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村”里的另一个中国

2016-04-27 10:17韦星
东西南北 2016年7期
关键词:菜市菜篮投币

韦星

一个从都市突然被投放到这个淳朴乡村的人,畅行在“无人菜市”里,会有种被充分信任的释放感、轻松感。

摘菜、洗净、捆成一把把放在菜篮里,然后拎到集市上,吊挂在一棵树下或摆在路边售卖。

卖菜的农民不需要守摊,他们只需在菜篮旁标注菜价,并放一个用来装钱的袋子,就可安心回家或下地干活。收市时,农民再去把菜钱收回。

也有人粗心,忘了收回。不过,第二天,当他们去查看时,钱袋里分文不少……这不是童话世界里描述的美好生活,而是存在于我们的现实世界——广西横县罗凤村,这个“卖菜不需守摊、村民自助投币”的“无人菜市”,已有上百年历史。

在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中国社会。

“无人菜市”不只出现在罗凤,广西容县、龙州等地的农村,这种现象已有不小市场,且存在不短的年份。

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一信任体系在乡土社会的健康运转?

“无人菜市”

罗凤是广西横县百合镇下属的一个行政村,由葛麻、罗凤(圩)、俄眉3个自然村组成,3000多人口,其中罗凤圩1200多人。

1月16日上午,罗凤圩的一棵榕树下,记者看到一排装满青菜的篮子——约十五六只,整齐地吊挂在一根竹竿上。菜篮里装的是一把把的菜心、大白菜。菜篮上挂着一张张纸皮,纸皮上歪歪斜斜写着:两元一把。旁边是用来给买菜人投币的塑料袋、布袋或竹篓——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人菜市”。

老人邓秀芬16岁从隔壁的钦州市灵山县丰塘镇洞口村嫁到了罗凤村。她20岁起,就把菜拎到“无人菜市”摆卖。开始,一把5分钱,如今涨到一把两块钱。

但过去50多年的卖菜生涯中,从不守摊的她,也没因此丢过一分钱。

这不是她个人的独特经历,而是所有在这里卖菜村民的共同经历。

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准确说出“无人菜市”在罗凤出现的时间,但村民普遍认为:至少上百年。

95岁的老人陆尔泉记得,解放前,买菜用的是铜钱,当时菜篮挂在老街巷道的墙上,旁边标好价格、挂着收钱的篓子,1~2枚铜钱买一把菜。

后来,老街人流增多,“无人菜市”几经迁移,但无人守摊卖菜成为了不变的习俗,并不断传承。

在罗凤圩村民凌发荣看来,“无人菜市”像一位慈祥老人,谁也不愿意伤害她,潜意识里,村民也认为这是村里一大特色,是荣誉。村民内心里也不愿意让这个具有百年传统的特色,毁在他们这代人手里。

“无人菜市”成为村里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的一种默契。

村民感情稳固

“无人菜市”诞生和延续的原因,从罗凤的由来、宗族成员构成,以及当地的风序良俗,可窥知一二。

罗凤位于钦州市灵山县丰塘镇和南宁市横县百合镇交界处。从罗凤出发,无论到丰塘,还是到百合,都有十几公里距离,但只需20多分钟车程。不过,在过去,这地方显得很偏僻——无论到前述哪个镇政府所在地,都需要踏着泥泞的土路,走上两三个小时。

榃朴是丰塘镇下属的一个行政村,和罗凤隔着一条不到十米宽的河道。但这两个村庄分属不同行政区划——无论是镇、县,还是市,甚至50多年前,他们还分属不同的省:1965年以前,钦州属广东,之后才划给广西。

这两个山水相连、人文相似的村庄,命运十分相似:都是所在行政区划的边缘,在交通不便的过去,亟需一个可以从事物物交换或商品货币化的场域,集市应运而生。

率先成为集市的是罗凤圩。罗凤圩由鸡利村演变而来。鸡利村那条只有30米的“巷道”,成了最初商品交换的“街道”。

随着街道不断扩散、迁移,集市已由过去不足两米宽的“巷道”,变成今天20多米的“街道”。

很多地方集市的形成,要么是人员的大量聚集而生,要么是村庄地处乡镇政府等行政中心所在地,而由政治中心诱发出经济中心。

但罗凤圩,是因过去地处偏僻,亟需形成集市,在现实需要下催生出的小集市,并由小集市吸引周边的经济能人加入。在不断加入的过程中,扩张了集市原有的规模和影响力。所以这里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和很多集市村民姓氏单一或只有几个姓氏不一样,罗凤圩有20多个姓氏。

罗凤圩等自然村落形成的集市,流动性很强,姓氏复杂、宗族势力普遍弱化。这恰恰为彼此婚嫁提供了可能。比如,罗凤圩村长温复明的老婆也是罗凤圩的;村主任凌乐的父母,也是“本地结合”;凌发荣的儿媳也是本地的,两家的距离不到40米”。这种关系,使得村民感情稳固,又不拉帮结派。

特殊的“村规民约”

过去,即便是罗凤圩的大姓,也不过20、30人,扣除老人、小孩,剩余的青壮年很少。这样,要办喜事或丧事,注定单个宗族无法完成,只有不分宗族、彼此同心协力才能完成——“团结”在罗凤圩出现的时候,注定是抹不去的标识。

不断互助协作中,不同宗族的村民情感得到强化,也形成了共同的价值体系。互助中形成的诚信氛围,因此延续至今并影响到其他村庄。

如今,一些姓氏宗族的成员不断扩大,但互助往来的传统依旧存在。比如,在一些商铺门口,如果刚好有进货归来的车辆在卸货,一些没有血缘、宗族关系的村民,也会上前主动帮忙卸货;有村民在打扫自家门前时,也顺带扫了邻居家的屋前或公共巷道,这是很自然的举措。

在罗凤圩,“丧事主动办,喜事主动叫”成为了当地习俗。陈姓在罗凤圩至今不过30多人,但陈本志的孩子结婚时,他不仅请陈姓的,他所在的生产队170多人,也都要招呼过来。

办喜事的前一天,老人家就带糖果逐一去招呼生产队的成员,“明天我家孩子办酒席,到时你家借两个劳动力去帮忙”——名义上是他向邻居、生产队借劳动力帮忙,实际上是请人家去他家喝喜酒,但这种方式达到了体面邀请他人的目的。

这样,今后当这个家庭遇到丧事时,村民也主动带礼物登门帮忙。

一些传统村落间的村斗或宗族派系斗争,也没在罗凤圩出现过。“几十年来,从没出现过。”陆尔泉说,一直以来,不但没出现村斗、宗族斗争,反而是村里人到附近的村庄义务帮忙。比如,俄眉村的人少,有啥事,罗凤圩的人过去帮忙,罗凤圩有事,俄眉也来支援。

陆尔泉不知道如何归纳这种现象。他说,小时候,父母就告诉他“要团结,不要分裂,不要拿别人家的东西”。

作为江儿(小溪名)上游,罗凤圩还规定:早上9点前,不准村民到江儿洗衣服。因为9点前洗衣服会影响到下游其他村庄从河里取水饮用。对此,罗凤圩村民一直恪守。

罗凤圩的“无人菜市”正是在这种氛围中产生,并代代延续。不过,每隔3天一个圩日,在罗凤圩赶圩的人有几千人,除本地外,还有很多外地人,但他们在“无人菜市”买菜时,也很自觉地投币,更不会偷拿钱,“或许受整体环境的影响吧?”村民也解释不清这种现象。

如果真有人偷拿“无人菜市”的钱或买菜不投币,会是什么结果?这要分情况:如果是小孩,由家长教育并带小孩去菜农家道歉、偿还,如果是大人偷,他在村里将受歧视、被看不起——“贪小便宜,连小孩都不如”。

当地的一名教师陈本志说,大人偷拿的话,他将会被群众“评论”,后果很可能是:他被孤立、被排挤。这样,这家人家里办事就没人去帮忙,相当于他被村民抛弃了,所以菜篮子里的钱,别人是不敢碰的。

在罗凤“无人菜市”的影响下,河对岸的榃朴村也出现了“无人菜市”。

(张伟荐自《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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