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害过别人的尊严吗

摆渡人

我老家有个流浪汉，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智商还有点问题。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谁也不知道他多大岁数，谁也不知道他靠什么活着。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成天拖着鼻涕在街口站着。我并不怕他，甚至还能和他说两句话。

有一回，他看见我，没头没脑地对我说：“我在哈尔滨有个姨姥姥。”他这样说，脸上露出孩子一样得意的神色。

那时，我刚上大学，认识了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所以在我看来，在哈尔滨有个姨姥姥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于是我故意问他：“然后呢？”

这句杀人于无形的话，让他立即败下阵来，脸上的神采一扫而光，恢复了往日的木讷。然后呢？自然是没有然后的，如果他还有别的像样的亲戚，怎么会对一个远房的姨姥姥念念不忘？如果他的姨姥姥对他关爱有加，他又怎么会一个人流落街头？

后来，又经历了很多类似的事情，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那个叫哈尔滨的地方，可能是他心目中遥不可及的大城市，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姨姥姥，可能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我一句“然后呢”，轻而易举地把他打回了无依无靠的原形。

刚踏入社会的时候，我过得很落魄，曾经在一家餐厅和几个大妈做刷盘子的兼职。当时我白天的工作是下午五点半下班，晚上的兼职是六点开始，所以下班后一路狂奔，也只能勉强不迟到，而晚餐是来不及吃的。这样一来，每每八点来钟，饥饿就作为一大难题摆在我面前了。

有一天，正当我饿得魂不守舍的时候，一起刷盘子的大妈神秘兮兮地唤我，把我领进一个包间。包间里，客人刚刚散去，满桌的菜肴还色香俱全，大妈们一边挑拣一边招呼我：“小妹，你也饿坏了吧？快吃点儿，别让经理看见了。”

我一下子红了脸，像受了什么屈辱，说：“我从来不吃别人剩下的东西。”说完，我就转身走了。

我说的是实话，和朋友聚餐，吃不完我可以打包，但陌生人的残羹冷炙，我真的下不了口。这也算是我落魄生活里的一点尊严吧。

可是，我的尊严宝贵，大妈的尊严就可以被置于不顾吗？她们一定视我为同病相怜的战友，所以才冒着被经理发现的风险，把她们眼中的好事分享给我，我却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说一句不吃嗟来之食转身就走，究竟是谁比谁高贵呢？

这样一想，我的脚步就迟疑起来，然后，我开始往回走。当我轻轻打开包间虚掩的门，躲在里面的大妈几乎吓了一跳。我抱歉地问：“有喝剩的酒吗？”“有，有。”一个大妈很快找到半瓶啤酒，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哈，原来你喜欢喝酒。”大妈们心满意足地笑了。

就这样，我终于懂得了放下自己的骄傲，能看到别人的尊严，并给予平等的回应。

我们总是擅长维护自己的骄傲，却常常因此忽略了对方的尊严。因为在我们过分关注自我的时候，就难以将自己与他人放在同一天平上对话。很多情况下，把事情搞砸了的，不是别人对我们的忽视，而是我们对自己的过于看重。必要的时候，放下自以为是的骄傲，我们会看到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在以一个平凡个体的身份，表现他们朴素的需求与善意。对于这些，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予以尊重呢？

马英摘自《时代青年》20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