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翻译学视角看鸠摩罗什的佛经翻译

2016-04-26 11:59郭莉
科技视界 2016年10期
关键词:生态翻译学

【摘 要】本文从生态翻译学视角对鸠摩罗什的佛经翻译思想进行观察和解读。“质而能雅、依实出华”的佛经翻译思想之所以在中国翻译史上影响深远,正是由于对当时复杂的宗教翻译生态环境多方面、全方位的适应与选择:翻译操作上删繁就简,翻译过程中精益求精,翻译方法的融合创新,翻译形式的有别以往,最终形成经久不衰的优秀译品。本文拟为宗教典籍的翻译思想研究拓展一个新的视域,为翻译学研究和翻译文学理论研究提供更深广的历史向度。

【关键词】生态翻译学;鸠摩罗什;佛经翻译

0 引言

翻译过程中存在大量的适应、选择、保留、淘汰等现象,生态翻译学以自然生态学的适应选择为理论依据,将翻译生态与自然生态作隐喻类比,利用翻译活动与“求存择优”自然法则的关联性和类比性,论证和建构了以译者为中心的“翻译适应选择论”。该理论是一种“翻译即适应与选择”的翻译观,它将翻译界定为“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而“翻译生态环境”,指的是“原文、原语和译语所呈现的世界,即语言、交际、文化、社会,以及作者、读者、委托者等互联互动的整体”。[1]39-40当代译界学者认为,翻译适应选择论是译学研究的一个新视角,运用“适者生存、求存择优”的自然法则,提出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以及美学层面等多维度进行选择和转换的翻译方法,强调并论证了翻译过程中译者的中心地位和主导作用,突破了传统“信”、“达”、“雅”的译评标准,从而得出“最佳翻译是‘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2]这个结论。基于这样的认识,本文从生态翻译学视角探讨和挖掘鸠摩罗什的佛经翻译思想及翻译价值,从一个新的角度进一步解读和诠释佛经翻译乃至宗教典籍翻译的复杂性、主观性、互动性和生态性。

1 复杂的翻译生态环境

翻译可以说是一种视野的融合,是文本的世界观和译者的世界观的对话和融合。尤其宗教典籍的翻译过程从来就不是在文化真空中进行的,而是在与异文化的协商、交流、会通、冲撞甚至部分冲突的情况下进行的。宗教文本不同于普通文本,往往通过隐喻性或象征性语言与读者形成一种直接的对话关系。巴赫金认为对话性的作用是“激发诠释”。一个人既可以立即否定说,这个比喻毫无意义,也可以采取合作的态度,选择恰当的诠释方式,甚至从这个比喻中获得启迪和领受,从而创造出一种新的意义。意义是通过读者和文本的互动产生的。[3]14无怪乎古人云:“读书千遍,其义自见。”在与宗教文本的互动中,读者的生活实践改变着他与文本间的关系,弱化或强化两者间的关系,读者、译者、信徒和忠信者与文本建立起一种动态的关系,并反过来影响未来的互动。宗教典籍的这种动态语境即复杂的翻译生态环境。

历代佛经译文,充满了消弭不了的异解,乃至异说。就佛经汉译而言,语言和文本的客观性很大程度被动态语境的主观性所取代,译者的任务不再是单纯的信息传递,关注文本的词语和语法规则,而是穿越时空,揭示文本的语境,并与当下的汉文化语境联系起来,基于汉语语境进行反复的诠释性反思,最终成为经典的共同创作者。可以说复杂的翻译生态环境是被神秘高深的佛经所塑造的,也是被译者内在不断变化的思维状态甚至行为所塑造的。无论是东晋道安、姚秦鸠摩罗什,还是隋彦琮、唐玄奘,以及北宋赞宁,历代的译经大师,无不是虔诚修行多年的高僧,每位译者的翻译可以说只是一种个别的诠释,而不是最终的诠释,译者可以通过不断解构自己以前的译文从而产生更好的译文。历代佛经汉译之后出转精的事实便是明证。一方面,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译经,必然导致对宗教教义理解的差异,甚而至于同一宗教内不同派别的产生。另一方面,虔诚信众的翻译标准与一般文人的翻译视角显然不同,也势必造成翻译标准的多角度与多重性。

有鉴于此,在宗教文本的翻译实践和翻译审美上,译者的思想不能囿于成见、固执一端,为保证文本与读者、译者之间的动态互动,译者要避免把文本转换为具象的、非模糊性的译本,简而言之形神兼备,“传神”为妥。这不禁让笔者想到鸠摩罗什“质而能雅、依实出华”的翻译思想实在是对于这种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与选择。

2 鸠摩罗什的适应与选择

生态翻译学认为,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包括社会文化、背景)的选择是多方面的、全方位的,体现在翻译活动的不同阶段、不同层次、不同维度。笔者认为,从鸠摩罗什的翻译操作、翻译过程、翻译方法、翻译形式及翻译结果上看,都遵循着“优胜劣汰”的基本法则。

2.1 删繁就简的翻译操作

鸠摩罗什梵汉双通,为适应汉语的语言接受习惯,他对冗长繁复的经文有自己的剪裁标准,这也充分体现了译者选择上的主体性、自觉性。据慧皎《高僧传》载,在与僧睿论西方辞体,商略同异时,罗什云:

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见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中偈颂,皆其式也。但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虽得大意,殊隔文体。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也。[4]76

“其大意是:按照印度风俗,见佛之时,皆当陈述赞颂,印度文章辞句华美,佛经的偈诵,都可以配合音乐唱诵,但译梵为汉后,则无此美感,虽然译出大意,文体却很不相类,就像把饭嚼烂了喂人,非但没有味道,而且使人呕心。”[5]90罗什译场所出最大部头的经典就是《大智度论》,有100卷,100多万字,包括《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全文30多万字,和罗什对该经文的解释60多万字。僧叡在《大智度论序》中说过:“论之略本,有十万偈,偈有三十二字,并三百二十万言。梵夏既乖,又有烦简之异;三分除二,得此百卷;于《大智》三十万言,玄章婉旨,朗然可见。”由此可见,所删略的经文占梵本原文的2/3之多。罗什撷取精要,删繁就简的翻译操作手法既保留了印度文学的吟唱风格,又符合汉语言简意赅、生动晓畅的审美要求,而且便于实际讲经、读经、诵经的开展,完成了在更大范围向汉地传播佛教经典的译经任务,这也是其译本较他人译本更为流行的一大因由。

2.2 精益求精的翻译过程

马祖毅在《中国翻译简史——五四以前部分》一书中说道:“译经的过程是,先由罗什将梵文口译成汉语,讲出义旨,并拿旧译本来对照,经过详细讨论,写成初稿,还要以‘论证‘经,再作修改。译文用字也极为审慎,胡本(西域诸国文本)有误,用梵本校正,汉言有疑,用训诂来定字。全书完成,再经总勘,即复校一遍,确实首尾通畅,才作为定本。”[6]41又,僧肇在《维摩经序》中说:

与义学沙门千二百人于长安大寺请罗什法师重译正本。什以高世之量,冥心真境,既尽环中,又善方言,时手执胡文,口自宣译。道俗虔虔,一言三复,陶冶精求,务存圣意。其文约而诣,其旨婉而彰,微远之言,於兹显然。[7]310

如此“一言三复”,反复对照,耐心校正,去伪存真,以至“陶冶精求”。运用生态翻译学术语来说,这是“汰弱留强”的过程——去除错误的、多余的,保留正确的、精良的,于是乎“其文约而诣,其旨婉而彰”。

再以《法华经》(Saddharma-Pundarika-Sutra)为例,西晋竺法护译本名为《正法华经》,鸠摩罗什取名为《妙法莲花经》,两相比较,不难看出罗什译笔的凝练婉显。如法护所译《正法华经》:“天见人,人见天”,罗什《妙法莲花经》则改译为:“人天交接,两得相见”;《正法》言:“犹如有人下种在地,稍稍生牙,水为因缘,日光照之”,《妙法》改为:“譬如诸种子种于大地,因于水润,得日得风,渐渐芽出”;《正法》“其药树木,稍渐长大”,《妙法》改为“药草诸树,随其大小,渐增茂好”。又如此二人所译《维摩诘经》,法护曰:“大众团团坐,努目看世尊。”罗什则云:“瞻仰尊颜,目不暂舍。”虽大致语意相同,但前者粗糙直白,不加修饰,后者则文采雅丽,又不失本旨。[8]

可以说罗什所译经论的质量,大大超越了前代,在不违原意的原则和基础上,弥补旧译之不足,“依实出华”,从而形成为大众所能接受的新的译风,不论在语言节奏的简约精炼上,还是在旨趣精意的晓畅确切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2.3 融合创新的翻译方法

罗什译经,多所变通,并非拘泥不化。王铁钧在《中国佛典翻译史稿》中举过罗什添笔巧译的一个例子:

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密大明咒》开篇即是“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度一切苦厄”,现存梵文原典却无从寻见可相对应之文字;再对照存世《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其他8个版本,亦不见与“度一切苦厄”相类之汉文译辞,(惟玄奘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例外)故推定此乃鸠摩罗什添笔其中应是没错。……照说文脉走向本不该如此,其前后所述俱为观世音菩萨进入般若禅定状态后之觉受,“度一切苦厄”则是表达观世音菩萨普渡众生之宏愿,出现此处实属唐突,与上下文脉明显不相一致。鸠摩罗什当不至于不知“度一切苦厄”与前后文互不相干,实是欲表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并颂其普渡众生之宏愿。与阐说般若修行同时,鸠摩罗什于其所译《摩诃般若波罗密大明咒》中更为世人塑造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之救世形象,毋宁说,其乃经历人生磨难之后鸠摩罗什救世情怀之抒写,或是寄托。鸠摩罗什对人遭受厄运之后无奈与无助感慨最深,故深信“度一切苦厄”乃佛陀千秋之伟业。……见于罗什本中纯属无中生有之“度一切苦厄”一辞,却照样一字不改再现于200多年后玄奘所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实是饶有兴趣,此亦表明鸠摩罗什“度一切苦厄”之用笔,甚得同为译经大师之玄奘认同与赞许。[9]130

若非专门研究者,看不出罗什这一添笔的唐突,因为这一句“度一切苦厄”已与其他句子浑然交融于一体,在译文中不可或缺,以至另一位译经大师玄奘也对此句难以割爱。但这增加的一句确是罗什的创造,有其对经典深刻的理解,也有自己深切的体悟。这种创造应是发扬了佛教义理,起到了彰显文义,加深表达的作用。[10]55大师的高超之处在于,不是按照原文字面逐一翻译,而是融合整体翻译生态环境,融入自身的佛教修为、生命体验,最终选择有利于经文贯通理解的创新性发挥,可谓是神来之笔。

罗什所译《阿弥陀经》中有言:“其土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裓,盛众妙华,供养他方十万亿佛,即以食时,还到本国,饭食经行。”其中,“饭食经行”一语的梵文是Diwa-ve-hala,Diwa意译为天、昼、午刻等,ve-hala意译为住、休等。两个词合在一起含有白天小憩的意思,但由于是西方净土的众生境界,必须兼有修持的内容。罗什于翻译中创新性地结合自己佛学及梵、汉二文之修养,和佛教寺院修持的深切体验,把它译为“饭食经行”,虽不是按照原文字面意思翻译,但既于上文“即以食时,还到本国”贯通一气,又含小憩、修持两重意境,简直就是“好得无以复加了”。[11]

2.4 有别以往的翻译形式

虽然苻秦时道安创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官方意义上的译场,但至姚秦时,由于国主姚兴笃信佛法,奉佛更胜于前,又对罗什十分崇仰,因而,“公元401年,鸠摩罗什主持的长安逍遥园译场——草堂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规模巨大的国立佛教译场,也是第一个管理全国佛教事务所在地。”[12]24至此,罗什结束了之前的私人译经,译经的形式升级为官译,规模之大远超以往,就人才储备而言,云集了当时国内一流的翻译人才,形成了僧团协作的翻译体制,无论在佛学理论,还是组织结构上,都日臻成熟。僧肇在《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中言:“因纸墨以记其文外之言,借众听以集其成事之说”。大团队中不同职位的人各有分工,译主讲经,笔受记录下佛经的“文外之言”,又集“众听”的“成事之说”,整理成义疏。如此边翻译边讨论,边讲解边讨论,相互激发,取长补短,易激起翻译、讲解的创造力,促发思想火花的碰撞,从而大大克服了单独翻译的局限性。“由于有经本渠道的通畅、人才团队的保障,梵语、汉语、胡语对比会译,使新译场的翻译事业进入一个佳境,极大地提高了译经的质量,为后世留下典范的大量译作。”[10]60

2.5 经久不衰的翻译结果

生态翻译学认为,最佳翻译是“整合适应选择度”最高的翻译;对于译品而言,是具有经久不衰之生命的作品,即实现“适者生存”、“适者长存”。“罗什译经对中国佛教之影响,由他的译籍在历史上受重视的程度就可知,毫不夸张地说,其影响波及其后的整个中国思想界。”[5]96三论宗的根本经典《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禅宗经典《金刚般若经》、天台宗的立宗依据《妙法莲华经》、成实宗的要典《成实论》、净土宗的三经之一《阿弥陀经》、华严宗所重经论《十住毗婆经论》、第一部汉译大乘戒律《梵网经》、研究律学的重要典籍《十诵律》、大乘经典《维摩诘所说经》……均出自罗什译笔,时至今日流传甚广。其译品一直在接受“适者生存”的翻译生态基本法则的制约和检验,更是实现了“适者长存”,在中国翻译史上矗立其起一座伟大而不朽的丰碑。

3 结语

从生态翻译学视角来观察,鸠摩罗什“质而能雅、依实出华”的佛经翻译思想之所以在中国翻译史上影响深远,正是由于对当时复杂的宗教翻译生态环境多方面、全方位的适应与选择:翻译操作上删繁就简,翻译过程中精益求精,翻译方法的融合创新,翻译形式的有别以往,最终形成经久不衰的优秀译品。笔者希望本文能为宗教典籍的翻译思想研究拓展一个新的视域,为翻译学研究和翻译文学理论研究提供更深广的历史向度。

【参考文献】

[1]胡庚申.翻译适应选择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

[2]胡庚申.傅雷翻译思想的生态翻译学诠释[J].外国语,2009(2).

[3]阿姆鲁拉·海玛特.宗教文本的对话属性和翻译的主观性[C]//宗教经典汉译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4][梁]释慧皎.朱恒夫,王学钧,赵益.注释[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

[5]张志芳,张彬.译以载道:佛典的传译与佛教的中国化[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2.

[6]马祖毅.中国翻译简史:“五四”以前部分(增订版)[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8.

[7][梁]释僧佑,撰.苏晋仁,萧鍊子.点校[M].北京:中华书局,1995.

[8]郭莉.从佛经翻译史反思翻译标准的界定[J].湛江师范大学学报,2013(4).

[9]王铁钧.中国佛典翻译史稿[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

[10]杜寒风.鸠摩罗什翻译佛经方法述评[C]//宗教经典汉译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11]王新.翻经泰斗·义学须弥[J].佛学研究,1993(2).

[12]任东升,裴继涛.机构性翻译的“场域”视点——佛经译场与圣经译委会比较[C]//宗教经典汉译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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