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红灯笼』

2016-05-04 02:21曲天盛
参花(上) 2016年3期
关键词:福娃红灯笼灯笼

◎曲天盛

父亲的『红灯笼』

◎曲天盛

灯笼树上挂灯笼,灯光氤氲弥漫城。

每当新年来临之际,市区海滨路上总是万家灯火,通红的颜色燃烧了夜空,火热得很,正好衬托着辞旧迎新的氛围。这条街上的人们偏爱挂灯笼,沉浸在这红红火火的景象中,我总会想起童年记忆里父亲的红灯笼。

小时侯,我家住在一个古镇,具体有多少年的历史,大抵也说不清。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街道上几乎没有路灯。每逢过年,从腊月小年开始,父亲就起早贪黑,忙着做红灯笼,那是一段辛苦却快乐的时光。

印象中,父亲手上功夫硬,手指极为灵活。做活前,他总是笑呵呵地从兜里先掏出旱烟包,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块废报纸,卷上一支烟,一边美滋滋地“吧嗒、吧嗒”吸,一边用木板做个圆底座,将底座边缘均匀地钻上小孔,然后将几根粗铁丝或成形竹条穿进孔里,再将灯笼腹部弄成圆凸形。挂在屋檐下和大门上的灯笼约有50厘米宽,给孩子做的“福娃灯”就会略小些。灯笼骨架成形后,围绕一圈绷紧红绸子,底座上固定个铁钉,专为插蜡烛用,灯笼顶上系一根光滑的小木棒,灯笼底下挂坠刻个福字,有时还会用彩纸剪上“龙凤呈祥”等吉祥图案贴在上面,再嵌上金黄的穗络,一盏栩栩如生精美的椭圆形红灯笼就做好了。

有一次,父亲忙碌了半天,为我做好了“福娃灯”,我得意地享受着小伙伴羡慕的眼神,时不时用手摸着灯上那嘴角向上翘、笑容甜甜、抛媚眼的福娃。小伙伴再也忍不住了,不停地嚷着:“妈,我也想要福娃灯,我也要……”

那个年代,小镇上很难买到红灯笼,这也是我洋洋得意的资本。

谁知,父亲却站起身,爽快地提起灯笼,嘿嘿一笑说:“孩子稀罕,就送给他吧!”小伙伴的妈妈似乎很尴尬。父亲急忙又说:“没事,我再挑灯赶做个,快得很哩!”就这样,父亲不顾我变了脸色,几乎暴跳如雷,就这样把灯笼送给了别人。小伙伴当然是欣喜若狂,咧着嘴提起灯笼,蹦跳着想往家跑,突然被父亲又喊了回来。我疑惑了,难道父亲想反悔?

只见父亲急切地在兜里摸起来,摸着摸着,掏出个红红的“福”字坠儿。用双膝小心翼翼地夹住灯笼,伸着满是粗糙笨拙的手,费很大力气才穿过灯笼下孔,将“福”字挂坠儿牢牢系上。我直勾勾地瞪着父亲,咂着嘴透露着不满,内心又不免心疼,等小伙伴走远了,便对父亲跺着脚嘟囔着:“哼!盼了半天,灯笼又送人了!再做……还……有那个福坠儿吗?”

父亲絮絮地说:“福娃灯要挂上福坠儿才完美,祝愿孩子福气多多……”说完,又默默为我赶做起活了。因心急,锯木头时,手被划破出血了,看着父亲带血渍的手,我耷拉下头,后悔不该说父亲,心就像被锤子狠狠砸着那么难受。

小伙伴灯笼上的福坠儿在空中飘荡,勾起我的沉思,很远,很远。直到很久以后,我的脑海里仍然会出现这个画面……

古镇的新年很红,很亮。临近过年,我家大门上总会第一个亮起红红的、像天边晚霞似的红灯笼。那时,家家户户都守岁,因超负荷用电,电力不足,电闸总掉线,红灯笼只能靠点蜡烛燃到天明。点洋蜡,要定时更换,父亲就买了好多洋蜡,彻夜守护,让红灯笼一直照耀到天亮。这记忆里的红灯笼伴随了我很久,很久,久到一辈子都会怀念。

一次夜归,由于天很晚,路黑风大,除了枯树叶哗啦啦响外,几乎没个人影,我吓得全身肌肉都在颤。迷迷糊糊,兀自站在山坡的十字路口,刹那间,毛骨悚然,竟然分不清哪是回家的路。这时,突然看到远处,一盏枯灯浮动着盈盈若若的红影,我看到了希望,顺着灯的方向移去,那摇曳在黑夜的红灯光,深深的默契,在我最需要光的暗夜里出现,原来是父亲点燃的红灯笼。母亲告诉我:父亲怕我摸黑,就特意早早点亮了灯,只要走到山坡上,就会凭着红灯笼的光,辨清回家路的方向。

多年来,我们家门上的红灯笼,成为邻居们观赏的焦点。夜幕下,人们忙完了晚饭,那袅袅炊烟,还在老街上飘漾时,邻居们不约而同围到我家大门前,观赏着灯笼。有着充满遐想的孩子,回家跟大人嚷着,要挂红灯笼。求父亲做红灯笼的人多了,有人背来米或面,也有人提着老母鸡,在那家境困难的年代,父亲硬是不肯收。当发现有人将物品放在门口时,就让母亲连夜给送回去。

古镇的街巷,挂红灯笼的人家逐渐多了起来。一盏盏红灯笼的幽幽烛光,使这条街巷不再漆黑。清冷的小镇有了浓浓的人情味儿。看到这,母亲总是自豪地说:“你爸就像盏燎原的灯火,咱家搬了几次家,搬到哪儿,哪儿悬挂红灯笼的人家就逐渐多了起来,好多灯笼都是你爸起早贪黑帮做的。”

那会儿过年,三十这天傍晚要去“请年”。我就跟着父亲,提着灯笼去郊外旷野请年。家在南面,“请年”必经之路要过一个宛如两根水泥杆粗的独木小桥。走在桥上,木桥颤悠悠的,桥下黑不溜秋,寒风瑟瑟作响,我不禁胆怯起来,脚下微微颤抖。父亲见我犹豫了,朝我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说:“练练胆儿。男子汉,怕啥?学会勇敢,才能顶天立地!”话的尾音拖得重重长长。说着,背起我,一手提着红灯笼,一手托紧我的屁股。我趴在父亲脊背上,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觉得父亲的脊梁,像桥一样坚实。回来的时候,也许是父亲那句“男子汉 ,怕啥”渗入到了我的骨髓里,我胆子大了,竟也自己过了独木桥。

到了除夕夜,我们兄妹迫不及待地提着父亲为我们做的“福娃灯”兴奋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上,给左邻右舍拜年。“福娃灯”像流动的灯火,黑影里烛光幢幢。熠熠的灯火,“噗啦、噗啦”映衬着剪纸上那“福娃”图,若隐若现,恍惚间就像活了。我们兄弟姐妹总会不约而同啧啧赞叹——父亲做的红灯笼最美!

有的时候,我们也有疑问,记得有一次我看到父亲买了一捆蜡烛:家里柴米油盐都紧缺,过年才能吃上点儿细粮,为什么咱家的灯总是最先亮起,又是过了正月十五好久才最后一个收起?多费钱!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皱纹的父亲,一脸慈祥,笑盈盈地说:“挂红灯笼是一种文化。从古至今只有咱中国人兴这个。红红火火象征着喜庆,寓意着阖家团圆、安康吉祥、事业兴隆、福禄满堂。咱家祖辈过年,大门上挂红灯笼的习俗,虽无从考证历史,小时候,我在灯笼的下玩耍时,你太爷爷就这么告诉我的。”父亲透着一丝笑,又自言自语:“红灯笼,早点挂,晚点收,是费点钱,但人活着要有点精神。日子再紧,该花的钱不能省。红灯笼给街坊邻居照个亮,让盼过年的孩子,多有些念想……

父亲的话,像袅袅炊烟,萦绕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成家立业,离开了古镇。“红灯笼”也慢慢地被各式各样现代塑料灯、霓虹灯等取代。父亲的红灯笼,渐渐被淡忘,消失于岁月的角落中,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记忆中的红好像是一场梦,恍若隔世。但是每逢过年,不论我是在穷乡僻壤的山村,还是在繁华的都市,总会精心采购红灯笼,早早地挂在家的大门和阳台上,让红灯笼既吉祥自己,又照亮了别人,就像父亲说的那样。

今天,不管市面上的灯笼如何眼花缭乱,我还是喜爱当年父亲做的红灯笼。我们兄弟姐妹偶尔也回古镇团聚,常常会忆起儿时的除夕夜,我们坐在灰墙旧瓦的老屋土炕上,在大门上那闪闪的大红灯笼的辉映下,土灶里燃着碗口粗的柴火。母亲系着围裙,挽上袖子,从大坛子里拿出平时难吃到的喷香的“红烧肉”,摆上年糕,伴随着屋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装入硬币的“福饺”,在红灯笼底下,忍不住偷愉从兜里掏出父母和长辈给的1毛、2毛、5毛的压岁钱,比比谁收的钱多。那个年代,父亲月工资只有30多块钱,养活一家八口人。我们吃着父亲端上来的花生和红枣,咂着咂嘴,品着那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时光如流水,三十年转瞬即逝。今年,我又回到了古镇老家过年。老家,只有一个弟弟没有搬迁。我三岁的孙子对回老家过年欢天喜地,对什么都好奇,四处翻腾嬉戏,寻他喜欢的“宝物”,甚至对那个精美的会发光的手提灯笼不闻不问。那只童年的“福娃灯”竟然被他在屋子一个角落里翻了出来,虽已有了斑驳的锈迹,但骨架依然完好,像人挺拔的脊梁那样坚固。妻子见孙子爱不释手,像当年父亲那样,用红绸子精心围好,找来红线,穿针引线地缝在轮廓上,又将今天成形的福娃图案剪贴上,点燃了蜡烛,那盏童年的“福娃灯”又焕然一新,红红的烛光闪烁起耀眼光芒……

望着灯里影影绰绰的烛光,我仿佛看到了憨厚慈祥的父亲的笑。仿佛看到了夜幕中,红灯笼下,梦里老家的风土人情和陈年旧事:人们一圈一圈簇拥在老家院子里,嗑着瓜子,谈笑风声,仰头观赏着那“五谷丰登”“福禄吉祥”的红灯笼,吟吟的笑声伴着相互温馨的新年祝福在回荡;年长的老爷爷,头上戴着一顶新毡帽,坐在板凳上,擦着老花镜,给孩子们讲述他们小时候过年的故事;两鬓泛白、掉了牙的街坊九爷,滋溜一口酒,借着红灯笼的余光,带着微醉的酒气,左手拿板,右手拿“铜串”,哼起了跑调的京戏,悠长的咿呀声,引来了老少爷们的满堂喝彩;依然又见到一群天真浪漫的孩子,提着父亲给做的五颜六色的“福娃灯”,脸像绽开的花儿,眨着调皮的眼睛,学着蛐蛐儿叫,伸着小手玩起了“石头剪子布”……依稀听到暗夜里悬挂在大门上的红灯笼发出吱呀吱呀的摇曳声。

这一刻,我的双眼突然涌出了泪。父母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了。今天古镇早已不再是那种夜黑心寒凉的年代,俯瞰着老家古镇万家灯火之夜,红灯笼千姿百态:圆的、方的、玻璃的、龙凤形、金猴奋起千钧棒状……远看,像奔腾滚动的灯海;近看,如一嘟嘟熟透了的红柿子。可是,再也没有童年里那种温暖的感觉。也许,在万家灯海中,仍有一盏父亲的红灯笼,像黑夜里闪烁的灯塔,饱含岁月的酸涩,穿越了流年的历史,见证着一代一代人发愤图强的毅力和时代的进步……

父亲就是一盏红灯笼,他的善良和爱心照亮了我人生前行的脚步,温暖了我的心,给予了我生命的力量。时光虽步履匆匆而过,昔日红灯笼下的喧嚣如一簇流星,划过苍穹,可那承载我儿时欢乐,托起我童年遐想的红灯笼依然飘在我的梦里,心里。

梦中的红灯笼,微风中发出轻悠、低沉的摇曳声——“吱嘎吱嘎”,仿佛是父亲的喃喃细语。而父亲的红灯笼,是我生命中的魂,心中永不熄灭的氤氲灯。

(责任编辑 葛星星)

曲天盛,男,笔名海滨,辽宁省丹东市人。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微篇小说作家协会会员、丹东市作家协会会员。“2014年度中国闪小说新锐作家”、中国闪小说72星座、荣获第一届中国微篇小说大赛铜奖。迄今在《金山》《中国文学》《参花》《现代作家文学》《小小说大世界》等刊发表作品2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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