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辽阔 双桨渡金婚
——10对金婚老人采访笔记

2016-05-04 01:36韩勋
金秋 2016年2期
关键词:金婚夫妇

◎文/韩勋

心辽阔 双桨渡金婚
——10对金婚老人采访笔记

◎文/韩勋

金婚两个字,好幸福。

但是对于年轻人、年轻夫妇来说,金婚可能只是一个好词汇,没多大分量。我也是年龄过了花甲,退了休,被社会称为“老人”之后,才渐渐地开始对金婚(本文称金婚,泛指结婚50年以上的婚姻)羡慕起来的。一方面是因为上了年纪,离金婚近了,有想法了。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亲友里很少有金婚夫妇,所以对金婚除了羡慕外,更多的是好奇,想知道他们当年如何领结婚证,如何打理他们的二人世界,目前身体怎么样,耳朵背不背,饭量好不好……

很幸运,应一位编辑朋友之约,我从退休的第二年起,开始了采访金婚夫妇之旅。如今三年过去,采访了10对老人,是时候梳理采访素材了,同时借机表达对老人们接受采访的谢意。

归拢起来一打量,发现一个对称的数字,是我当初没有注意到的——10对金婚老人,5对居住在西安城区,5对居住在临潼区。为方便叙述,先把他们的相关情况罗列如下,说不定哪位读者就是他们的亲戚或邻居。

工人家庭:中铁一局机关车队司机吴长根,82岁;夫人孙鸣凤,家庭主妇,74岁。西安远东公司油漆工王绍武,91岁;夫人樊培霞,农民,82岁。

农民家庭:临潼区北田街办西渭阳村刘世琪,84岁;夫人吴爱莲,80岁。

教师家庭:临潼区,中学教师鬲雪亮,76岁;夫人魏彩娥,区妇联主任,76岁。

医生家庭:临潼区,侯长德,81岁,夫人申嘉瑞,75岁。

军人家庭:解放军某医院政委王德民,86岁;夫人李淑娥,工人,81岁。

干部家庭:临潼区委离休干部张明德,83岁;夫人王凤侠,农民,82岁。某军工企业副经理徐铮,84岁;夫人李菁,演员,81岁。西安市出版局副局长杨敬民,74岁;夫人张亚云,工人,75岁。省地震局机关党委副书记朱章献,82岁;夫人孔德英,省邮电工会女工生活部部长,82岁。

无论哪个时代,结婚都是一件浪漫的事,领了结婚证,新娘新郎便手拉手登上了一艘双人双桨船,在祝福声中驶出港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结婚的这10对夫妇,用不着父母在岸边拉纤帮忙,因为结婚,在当时来说就是自立门户,自食其力。

10对夫妇中,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恋爱一见钟情的,只有徐铮、李菁夫妇一对。父母包办的四对,其余为经亲友介绍成婚。

徐铮是成都人,17岁的时候,在学校里排练节目,认识了同学李菁,逐渐建立起恋爱关系。1950年,李菁随父亲回到西安,进入西安工人文工团当了演员。徐铮受李菁之邀来西安报考文工团,从此定居古城。1952年,徐铮和李菁在西七路一间小房子里结婚。

敲明叫响,说自己是包办婚姻的,也只有王德民一人。1952年,23岁的王德民在解放军一野后勤运输部西安办事处当干事,家里来信,催促他回临潼老家完婚。这个当口脑子里就有一些波动——对象是家庭包办的,我现在是革命干部,是不是应该反对这门带有封建色彩的婚事?

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部队首长了解到他的情况后,替他分析了各方面的因素,给了他两个指导性的意见:一是回家结婚,二要注意维护党在农村的形象。在这个人生的节骨眼上,他听从了首长的意见,与比他小5岁的李淑娥举办了结婚仪式,2012年11月,我见到王德民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总结:我俩在60年的生活中,在共同患难中,渐渐地把封建婚姻演变成了现代婚姻,两口子的感情越来越浓了。

结了婚,夫妻双方就有了互帮互助的责任,和舟共济应该就是对夫妻说的。两人划船是常态,一人划船的时候,必定是家庭出了状况,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一个人担当风雨雾霾。

所以说金婚里的金,不是一天炼成。1990年春节,杨敬民、张亚云夫妇结婚三十年的时候,张亚云正在厨房忙活,突感身体不适,两三个钟头后病情急转直下,被确诊为脑溢血,连着三天报了三次病危。

手术过后,经过11个月的住院治疗,张亚云病情明显好转,但是自此身体左侧瘫痪,说话困难,生活不能自理,至今已在轮椅上度过了25年。25年,9000多个日日夜夜,杨敬民每天做的第一件事是为爱人测血压,做记录,25年用坏了三台血压计。每天早上的第二件事,是给老伴洗脸,然后穿衣服。已经是70多岁的年纪了,要把老伴从床上抱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保姆帮忙。穿好衣服,抱到轮椅上,老伴自己稍一用力,可以自行“轮”到客厅。

每天三顿饭,有时保姆做,有时杨敬民做,以杨敬民为主。吃过饭,吃过药,剩下的事就是随时照顾张亚云大小便。洗澡,两个星期一次,由大女儿回家帮忙。到了晚上,张亚云一般在10时半上床睡觉,杨敬民便又要重复早上的动作,帮助老伴儿洗脸,上床,脱衣。

张亚云25年前出院的时候,有朋友对杨敬民说,脑溢血后遗症不好侍候,你要做好“八年抗战”的思想准备。如今三个八年过去,杨敬民仍是天天精心侍候,换来的是老伴儿的病25年没有大的反复,全家人和谐幸福,平平安安每一天。杨敬民说:“我摊上了,我就要负责。”九个字,字字千斤。

临潼的鬲雪亮是中学高级教师,多次担任教师职称评委会评委。在雨金中学和城关中学,他都遇到过提升副校长的机会,均被谢绝。他把教师当作崇高的事业,愿意用全部的精力与学生在一起。有一次,他的夫人魏彩娥与一位教育界的领导同在区上开会,后者提到提拔鬲老师担任副校长的消息,魏彩娥问他:你们觉得从教学角度看、从学生的角度看,一位普通的副校长重要,还是一名优秀教师重要?替鬲老师表达了继续担任一线老师的心愿。

在今天的社会里,丈夫,妻子,只要有机会,有可能,都很乐意在相关领导面前替配偶争取提升的机会,这样做了,我们认为是正常的,甚至是必要的。魏彩娥的做法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表现出夫妻两人崇高的精神境界。全国人大副委员长韩启德早年曾在临潼与魏彩娥共过事,他前两年提笔给魏彩娥写了4个字“晚菊傲霜”,表达了一个老同事对魏彩娥夫妇的赞扬与敬意。

同舟共济,里头也不乏有趣的事。1983年,王德民从宁夏某部队医院政委的职位上离休了,夫人李淑娥在宁夏中宁县一家企业当保管员。退休第二年,家里添了孙子,添了一份幸福。可是问题随之而来,儿女、老伴要上班,而王德民带不了孩子,也不会做饭。这时他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重大决定:与老伴换工,你当离休干部在家里看孩子,我当保管员去厂里上班。厂长一听换工惊呆了,一想反正厂里也不吃亏便顺水推舟。拿现在的话来说,王德民两口各得其所,双赢,家庭这条船顺风顺水。

接受采访的金婚老人中,7对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结婚,3对于六十年代初结婚,都经历过诸如“反右”、“文化大革命”等政治运动。风风雨雨里,其中三个家庭受到不同程度冲击。

1950年,徐铮受李菁之邀,从成都来西安报考文工团,不料在政审关口被拒之门外,四川方面称徐铮父亲是“反革命”。实际情况是,他父亲为地下党,后来平反。无奈,他只好在解放路一个游艺市场耍杂耍,说相声,演京剧老生,以此谋生。

1952年结婚后,徐铮进入航天系统一家技校教语文,意气风发。到了1958年,却被划为漏网右派,被迫辞去工作,成了无业人员,靠李菁一人工资难以维持全家生活。于是,他在一间6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成立了一家广告社,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一家民营企业。至1964年,已经发展到拥有30多个员工、4个车间的企业。“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被诬陷为反革命,入狱7年,刑满监内就业5年。1979年,徐峥获得平反,回到航天系统工作。先后担任局机关处长、企业副总经理等职务。

徐铮蒙难期间,受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李菁。每逢政治运动,都要受到株连,罪名便是右派、反革命的妻子。政治上受到不公正待遇,业务上自然被打入另册,每部剧中的主要角色都与她无关。更让她感到伤心的是,儿女也受到牵连,无法顺利进入重点学校。

在人生最美好的年代里,他们屡受政治风雨的冲刷,饱受其害,他们不但挺过来了,而且用“三乐”给客厅命名,并把“三乐”印在夫妻共用的名片上。

徐铮说,心,只要永存一份美好,自然就会在跌倒中爬起来,绝不吭声。为此,他曾写过一首诗:“河东河西不由人,各领风骚三五春,起起落落随风去,悠然谈笑话古今。”河东河西不由人,关键要看有没有徐铮李菁夫妇那种坚韧、乐观、笑对人生的高贵气质。

宋朝词人秦观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放在王绍武、樊培霞夫妇身上,可改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被阴云搅和。

王绍武于1939年加入国民党军队,参加过抗日战争。1949年,考入西安警政学校,1950年分配到市公安局,从事禁毒、清查反动会道门等工作。1952年,公安局内部清理队伍,王培武因参加过国民党军队而被清退。此后的几十年里,凡有运动,他都免不了受到清查、冲击,被划入另册,头顶上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直到2013年,有志愿者循迹找到他,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从历史档案中找到他参加过抗战的记录,从此才有了“抗战老兵”的身份,接受了“抗战老兵荣誉纪念章”。社会进步的阳光,终于照到了他的身上。

头顶阴云的60年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消极应付,还是戴云前行、吃好睡好工作好、积极面对人生?王绍武从第一天起就选择了后者,有尊严,谋幸福,谋夫妻幸福,谋全家幸福。如今一个甲子过去,夫妻两人携手共进,责任共担,顶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收获了常人都有的快乐幸福。

彩虹总在风雨后,金婚那一天全在退休后。

金婚是一个家庭的辉煌,尽管年龄大了,白发苍苍,但却没有了在岗时的压力,信马由缰,终于可以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了,可以安心享受金婚红利了。

金婚前后,是人生出彩的另外一个舞台。

2007年,刚退休的魏彩娥创办了临潼石榴剪纸免费学习班,成立了“石榴剪纸之家”,学员最多时达到190人,其中年龄最大的74岁,最小的只有6岁,值得一提的是,学员中还有一个来自美国的珍妮。

剪纸学习班办了6年,学员们创作作品数不胜数,魏彩娥把其中一部分保存下来,打算结成一个集子,出一本书。书名已经取好,叫《阳光般的鼓励》,封面上将印有她写的一副对联:“夕阳难逢得佳句,开卷总是长精神”。

临潼那个传奇离休政委王德民,曾与老伴换工照顾孙子,几年后又干出大事。孙子长大后在华清池附近上小学,考虑到上学、放学要经过好几个十字路口,不大安全,路上也耽误时间,老两口索性带着孙子,在华清池附近租间门面房住了下来。白天孩子上学,老两口就顺带做枸杞生意,零售、批发。因为有宁夏那边稳定的货源,价格也公道,一两年后,他们的商店竟成为临潼最大的枸杞专营店。王德民为这五六年的别样生活做了个总结:“每天有目标,生活有补贴,孙子有照顾,精神有寄托。”

2011年八一建军节,由王德民牵头,干休所三位年过80岁的老干部组成“三八合唱团”登台演出,一时传为佳话。2012年八一节,王德民动员干休所里身体健康的、80岁以上的7位老人上台,表演由他编导的节目。80多岁的王德民,竟为晚会写出了一个小品、一段相声、一个集体朗诵,给台下观众带来惊喜和振奋。

心大,年龄不算啥。

孙鸣凤是个大忙人,除了操持家务,还身兼楼长、组长和社区治安委员,是社区活动积极分子。唱歌、跳舞、慰问、开会等活动,她一项都不少,而且带头参加,热心人一个。两年前,楼上一老人去世,老伴儿有病在床,儿子没有工作,家庭生活困难。孙鸣凤为他家儿子申请低保,帮忙找人、办手续。“帮助别人,快乐自己。”这是经常挂在她嘴上的口头禅。

朱章献、孔德英夫妇在朝鲜战场是战友,情深意长。退休后,朱章献多年担任省地震局退休办党支部书记,两年前才卸下担子。而孔德英目前仍然担任着省邮电局张家村小区退休干部直管组长,仍然满腔热情为老同志服务,贡献自己的余热。

王绍武、吴长根两位老工人则在退休后选择了老本行。王老在建筑工地打理业务,吴老开出租车,分别干了10年,为不很宽裕的家庭经济作最后的贡献。

年过80的侯长德大夫真正算得上是鹤发童颜。他开的是私人诊所,所以无所谓退休。我去采访他的那一天,诊所里病人多得竟没有与我搭嘴的时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四层楼的新诊所已经建成,正在装修,第二年便可以启用。

实际的情况是,10对老人中,结婚60年、即越过钻石婚这个高坎儿的竟有6对,占了一大半儿。但是尽管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王绍武今年已经91岁了,也未达到五世同堂的神仙境界。

6对钻石婚家庭,均已是四世同堂了。其中真正“同堂”居住的是王邵武夫妇、刘世琪夫妇。王德民家聘请了保姆。其余的几对老人为自我照顾,他们生活都能自理。子女们都离得不远,有事随叫随到。

生活自理,对金婚老人来说大都不是问题。直到现在,82岁的吴长根每天都要花上一个钟头时间,为一位儿媳妇的小吃摊帮忙,打理生意。而我采访84岁刘世琪的那天,他还在地里拾掇地膜洋芋。

生活自理的同时,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精神自理,把老年的精神生活打理得有理有条。如今,徐铮、李菁夫妇每个星期都要到文艺路省京剧院参加尚小云京剧研究会活动一次,徐铮打鼓,李菁唱青衣,过足京剧瘾。王绍武是足球迷。10多年前陕西国力队走红的时候,省体育场只要有比赛,他是一场不落。朱章献退休后学会了使用电脑,魏彩娥为孙子记成长日记,刘世琪下地听收音机里的秦腔节目,竟用坏了三个小收音机……

有趣的是,除过吴长根、孙鸣凤夫妇在结婚50年纪念日照了金婚照之外,其余各家均没有把金婚纪念日当一回事,但是每年的生日、尤其是70、80岁生日,他们的子女都会给他们过。张明德的80岁生日宴上,临潼区委、区老干局的领导到场祝贺,区书法协会会长送来了他的书法贺礼。张明德的大儿子张共宇、大孙子张尚欣分别发言,对老寿星一生爱学习、勤思考、永进取的精神表示祝贺,对长辈对自己的言传身教表达了深深的谢意。

寿比南山,南山里才可能有金婚。生命之树长青,长青树上才可能结出丰饶的果实。10对老人的金婚之旅,年年月月谱写的都是生命之歌。

生命灿烂,婚姻灿烂。20位老人的共通之处在于心辽阔,所以灿烂的生命之水能足够多地注入心河,所以河面浮得起行驶得足够远的双桨船。心辽阔,协力同行,自当顺风顺水,险滩急流一驶而过;心辽阔,笑对人生,豪迈当歌,船上装的最多的当然是快乐。

分享了生命的快乐,探索了金婚的秘诀。采写金婚夫妇这三年,是我经常偷着笑的三年,有诗为证:

晚霞一抹有余温,

岁岁烹煮茶水醇。

金婚茶水金婚福,

讨得一杯润身心。

猜你喜欢
金婚夫妇
工地上的一对夫妇
金婚
两地分居夫妇春节备孕、避孕有讲究
6旬夫妇骑行穿越16国骑行1.9万公里抵达长城
金婚
两地分居夫妇春节备孕、避孕有讲究
金婚
光华自在金婚时
光华自在金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