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农电系统特大腐败案

顾亦

2005年9月19日，陕西省四家法院分别同时开庭，对陕西省电力系统系列案件进行宣判。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陕西省同一系统涉嫌贪污受贿人数最多、级别最高的系列窝案串案。陕西省电力集团公司总经理王文学大肆受贿，在他影响下，50名干部涉嫌职务犯罪，涉案总金额4000多万元。通过办案，检察机关为国家挽回直接经济损失和避免国有资产流失6.4亿元。这起案件的侦破，充分显示了检察侦查一体化、系统决策、科学破案、协同作战的优势。

突破总经济师李菊萍

1998年至2002年，国家投资76亿元人民币，对陕西省农电系统管辖的农村电网进行改造，陕西省农电系统部分领导干部借机大肆贪污受贿。不断有人向陕西省检察院举报省农电局有经济问题。陕西省检察院反贪局随即进行秘密初查，初步掌握农电局局长王文学涉嫌受贿的线索。

但是，省农电局是垂直管理单位，权力集中，垄断程度高，资金密集，高福利行业，内部人员上下制约牢固，不易内部突破，难于调查取证。

一直到了2004年9月，以陕西省检察院为主，检察、纪检、公安、审计等部门通力协作，从全省抽调近400人，对陕西省农电局及其下属单位的账目，展开全面核查。

核查中发现，李菊萍是掌管陕西省农电系统财务大权的总经济师，是农电局里绝对说了算的权威人物，很多经济来往都经由她的手，她是农电局领导极为重视的亲信，如果能够突破她必将撬动整个大案。经过再三讨论，专案组选定她为这个大案的突破口。

自从李菊萍被专案组护送到临潼的办案点，她就一言不发。为了方便女嫌疑人的生活起居，办案组当然要有女检察官。细心的女检察官每天看李菊萍划拉过扔掉的烂纸，看来看去，忽然问她，你很想念你的女儿是不是？李一愣，谁跟你说我想女儿？办案人把她划拉过的烂纸给她看，身心恍惚的她，几乎每页纸上都写着自己女儿的名字。她忍住泪水。

“我也有女儿，我也心疼她，怕她冷了，怕她热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女检察官悄声说。

听得这样说，李菊萍低下头，她不愿检察官看见自己的软弱。

“就是为了你的孩子，你也应该尽快解脱自己。”

办案人员知道，李菊萍已经动摇。谁知正准备让李菊萍进一步开口的时候，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本来是盛夏大热天，房间开着门通风，正在动摇不定的李菊萍，无意间抬头一看，瞥见门外女服务员悄手蹑脚对着她走过来，忽然抬起两手捂在嘴上。李菊萍马上沉默。

办案人员赶快调查，才知道，门外走过那名女子叫张惠霞，之前在这个招待所当过服务员。她为什么跑来对李捂嘴？是有意还是无意？再经过了解，张惠霞早已经被王文学调到西安农电局工作，两人男女关系暧昧。同时，张惠霞跟李李菊萍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介绍贿赂罪”第一人

当年李菊萍患上子宫肌瘤，医生说必须做手术，不然一旦变为恶性肿瘤，后悔都晚了。专权的人难免有两种恐惧，第一是恐惧别人争夺他的权力，容不得不同意见，不信任帮派之外的人；第二是恐惧比他权势更大、能够决定他命运的人。

所以到了手术的日子，李菊萍找到主治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纸包，医生随手将小纸包丢在桌子上，又去忙他的事。李菊萍赶快笑一笑，说：“医生，你也不看看我的小礼物是啥吗？”

护士忙给医生拾起桌上的红包，医生说：“我哪有时间？你帮我看看吧啥玩意儿？”护士猜到纸包里无非几块巧克力，打开大家尝尝。哐当一声，小包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护士忙捡起来，这是什么钥匙啊？医生听她说是钥匙，一怔，那不是汽车钥匙吗？大家马上跑到窗边朝楼下望去，新捷达车头上还系着一朵红绸子大花。医生脸红脖子粗，喊护士：“快给李总把钥匙送回去，这还得了啦！他们农电局的人可是真有钱！”

张惠霞被王文学派来医院照看李菊萍，正在拖地打扫卫生，看到李菊萍被拒绝后正在生气，赶紧给沏茶端上说：“李姐你用不着生气。你别看他不要你礼物，他也不敢小瞧你，这个手术他肯定得当个事儿办！李姐这么厉害的礼物吓着他啦，土包子他哪见到过呀！”李菊萍忽一下坐起来说：“小张，我问你，这辆车你敢不敢要？”张惠霞憋红了脸，猛地明白过来，赶快说：“咋不敢要呢？”李总抓起钥匙就扔给她，还说，你不要我就扔了它！你侍候我这么好，就算是我对你的感谢吧。

现在李菊萍突然看见张惠霞对她捂嘴，马上就明白，一定是王文学叫她跑来告诉自己，啥也不要说。

一旦了解到有关情况，专案组的高手们认为大好时机送上门了。没过两天张惠霞又来了，一进招待所门口，专案组就知道了。等她再来到楼上，李菊萍的房间只开了一条小缝，好容易张惠霞才看清李菊萍正趴在桌子上写字，对面的办案人还说，好，你交代的很好，你要继续努力……然后门就被带上。

张惠霞没命往楼下跑，用最快速度开车回西安。王文学在办公室听她说了一遍看到的情形，半天才无奈地说：“那你先回去吧。现在，我也不敢留你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不好。明天上班咱们再说吧。”

张惠霞出了机关，突然被几个男人拉上车，到了车上给她看一张传唤证。到了办案点儿，办案人说你也看见了，李菊萍已经交代了，你要想争取宽大你就交代，不想宽大你就别交代。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张惠霞惊慌失措，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了。

2003年3月，张惠霞在医院里侍候李菊萍治病，府谷县农电公司的领导请她吃饭，要她帮忙跟李菊萍求个情，把府谷县农业电网改造的资金拨给他们。她张口就要50万元，表示可以事情办成后再给。5月，李菊萍擅自决定并安排财务处将该公司所需资金直接拨付。到了9月29号，府谷县农电公司的领导按照约定汇来50万，李总一下子就给了张慧霞20万。

张惠霞当时并不知道，她是中国犯下介绍贿赂罪的第一人。介绍贿赂罪，是指“向国家工作人员介绍贿赂，情节严重”的行为。被以这个罪名判刑的人很少见，所以张惠霞也算是个“名人”了。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介绍贿赂罪，判处她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张惠霞一被突破，李菊萍也供述了受贿337万元的犯罪事实，后来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

不怕查的局长

王文学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总会计师被捕，更让他不安的是，张惠霞也失踪了，手机关机，家人不知道下落。就在他水深火热的时候，他的铁杆兄弟、榆林市供电局局长刘文强专程赶到西安看望他。见王文学闷闷不乐，刘文强以外出考察为名，拉王文学前往张家界等地游玩散心。

两人一“考察”就是十多天，花的当然都是公款。

王文学花公家的钱，已经大方到了神话程度。有个搞建筑的老板，在灯暗酒香的场合，双手给局长捧上一个信封，没想到局长连看都没看，扔到桌子上。商人就干脆挑开说：“王局，美元，9万。”9万美元，当年相当于八九十万人民币了。王局长听商人这样说，随手拿起信封扔给一边坐的情妇，拿去玩吧！情妇吓得两手哆嗦，这么多钱给我玩儿？

还有一回，王文学那些个铁杆小兄弟给他过生日，生日过得王局很高兴，就跟小哥们儿摆龙门阵，说像他这样的男人，都喜欢女人，喜欢美元。说到这里，有人表示还没见过美元长得啥样。王文学立刻从包里拿出1万美元，说：“你们拿去好好看吧，看够了就留下。”转眼工夫，把个1万美元发得一干二净。

去张家界“考察”回来的王文学，好像注射了强心剂，重新焕发出对权势的迷恋和自信。他召开职工大会，发表豪言壮语：“我王文学，一清二白，要是查出来一分钱有问题，我宁愿被杀头。”

身边人一个一个“倒下”

专案组了解到，榆林市供电局局长刘文强，为了感谢李菊萍按时拨付网改资金，先后向她行贿80万元。专案组由此推断，这个刘文强一定也有严重经济问题。他还是王文学的铁杆儿，一定也知道王文学的经济问题。专案组决定正面接触刘文强。

一天晚上九点，办案人员摸清刘文强的准确位置，冲进西安金花豪生酒店二楼包间，看见两男两女沐浴在昏暗的灯光里，醉生梦死。

“我们找刘文强。”听到这句话，刘文强终于清醒过来，眼前这些人就是法律的代表，就是权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已经走到尽头。

当时，跟刘文强在一起的正是王文学。他站起来，也想跟着往外走，后来忽然回过味来，他们没叫自己，好像还不认识他是谁，理也没理他就走掉了。王文学一屁股坐下去，慢慢醒悟过来，他们这样一个个把我身边的人全都挖倒了，不把我架空了吗？

办案人员押着刘文强回到他的住宿房间，搜查到12万现金、八条熊猫高级香烟，还有老凤祥工艺金饼一块，后来秤重时才知道，金饼1公斤。熊猫牌香烟正常价1200元一条。

办案人员问他，你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刘文强急了，赶快打自己两个耳光说，这都是我一时犯混，有个建筑商想揽活儿，中午才送来的，晚上就叫你们逮着了。

把刘文强弄到办案点，对他说，要是没人开口，我们也不会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刘文强很明白，肯定有人已经交代了，不然，农电系统这么多人都有事儿，干吗先拿我开刀？到头来，谁扛谁倒霉。一想明白就全盘往外抖，供出自己受贿300多万元，给王文学行贿100多万元。

那边厢王文学总算清醒了，急忙告诉刘文强的家人，刘文强被抓进去了，可能被打得不轻。刘家人势力很大，马上召集人马，驾着两辆军用卡车，从榆林一路开进，秘密赶到办案点。他们收买服务员，很快问到关押刘文强的房间，就要动手抢人。办案人员发现异常，了解情况后，对刘文强说：“我们是不是严刑逼供你，打得你浑身是血，你自己跟你家人说吧！”

刘文强大受感动，眼泪都下来了，拿起手机跟家人说：“你们可别听谁胡说八道，专案组没人动我一手指头。我真的犯事了，都交代了，你们要真心想救我，就赶快回家去，该作证就作证，该退赃就退赃，千万别犯糊涂了！”

“不要再找我了”

刘文强当面被带走，王文学自然很受伤，也变得规矩起来，按时上下班。从前，几部手机随身带，内外有别，现在一部也不用，他不想被办案人员手机定位。连办公室的座机也不用，明示部下们，找我请示汇报一律面谈。

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新消息，说是哪个哪个他的部下又落网了，搞得他成了树枝上的惊弓大鸟，热锅里的僵尸蚂蚁。

总算挨到最后那一天，检察官来到办公室给他看法律手续，王文学二话不说，立刻起身跟着他们离开办公室。门外还有部下等着向他汇报工作，看到这样情景大吃一惊。王文学轻声说道：“不用找我了，以后再不用找我了……”

王文学案件被突破后，陕西省农电系统涉案人员“兵败如山倒”，也随之纷纷落网。2004年9月至2005年9月，仅仅一年的时间，检察机关查处了陕西省农电系统其他领导干部和重要部门以及市、县局少数干部的涉嫌职务犯罪案件，“窝案”“串案”达50人，并陆续将他们交付法庭审判。

2005年9月19日，陕西省四家法院分别同时开庭，对陕西省电力系统系列案件进行宣判。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陕西省同一系统涉嫌贪污受贿人数最多、级别最高的系列窝案串案。

陕西省电力集团公司原总经理王文学因受贿人民币208万元、美元61万元，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受贿赃款208万元人民币和61万美元依法没收，并处没收财产40万元。

刘文强受贿人民币73万元、美元8.5万元和62万元干股，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受贿赃款依法没收，并处没收财产10万元。

2002年《新西部》杂志第11期《光明使者王文学》里写道：“边远山区缺电盼电想电的老百姓的迫切心情，让王文学感到了压力，那缺电的焦虑如芒在背，那期盼的眼神历历在目，令他寝食不安，坐卧不宁。王文学上任头两年，就有14个县完成了村村通电任务，延安地区全区实现村村通电，为党中央进驻延安六十周年献上了一份厚礼。”

三年后，王文学在狱中写道：“我还差三个月就60岁了，就要走完人生路了，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对我来说似乎意义不大了。但在办案领导及成员几个月来对我的启发下，我的思想触动很大，我觉得今天我已是一个罪犯，如果在有生之年还应给世人留下点什么的话，只有为警示他人再做一点微薄的贡献。”

制度缺陷诱发人的劣根性

王文学这种人并不是生来就坏，他们曾经为人民事业立下过汗马功劳。由于制度设计预留缺口，这种不完善的制度能够诱发放纵人的劣根性，就像浇了化肥施了农药一样，那些畸形的根茎叶先是疯长，最后腐烂得触目惊心。王文学在一个腐败的大环境里，一再给自己寻找腐败的理由。

1946年，王文学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幼年时白天给人放羊，晚上在一个私塾读书；中学时又遇上困难时期，是组织推荐他上了大学。他因此成为山村首批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由一个普通工人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他自己说过，我是吃高粱米、喝黄河水长大的农民儿子，能为家乡尽点绵薄之力，我感到由衷的欣慰。最初他也是这么干的。

但是，随着职务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手中掌管的资金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变得飘飘欲仙、忘乎所以了。“全省农网改造期间，我结交了一些不法商人，他们请我吃饭、娱乐、旅游，我用手中的权帮他们赚钱。慢慢地，我就羡慕起他们的生活方式了，觉得私营企业老板的钱不拿白不拿，只要不贪国家的钱就不会犯法。于是，我身不由己地陷入那个圈子不能自拔。”

第一次拿人家钱，他犹豫过，也后悔过，恐惧过。但他发现，日子一天天平安过去，非但没有出现意外，他反而更受下属的拥护和爱戴。他的恐惧感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此后，王文学在自己把持的陕西省农电系统网罗八大弟兄，形成了以其为首的交际圈，开始向与农电局有项目和经济往来的商界发展，而后再由商界朋友向娱乐场所及情人圈不断延伸。有了权和钱，王文学开始沉湎于美色，沉醉于灯红酒绿，沉浸在醉生梦死的快感中无法自拔。就这样，王文学一步一步走向犯罪的深渊，再也无法回头。

据了解，王文学在狱中表现良好，对自己罪行有清醒认识，希望他还能有机会回归社会。

编辑：成韵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