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愤怒的葡萄》中的母亲形象

2016-05-09 13:10罗静
青年文学家 2015年5期
关键词:父权制女性主义

摘  要:斯坦培克的小说《愤怒的葡萄》中母亲形象的塑造往往被认为是具有进步意义的,然而从女性主义的角度观察,小说中的“约德妈”这一形象却是较为保守的。本文通过细致的文本分析,发现小说中的母亲对家庭内部的性别歧视缺乏意识,自觉认同,并在某种程度上充当着父权制代言人的角色,维护和延续着父权制的运作。斯坦培克通过强调女性传统美德,美化女性作为母亲/哺育者的形象,事实上再现了父权制的观念,参与了保守意识形态的宣传,削弱了作品的进步作用。

关键词:《愤怒的葡萄》;母亲形象;女性主义;父权制

作者简介:罗静(1980-),湖北武汉人,北京大学外语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5-0-02

《愤怒的葡萄》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部名作。该书于1939年3月出版,立刻引起轰动,到五月就以每周一万本的销量跃升至畅销书榜首。该小说也使作者获得1962年诺贝尔文学奖,从而奠定了它在美国文学史上的经典地位。这部小说真实可信地描写了经济大萧条中美国农民艰难的生活状态,得到读者的广泛共鸣。尽管有人批评这部小说冗长,或宣传口号的色彩太重,但总的来说,它受到普遍赞誉。小说中的母亲形象塑造也被认为是十分成功的。不少评论者认为小说中最著名的女性形象“约德妈”坚强、勇敢、无私,是一个有别于传统女性的进步形象。然而,以女性主义的观点详细考察这部小说,会发现其中母亲形象的塑造具有相当的保守性。“约德妈”这一人物对于家庭内部的性别压迫并无意识,是一个严格遵守自身性别角色和维护父权制家庭的形象,而作者也刻意美化“约德妈”作为哺育者和男性附属品的形象。以下笔者将着重就其保守性展开论证。

在小说开篇处,作者就对俄州农民进行了一个群像描写,从中可以看到,在这些农村家庭里,男女性别角色和分工泾渭分明。男性负责农活,是家庭收入的来源,也是家庭重大事件的决策者,而女性只是其附属品。当干旱和沙尘暴威胁着土地的收成和家庭的命运,男人们观察着受灾的玉米地,“他们沉默着,不大动弹。妇女们从家里出来,站在自己的男人身边—悄悄窥测他们这回是否会完全泄了气。妇女们偷偷地打量着男人们的脸色,只要他们不气馁,玉米没有收成也不要紧。”而当她们看到男人脸上的勇敢和决心之后,“妇女们知道问题已经解决了……妇女和孩子们都深深地知道,只要家里的男人挺得住,他们就再没有忍受不住的灾难了。” 于是妇女们继续进屋去干活,而“男人们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算着。” “悄悄窥测”和“偷偷地打量”等描述表现了女性的胆怯和在家庭中低下的地位。男人是家庭的大脑,负责“想”和“算”,女人则只负责不动脑地“干活”。

小说的主人公约德一家和群像式描写中的俄州农民家庭一样,男女性别角色明确,家庭等级严格,家庭中的重大决定都是由男性商议得出的。每次家庭会议,由是男性围成一个小圈,“这就是全家的核心”,而女人“在蹲着的男人们背后就位,”发言的顺序也是从最年长的男性开始。“爷爷还是名义上的家长,但是不再管事了。他的地位只是习俗上的挂名地位罢了。但是他虽然昏庸老朽,却还是保持着首先发言的权利。”爷爷发言之后就轮到“爸”,然后是儿子汤姆。家里较为年长的女性如“妈”在少数情况下也参与自己的意见,但她们主要的角色是从属性质的,只负责家务、照顾家庭成员和哺育后代。

“妈”对父权制的家庭等级和分工是完全认同的。她认为“女人全靠她的一双手过活,男人全靠他的脑子过活。”她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自己在家庭中作为“一双手”的角色,而这意味着她所承担的工作大多是繁重枯燥的家务劳动。然而有趣的是,作者对“约德妈”在家中地位的描述却使她看起来不像一个没有地位的普通主妇,反而在家里占据着特殊的重要位置:

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堡垒,是一个攻不破的坚强阵地;她似乎是承认了自己这种地位,还表示欢迎。除非她承认遭到了忧患,老汤姆和孩子们是不知道忧患的,因此她就把自己锻炼得很坚强,根本就不把忧患放在心上。每次发生了什么快乐的事情,大家就首先看看她是否有快乐的事情,于是她就养成了一种习惯,遇到无足轻重的喜事,也大笑一场。但是比快活更大的特色,是她的镇定。她经常都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由于她在这个家庭里处着这么一个伟大而又平凡的地位,她就有了她的尊严和纯洁的、娴静的美。在她给别人医治精神创伤的时候,她是很有把握,冷静而沉着的;在评判是非的时候,她的见解是大公无私的,象女神那么公正。她似乎是知道,如果她动摇了,全家就会动摇,如果她居然大大地动摇或是绝望,全家就会完蛋,全家的意志就会不起作用了。(89,90)

这段描述中“妈”的地位颇高,似乎与小说之前表现的男尊女卑状况相矛盾,但仔细考察之下会发现并非如此。之所以在一个男性主导的家庭中,家庭主妇是“全家的堡垒”,并且只有当她“承认遭到了忧患”,丈夫和孩子们才会感受到忧患,是因为父权制所规定的忍耐和自我牺牲精神等女性/母亲的美德使得她们在家庭遭遇困难时选择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保证丈夫和孩子们的舒适温饱,因此连她们都感受到忧患时,才代表家庭真正的忧患和困难到来了。“约德妈”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家庭,却极少顾及到自己。为了不给家人增添麻烦和造成心理负担,她“把自己锻炼得很坚强”。当牧师说她看起来“实在比平常更累……真是累得厉害……简直累坏了”的时候,“妈”也许是想到作为“全家的堡垒”,自己必须坚强,于是“她那张松弛的脸慢慢紧张起来……她的眼神锐利起来,肩膀也挺直了。”这种忍耐和牺牲精神最极致的表现是在小说的第18章。为了保证一家人顺利地通过沙漠,“妈”向家人隐瞒了奶奶去世的消息,独自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彻夜守着奶奶的尸体,直到全家安全到达平原地区。当一家人都对她“有那么大的魄力”而感到“有点畏惧”时,妈“凄然地”说“一家人要过沙漠呀。”因此,“全家的堡垒”、“坚强阵地”的地位对女性实际上是一种精神上的枷锁,使她们必须毫无怨言地克己奉献,自我牺牲。作者斯坦培克对于这种家庭中不平等的男女分工和权力关系不作任何批判,反而通过歌颂女性美德来肯定父权制关系,表现了他在性别观念的保守性。

“约德妈”这一形象的保守性最突出地表现在小说的第26章。约德一家在青草镇收容所里因为生活无法维持而必须离开,当“爸”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妈”坚决地表示“我们一早就动身”。“爸”于是讽刺地说“从前是男人家出主意。现在好像要女人家出主意了。我看这样下去,非把棍子拿出来不行了。”对于“爸”的威胁,妈进行了如下的回应:

从前有东西吃,有房子住,你也许可以用你的棍子摆摆威风。可是你现在并没有干活,想也不想,干也不干。要是你在干活,那你尽可以用你的棍子,把女人家收拾得服服帖帖,只敢哼哼鼻子,不敢说话。你现在拿根棍子来试试看,包管你不敢动手打女人;看我跟你对打,因为我也预备了一根棍子呢。

“爸”虽然只是口头上威胁,最终也默认了“妈”的意见,但读者从中可以察觉家庭暴力在当时的农村家庭文化中并不陌生。约德家女性的意见是不受男性尊重的,当她对家务以外的事情发表见解时会被视为对男性权威的挑战,甚至有可能遭受家庭暴力。尽管“妈”和“爸”针锋相对,似乎颇有反抗精神,事实上这种反抗十分有限。“妈”对男性在家庭中的权威还是认同和服从的,暗示只要男性承担养家的责任,就有权力在女性挑战其权威之时对她进行暴力制服。而且,“妈”对“爸”的挑战不是真的要推翻他的权威,恰恰是因为“爸”在生活的折磨之下变得越来越颓丧,不能肩负起一家之长的责任,“妈”需要通过刺激他来激起他的男子气概。在这场小冲突结束之后,妈“得意地”对儿子汤姆说自己其实是故意惹“爸”生气。她说,“一个人老是愁来愁去,不久就要愁坏心肝,躺倒下来死掉的。你要是招他生气,他反而就好了。爸,他本来不说话,可是现在人可气坏了。现在他会对我发脾气的。他好了。”因此,男性家长的权威建立的条件是女性的驯服顺从,以及男性对女性的主导和支配,甚至暴力,而“妈”主动地参与到男性权威的建立过程中去。

在维护现有家庭秩序的同时,“妈”也通过对子女的教育将他们培养成能够适应各自角色并担当起相应责任的接班人。当“妈”发现“爸”已经不再适合担当男性家长的时候,就将希望寄托在了新的父权掌管人,儿子汤姆身上。她对汤姆说,“你是有脑筋的,汤姆。我用不着招你生气。我还得依靠你呢。”以老约德为代表的老一代男性农民丧失了男子气概和在家庭中的威严,那么代替他成为家庭核心的儿子小汤姆·约德就代表了充满阳刚之气的新一代农民,而这种阳刚之气是建立在父权意识之上的。“妈”作为父权制的自觉维护者,将这种观念也灌输给她的子女。与对汤姆的教育不同,她将女儿罗撒香规训成一个和自己一样任劳任怨的合格的家庭妇女。在全家前往加州的旅途中,当女儿觉得旅途辛苦,自己无人照顾,抱怨丈夫康尼不该离开她时,“妈”说,“只怕他会打你耳光呢。你成天唉声叹气,要不就是胡思乱想地哄自己,挨打也活该。他要是真把你打得懂事一点儿,我还要祝福他呢。”在“妈”的教育下罗撒香逐渐不再抱怨怀孕的辛苦,不再要求特殊照顾,除了力所能及地劳动之外,还尽可能照顾更多的人。小说结尾处那个著名的哺乳场景颇有象征意味。罗撒香为一名受伤的陌生男子哺乳,象征着她接替“妈”成为新一代的妻子/母亲。

《愤怒的葡萄》是一部伟大的社会现实主义小说,传达着丰富的进步思想,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女性从男性压迫中的解放,因而是具有保守性的。通过“约德妈”这一形象的塑造,小说强调女性传统美德对于男性主导的家庭的凝聚作用,美化女性作为母亲和哺育者的形象,事实上再现了父权制的性别观,参与了保守的意识形态的宣传,与作者总体的社会进步主张相矛盾,从而削弱了作品批判力度。

参考文献:

[1] Fadiman, Clifton. Books [J]. New Yorker, 1939, 15: 81-83.

[2]Gladstein, Mimi Reisel. The Indestructible Women: Ma Joad and Rose of Sharon [A]. In Harold Bloom, ed. John Steinbecks The Grapes of Wrath [C]. New York: Chelsea House, 1988. 115-128.

[3] Motley,Warren. From Patriarchy to Matriarchy: Ma Joads Role in The Grapes of Wrath [J].  American Literature, 1982, 54(3): 397-412.

[4]斯坦培克.《愤怒的葡萄》[M]. 胡仲持译. 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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