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鲜血浇灌“海上花园”

陈广相

渡海偏遇恶浪滚

1949年8月福州解放后，国民党军为固守以漳州、厦门、金门岛为重点的福建省南部沿海地区，以屏障台湾，拼凑残兵败将布防于金厦地区。第三野战军第十兵团司令员叶飞、政委韦国清根据当时敌情，决定首先攻歼漳州地区及金门、厦门岛外围守军，扫清南下的海陆通道，而后同时攻取金、厦两岛。9月，解放军基本扫清外围，形成对厦门岛的三面包围之势。1949年10月中旬进行的渡海攻取鼓浪屿战斗，便是厦门战役的前哨战。

鼓浪屿位于厦门岛西南，东与厦门港码头隔着700米的航道，是个由若干小山峰聚集而成的岩石岛屿，海拔92.74米的日光岩为最高峰。南北长约1750米，东西宽约1570米，面积仅为1.84平方公里。在其西南海边，有两块相叠岩石，长年累月受海水侵蚀，中间形成一个竖洞，每逢涨潮时被波涛撞击拍打，声如击鼓一般，人们称之“鼓浪石”，鼓浪屿由此得名。

鼓浪屿虽小，但岛上怪石嵯峨，叠成洞壑，亭台楼阁，掩映错落，一年四季草木葱郁，鲜花竞放，风景如诗如画，素有“海上花园”之誉。1840年鸦片战争后，帝国主义列强相继在此划租界，开洋行，建教堂，设领事馆，岛上遍布各具风情的建筑，故又以“万国建筑博物馆”著称。

厦门国民党守军极为重视鼓浪屿这个“后花园”的守备，将战斗力相对较强的第五十五军二十九师两个团（第八十五、八十六团）部署于此，后又从厦门岛中部机动兵力中增调一个团加强防御。该敌凭着多年防守据点的经验，精心构筑了坚固完善的守备工事。沿岛岸高潮线的岩滩及突出石崖脚筑有钢筋混凝土碉堡，在便于上岛的岸边筑起石墙，并用空汽油桶将围墙加高5米以上，沿岸设有半屋脊形铁丝网和电网，在几个前沿制高点上配置了探照灯和直瞄炮火，形成了以钢筋水泥碉堡为骨干、以支撑点为核心、以交通壕相连接的要塞式环形防御体系。

为打好这一仗，解放军第十兵团第三十一军九十一师首长多次组织有关人员到嵩屿半岛东端高地观察鼓浪屿的地形，针对该岛四周多为礁石陡壁，适于登陆的地段较少、岛上工事坚固、防御火力强、兵力密度大等特点，决定把登陆突破口选在鼓浪屿西面突出角及以北地段。

10月15日16时，强攻鼓浪屿的战斗开始了。第九十一师炮兵群按预定计划实施登岛作战的炮火准备。鉴于鼓浪屿风景名胜众多，为尽量避免炮火造成的破坏，炮群首先集中火力打击西南突出部对我登岛部队威胁最大的钢筋混凝土工事，45分钟后改为对登岛地段及浅近纵深的压制射击。猛烈的炮火，使鼓浪屿西南滩头一线笼罩在浓烈的硝烟之中，给守敌以极大的震撼。

在炮火准备的同时，第一梯队在海沧港汊开始登船装载。但由于防备敌人飞机袭击，各船从隐蔽港汊开出到上船码头这一段路很费时间，加之对登船装载的组织指挥缺乏经验，因而延误了起航时间，比原计划整整推迟了90分钟。

在攻击企图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这向后延缓的1个半小时，就意味着鼓浪屿守军获得了准备反击的时间。更要命的是，天公也不作美。本来这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晴日，不料到了下午4时30分，老天由晴转阴，东北风渐起，且越刮越大，海面上波涛汹涌，恶浪滚滚。

英雄血染鼓浪屿

在此不利情况下，渡海第一梯队义无反顾地驶出九龙江口，向着鼓浪屿奋勇挺进。

海面上，东北风愈发强劲了，滔滔巨浪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原先排列整齐的船队立马被吹乱，无法保持战斗队形。更为严峻的是，许多木船难以经受如此剧烈的风浪，有的桅杆被折断，有的篷帆被刮破，有的被吹回岸边，还有的被海浪吞没。

渡海勇士与船工们同心协力，奋不顾身地搏风击浪，在波峰浪谷中艰难前进，一点一点地向鼓浪屿靠近。

眼看离敌岸只有一二百米了，这时，鼓浪屿守敌开始拦阻射击，照明弹划破漆黑的夜空，把海面照得如同白昼，渡海船只全部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顿时，一发发炮弹炸起冲天水柱，把木船时而推向波峰，时而甩下浪谷，有的船篷绳被打断了，有的船被打漏了，也有的船被打沉了。

悲壮惨烈的战斗画面，由此一幅幅地展现在厦门海湾：

带着自家3条船和5口人参战的54岁的龙海县船工张锦娘，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驶在船队的最前头。这时，一发罪恶的炮弹在张锦娘的船边爆炸，她的丈夫和小儿子中弹倒下。已身负重伤的张锦娘顾不得上前去扶亲人，她接过舵把，继续驾船向前奋进，最后一家5口全部为国捐躯，用一腔热血谱写了气壮山河的战歌。

张锦娘一家和许许多多船工为渡海作战英勇献身的壮举，激励和鼓舞着指战员的斗志，他们坚持船自为战，班自为战，人自为战，边实施火力反击，边奋勇前进。干部、战士与船工、水手互相鼓励着：“快，冲上去就是胜利！”“为了厦门人民的解放事业，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每条船，每个人，都舍生忘死地为抢滩登陆而战。前面的船被打中，后头的船继续向前冲；有的船打破了，战士落入海中，就抱着破船板，奋力游向岛岸。

21时30分左右，第一梯队一营部分船只抵近登陆点，有的距敌岸只有五六十米远，敌人的阻击更加疯狂。突击勇士冒着枪林弹雨，强行冲滩登陆。在济南战役中荣获“青年战斗模范班”称号的一连八班，在接近岛岸时遭敌机枪火力射击，两名船工受了重伤，战士吴永涛不顾腿部中弹，鲜血直流，忍疼奋力摇橹，驾船直冲敌岸。将要抵滩时，船只被炮弹击中，人员全部落水，大部伤亡，班长丛华滋高呼着“同志们，我们是英雄部队，剩下一个人也要打上鼓浪屿，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口号，一马当先向岸上冲去，最后，他与战友们壮烈地倒在滩头陆地。

三连二排在船距岸二三十米时，船工与4名水手全部伤亡，船只失去操纵，又遭敌一发炮弹射击，全船人员落水，大部伤亡。副排长率领5名战士重新登上已被击破的木船，用手划水顽强向敌冲击，终因敌人火力凶猛异常而全部伤亡。该连一、三排几名战士冲过敌火力网登上岛岸，七班战士黄有山抱着炸药包向铁丝网猛扑过去，一声巨响，将铁丝网炸开一个大口子。黄有山接着连续爆破，用3包炸药炸飞了前面钢筋水泥地堡内的敌人。在黄有山的掩护下，共产党员徐德俭冒着炮火飞速向前冲去，将手中的红旗插上鼓浪屿。

一营教导员于连沂登岛后，及时将不同建制的班排组织起来，在旗尾山下抗击敌人多次反击，终因寡不敌众，不幸牺牲。

副团长田军与二连一排一起冲到鼓浪屿西南侧大德记岩石下，用炸药炸开了鹿砦和铁丝网，攻占了滩头的突出碉堡，而后穿过敌两侧火力封锁，摸到围墙根，架上梯子。三班班长宸士兴率先登上墙头，不幸被敌机枪击中跌倒下来，他用手捂住伤口，站起来继续往上攀登，终因流血过多倒在地上。副排长李荣和见状率领其他战士登梯上墙，子弹射穿了他的颈部，他不顾鲜血直流，高喊着：“大家往上冲啊，咱们只有前进不能后退！”这时，七连二排也登岸上岛，两个排会合后，共同向敌纵深突击，连续攻占3个地堡，并顽强地击退敌人数次反扑。但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未能巩固既得阵地，坚守两小时后被敌人反击下来，进退无路，弹尽援绝，大部壮烈牺牲。副团长田军大腿负伤，在两名侦察员搀扶下撤到滩头，套上救生衣下海逃生，途中幸遇师里的救护船得以脱险。

师炮兵营二连指导员赵世堂率领分队抵滩时，船只中弹下沉，两门九二步兵炮坠入海中，他指挥幸存的10余名战士强行涉水登陆，突破敌前沿阵地，深入纵深，直抵日光岩西侧制高点。坚持到第二天，战士们都阵亡了，赵世堂抱着与敌血战到底的坚强决心，冲下日光岩，在转移中继续打击敌人，直至弹药耗尽，他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革命军人的英雄气节。

奉命从沙坛起航的第二七七团，18时30分驶出九龙江口，由于风大浪急，战斗队形开始混乱。第一梯队多为小船，桅杆折断，随风漂回。第二梯队虽系大船，但无机帆船牵引，行驶困难。20时后，部分船只陆续于鼓浪屿南侧抵滩登陆。守敌疯狂阻击，凶猛的火力将许多船只击破，有的进水沉没。突击队员以有敌无我的英雄气概，前仆后继冲滩登陆。

四连二排长栾培华乘坐的木船抵滩时被敌人击中，船工伤亡，战士们也牺牲过半，因不习水性，船被风刮回海上，随波逐流中正巧遇见本连的另一只船。栾培华把两船的伤员集中到一条船上，派人送回大陆，然后，他坚定地对剩下的几名战士说：“厦门人民在等待着解放，我们的血要流到海滩上、日光岩上才有价值，如果同志们没有忘记誓言，就让我们一起作最后的努力吧！”大伙一致同意排长的意见，于是，栾培华率领未负重伤的战士，重新向登陆点驶去，在冲滩时壮烈地倒在敌人火力下。

八连副连长辛文华在船只遭敌压制、船工伤亡的情况下，冒着密集的弹雨，果断地带领3名战士跳入海中，泅水冲向敌岸。战斗中，两名战士在他身边先后倒下，辛文华和另一名战士继续发起攻击，并趁着敌人混乱，攻占了海边一个地堡，消灭了里面的敌人。他俩占据了这个支撑点后，敌人一次次向他们轮番反扑，嚎叫着要他们投降，辛文华和战友们临危不惧，用仇恨的子弹击退敌人的多次进攻，终因弹药耗尽，牺牲在鼓浪屿的土地上。

二连指导员乘坐的一只船在英华中学正南登陆，他带领战士们占领滩头一个地堡后，遭敌猖狂反扑，最后全部伤亡。

师医疗队分乘3条木船，在师后勤部政委张良率领下跟随第一梯队担任战场救护，因不知道登陆已经失败，仍继续向前航行，途中被敌炮火击中，大部伤亡，张良随风漂回海沧江面得救，女卫生员杜鸿光右臀骨被打断，在海上漂泊了3天，后在石码附近江面得救。

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厦门海湾，染红了“海上花园”鼓浪屿！

23时，第九十一师组织二梯队3个营继续渡海，因风浪太大，不得不于中途返回。

赢得厦门全胜利

第三十一军首长得知攻击鼓浪屿受挫、部队伤亡较大的情况后，遂令第九十一师暂停攻击，立即调整战斗组织，集中船只，总结经验教训，准备支援厦门岛战斗。

10月17日凌晨3时许，在我主力部队攻击厦门岛的战斗取得节节胜利的同时，第九十一师首长令二七三团二营向鼓浪屿实施侦察性攻击。该营在营长辛公岩率领下，于鼓浪屿西北侧登陆成功，抢占了燕尾山。

辛公岩从俘虏口中得知敌人将要乘船逃窜，立即指挥部队直插渡口，向仓皇逃窜的国民党军展开攻击，俘敌第二十九师副师长以下1400余人，敌大部乘舰船逃跑，鼓浪屿获得解放。

据台湾有关出版物记载，敌第二十九师在向附近烈屿撤退时，“因事先并无撤退准备，不仅风高浪急，尤其渡具不足，致撤退中不少官兵惨遭灭顶，其能安抵烈屿者不过千人而已”。

鼓浪屿战斗从10月15日开始至17日结束，共歼敌1400余人，第二七一团付出了牺牲团长王兴芳以下367人（含第二七七团97人），伤426人，失踪411人的代价。

强攻鼓浪屿的战斗虽然失利，但从整个厦门之战来说，它成功地实现了牵制和调动敌人、保障主力登陆厦门的目的。指战员们英勇顽强的战斗，造成了厦门国民党守军总指挥汤恩伯的判断错误，误认为鼓浪屿是我军渡海作战的主攻方向，急忙将手中的预备队一个师投入鼓浪屿，并将控制于厦门岛中部的机动兵力南调，这就有利于我主力部队在厦门岛北部的登岛作战，实现了第十兵团声东击西的作战意图。战后，被俘的国民党军第七十四师中将师长李益智证实：“厦门国民党军一直被鼓浪屿方向的攻击所迷惑，放在岛腰部的机动部队，始则左顾右盼，继而南调增援鼓浪屿，及至北半岛的攻击打响后，我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第九十一师虽然在局部付出了较大代价，但为赢得厦门战役全胜做出了贡献。

几十年后，时任第十兵团司令员的叶飞将军在《渡海登陆的成功一战》一文中，对于浴血鼓浪屿的勇士们给予了高度评价和赞扬：“我们的战士无愧于英雄称号，顽强战斗，直至全部壮烈捐躯，终于牵制了敌人，威慑了敌胆。战士们洒满鲜血的阵地，以后命名为：英雄烈士山。解放后，我每次去鼓浪屿，总要去凭吊一番，向烈士们表达敬意。”（题图为鼓浪屿英雄山的革命烈士墓）

（责任编辑：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