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同情》在海外留学生文学中的独特性

2016-05-09 16:07邹明球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0期
关键词:同情

摘  要:李劼人的许多作品在文学史上都留下了重要的位置,但中篇代表作《同情》却鲜为人知,对它的评价,国内与海外的态度有很大的差异。本文基于文本分析,旨在探讨《同情》在海外留学生文学中的独特价值。

关键词:李劼人;《同情》;海外留学生文学

作者简介:邹明球(1990-),女,湖南益阳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0-0-02

相比郁达夫和郭沫若的留学生文章,李劼人的《同情》不受当时文学界的重视。究其原因,一方面与《同情》在艺术上的不成熟有关。小说用日记体细致地再现了在法国住院期间的所见所闻,却因过于再现而沾染流水账的风格。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当时的社会需求。在反帝反封建的背景下,留日派作家的留学生作品更加关注种族矛盾与种族压迫,书写弱国子民在外经历的屈辱,继而激发中国学子奋发图强的斗志。而李劼人却一改海外留学生的悲苦,整篇小说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基调,对异域生活和异域人民(下层群众)充满了赞扬。截然不同的态度使得《同情》被视为异类长期被忽视。

在国外,《同情》却受到了很高的赞扬。旅美学者陈小眉教授在美国教学十八年后写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

“学生们特别喜欢李劼人1923年发表的《同情》和张闻天1924年发表的《旅途》。一反同时期将华人海外经历写为种族歧视的历史……‘东亚病夫的他,真的成了‘病夫时,反而在‘濒死之乡中获得了许多法国平民的真精神。”

《同情》没有同时期留学生文学作品中充满火药味儿的种族歧视,作者看到的不是种族之间的对立,而只是贫富阶级之间的疏离。因其关注点的与众不同,《同情》在同时期甚至其他众多的留学生文学作品中的独特性才凸显出来。

一.消解种族矛盾,关注法国平民

在《同情》中没有关于种族矛盾的强烈词句,而在同时期的留学生文学作品中,揭示种族之间的压迫和矛盾的作品比比皆是,如郁达夫的小说。种族之间的对抗使读者心中不仅充满了对留学生们的同情之心,更是对异域国土充满了先入为主的敌视和仇恨。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这样的书写并未遭到质疑和阻拦,相反受到读者们的喜爱,中国人在民族主义的推动下,自然而然地将《同情》中的客观声音排除在外了。

在李劼人笔下,人与人之间只有经济上的差距而没有种族的区分,笔下的法国平民们展现了不一样的海外形象。

一是对生活的姿态。在62天的住院生活中,作者感受到了真正的“法国平民精神”,这种精神不只是对自身的自信,更是对生活充满了积极乐观的姿态。这是身心一体的快乐。作者首先在旅馆的女仆白姑娘身上感受到了这种精神的感染力。“一天作工至十小时,没有看见她倦怠过,疲劳过,并且随时都是整饬的,快活的。”在“我”住院期间,白姑娘盛装来探望,更是让“我”感受到了在国内无法感受到的人发自内心的自信状态。“啊!这真是一位时髦姑娘啊!假使态度再高华一点,手臂上挽着一个少年到总统府大街上去散步,岂不是一位小绅士太太吗?”龙沙尔的女朋友虽然只是一个银行打字员,但是每次来看望龙沙尔的时候也是盛装。即使是上了年纪的房东纪诺先生,“一到礼拜日,胡须修得和两片树叶一样,雪白的硬领配着朱红领带,衣服鞋子不用说了,自然是彻里彻外的一新,有时纽门上还插着一朵鲜花,外衣当左胸的小荷包里露一角白手巾,头上黑呢常礼貌,手上黄皮手套,谁又不猜是一位时髦的巴黎绅士呢”。

在作者笔下,法国的下层平民们并不因经济地位而觉低人一等,相反,他们用健康的体魄,乐观的心态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正如作者所说,“内阁总理和一个作苦工的工人站在一处,除了衣饰的差别外,你在面貌上,神情上简直看不出总理高于工人的在那里,工人不及总理的在那里。”法国下层民众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气度,自信和尊严让李劼人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相通。

二是对“我”的态度。与郁达夫笔下的留学生在海外受到的冷遇不同,在李劼人笔下,在异域他乡身处困境的“我”不但没有受到排挤,相反得到了他们无私热情的帮助。首先是房东纪诺夫妇在得知“我”生病时,立即来看望,并且送来薄荷水,当“我”的病情加重时,主动推荐熟悉的医生帮忙诊治,纪诺先生甚至为了帮“我”节省费用,翻过公园的围栏敲了一口袋冰回来。连素昧平生的警察得知“我”的情况,也拿肩膀当梯子,帮助纪诺先生翻墙。当“我”的病情仍不见好转,纪诺夫妇又为“我”联系平民医院,在“我”住院期间又多次看望。连旅馆的女仆白姑娘也抽出时间来医院探视。医院的护士对“我”也是细心周到。法语教师西门夫妇更是对“我”流露出了对儿子般的关怀,“西门夫人坐在我床侧椅上,紧紧把我的一双手握住,眼里满是慈爱的眼泪,问的话使我不及回答,脸上一种仿佛又是忧郁又是感伤的神情,啊!这真是我的母亲了!”将没有血缘关系的法国女性比作母亲,是何等的胸怀,又是何等深的情感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二.身体康复与精神痊愈

李劼人在文章开篇时便写到“‘同情,我在国内把他寻觅了好多年,完全白费了工夫,到处遇见的只是一些冷酷、残忍、麻木、阴险、仇视,何等的失望!……我到巴黎才十个月,居然就把它在一种不意的牺牲后寻得了。”这让我们感到了李劼人对国内人情冷暖的失望。因此他在法国的生病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是精神上的折磨。这种精神的疾病“实际上就是一种根据过去、根据现有能力和经验来推断未来,而无法把握和控制未来的焦虑。”

李劼人于1919年8月前往法国留学,这一年中国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最熟悉的莫过于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的失败,“五四”运动发生,北京“六三”事件等,中国处在民族危亡的边缘。为了寻找“同情”,李劼人远渡重洋到法国,在这里,法国底层民众给予他的关怀不仅治愈了他的身体,更温暖了他的心。更重要的是,在生病期间,李劼人不仅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同情”,更学会给予他人以“同情”的回报。

李劼人得到的“同情”一方面来自法国底层民众如纪诺夫妇,白姑娘,西门夫妇,医生与护士等,另外一方面他得到了留学生们的“同情”,这在郁达夫等作家笔下的留学生作品中很少见。与自己同住在一个旅馆的何君在“我”生病期间跑上跑下,为“我”找医生,抓药方,找医院,办手续,搬生活用品等,不辞辛劳,同在法国留学的中国留学生们也在“我”生病时前来探望,送“我”进医院,又接“我”出院。与郁达夫等人的海外留学生屈辱史和失败史来说,这样的描绘耳目一新,而且李劼人没有因国内“反帝爱国”的宏大主题改变笔调,也许也是更真实的。

在精神疾病的治愈中,李劼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找到“同情”,更深一层则需要在得到的同时进行付出。“我”在最初生病时的焦躁与恐惧变成了对身边人的粗暴与对抗。当纪诺夫妇和白姑娘劝说“我”听从医生的嘱咐时,“不行,一千个不行,除非等医生来将我的困难解除了,我拿定主意不听旁人半句主张。”而在住院期间,“我”慢慢地在各种“同情”的耳濡目染下学会了“同情”别人。龙沙尔便是“我”用同情唤起对生命的留恋和热情的最好例证。在关照别人的同时,“我”的病人身份慢慢褪去,成为了一个能够治疗他人的健康自信的人,达到了真正的康复。

三.“乌托邦式”的他国书写

比较文学形象学涉及这样一个概念:社会集体想象物,它是全社会对一个异国社会文化整体所做的阐释,是双极性(认同性与相异性)的阐释。社会集体想象物它存在于认同作用和颠覆作用的张力之上,存在于意识形态和乌托邦之间。意识形态对异国文明持贬斥否定态度,如李劼人同时期的海外留学生文学作品中的外国和外国人形象基本上是灰色描写。而乌托邦则是作者依据具有离心力的话语表现异国,向本国社会秩序质疑并将其颠覆时所描绘的异国形象。

在《同情》中,“我”所看到的中国“想是受了催眠术,他那种冷酷……仇视,或者是暂时的现象,暂时在此处寻不着的东西,最好是到外面寻去。”“我”的离去正是对社会集体想象中的中国的否定,而在法国,“我”刚好寻觅到了渴望已久的“同情”,在作者笔下,法国及法国平民的描绘带上了乌托邦式的书写。

首先,美丽的巴黎景色。“我”在生病之初正处在巴黎下雪的季节,这时的巴黎是一片安静祥和的地域。“走一百步路到卢森堡花园里,坐在音乐亭下去看那微带着死叶的枯林中的雪景,可多么有趣。”客观来说,这种场景在中国未必没有,但是因其在法国,在法国人民浪漫的情调熏陶下,这种景观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相比较美景,法国人民的精神状态更让“我”喜爱。法国底层平民经济地位不高,但精神状态却从不因地位尊卑而有高傲自卑之分,更不存在种族歧视。正如作者所写“巴黎妇女最喜欢黑人,大约是生理上的关系,往往一个妖娆的美妇,雪白的手臂上总挟一个面貌严整,身材雄伟的黑人,于稠人广众中谈着醉心的情话,当事者视为故常,旁观者也好不觉怪,倒只有我们乍从远东来的,见了橐驼谓马肿背的少年人,反觉得奇特”。作为“弱势群体”的“我们”却无意间流露出种族偏见。李劼人在赞美的同时,站在中国的立场上也进行着反思,如作品中对于淑种学的议论就相当精辟。李劼人在这里虽用诙谐的语调书写,但其中不乏对中国“继承人”的忧虑,强大的社会责任感潜伏在其中,这种角度的反思恐怕也只有李劼人有!

同样进行乌托邦式书写的还有法国的医疗制度。在作者住院所在的巴黎仁爱医院不仅对法国平民免费,对于外国穷留学生,只需医生写一张重病证明书,以及区长署开张留学生身份证明便可以入住,不但手续简单,而且办事效率相当高。虽是免费的医院,却配备良好的器材设备以及负责任的医生与护士。如果没有平民免费医疗制度,“我”早就因为经济的困窘出现性命之忧了。即便是在《同情》中,“我”的疾病需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才能根治,因为经济,“我”放弃了继续治疗,但是“我”的精神状态并不颓唐,从文章的幽默风格可以看出,“我”对自己,对生活充满了信心。这种精神的改变跟“我”在平民医院六十多天的治疗期间的所见所感是分不开的。

当然,《同情》也有缺点,如文学性不强;人物的典型性不够。但这些都瑕不掩瑜,《同情》在留学生文学史上所代表的是另一种声音:更公正,更客观的留学生生活与外国形象书写。在现代文学史反帝反封建的风云变化下,《同情》的不广为流传正是因其地位的独特性,因它的存在,中国近现代留学生文学作品才呈现出了另一种不一样的存在。

参考文献:

[1]陈小眉.《又是红枫时节——写在旅美教学十八年之后》,《美国大学课堂里的中国:旅美学者自述》,钟雪萍,王斑主编,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

[2]段从学.《<同情>:一种被忽视的现代性体验》,当代文坛,2011年05期

[3]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07月

[4]冯昊,史育婷.《李劼人小说研究综述》,重庆社会科学,2006年04期

[5]钱林森.《“东方的福楼拜”与“中国的左拉”━━李劼人与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1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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