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董不独不董咋办？

宋文阁

我曾做过独董，后来不敢干了：当独董风险太高，有时候大股东会忽悠你，你讲真话的时候，他不让你讲；一些独董就是开开会，签签字；还有的人连会议都不参加，委托代表决，有的电子签名；还有人任职独董几年了都不熟悉、了解企业，对企业“三重一大”不核实，盲目表决签字

今年，独立董事空前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的一个热点。1月，身兼五家上市公司独董的“最忙”独董、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宋常被中国证监会调查；6月，万科公司独董张利平在关键的董事会（发行股份购买深圳地铁集团资产，后者可能由此成为万科新的第一大股东，宝能系降为第二大股东，央企华润降为第三大股东）上回避表决，引发巨大的独立性争议；6月以来，万科另一个独董华生连连发言剖析管理层、华润等的问题，至8月未停歇。

中国证监会自2001年在上市公司推行独董制度，至今已15年，时间不短。说中国公司的独董都缺乏独立性有点偏激，但“花瓶”独董现象确实较为普遍，独董制度问题多多，是中国公众公司法人治理、企业可持续发展很大的负能量，特别是大股东侵害小股东利益、内部人控制、做假账等问题。治重病需下猛药。根治独董的不独不董（董事履职能力）问题，急需在四个方面下狠功夫。

首当其冲的改革源头，即独董的提名、选举。证监会《关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独立董事制度的指导意见》提出，“上市公司董事会、监事会、单独或者合并持有上市公司已发行股份1%以上的股东可以提出独立董事候选人，并经股东大会选举决定”。由于中国上市公司股权普遍集中，大多有控股股东，少数无控股股东的企业大多存在持股占优者。因此，实践中独董的提名、选举往往由大股东把持。华生称，现在我国上市公司独董提名，普遍由大股东一手操办，然后又在大股东有集中投票优势的股东大会上通过，在这种情况下，独董自己的个人素质再好，但受人之托，拿人钱财，很难不为人办事，沦为花瓶。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资深独董刘纪鹏称，“独董是由大股东聘请的。聘请独董来的目的，是为了制约聘请他的大股东，这就成了一个悖论。所以，在现实中，根本就没有独立的独董。独董得看大股东的脸色行事，你要稍微调皮一点，就闹不愉快了，他可能就不聘你，把你开掉了。”为确保独董的独立性，可考虑由上海证券交易所、深圳证券交易所建立独董人才库，根据每家上市公司提出的独董任职需求（包括人数，独董专业能力等方面），交易所从人才库中向上市公司差额推荐独董候选人（比如需要3个，推荐4-6个），由第一大股东之外的股东选举产生。屁股决定脑袋。独董由小股东选举产生，对小股东负责。其中，高标准建设人才库、动态调整人才库，有助于确保独董的专业素质。

第二要务是提高薪酬水平。长期以来中国上市公司独董人均年薪不到8万元，有些企业甚至不足5万元，这太低了。人是理性经济人。薪酬如此低，怎么吸引优秀人才、让人既独立又专业？独董的薪酬，是所在公司财务总监年薪的1/3-1/4左右为宜。大企业的财务总监，年薪大多达百万元，独董可30万元左右。吃人口软拿人手短。独董薪酬，建议从少数股东损益开支，而不是由大股东决定、大股东出大头，从而改变以往唯大股东是从，大大提高独立性。这方面我有亲身体会。我曾做过独董，后来不敢干了：当独董风险太高，有时候大股东会忽悠你，你讲真话的时候，他不让你讲；一些独董就是开开会，签签字；还有的人连会议都不参加，委托代表决，有的电子签名；还有人任职独董几年了都不熟悉、了解企业，对企业“三重一大”不核实，盲目表决签字。

再次，监管规则限制独董兼职的家数及明确履职时间。按证监会规定，独董原则上最多在5家上市公司兼任独董。实践中，个别人超过了5家，不少人超过3家，这还不包括在海外上市、非上市公司兼任独董的。事实上，一个人能同时干好2-3家企业的独董就不错了。可考虑将兼职家数限定为不超过3家，并进一步明确独董每年的履职时间。我曾在一家公司任职，不少时候独董们问我，这个议案能不能签字？有什么风险？说千万不能害我之类的语言。经我对企业经营与财务、项目分析后，他们就签字了——其实每家企业的经营与管理情况很复杂，一些独董不太熟悉行业、企业，又不舍得花时间研究资料、做调研，怎么履好职？对那些履职表现差的，应该从严监管；小股东应积极用手投票，如调整薪酬、罢免，激浊扬清，形成倒逼效益。

最后是进一步明确独董的定位。中国有超8000名独董，大多是精英中的精英。当初设立独董制度的目的就在于鼓励独董不受大股东或管理人等实际控制人的影响，独立进行判断并表达意见。如华生接连发表了《我为什么不支持大股东意见——作为独立董事就万科董事会投票立场的说明》等五篇万字长文，详细解释了自己投赞成票的原因，左右开弓，痛批华润、宝能出尔反尔，构成一致行动人，致中小股东利益于不顾。华生的言论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认为华生是业界良心，敢于为中小股东发声，是真正履行了独董的职责；也有人认为华生给万科重组预案投了赞成票给广大股东带来了灾难，是屁股指挥脑袋，出卖人格、晚节不保等等。华润公开回应称，“正在核实其内容真实性、准确性，以及研究个别人士的公开发言是否合法合规”；甚至有人质疑华生透露了内幕信息，要追究华生的法律责任。独董的核心价值在于维护公司的整体利益，保证中小股东的合法权益不受损害，按照法律规定，有权对上市公司重大事项发表独立意见。对独董的定位是行使重大事项决策权？是监督权？是代理权？还是决策权派生的其他权利，都需要中國证监会从法规层面进一步明确与规范。从世界范围来看，在美国和英国等国家，独董已经被验证为行之有效的现代公司治理工具。可以预见，未来中国上市公司的独董会接受更多的监督和关注，再想要只当实际控制人的橡皮图章就会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我们也相信，未来一定会出台更细致的法律，对独董的任职、职责等作出更详细和具有可执行性的规定，创造中国独董的新时代。

治重病一定得下猛药！

作者系上海财经大学500强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