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森、李富春革命家庭传统的思想源流

2016-05-04 07:40张立程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李富春蔡和森

张立程

(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杭州 310028)



蔡和森、李富春革命家庭传统的思想源流

张立程

(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杭州310028)

摘要:蔡和森、李富春革命家庭传统的形成是清末民初中国社会四种思想源流形成的历史合力的产物。在湖湘经世文化传统的熏陶下,蔡和森、向警予、李富春、蔡畅及葛健豪、蔡庆熙等成员紧随时代潮流,逐渐接受激进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启蒙,又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不断受到社会主义思潮滋养,特别是受到十月革命及世界无产阶级运动的影响,在赴法勤工俭学过程中,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

关键词:蔡和森;李富春;革命家庭传统;思想源流

蔡和森、李富春家庭是中国共产党内富有传奇色彩的家庭。其家庭成员葛健豪、蔡和森、蔡畅、李富春、向警予等人,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中国革命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剖析其家庭革命传统中的文化基因与时代思潮,对于弘扬其家族革命精神,深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具有重要意义。蔡和森、李富春革命家庭出自三湘大地,湖湘经世文化传统源远流长。近十年来,学界对湖湘文化的研究成果蔚为大观,新意叠出。深入探讨蔡和森、李富春、蔡畅、向警予、葛健豪的个人生平及其思想是党史研究的重点之一。

一、湖湘经世文化传统的熏陶

湖湘文化源远流长,溯自屈原被流放至沅湘,中经唐宋奠定湖湘人文地理概念,周敦颐开其先、经胡安国、胡宏、张栻等发扬光大,由王船山总其成的湖湘理学思潮喷涌而出。王夫之把天、道和心性建立在气、物、欲等感性存在的基础上,提出“天下惟器”、“据器而道存,离器而道毁”的唯物自然观,主张从现实的政治、经济、生产活动出发,立足于现实而有所作为,使传统的知行观奠定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适应并推动实学思潮的发展。[1]受其影响,清代湖湘经世实学在鸦片战争前的士林中已颇具影响。

近代以来,在民族与社会的双重危机下,湖湘文化面临着兼容中西的转型,经世致用的传统发扬光大。从师夷长技到洋务运动,从维新变法到辛亥革命,一大批湖南籍人士走出了湖南,通变与求新的近代湖湘文化始终处在时代的前沿。[2]湖湘文化传统中家国情怀、忧患意识、讲求实效、关注现实的特质,对三湘子弟产生了深远影响。蔡和森、李富春家族生长于湖南,湖湘地区经世致用的文化传统在葛健豪、蔡和森、蔡畅、李富春、向警予等人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双峰求学期间,通经致用的近代湖湘文化对蔡和森的影响也潜移默化,他对曾国藩早年“吃千般苦,读万卷书”的经历极为钦佩。敬佩的理由是曾国藩的学养深厚,泽被后世。1904年蔡和森九岁,在陪母亲参观曾氏旧居“富厚堂”时,对书斋“求阙斋”所挂的三十几幅圣哲画像及门联“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问收获,只问耕耘”等留下了深刻印象。[3]9可以说,曾国藩这位名望卓著的同乡对蔡和森早年的思想发展起到了异常重大的作用。蔡和森、蔡畅早年深受母亲葛健豪影响,1907年秋瑾遇害,其革命事迹对葛健豪的影响很大。她经常给蔡和森兄妹讲述秋瑾的事迹,勉励他们做秋瑾那样对国家、革命有益的人,蔡和森兄妹大开眼界,受到了最早的思想启蒙,蔡和森觉得秋瑾是真正的伟人,是为了挽救国家民族危难而敢于现身革命的英雄。[3]11受秋瑾及葛健豪的影响,身为女性,自幼反抗缠足陋习以及年龄稍长即反抗家长逼婚的经历,使蔡畅萌生男女平等的观念,在蔡和森的鼓励下,也走上了挣脱封建宗法束缚,追求男女平权的进步道路。蔡氏兄妹的母亲葛健豪,出生在湘乡书香世家,其家族与曾国藩、王廷钧家族有姻亲关系,交往密切。受儿子蔡和森的影响,也敢于冲破封建伦理道德的束缚,继蔡畅赴长沙周南女校求学之后,也于次年带着女儿蔡庆熙、外孙女刘昂赴长沙自食其力,追求解放。在长沙,葛健豪在女子教员养习所读书,蔡庆熙在自治女校学习缝纫刺绣,蔡和森在省立第一师范求学,葛健豪祖孙三代在长沙求学,奠定了革命家庭锐意求新的思想基调。葛健豪一家在长沙的住处位于岳麓山下的刘家台子,自此成为新民学会会员聚会的场所,蔡和森、蔡畅等与毛泽东、张昆弟、罗学瓒等一干同学志同道合,成为新民学会的骨干成员,为实现摆脱民族及阶级剥削压迫的共同理想,不断思考,互相砥砺,也使蔡和森一家人的思想与时俱进,走上了革命道路。另外,王夫之、谭嗣同、杨昌济等一批湖南籍的思想家,也为蔡和森思想的成长提供了很多帮助。

蔡家的另一位成员向警予,在学生时代,就深受湖湘经世文化传统的影响,在她早年的日记及作业中流露出反对不切实际的空谈和空名的强烈倾向。她认为“盲谈瞽论,无当实际”,“有名无实,害人害己”,常常以“自爱”、“自克”勉励自己,立志作一个“眼光要远,胸襟要阔”、“积诚力学”的有为青年。[4]11

借湖南高等师范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机会,向警予在友人的建议下游览岳麓山,发出“既生于斯,当无玷于斯,吾于斯游乃重有慨矣”[5]251的感慨,也是湖湘经世传统在内心中的映射。她还对家人的择业有意识地进行引导。在家信中,她对侄女向功治的志向极为赞赏:“你不愿做管理家业的政治家,愿发奋做一改造社会之人,思想有识力,真是我的侄侄!现在正是掀天揭地社会大革命的时代,正需要有一班有志青年实际从事。”[6]279她希望年轻人能够互相切磋,互相交流,在树立志向的关键时期,能够结交到志同道合的师友,互相影响,共同进步,“环境于人的影响极大,亲师取友,问道求学是改造环境改进自己的最好方法,你们于潜心独研外更要注意这一点,千万不要一事不管,一毫不懂,专门只关门读死书”。[6]279

李富春的成长同样也深受经世思潮的影响。李富春于1900年出生于长沙县一个小学教员的家庭,其父李卜年任教县里第一高级小学堂,兼教书法、图画,是一个思想趋新的知识分子。李富春自幼受到进步思想的熏陶,1914年考取长郡中学,受到徐特立、周谷城、李希易、彭伯樵、罗教铎、刘午亭、王志群、夏义可等中外教师的悉心教诲,初步奠定了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思想基础。他喜读兵法,关心国家,尤其喜欢历史课,对岳武穆、文天祥等中国历代民族英雄十分敬仰。长郡中学在全国性的提倡国货运动中走在前列,学生称李爱国会,上街游行,查抄日货,反对“二十一条”,反对张敬尧、赵恒惕等军阀,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屠杀中国人民,李富春是积极的倡导者、参加者、拥护者。[7]149

早在1915年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发起征友启事时,李富春就已关注并积极响应。他经常活动的地方,是岳麓山下周家台子蔡和森家。1918年新民学会成立之前,李富春与蔡和森、毛泽东、罗章龙、李立三等人早已接触频繁,十分熟悉。在蔡和森、毛泽东等一干志同道合者的影响下,他的思想也不断向前发展,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开始向激进民主主义转变。1919年10月,李富春、李维汉、张昆弟、罗学瓒等青年,参加了湖南赴法勤工俭学,与进入蒙达尼学习法语的蔡畅结识。

无论是魏源“师夷长技”的呼吁,还是曾、左等洋务派的倡导;无论是谭嗣同等人的维新变法,还是黄兴等人的辛亥风云,亦或是杨昌济等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参与,近代湖湘文化在解决时代课题的过程中,经世的传统无处不在。如前所述,从一家之长葛健豪,到蔡和森、蔡畅、向警予等成员,其言行间处处流露出湖湘经世文化传统的影响。

二、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启蒙

辛亥革命后,湖南成为南北方军阀混战的地区。政治尚未统一,思想文化领域里的新旧之争也从未停止。新文化运动在陈独秀的振臂一呼下,在知识界中引起了极大反响。在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的引领下,中国的封建思想观念受到极大冲击。蔡和森李富春家庭成员风云际会,先后受到徐特立、杨昌济、朱剑凡等矢志“教育救国”理念的湘籍教育家民主主义的思想启蒙,追求进步的理念开始从自发走向自觉。李富春在长郡中学求学期间,或多或少地接受到了中外籍教师们的思想启蒙,与其父关系密切的徐特立,是清末湖南民主主义的鼓吹者,他自1905年创办梨江高等小学堂开始,由“立宪思想转到民主共和”[8]602,秉持教育救国的理念,通过开启民智,来唤起民众,投身民主革命,“走上了反康梁而相信孙文的道路”[8]105。他先后在周南女校、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堂、长郡中学、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等学校任教。在周南女校任教期间,徐特立不仅向学生讲授近代科学知识,而且以周南女校为“鼓吹革命的机关”,他不仅自己经常阅读民主革命先驱黄兴、陈天华、秋瑾、杨毓麟、姚宏业等人的文章,并在课堂上高声朗读,不断向学生揭露帝国主义、清政府联合压迫欺侮中国民众的种种罪行,向学生宣讲爱国主义和民主革命思想[9],进行民主主义思想的启蒙。

1915年秋,蔡和森进入湖南高等师范学校文史专科2班,在这里,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对青年时代蔡和森思想的启蒙意义重大。蔡和森在传统思想流派中,否定儒家,推崇墨家,对墨翟“兼爱”的思想主张极为赞赏,将其阐发为要让天下人过饱食暖衣、和平幸福的生活;而对“只计大体之功利,不计小己之利害”的墨家主张,解释为要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就要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即令屈节辱身,也在所不辞。除徐特立外,杨昌济在任教时宣传的“劳动神圣,勤工俭学,物质救国,科学,民治主义”等学术思想,“努力灌输一种做公正的、道德的、正义的,而有益于社会的人的志愿,给他的学生们”,[10]385对蔡和森的影响尤大。他认为:“多读新书,而旧书亦必研究,中国文化及一切制度,不必尽然;而西欧文化制度,用之于我,不必尽是。斟酌国情,古制之善者存之,其不善者改之;西制之可采者取之,其不可采者去之。”[11]1918年4月新民学会成立,蔡和森赞同梁启超《新民是当务之急》对“新民”的解释,认为“新民”包含着进步与革命的意义,能够反映学会各同志的共同愿望。显然,新民学会“为一部分中等学生所组织,注重新青年,并努力社会运动”[12]38。

向警予也在辛亥革命后不断受到民主主义思想的启蒙。她早在1912年即以“论男女平权”的作文升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后转入周南女校。受徐特立等周南女校教师的影响,向警予、蔡畅初步树立了男女平权、女性解放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女权思想。向警予积极参加反袁斗争,热烈鼓吹新文化运动“民主科学”的旗帜。她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女友结成妇女小团体,并注意团结女同学,为爱国反帝、争取男女平等而投身于当时的政治斗争。

1916年毕业后,向警予回到家乡溆浦创办女学堂,为顺利招收当地生源,她向县知事吴剑佩程呈文,请求各区选送若干女学生就学,在呈文中对女子教育的重大意义做出这样的阐释:“窃维教育为国民之养料,女学为教育之源泉,中外识者,久有定评。”[13]265溆浦女学校的顺利创办,使当地闭塞的风气为之一变,向警予在亲自创作的校歌中,对通过女子教育提高妇女社会地位寄予了极高的希望,倡导女子社会意识的觉醒:“现在已是男女平等,天然淘汰,触目惊心!愿同学做好准备,为我女界呵,大放光明。”[14]287溆浦女校反对封建礼教,提倡男女平等,实行男女同校,宣传民主主义思想,办学成效卓著。三年的办学,向警予的女权主义思想形成。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资本主义文明的危机使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潮遭遇重大挑战。蔡和森1917年毕业后,求职屡屡碰壁。于是,在自己家居住的岳麓山麓刘家台子,与毛泽东、罗学瓒、张昆弟、陈绍休等同学互相切磋、共同成长。1918年4月,新民学会在蔡和森家正式宣告成立。在得知蔡元培、李石曾、吴稚晖等发起赴法勤工俭学运动后,一致推举蔡和森到北京联络赴法勤工俭学。蔡和森进京后,在老师杨昌济的引见下,蔡和森先后与蔡元培、李石曾、李大钊、陈独秀、章士钊、熊希龄等人结识,积极筹备湖南赴法勤工俭学运动。向警予拒绝了湘西镇守副使兼第五区司令周则范的求婚后,从长沙来到北京,特意拜访了蔡元培,也积极投身于赴法勤工俭学运动。1919年,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五四运动爆发。时在北京的蔡和森,被列强公然欺侮的做法激愤,他积极参加了北京高校学生的示威请愿活动。少年中国学会成立后,蔡和森与李大钊、康白情、邓中夏等成员过从甚密。7月,蔡和森回到长沙后,积极动员湖南青年赴法勤工俭学,以达到“唤起国民之觉悟”,并“使女界同时进化”的目的。向警予返回长沙后,与蔡畅、陶毅等新民学会成员,在长沙组织了周南女子勤工俭学会,并组织召开了湖南女子留法勤工俭学会,拟定了简章。葛健豪、蔡畅等家庭成员毅然决定全家一道去法国。在乘船赴法前,向警予特意拜访了时在上海的孙中山,向这位革命先驱表达了崇敬之意,畅谈了对国事的意见。12月25日,蔡和森、向警予、葛健豪、蔡畅四人搭上法国游轮,启程赴法。在轮船上,通过多次交流沟通,向警予与蔡和森为争得国家民族光明未来的思想渐趋一致,两人倾心相爱,达成了所谓的“向蔡同盟”,向警予正式成为葛健豪家庭中的一员。在此之前的10月底,李富春已先期启程赴法。

三、社会主义思潮的滋养

社会主义思潮在中国的传播由来已久。社会主义思潮流派驳杂,观点相异,新文化运动前期,知识界竭力在无政府主义、工团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新村主义、工读主义等社会主义流派的主张中探索救国之路,蔡和森、蔡畅、向警予、李富春等胸怀天下的有志青年也努力在众说纷纭中探寻到真正能够解决社会矛盾并找到国家出路。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俄国成立,这对急切盼望为中国寻找出路的有识之士而言,无异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李大钊等知识分子纷纷转向宣传马克思主义,“劳工神圣”、“劳工伟大”等口号越来越受到蔡和森、毛泽东等新文化运动追随者的重视。

1919年李富春10月31日,与李维汉、张昆弟等乘船赴法,在赴法途中,写成《我的劳动观念》一文,认为要拯救祖国,振兴中华,必须寻找新的思想武装:认为“劳工神圣”“是现在倡的最盛的”口号,决心自己投身劳动界,为劳动者求解放,做“实行劳动的先导人”。旅法期间,李富春在做工之余,主动与法国工人阶级进行交往,他与李维汉、张昆弟、罗学瓒、贺果等人组织了“勤工俭学励进会”,以工学主义为指导,吸收了新民学会会员参加,在工运实践中,获得了更多直观的感受。

1920年,蔡和森、蔡畅、葛健豪、向警予赴法国勤工俭学。到达法国后,蔡和森入蒙达尼公学,向警予、蔡畅入蒙达尼女子公学。初到法国,摆在蔡和森李富春家庭成员面前的难关是语言。向警予每天从早到晚苦练法语。她耐心地翻查字典,一字一句地查出原意,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克思主义著作,短短几个月内就基本上掌握了法语,读完了法文版的《共产党宣言》、《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著作。

蔡和森则“日惟手字典一册”,“日看法文报一节”,用这种霸蛮的办法,“猛看猛译”,不久居然登堂入室,翻译了不少马克思主义著作,如《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国家与革命》、《无产阶级革命与叛徒考茨基》等,还翻译了一些宣传十月革命的小册子。对蔡母葛健豪来说,学习法语的困难更大。但她持之以恒地苦读、苦记,也在短时间内掌握了日常用语,沟通基本无碍。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工读主义、空想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等各种社会主义思潮盛行于一时。蔡和森抱着“把各国社会党各国工团以及国际共产党,尽先弄个明白。一面将社会、工团、无政府、德谈览拉西(基尔特社会主义,即综合此四者而成一调和,近德国多数社会党,显然立足于二个主义之上——社会主义与德漠克拉西,以与中产阶级联盟)加番研究”[15]28的目的,他“以蛮看报章杂志为事”[15]28,竭力了解、广泛研究欧洲社会主义思潮各种流派,逐渐趋向马克思主义,“我近对各种主义综合审缔,觉社会主义真为改造现世界对症之方,中国也不能外此”[15]50。蔡和森考察了法国工团主义的源流、主张,将劳动联合会等工人团体发起的国有运动的详细情况及时介绍给国内的知识分子,他批评工团主义的致命缺陷:“比如生长于现政治下的工团主义(经济的职业的,而非政治的)充其量不过是运动到产业国有,由资本家的‘公司’里运动到资本家的‘国’里去,这不但于工人无益,而且反巩固‘资本家国’的产业组织,以后工人愈难解放。比如三角同盟国有运动,自去年到现在,没生一点效,现在矿工为增加工钱减少煤价争议数月(矿工已发停工预告定期本二十五),政府、公司丝毫不动。所以我们专门经济的职业的工团运动,经久不能超出‘工钱物价问题’,如何能得到解放呢?”[15]65

针对各种无政府主义,蔡和森指出,无政府主义之所以无法实行的原因,是“因为现世界显然有两个对抗的阶级存在,打倒有产阶级的迪克推多,非以无产阶级的迪克推多压不住反动,俄国就是个明证。所以我对于中国将来的改进以为完全适用社会主义的原理和方法”[15]51。那么,要在中国开展革命,“唯一制胜的方法”就是“打破资本经济制度”,“其方法在无产阶级专政,以政权来改建社会经济制度。故阶级战争质言之就是政治战争、就是把中产阶级那架机器打破(国会政府)。而建设无产阶级那架机器——苏维埃。工厂的苏维埃、地方的苏维埃、邦的以至全国的苏维埃,只有工人能参与,不容已下野的阶级参与其中,这就叫做阶级专政。”[15]50

李富春在巴黎与蔡和森结识后,不断受到蔡和森、向警予的影响,他定期向蔡、向两人虚心讨教,又时常与蔡畅切磋交流,其无政府主义的工学主义倾向迅速向马克思主义转变。

四、马克思主义的指导

在法国期间,蔡和森、蔡畅、向警予、李富春,这四位革命家庭核心成员的思想更进一步,在社会主义思潮各流派的研读中,马克思主义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大,成为他们唯一能够接受的思想主张。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从事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实现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运动,成为蔡李等家庭成员的共同选择。

1920年5月26日,向警予在《少年中国》杂志发表《女子解放与改造的商榷》,认为财产私有制是“万恶之源”,“这种制度,在理不应存在,在势不能存在”[16]16。“20世纪以前的旧文明已经过去了,残败了,一点不能适用了,大家眼巴巴的一线希望就是20世纪的新文明”,[16]15“将来社会的经济能否实行共产,固尚有待于研究,然而总是朝着这方面走,是可以相信的。”[16]15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国内政治黑暗、政府腐败的现实“无论何事,说得上改良,总还有几分可取,现在的政治,你取它哪一点来改良呢?”[16]16针对无政府主义者散布的“以教育为工具”的和平革命,她尖锐地指出:“即以在法一部分的勤工俭学生而言,男子将近千人,女子仅十余人,这又如何能说教育平等呢?”[16]22此文的发表,是向警予已经放弃激进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女权观,选择以社会制度的改变来实现妇女解放的标志。

1920年6月,新民学会留法会员共13人在蒙达尼开会,蔡和森鲜明地提出中国走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主张,认为“社会主义真为改造现世界对症之方”[15]50,“中国将来的改造……完全适用社会主义的原理和方法”[15]51。

1920年底,工学世界社召开全体大会,辩论该会的宗旨。蔡和森抱病与向警予参加了大会,12月27日,蔡和森竟日长篇谈话,发表了主张无产阶级专政,社会大革命,否认以无政府主义为理想的乌托邦主义。工学世界社的大部分成员接受了蔡和森的主张,“以为要革命才行”[17]69。

蔡和森的主张,深得向警予的赞同。她在给彭璜、毛泽东的信中说:“自出溆浦以来,觉从前种种,皆是错误,皆是罪恶,此后架飞艇以追之,尤恐不急。而精力有限,而不足以餍余之所欲,奈何?计惟努力求之耳!数年后,或有以报同志。”[18]25向警予热情宣传马克思主义,成为蔡和森在法国进行共产主义宣传的得力助手,“无论男女都受她的影响,很多人接受她的思想,很多妇女都耐心听她说话,被她的热诚所感动。”[19]270显然,蔡和森、向警予家庭成员中思想最先进的两位已经率先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世界观。

李富春也在进入蒙达尼公学后,研究马列主义著作,阅读宣传十月革命的书刊,在蔡和森、向警予的影响下,“政治认识提高得很快”[20]16,认同并最终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指导。

此外,蔡和森还积极联络国内的马克思主义者,特别是毛泽东、陈独秀等人,提出组建共产党的主张。“我以为先要组织党——共产党。因为他是革命运动的发动者、宣传者、先锋队、作战部。以中国现在的情形看来,须先组织他,然后工团、合作杜,才能发生有力的组织。”[15]51并计划中国在两年内成立“一主义明确,方法得当和俄一致的党”[15]52。

蔡和森也详细计划了建党的四部曲:“(1)结合极有此种了解及主张的人,组织一个研究宣传的团体及出版物。(2)普遍联络各处做一个要求集会、结社、出版自由的运动,取消治安警察法及报纸条例。(3)严格的物色确实党员,分布各职业机关,工厂、农场、议会等处。(4)显然公布一种有力的出版物,然后明目张胆正式成立一个中国共产党。现在组织研究宣传部之外,更可组织一调查统计部,研究宣传部调查统计部与出版物三者现在可打成一片而潜在从事。比如我在外国可调查俄国及各国的情形,你在国内可调查各省情形,将人口、地土、产业、交通、劳动状况、经济、教育等列为统计,此种材料与研究的著作,皆在一种出版物上发表,出版物又须组织一个审查会。凡游移不定的论说及与主义矛盾的东西,皆不登载。”[15]71

他在给陈独秀的信中深入分析了中国进行阶级斗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中国完全是个无产阶级的国(大中产阶级为数极少,全无产阶级最多,半有产阶级——即中等之家——次之);中国的资本阶级就是五大强国的资本阶级(本国极少数的军阀、财阀、资本家附属于其中),中国的阶级战争就是国际的阶级战争。独秀先生!我是极端主张无产阶级专政的。我的主张不是主观的,乃是客观的,必然的。因为阶级战争是阶级社会必然的结果;阶级专政又是阶级战争必然的结果;不过无产阶级专政与中产阶级专政有大不同的两点:(一)中产阶级专政是永久的目的;无产阶级专政是暂时必然的手段。其目的在取消阶级。无产阶级不专政,则不能使中产阶级夷而与无产阶级为伍,同为一个权利义务平等的阶级,即不能取消阶级;不能取消阶级,世界永不能和平大同。(二)中产阶级专政假名为“德莫克拉西”;而无产阶级专政公然叫做“狄克推多”,因此便惹起一般残人的误会和反对。其实这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的,任你如何反抗,历史的过程定要如此经过的。”[15]79

蔡和森李富春家庭成员,在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后,不但在勤工俭学的学生中积极传播马克思主义,还积极领导组织学生,为维护生存权益,与北洋政府驻法公使陈箓及华法教育会负责人吴稚晖等进行不懈斗争的“二二八”运动,也反对北洋政府出卖主权的借款斗争,极大地促进了留法勤工俭学学生的团结,也积累了相当宝贵的工人、学生运动的经验。1921年12月在被遣送回国后,蔡和森、向警予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李富春与蔡畅也在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成为中国共产党旅法总支部领导者之一。1924年底,李富春与蔡畅由法赴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次年8月回到祖国,随即投入革命洪流。

五、结语

回顾在清末民初中国社会政治局势的变局中,蔡和森李富春家庭走上革命道路的历程,从最初朴素的爱国主义到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到工学主义、无政府主义等社会主义思潮,再到科学社会主义,其思想演变发展的方向,折射出辛亥革命前后二十年,中国社会转型发展的方向。在四种思想源流的合力作用下,蔡和森李富春家庭成员将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潮流紧密结合在一起,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选择了科学社会主义、选择了无产阶级革命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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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熊伟]

TheIdeological Source of the Revolutionary Family Tradition of Cai Hesen and Li Fuchun

ZGANGli-cheng

(SchoolofMarxism,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Abstract:The Cai Hesen and Li Fuchun revolution family, is a product of the Historical forces formated by four social thought origins in China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In the cultural tradition of Hunan statecraft influence, Cai Hesen, Xiang Jingyu, Li Fuchun, Cai Chang, Ge Jianhao, Cai Qingxi and the other members followed the trend, growing acceptance of radical bourgeois-democratic enlightenment.In the May Fourth New Culture Movement, these people were constantly nourished by socialist thought, in particular by the impact of the October Revolution and the world proletarian movement.In France, during the work-study process, they finally believed in Marxism.

Key words:Cai Hesen; Li Fuchun; revolutionary family tradition; ideological source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70X(2016)03-0127-06

作者简介:张立程,男,山西应县人,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文化史、教育史。

收稿日期:2015-04-15;修回日期:2015-07-15

PDF获取: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6.0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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