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辞赋之祖爱国魂

2016-05-14 16:16
月读 2016年9期
关键词:楚国秦国屈原

行吟泽畔楚大夫——屈原其人其事

屈原名平,字原,战国中期楚国人,其生卒年现已不能确知。后世学者根据他在《离骚》开篇的自述,推断屈原大概生于公元前340年左右;另因屈原写过《哀郢》篇,而秦军攻破楚国郢都是在公元前278年,所以学界普遍认为屈原当卒于这一年。作为诗人的屈原,是如何成为爱国主义精神象征的呢?要解答这个问题,还要从他的生平中寻找答案。

我们知道,战国有所谓“七雄”,即齐、楚、燕、赵、韩、魏、秦七国。在这七个诸侯国中,楚国又是一个地大兵多、历史久远的老牌强国。公元前340年,楚威王即位,他是楚国的一位英主,在位期间一举打败齐国,把疆域扩展到沂水流域。威王去世后,其子怀王继位,又打败了东方的越国,奠定了楚国东至大海、西至巫山、南至五岭、北至汝颍沂泗的疆域。屈原的少年时代,可说是伴随着楚国的兴盛度过的。

屈氏家族是楚国名门,也是楚王的同族。直到战国中期,屈氏仍是楚国王族的重要支系,与昭氏、景氏鼎足而立,楚王还特别设立了“三闾大夫”一职来管理这三个支系的子弟。正因为出身于显赫的家族,屈原不但受过良好的教育,以博学著称,而且进入仕途后一路平步青云,三十岁左右就做到了仅次于令尹(相当于宰相)的“左徒”。这一时期,屈原深受楚怀王信任,“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可以说是楚国的重臣。

然而好景不长,楚国的另一大臣上官大夫妒忌屈原的才能,又嫉恨他受怀王宠信。于是,上官大夫开始向怀王进谗:“屈原为您起草政令,每当政令公布时,屈原都自居其功,声称‘不是我的话,没人能写出来。”听到这番话,怀王开始逐渐疏远屈原,还把他从左徒改任为三闾大夫。从此,屈原被排挤出了楚国的政权核心。

被疏远的屈原对怀王感到非常痛心,他写了一首长诗,名为《离骚》。据司马迁解释,“离”是“遭受”的意思,“骚”是“忧愁”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是一首抒发屈原内心忧愁情感的诗。在诗中,屈原讲述了自己的家世和经历,表露出对怀王的失望与对进谗者的愤怒,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坚持追求真理、愿与国家同休戚、共命运的坚定信念。屈原后半生的悲剧命运,自此已经初见端倪。

楚怀王十六年(前313),秦国意欲攻齐,但顾忌楚国和齐国有盟友关系,担心楚国发兵救齐。为了解除威胁,秦国派张仪入楚,劝说怀王与齐国断交,许诺将商於之地六百里割给楚国。怀王贪图这块土地,为张仪所欺骗。最终,楚国不但没有获得土地,还被秦军打得大败,丢了汉水流域的大片领土,连韩国、魏国也来趁火打劫。这时,楚国的局势非常窘迫,急需齐国援助,而齐国对楚国之前主动断交的行为怀恨在心,坐视不理。在这一危难关头,屈原临危受命出使齐国,经过一番努力,终于缓和了齐楚关系,使楚国在困境之中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此后,楚国的外交方针举棋不定、变幻莫测,最终引发了齐、韩、魏三国联军攻楚。楚怀王送太子入秦做人质,求得秦国出兵,挽救了楚国。然而,在秦国做人质的楚太子杀了一名秦国大夫,私自逃回了楚国,秦楚关系彻底破裂。

楚怀王三十年(前299),秦昭王在攻占楚国八座城池之后,派人向怀王示好,希望怀王到秦楚边境的武关参加会盟。怀王犹豫不决,既怕拒绝会触怒秦国,又怕去了会遭到秦国欺诈。屈原和另一位宗室大臣昭雎都说:“秦国是虎狼之国,不可信,且有吞并诸侯的野心。”怀王有一个名叫子兰的儿子,认为如果不去,会使楚国丧失秦国的欢心。怀王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前去会盟。他到了武关之后,秦国就封闭关口,把怀王劫持到咸阳,逼迫他割地。怀王坚持不肯,试图逃回国去,却被捉回,三年后病死在了秦国。

怀王被劫持后,楚国立他的太子为王,是为顷襄王。顷襄王任命弟弟子兰为令尹。楚国百姓对子兰很有意见,认为怀王入秦就是子兰挑唆的。这时楚国的局势非常不妙,秦国夺取了楚国十几座城池,楚军死者数万。屈原愤于国势倾颓,在诗篇中表达出期望楚王近贤远佞、改弦易辙的想法。令尹子兰听说后大怒,让屈原的老对头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终于顷襄王被激怒,将屈原流放到“江南”(即长江以南的沅水、湘水流域)。这时的屈原约四十岁,正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年龄,却因为被当权者排挤,被迫过上了“放废”的生活。

如果屈原是个庸人,或者对楚国的前途已经灰心丧气,尽可以安心享受这“曳尾泥涂”的流放生活;然而,屈原始终保持着对政治的高度关注,以及对振兴楚国的期盼。他心忧国事,以致“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有人劝他和光同尘,他也不改其志。从他流放期间写下的诗句可以看出,屈原已经不指望楚王起用自己,但仍盼望楚国能够重整局面,改变怀王统治后期以来南风不竞的现状。可惜,新上台的顷襄王既深信令尹子兰等人,又限于楚国的国力不足,长期采取与秦国和亲的政策,直到顷襄王十八年(前281),才筹划与齐、韩等国合纵抗秦。此后三年,楚国连吃了三场大败仗,连楚国的国都郢也被秦国攻陷,历代先王陵墓所在的夷陵亦遭焚毁。郢都的陷落,让年过花甲的屈原对统治者彻底失去了信心,大概就是在这一年,他自沉于汨罗江。传说,《楚辞·九章》中的《怀沙》一篇,就是屈原投江前写下的遗作。

龙舟争渡祭英魂——端午节与屈原传说

屈原死后不到六十年,楚国就被秦国灭亡了,屈原念念不忘的复兴楚国事业最终化为泡影。但是,这并不影响后人对屈原的敬爱与仰慕。司马迁年轻时周游天下,为撰著《史记》收集素材,到过屈原被流放的沅湘流域。他说:“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史记》中还特别为屈原立了传。

与司马迁用“书于竹帛”的方式来纪念屈原不同,长江流域的人们在纪念屈原时使用了一种更为朴素的方法。南朝梁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记载:“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宗懔是荆州人,熟悉楚地的文化。他在书中提到五月五日“俗为屈原投汨罗日”,可见此时民间久已将五月五日端午节与屈原联系在一起;而民间将龙舟竞渡的习俗归因于屈原投水后民众划船抢救他的行为,更体现了百姓对屈原的怀念之情。

无独有偶,另一位梁人吴均所撰的《续齐谐记》也记载:“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投水以祭之。汉建武中,长沙区曲忽见一士人,自云三闾大夫,谓曲曰:‘闻君当见祭,甚善。常年为蛟龙所窃,今若有惠,当以楝叶塞其上,以彩丝缠之。此二物,蛟龙所惮。曲依其言。今五月五日作粽,并带楝叶、五花丝,遗风也。”如果我们认可吴均的说法,则投“竹筒子贮米”——古代粽子的雏形——祭屈原的风俗至少起源于东汉以前,甚至有可能是战国遗风。可见即使屈原去世,人们对他仍念念不忘。

其实,五月五日并不一定真是屈原自沉的日子,从民俗的角度说,这一天是古代观念中的一个“恶日”。说屈原在五月五日去世,可能是因为当时的人们觉得这个日子不吉利,所以把屈原去世这一不幸的事件附会在这一天。

更有意思的是,五月五日的竞渡等活动到底是在纪念谁这个问题,至少在南北朝时,各地还有不同的说法。《荆楚岁时记》在引述“赛龙舟是为了纪念屈原”的说法之后,又说:“邯郸淳《曹娥碑》云:‘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斯又东吴之俗,事在子胥,不关屈平也。越地传云起于越王勾践,不可详矣。”就是说,另有纪念伍子胥、源于勾践等不同说法。从这条记载看,当时的湖南、湖北人民与江苏、浙江人民在这个问题上有分歧,都偏向自己的“老乡”。然而,到了唐代,大家就普遍认为五月初五的投粽、竞渡、系五色丝线等民俗活动是在纪念屈原了。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屈原的爱国精神更受人尊重吧。

至于“端午节”这个名字的产生,我们可以向上追溯到魏晋时期。生活于孙吴之末、西晋之初的周处曾著有一部名为《风土记》的著作,记载他的家乡阳羡的风土人情,其中就提到:“仲夏端午,谓五月五日也,俗重此日也,与夏至同。”这里就出现了“端午”的名称。至于这个名字如何解释,则是众说纷纭。目前而言,在文献中出现比较早的一种说法是:“端”是“初”的意思,“午”与“五”通,“端午”就是“初五”。按我国古人以四月、五月、六月为夏,分别称孟夏、仲夏、季夏。这样看来,周处所谓的“仲夏端午”岂不正好是“五月初五”的另一种说法吗?可见“端”谓“初”、“午”通“五”的说法是可信的。

时至今日,屈原与端午节的关联已经深入人心,民间传说认为龙舟竞渡起于人民打捞屈原的遗体,粽子最初是投到江里喂蛟龙的,以免它们啃噬屈原的遗体,这已是妇孺皆知的故事,是人民怀念这位伟大爱国诗人的一种方式。屈原的名字,伴随着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端午佳节,必将永远不朽。

不有屈原,岂见《离骚》——屈原与楚辞

除了炳耀千秋的爱国主义精神外,另一使屈原名垂千古的,就是他的文采。《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将当时保存下来的诗赋分为五类:屈原赋、陆贾赋、孙卿赋、杂赋、歌诗。当时的文人学者把不配乐仅诵读的韵文称为“赋”,配乐演唱的称为“诗”,所谓的“屈原赋”,指的就是屈原所作的“楚辞”。屈原是目前可考的最早写作“赋”的作者,所以在历史上有“辞赋之祖”的美称;而今天的学术界将楚辞归类为“骚体诗”,所以我们往往又说屈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这两者并不矛盾。

屈原的作品到底有哪些?《汉书·艺文志》的记载是“屈原赋二十五篇”,但没有说出名字。民国时期的著名学者顾实认为,这二十五篇指的是《离骚》一篇、《九歌》十一篇、《天问》一篇、《九章》九篇,再加上《远游》《卜居》《渔父》这三篇,正好是二十五篇。屈原的这些作品各有特色,但其中最著名的是《离骚》。

《离骚》之所以有名,首先在于它最能体现屈原的精神。前文提到,《离骚》可以划分为两部分内容,第一部分是屈原对自己家世和遭遇的叙述,第二部分是屈原被疏远后的思想与行动。在第二部分中,屈原用修整容貌服饰宣示自己仍然坚持道德上的追求,用女媭(一说是屈原的姊妹,一说是其侍妾)对自己的责难及自己的回应体现自己不随波逐流的决心,用向传说中的神女贤妃求婚暗示自己仍在访求贤能,用远游时忽然怀念故乡的情节表现自己对楚国的深厚感情。总的来说,屈原虽然对楚国以怀王为首的统治者感到失望,但总是希望他们能够改变以前错误的做法,走到正路上来;他对自己的境遇是感到悲哀的,却未曾因此而丧失信心和勇气。这种“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精神极富韧性,表现在诗中,就是一种“温柔敦厚”的风格。我们读后会深受感染,不会因作者的不幸而丧失信心,反而会对他产生敬意,这是极为难得的。

《离骚》的第二个优点,是它出众的文采。南朝著名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辨骚》中,给《离骚》下了一个“朗丽而哀志”的断语,这无疑是很高的评价了。《离骚》中的很多词句,现在已经成了常被引用的名句,如“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等,也有的被总结成了典故、成语。直到今天,我们仍在从《离骚》中吸取文化养分。

除了《离骚》之外,屈原的其他作品也很有特色。《九歌》十一篇,除了最后一篇《礼魂》外,都是在讲具体神怪的故事,很像是祭祀的乐歌,而这些神怪的故事,我们今天已经很少知道。《天问》一篇,通篇都是屈原在提问,据研究者统计,全篇提出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这些问题有些是屈原明知故问的,有些则是当时还没有解决的“疑难问题”,涉及天文、地理、神话、历史、政治等多方面,这种形式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九章》是屈原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创作的九首诗的结集,较《离骚》更为抒情,基本上是作者倾诉内心感情的作品。与这些作品相比,《远游》的特点则是托意玄远,寄情于神仙生活,颇有两晋“游仙诗”的感觉。最后的《卜居》《渔父》两篇,则是屈原通过假托与人交谈的形式写作的述志诗篇,韵文之中带有一点儿散文色彩,体现了他坚持道德理想、不肯与世浮沉的性格特征。

屈原是我们知道的第一位楚辞作家,比他稍晚一些,楚国还出现了宋玉、唐勒、景差等人,他们学习了屈原的写作方式,也写过好的作品,如宋玉的《九辩》《招魂》,景差的《大招》等。然而,司马迁说这些后起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文字水平是够了,却没有屈原那样独到的精神。进入汉代以后,受屈原影响,用楚辞体写作的作家有很多,但他们都没能超越屈原的高度。从这个意义上说,屈原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总的来说,无论题材的瑰丽、视野的广阔、构思的巧妙、写作手法的多样,屈原都不逊于同时乃至后世的任何一位作家,因此,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称赞屈原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我认为对屈原的文学地位评价最精辟的,莫过于《文心雕龙·辨骚》末尾那篇简短的“赞”了,我将引用它作为本文的结尾:

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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