾氏电影的传统之外,也做了很多新的尝试,四段故事分别被赋予不同的声音风格:第一段中的传统经典戏曲音乐风格,第二段中有人物“主题音乐”的港式警匪片风格,第三段中向传统武侠片致敬的写意风格,第四段的写实声音风格,这四段不同的声音风格对应了四段“连环画式”的叙事。

一、传统戏曲对应的人物设置

从电影《小武》伊始,到《三峡好人》,对于以“流行歌曲”为代表的非原创音乐的精准运用,成为贾樟柯电影最独特的烙印,《站台》和《任逍遥》直接挪用了流行歌曲的歌名作为电影片名。在电影《天注定》中,准确的“时间”定位被刻意模糊,因此带有鲜明时间特性的流行歌曲并没有出现,而传统的经典戏曲出现在电影中,直接展现戏曲中的人物唱段,和电影中的主要人物形成一种对应。首先在人物造型上进行一种观照,“大海对应鲁智深、周三对应武松、小玉对应林冲”;①此外通过人物的冲突、结局上有预示的伏笔,完成对经典的超时空对接。

《天注定》中,引用了强烈地域色彩的晋剧《林冲夜奔》《玉堂春》《铡判官》的片段,《林冲夜奔》和《玉堂春》是以有声源音乐的形式出现,《铡判官》作为背景音乐出现。《林冲夜奔》《铡判官》出现在电影开篇的第一段故事,《玉堂春》出现在电影结尾。对于晋剧的引用,导演贾樟柯坦言,“我是被晋剧的声音打动的,小时候觉得很吵,不识里边的古音,那些古音里的悲凉、屈辱我现在才能听出来,这是需要时间的游走和积淀,才能捕捉到那些古音里无奈、悲情的密码。”②电影开始,人物周三的出场音乐取材于晋剧《铡判官》,先声夺人的唢呐群奏,疾风骤雨般的锣鼓声中夹杂着类似老者叹息的低沉号声,激昂中透着悲壮,这是多数戏曲中“英雄”和“侠士”的出场音乐,为整部影片的人物奠定了导演主观定义的“戏说”“演义”基调。电影中第一段故事中,大海接连受到村长、会计、村民的侮辱,并且在最信任的曾经爱人那里也未得到任何安慰,万念俱灰的大海回到家准备拿起枪进行反击,在回家的途中,村子路口搭建的舞台上正在上演晋剧《林冲夜奔》,剧中林冲正在念白:“俺林冲,一时忿怒,拔剑杀死……且往梁山去着!”电影近乎直白地使大海这个人物戴上了林冲的“脸谱”,在锣鼓声中,戏曲中的林冲和现实生活中的大海一起“被逼上了梁山”,大海拿出了橱柜里的猎枪,像林冲肩挑红缨枪一样扛起枪出门,这时开场的《铡判官》的音乐再次出现,是对大海接下来行为的一个主观层面上的预告。在电影结尾处,出狱后的小玉远离家乡来到陌生的山西找工作,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古老的城墙根,一群面无表情的老少在围看晋剧《玉堂春》,挤在人群中的小玉或许听不懂那些古音,但舞台上判官的发问“苏三,你可知罪”显得格外刺耳,令人不寒而栗。镜头接着定格于看戏的人群,安静有力地结束。电影用传统的晋剧片段完成了首尾呼应,把古人的故事和当代的事件糅合一起,用传统的叙事手段讲述了发生在当代的故事。

二、媒介声音的互文扩展

对媒介声音的运用是贾樟柯电影一贯的风格,从《小武》中无处不在的广播的声音,到《站台》里录音机播放的流行歌曲,再到《任逍遥》中频繁出现的电视的声音,再到《三峡好人》里的手机铃声,中国的发展在这些老百姓身边的传播媒介的飞速进步中得以体现。在贾樟柯电影中出现的这些群体辨识度高的媒介声音,不仅有明显的时间属性,而且这些媒介声音的背后是贾樟柯对这些媒介声音的反思。

著名法国电影声音理论研究专家米歇尔·希翁提出文本“增值”概念:“我的意思是指富于表现力和富于信息量的价值,有了这些价值,声音可以充实一个给定的影像,以产生确切的印象。”③电影《天注定》中,贾樟柯延续了在电影中运用生活中常见传播媒介发出的声音的手法,来完成对某一事件、某段历史的多方位描写。与此同时,媒介声音与电影中的人物和事件之间的“互文”形成了有趣的“化学反应”,从而达到声音与画面之间结合产生的“增值”。在《天注定》中出现了丰富、多层次的媒介声音:山西乡村里的广播、车载电视里播放的电影、房间里高清投影仪播放的电影、出租车广播的节目、用ipad看到的新闻和帖子等等,这些媒介声音展现出在信息化的网络时代媒体的发达、人们的生活与媒介的关系空前密切,信息传播呈现“即时性”和“碎片化”的特点。第一段故事里,大海在屋里伏案写告状,无声源的声音是导演张彻的名作《独臂刀》的声音,电影中人物的台词契合彼时大海的心境,为他后面的行为做了铺垫;大海杀了会计,扛着枪走在村里的小道上,无声源的广播声音内容是关于山西地区经济发展的指标和一连串的数字;接着大海杀了虐打拉车马的马夫后直奔煤矿的焦老板处,这时中断的广播再次响起,“这个靠资源发展的大省前路在何方”与画面中冒着浓烟的工厂相呼应。第二段故事里车载电视播放的是杜琪峰导演的电影《放·逐》的声音,引起电影中的枪战与现实中犯罪之间的联想。第三段故事里,洗浴中心的电视里播放的《动物世界》动物自杀的片段和投影仪播放的电影《青蛇》,准确地还原了空间环境,同时在电影中出现的受虐的马、待宰的牛和被放生的鱼一起,从动物的角度隐喻了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第四段故事里,从ipad看到的新闻帖子以及他们的回应,窥探出当下年轻人对于成功和财富的真实看法。这些在电影中出现的媒介声音不仅是交代了电影叙事的时空,更是与电影的叙事紧密相连,拓展了电影的叙事空间。

三、方言对白的地域指向

坚持电影中的人物用方言交流,也是贾樟柯电影的重要特点之一。《小山回家》里小山的河南话,《小武》里的山西话和演员王宏伟的河南话,以及《站台》里的山西方言和《任逍遥》里的大同方言,《三峡好人》里的重庆话和山西话,这些电影里出现的方言对白,更多是为非职业演员达到自然表演状态服务的。

《天注定》模糊了准确时间的概念,刻意展现人物在空间里的流动。其主要演员均为职业演员扮演,且扮演大海的演员姜武所说的山西话、扮演周三的王宝强所说的重庆话以及赵涛扮演的小玉说的湖北话都不是标准的方言,这些在《天注定》里出现的山西、湖北、重庆、湖南、广东等地的方言,直接指向了人物家乡所在地的地域空间所在,说共同的方言使得陌生人之间拉近距离,迅速消融冷漠和隔阂。在《天注定》的第四段故事中,几乎出现了所有在电影中出现的方言,经济发达的东莞是年轻打工者的福地,是主流说粤语的地方。莲蓉很快学会了标准的粤语,小辉也希望学会粤语,不仅是向爱慕人表白,更是想融入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但是他深知这是一个永远不属于他的异乡。对于小辉来说,粤语、英语、台湾腔的普通话使得他极度不适应,只有在和同乡的工友和同为老乡的莲蓉在一起时,他才能获得短暂的宽慰。但是随着短暂爱情的破灭、受伤的工友寻求报复等多重压力,最终小辉选择了自杀。《天注定》里出现的多种方言,是对当下中国人群像的展现,与当下自由的流动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快捷方便同时出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愈加明显,这也是电影《天注定》所探讨的主题之一。

四、写实空间里的写意声音

《三峡好人》里“腾空飞起的铁架”“突然出现的UFO”“在楼宇之间走钢丝的人”这些写意的场面是这部现实题材电影的神来之笔,把人物内心的焦虑和现实生活中的荒诞具象化地展现出来,这也是贾樟柯在其作品中对视听风格创新尝试的开始。

电影《天注定》以类型片的模式讲述现实题材的故事,导演贾樟柯也提到要以向经典致敬的方式展现当代的事件。因此,在本片中出现了诸多写意的声音设计。第一段故事中,大海从橱柜里拿出猎枪,接着望向印着猛虎下山的沙发布,这时一声低沉的虎啸声出现,寓意大海这只“猛虎”要下山。电影的开始和第一段故事中,呼啸的风声一直存在,这是诸多武侠电影里必备的营造气氛的环境音效。在旷野中大海扛着枪走在呼啸的风声中,与戏曲《林冲夜奔》里“迎着风雪上梁山的林冲”完成了高度的契合。第二段故事中,周三躺在床上淡定地向妻子讲述自己想去缅甸买快枪的想法,背景被放大的钟摆声,是周三妻子焦虑内心的外现,与安静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第三段故事中,小玉被无赖的客人侮辱时候,拿起水果刀刺出,水果刀出鞘的金属声和划过衣服的嘶啦声,和胡金铨武侠电影里刀剑交错和刺杀人的拟音效果如出一辙。这些看似游离的写实空间里的写意声音,大大提升了电影的视听造型感,高度浓缩了电影叙事的戏剧张力。

此外,在电影中出现的由林强作曲的几段音乐:人物周三的出场取材于戏曲音乐的《出将》、大海杀完众人后出现的音乐《脱缰》、小玉杀了人后的音乐《夜奔》、以及小辉的主题音乐《春风少年》,这几段人物的“主题音乐”是电影中四个主人公和四段故事的准确归纳。《天注定》的声音艺术设计和叙事的结合,给中国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创作方向展现了某种新的可能性。

注释:

①②贾樟柯.天注定[M].山东画报出版社,2014:138,187

③米歇尔.希翁.视听——幻觉的构建[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4

(作者系信阳师范学院传媒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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