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想走向现实

2016-05-09 16:15张宝星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0期
关键词:长河理想现实

张宝星

摘  要:从《边城》到《长河》呈现出了一种浪漫的消解与理想家园的凋敝的趋势,而社会政治现实的压力与作者的审美趣味的转变便是造成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在作品中,沈从文面对这样的现实,悲痛与乐观精神同在,构成了两部作品的不同基调。

关键词:理想;现实;长河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0-0-02

沈从文的长篇小说《长河集》创作于1938年,以湘西辰河流域的吕家坪与萝卜溪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围绕老水手、滕长顺及他的女儿夭夭、保安队长、商会会长等主要人物展开描述,这部小说没有十分完整的故事情节,大多是生活中的细节描写,究其原因,一来大概是与沈从文的叙事风格有关,二来则是受到当时国民党对文学作品严格细致的审核制度的影响,致使他的这部长篇并没有完全展现在读者面前,而只是发表了其中的一部分,剩余部分则被删减去除。正如黄永玉所言:“照湘西人本分的看法,这是一本最像湘西人的书,可惜太短!”这样一部本应成为世界名著般长篇巨制的作品,在即将出版的半路上遭到这样政策的打压,不能不引人扼腕叹息,深感遗憾。

一、沉重的笔调与心中的希望之光

沈从文在《<边城>题记》中就曾提到:“将在另外一个作品里,来提到二十年来的内战,使一些首当其冲的农民,性格灵魂被大力所压,失去了原来的朴质,勤俭,和平,正直的型范以后,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的新东西。他们横征暴敛以及鸦片的毒害,变成了如何穷困与懒惰!我将把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患,与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的欲望,来做朴素的叙述。”【1】《边城》发表几年后,沈从文在《<长河集>题记》中更加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动机及目的:“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经被常识所摧毁,然而做人时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也随同泯没了”,“要把最近二十年来当地农民性格灵魂被时代大力压扁曲屈失去了原有的素朴所表现的式样,加以解剖与描绘”。沈从文是寂寞的,人们读他的《边城》,只是看到了其中美好的一面,对桃花源般充满人情美、人性美的世界心驰神往,却往往忽略了他创作时心中的沉重,“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笔下竭力“有意作成的乡村幽默,终无从中和那点沉痛感慨”,而他的学生汪曾祺也曾说过:“便是这种诙谐语气,也是从一种无可奈何地痛苦心境中发出的。这是一种控诉。”【2】面对家乡淳朴民风民俗的日渐丧失,沈从文的笔调是轻快的,然而他的心是沉重的,双眼早已饱含着泪水,他渴望借自己手中的笔让家乡百姓重新回归充满人情与人性的自然社会。

然而,沈从文又是乐观的,“骤然而来的风雨,说不定会把许多人的高尚理想,卷扫摧残,弄得无踪无迹。然而一个人对于人类前途的热忱,和工作的虔诚态度,是应当永远存在,且必然能给后来者以极大鼓励的!”创作《长河集》,沈从文的目的一方面在于深刻的揭露国民党统治下日渐昏暗和腐败的政治及所谓的“现代文明”对淳朴湘西社会的冲击,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借以“燃起行将下乡的学生一点克服困难的勇气和信心”,给予他们生活奋斗下去的勇气。在《社戏》这一章节,沈从文将湘西人民对生活的热爱表现其中:尽管时局不稳,但当地领头人“末了依照多数主张,酬神戏还是在伏波宫前空坪中举行”;商会会长“照原来计划装了五船货物向下游放去”;长顺“也预备装一船桔子下常德府”……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过多影响,到开锣那天,每个人都穿戴着新衣服赶去看社戏。这里,沈从文将自己对于湘西人民的美好希冀都寄托于中,因为生活依然要继续,历史的长河依然不停地向前流淌。

二、“常”与“变”:从《边城》到《长河》

沈从文一生致力于对家乡湘西风土人情的描绘,在他的笔下,淳朴的民风,善良的百姓,优美的自然,一切都充满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不管是对色彩斑驳的枫树坳、方圆高矮的白塔、清澈见底的小溪等自然环境的描写,还是对天真善良活泼的夭夭与翠翠,饱经风霜的老水手,勤劳朴实的滕长顺等人物的刻画,沈从文对家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充满了感情。所谓的“常”,即不管外界环境如何改变,生活在这里的下层人多半仍能保持着正直、质朴的品格。

曾经有人对《边城》与《长河》做过这样形象的比喻,“如果《边城》是沈从文乡土小说中的一朵浪漫之花,那么《长河》就是这朵花所生长的那片现实之地。”我认为这个比喻是恰当且准确的,它不仅指出了这两部作品不同的创作风格,同时也表现出了沈从文不同的创作目的。

沈从文曾这样说过:“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尖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着‘人性。”(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第42页。)因此他本着“创造一点纯粹的诗,与生活不相粘附的诗”的原则创作了《边城》,描绘了一个“充满人情美、人性美”的世外桃源,那里有天真纯洁的翠翠,勤快淳朴的傩送,善良本分的老船夫,采用的写作风格也趋向唯美,这部作品汇集着他所有的痛苦与快乐,也凝结着他对过去的生活的全部情感,他渴望借笔下这片未被污染的净土来唤醒人们丧失已久的淳朴品格。

然而‘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具体到真实的东西,不过是点缀都市文明的奢侈品的大量输入,上等纸烟和各式罐头,在各阶层间做广泛的消费……更严重的是,“二十年来的内战,使一些首当其冲的农民,性格灵魂被大力所压,失去了原来的朴质,勤俭,和平,正直的型范”,所有的这些变化都无不使沈从文深感痛心,不由得引发了沈从文深切的关注与思考,他开始重新审视现代文明历史进程中湘西的历史和未来的发展方向,他在对所谓的现代文明提出明确的质疑之后,踏入寻找能够承载湘西精神内涵和使命的新的载体的道路:用一个文人特有的力量,笔锋尖锐的直指现实,控诉自己心中的愤慨和悲痛。《长河》中那个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同时又对机灵洒脱的夭夭心生邪念的保安队长,一位自称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士,相对于那些一直生活在农村的普通百姓而言,道德上的沦丧反而明显。另外,末篇《社戏》结尾处写到了三黑子与老水手、夭夭交谈当上保安队长以后的事情,中下层人的这种政治参与意识是以往沈从文的作品中所不曾出现的,这也是这部作品不同于《边城》的另外一个方面。

如果说《边城》凝聚着沈从文对所有湘西过往民风民俗的美好希冀,那么《长河》则更多地选用当前正在发生经历的一些事件。在这部作品中,“新生活”被频繁提起达几十次,虽然百姓们都对这一概念懵懵懂懂,但长期以来的频繁的战事和政府不时的摊派活动使得他们对“新生活”的到来充满了不安,妇人“想起家中床下砖地中埋藏的那二十四块现洋钱,异常不安……于是背起猪笼,忙匆匆的赶路走了。两只小猪大约也间接受了点惊恐,一路尖起声音叫下坳去”。老水手“心中又闷又沉重”,急忙跑去滕长顺家向他报告自己的新发现。凡此种种,显示了“新生活”的到来使原本平静安宁的湘西人民的生活引起了波澜。文中所提到的新生活运动是蒋介石在1934年发起的“文化复兴运动”,以重整道德、改变社会风气为主要目标,核心是恢复“礼、义、廉、耻”的传统道德价值观,譬如“走路要靠左,衣扣得扣好,不许赤脚赤背膊,凡事要快,要清洁……”,由此可知,下层人的生活已经非常不易,然而还要不时地受到诸如此类荒唐可笑的改革运动的骚扰,实在让人心中愤愤不平。

从《边城》到《长河》,从梦到现实,不能说是沈从文心中供奉人性的小庙坍圮,相反,对现实更为直接的揭露,对人性荒谬堕落处更直白的批判,恰恰使它的内涵更为丰富,使这座小庙的人性之光更加闪耀明亮,不再是一个梦幻般的理想世界,而是增加了生活气息,使其意蕴更为丰满。

注释:

[1]沈从文:《<边城>题记》,《沈从文全集》第8卷,第59-60页。

[2]汪曾祺:《沈从文的寂寞--浅谈他的散文》,晚翠文坛,第1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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