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一个永远的春天里

2016-05-14 06:08黎荔
延河 2016年7期
关键词:诗歌儿童世界

黎荔

春天的毛毛雨/洗的小树发亮/一些新芽,像鸟嘴/啄的小树发痒

泥土里拱出两片新叶/说是浅绿,更是鹅黄/像两只闪闪烁烁的眼睛/望着新鲜的世界痴痴畅想

捡起一粒石子,抛出去/会变成一只蝴蝶展翅飞翔/掀开一页书,贴耳倾听/能听到每个字儿都变成蜜蜂歌唱(《初春之一》)

从不经意的接触开始,我就很喜欢著名的儿童文学家、诗人王宜振创作的一系列童诗。那是一个晶莹透亮的春天的世界,一颗水晶般的纯真诗心,如早晨带露折花,如此新鲜而芬芳。王宜振在诗中用儿童最自然的状态来体验、感觉这个世界,哪怕一片小小的诗歌的叶子,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也要向着明亮的那一方。对这样优美童诗的阅读,是属于春天的,是属于早晨的。阅读是美的,阅读是甜的,在这样的春天与清晨的心志的哺育下成长,人生才持续展开一片美好与明亮。

儿童没有成见,没有受到科学思想的训练,不善抽象,却善想象,说车的脚是圆的,公园里的孔雀开屏是大母鸡开花,剥开橘子皮,一圈月亮坐着说话,凡此种种,均不是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他们就像诗人一样,能够非常有效地将人带入一种超越现实景象的审美想象的诗意境地。要创作让孩子们喜欢阅读的童诗,对孩子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就要以天马行空、奇异而神奇的想象力,让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感和新奇感。儿童与成人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儿童是成长的。大人面对这个世界毫无奇异感和发现力,而孩子则不同,他们不仅会听到下雪的声音和花开的声音,他们甚至能嚼出阳光的味道。一个大人绝不会发现苍蝇身上的亮闪,而孩子却不同,他们不仅会发现,而且还充满了神秘感和兴趣。所以,王宜振说让孩子读诗,不仅可以引导孩子观察这个世界,还可以培养孩子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点亮他们的灵动的创造力,让他们获得看待世界的新的方式和角度。王宜振的大部分诗作都有这个特点,他努力以贴切而又生动的比喻,作为童诗形象化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曾有专家指出,现行语文课本存在“四大缺失”,即经典的缺失、儿童视角的缺失、快乐的缺失和事实的缺失。能够在诗中用儿童最自然的状态来体验、感觉这个世界,我觉得这是王宜振儿童诗中最值得推崇的重要品质。

春天到底有多小/问问小花朵,也许会知道/花朵说:它常站在我的花瓣上跳舞/跳完舞,又钻进小小的花苞里睡觉

春天到底有多小/问问小燕子,也许会知道/燕子说:我衔着它从南方飞到北方/它嘛,同一粒小豌豆差不了多少

春天到底有多大/问问那棵树,也许会知道/大树说:春天是一只大鸟/一棵树只是它的一根羽毛(《春天很大又很小》)

春天很大又很小,儿童起初天门未合,心神未染,自然形象和社会意识直接进入心神,具有天然吸收所见所闻、神意随见随动、随听随记的几乎不用消化地吸收的特点。自然界的动物也是如此,鹿一生下来就摇摇晃晃地能站了,这不是教的、分析力学后才掌握的。西方教育方式提倡,儿童能消化多少就教多少,造成大脑空白化,日后再用油画方式层层叠叠添加知识,这就是完全浪费儿童初期的自然意识混化能力。王宜振不对春天作任何概念性的界定和判断,因为这都是对儿童时期整体地吸收世界万物的违背。他希望以参差多样、万物并作、生机活泼的方式,为儿童建立一个灵活广泛、丰富圆满的参照系。因为,世界本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所以想用简单的字符来表达世界,必然是低效率的、无联系的、死记硬背的。所以他用变化的灵动想象力、既抽象又具体地完整体现对世界的认识。其形象的密度、比喻的精度、语言的灵性,常常有出奇制胜的地方,模拟出孩子纯真稚气和让人惊异的想象力。

春天在我心上荡漾/春天在弯弯的小路徜徉/春天的风筝驮着一片阳光/春天的脚步总是那么匆忙(《初春之一》)

王宜振喜欢使用排比句。诗人对自己的排比可能是极其偏爱的。这与他曾经有过一个时期专心写朗诵诗有关。排比这种修辞手法,在诗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当是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之后便是零星小雨了。它比较集中地体现在朗诵诗和政治抒情诗中。排比这种诗句,一般都用来表达强烈的情感,如处理不当,很容易给人虚假的感觉。王宜振精心研究儿童诵读的特点,让失落已久的诗歌的音乐美能够继续传递下来,比如这首《初春之一》中,他通过排比句传达的是“春天在我心上荡漾”的感慨,给我们绵绵不断的连续感和持久感。

王宜振先生喜欢用韵。我国诗歌从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乃至现代诗都是用韵的,这也是诗之所以称作诗的最显著标志;从本质上讲,诗歌用韵是汉语音韵规律的艺术体现。为此才说,用韵是我国诗歌优秀传统之一。王宜振是一位写诗用韵的坚定认识者,他用长期的诗歌创作实践宣示了诗歌的基本标志。王宜振的诗歌作品,不仅没有与诗韵“离婚”,而且是情缘甚笃地相伴相随,始终不分不离的。在诗歌界,对于如何分韵,即以什么韵为标准,历来就有古韵与新韵之争。泥古者,坚持古韵,即坚持在公元13世纪时形成的、被后人称作“平水韵”的韵作标准。倡导新韵者,则是提倡运用与当代普通话接近的“十三辙”或者“十八韵”。他是坚持新韵的,是以“十三辙”为标准的,且“十三辙”每一辙都运用到了。无论是用普通话,还是用王宜振所在地的方言来诵读他的诗都是和谐流畅的。在创作实践中,王宜振也创作过无韵诗,应当承认,个别情况下,无韵也是可以成诗的。比如这首《父亲从乡下来》,就是一首无韵的诗,虽然全诗不押韵,但律动感很强。

父亲从乡下来/乡下的父亲/伸开粗粝的双手/手心里握着四个季节/父亲从乡下来/乡下的父亲/用草帽扇风/扇出一串串鸟鸣/乡下的父亲/跟我睡在一起/夜深人静,父亲的骨节在舒展/从骨节里蹦出一片蛙声/乡下的父亲/用旱烟袋抽烟/把烟袋锅磕一磕/竟磕出一地的乡情/乡下的父亲/头颅是一颗太阳/无论头颅是黑是白/都能把一个个日子照亮

王宜振先生的后期诗作,尤其是近年来的诗作中,向成人优秀的诗歌和世界经典的诗歌借鉴的经验和表现技巧多,他曾经下过很大力气研究了大量的经典诗作,这为他诗歌创作表现技巧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王宜振的诗歌形象、生动、富有感染力,尤其是对画面感的追求几乎达到了一种鲜丽活泼或者说淋漓尽致的地步。他追求意境的优美、轻灵。作为儿童诗,王宜振先生的诗歌主题单纯明快。除了美丽就是美好、感动与温暖。王宜振诗歌近年来在诗句上的锤炼——尤其是比喻和意象上的精心选择——真有点古代诗人的执着精神和严谨的态度。为什么这么说呢?那是因为我知道他经常是初稿二稿三稿,诗文不厌千回改,精品意识非常强烈。应当说,他对文学怀有真挚的爱意和深切的敬意。崇高之感和神圣之感在他的作品中呼之欲出。

我捉住了一只红蜻蜓/放进小小的标本夹/想不到春天竟哭了起来/春天说她丢失了一只脚丫(《红蜻蜓》)

把捉了一只蜻蜓做标本,夸张地想象为春天为此丢失了一只脚丫,这是何等大胆夸张、奇特灵动的想象啊!诗歌简单的四句话,却包含着很深的教益——让我们拥抱春天,珍惜春光,珍爱生命。其实春天就是由蜻蜓、蜜蜂、鲜花、小草……等等汇聚而成的。失去了其中的任何一部分,也就失去了春天的一部分。所以说,捉住一只红蜻蜓“春天说她丢失了一只脚丫,竟然哭了起来”,这是多么敏感又纯净的心灵品质,为春天保存她的值得珍惜的、哪怕再微小的每一部分。在王宜振的笔下,蓝莹莹、亮晶晶的小池塘,是大地妈妈的一只眼睛,为小池塘栽一圈小树,大地妈妈便有了长长的眼睫毛,可以做一个甜甜的梦了。这样美丽的诗情,让我们可以感受到丰富的想象力、活泼的童趣和纯净无瑕的童心。在儿童的成长中,爱和智慧的共同发展无疑成为文明演进的核心问题,我们难道不该考虑改变人类知识的代际传承模式,让爱和智慧在儿童阶段更蓬勃地发展吗?

世上每个人都特别有意思,每个人都有他个人的神秘世界,如果一个人死去,与世永诀,这一切将被他随着带走。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那些平凡的人,全有一个不平凡的世界——自己的初雪和日出,自己的童年和相思,自己的爱恨情仇,自己的秘密国土。大地上的诗意永不消亡。人间最深情的一刻,是诗。人心最美丽的邂逅,是诗。诗歌,让我们亲近大地的美和人性的光辉。生命本身就是诗歌的来源,只要生命存在,就有诗意存在!

很久了,我们渐渐忘了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讴歌自然神,他们是大地的信徒,他们拥有最古老和神秘的品质——“清晨”的品质;其精神气质近乎儿童,目光清澈,性情烂漫,行为富有诗意……文字和人一样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强,是弱,是池塘小青蛙般弱弱的真,是花瓣上露珠般短暂的真。因为小,因为弱,因为没有征服的念头,于是被征服了。我不是其中一员,但一想起“神秘、丰富、美好、天真”这些词,即忍不住怀念他们,喜欢他们。我将他们称之为“清晨的人”。那些很少很少的人。王宜振先生就是一个“清晨的人”。

他用一生的努力,为万千儿童用一首诗歌来“开启”黎明,为成长的每一天注入生命的源泉,让自由之花、让善与美的种子,在孩子们的心中生根发芽。他让孩子们感受到自己的激情、想象和美丽情意,感受到文学的力量,养成一种与黎明共舞的生活方式,习诵、领略优美的母语,感受诗歌所传达的感恩、优美及音乐感。没有年轻人的事业是没有未来的。所以,今天我们需要更多的诗人投身此前为他们所忽略的儿童诗领域,让一代又一代花朵一般的人类孩子们,在人生的春天与清晨,就意识到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我们不仅仅是念诗,诗从我们舌间滑落,就像蜜糖。情绪高涨,灵魂驰骋。诗是让万物的魅力与奥秘,与人的生命相遇,用文本的生命丰富,唤醒一个人内在的深情,尤其在他还很年幼、天地初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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