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李嵩《骷髅幻戏图》

2016-05-14 13:15孙亦悦
艺术科技 2016年6期
关键词:南宋风俗画

摘 要:《骷髅幻戏图》是南宋画家李嵩创作的一件传世风俗画作品,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本文在梳理前人研究基础上,与历史文化相结合,试图分析出《骷髅幻戏图》所包含的多重含义。

关键词:《骷髅幻戏图》;李嵩;南宋;风俗画

0 前言

宋代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经济文化高度发展的一个时期。随着商品经济、市民经济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口脱离农村进入城市。与之相伴,两宋的风俗人物画创作也进入了一个高峰。两宋风俗画旨在从不同角度表现市民的生存百态,深入展现当时的社会现状,受到了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普遍喜爱,同时在另一方面也促进了两宋风俗画的良性发展。本文所研究的南宋画家李嵩就曾绘制多幅风俗人物画,如《骷髅幻戏图》(图1)、《货郎图》(图2)等,都是兼具主观审美和客观写实特质的重要风俗人物画。

生与死是古今中外艺术史上历来关注和表现的主题。在《骷髅幻戏图》中大骷髅调控着小骷髅,旁边有年幼妇人在哺乳婴儿,表现生死的方式超越观者日常审美经验,形成一种强烈反差和视觉冲击,像这样引发观者对于生死思考的画作屈指可数。本文旨在从传统文本角度出发,与《骷髅幻戏图》结合,探寻骷髅、傀儡等的真实含义,进而把握画作的多重含义。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采用的图像学方式,是基于中国传统绘画中文化、文学和绘画紧密关联的“互文性”特征。在《骷髅幻戏图》中,架起文化与图像之间桥梁的是“骷髅”“傀儡”等意象。但是本文从各方面研究《骷髅幻戏图》,并不是要从历代学者的研究中梳理出一个解释去赋予《骷髅幻戏图》一个固定的阐释,而是试图从画家生平、时代风貌和历代诗文中寻找与本画相关的文化线索,尽可能去探索《骷髅幻戏图》背后可能存在的多重含义。

1 李嵩和《骷髅幻戏图》

1.1 三朝画师李嵩(生平、代表作、创作思想)

李嵩是南宋中期著名画家,所生活的时代政治腐败、军事孱弱但经济文化繁荣。《图绘宝鉴》中记载:“李嵩,钱塘人,少为木工,颇远神墨,后为李从训养子。工画人物道释,得从训遗意,尤长于界画。光宁理三朝画院待诏。”[1]李嵩多才多艺,所画题材非常广泛,技艺高超,“画工道释人物、鬼神杂画,傅彩精妙,高出流辈”。[2]他的绘画技巧属于细致工整一路,后人比之为钱选。李嵩创作的成品很多,有50多件作品被记录下来。李嵩重要画作有《货郎图》《骷髅幻戏图》《花篮图》《西湖图》《观潮图》等。其作大多是人物画,主要描绘下层劳动人民生活情景。

李嵩出身底层,他对农民本能的热爱,对农民生活疾苦抱有强烈同情心,都自然流露在其以表现农民生活为主题的绘画作品中。其作数量众多,且寓意深刻,曾被评价“李师最识农家趣”。清人厉鹗在《南宋院画录》就曾记载他表现农业生产的画作《服田图》:

一耘云:时雨既已降,良苗日怀新;去草如去恶,务令尽尘根;泥蟠任犊,膝行生浪纹;眷惟圣天子,傥亦思鸟耘。

二耘云:解衣日炙背,戴笠汗濡首;敢辞冒炎蒸,但欲去稂莠,壶浆与箪食;亭午来饷妇,要儿知稼穑,岂曰事携幼。

三耘云:农田亦甚劬,三复事耘耔;经年苦艰食,喜见芸薿薿;老农念一饱,对此生馋水,愿天均雨旸,满野如云委。[3]

图中着重表现农民的辛苦劳作,非深入田间者不能描绘得如此真实可感,其意义之深刻远非《耕织图》等歌颂太平之作所能比拟。又如,《春社图》描绘村落跳大神的场景:

村巫降神,人有拜跪及环坐,以饮联布障之。一丐者曳囊乞食,

其侧人与丐食,犬羣吠欲囓,丐抵以杖。有老人醉走,媪曳之而归。[3]

像这样的作品还有《春溪渡牛图》《四迷图》等,①这些作品同情民众、讽刺批评统治者,表现出李嵩对封建社会的各种现实有自己的情感态度和思想见解。而作为宫廷画家,李嵩能揭露现实社会愚昧和黑暗的一面,亦可见其胆识和勇气非常人所及。

欣赏李嵩遗留下来的绘画作品,可见其人物、山水、花鸟、楼阁无所不及,表现技法也百花齐放,其风俗画善用白描,花鸟画精工艳丽,山水画水墨氤氲,可谓丹青妙手,兼擅众长。只有仔细阅读李嵩众多传世作品,在读图中把握画家的情感旨趣和艺术风格,才能对李嵩独具一格的画作《骷髅幻戏图》展开切实而精微的研究。

1.2 骷髅幻戏之谜

1.2.1 简述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骷髅幻戏图》,又称为《骷髅图》《骷髅弄婴图》《骷髅戏弄悬丝傀儡图》。骷髅幻戏之名,大概出于楼钥《戏和三绝·傀儡》②

假合阴阳有此身,使形全在气和神。

王家幻戏犹坚固,线索休时尚木人。

《骷髅幻戏图》为绢本浅设色扇面。画面左侧署有李嵩的名款,虽然少数学者对此画作者产生怀疑,但是由于画面上李嵩的署名,此幅还是被认定为李嵩名下。在画面的左侧,一具大骷髅席地而坐,右腿蜷缩,左腿弓于地。其右手提着小骷髅傀儡作玩耍状。大骷髅身后有一年轻妇人正哺育着婴孩。女子身后是一座土台,土台上树立的板子写着“五里”二字。砖土台的左边,写有“李嵩”字样。大骷髅和妇人身前放置了一副货郎担,配有两屉箱笼,装有草席、雨伞、水壶等出行用具。画面右边画了一个小男孩正匍匐着爬向大骷髅,似要伸手抓住悬丝小傀儡玩偶,一个女孩在后面张开双臂要阻止他。可见婴童对傀儡玩偶并非害怕,而是非常喜爱。宋代市民文化繁荣,百戏伎艺种类尤其丰富多彩,鬼神、灵怪等形象被平民百姓广泛接受,其中有一些戏剧的道具也已变化成儿童们游戏的玩具。图中的傀儡可能也已经演化为儿童玩具的一种。

《骷髅幻戏图》采用边角构图模式,重心设于画面左下角,折射出南宋偏安一隅的社会现实。图中人物基本处于同一水平行线,彼此面对面站立,人物之间的动作互相照应,增添了画面的生动性和情境感。李嵩另一代表作《货郎图》构图方式与此相同,反映出李嵩对此构图方式的擅长。

两宋绘画讲求“格物致知”,写实工整的风格充溢在花鸟、山水、人物各类题材,宋徽宗之后更甚。李嵩在《骷髅幻戏图》中将线条描绘物象的写实性与传达自我情感的写意性交融在一起,使这幅画既具有工笔画的真实严谨,又不失写意画的自由灵动,而两具骷髅的存在更赋予画面以神秘色彩。

1.2.2 骷髅幻戏之谜

在李嵩的诸多绘画中,《骷髅幻戏图》是极为特殊的,不论是它所表现的场景还是其背后可能所蕴含的深意,都引发了各路学者对画作的研究探讨。但是在后世画史的著述中除了对于画面本身的记载,对于其含义大都未作说明。

如明人吴其珍在《书画记》中曾记载他所见的《骷髅图》:

画于澄心堂纸上,气色尚新。画一墩子,上题三字曰:五里墩。墩下坐一骷髅手提一小姑髅,旁有媍,乳婴儿于懐。又一婴儿,指着手上小骷髅,不知是何义意?识二字,曰,李嵩。余尝见有临摹本,诗堂上有张伯雨等数人题咏,皆为感歎之辞。

吴其珍所述与现在所见的《骷髅幻戏图》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在于吴其珍所见为纸本,“五里”二字为“五里墩”,而今为绢本。但是吴其珍只是简单叙述了其所见,对其意义并未探究和说明。由吴其珍所述“尝见有临摹本”,可知当时的这种绘画并不只有一幅,还另有临本传世。《孙氏画钞》就提及李嵩所画的另两幅与骷髅相关的作品《钱眼中坐骷髅》和《骷髅执扇》。③陈继儒在《妮古录》也有《骷髅幻戏图》的记载:

余有李嵩骷髅团扇绢靣,大骷髅提小骷髅戏,一妇人,妇人抱小儿乳之,下有货郎担皆零星百物可爱,又有一方绢爲休道人大癡题,金坛王肯堂见而爱之,遂以赠去。

吴来庭在《顾氏画谱》中对于李嵩及其《骷髅图》的描述:

李嵩,钱塘人,精工人物,佛像尤绝,观其骷髅图,必有所悟,能发本来面目意耳。

明代陈继儒在《太平清话》和《妮古录》中也记载了这幅画,但是都如上面一样只是对内容的记录并未对其深意进行探究。明代万历年间顾炳辑的《顾氏画谱》中记载了吴来庭《骷髅图》题跋:

李嵩精工人物、佛像,观其《骷髅图》,必有所悟,能发本来面目意耳。

提到观《骷髅图》“必有所悟”,但是并没有说清楚具体含义。清人陈撰在《玉几山房画外录》中记载顾景星题跋:

《骷髅弄婴图》,骷髅而衣冠者众见,粉黛而哺乳者已见,与儿弄摩侯罗亦骷髅者,日暮途远,顿息五更墩下者,道见也。与君披图复阿谁,见一切肉眼如是观。

这里仍然语焉不详,使人不明就里。需要注意的是,顾景星在这里所提及的摩侯罗指土塑或木制的偶人为,梵语音译又称“化生”“化身”,宋元时代为七夕乞巧之物,又为儿童玩具。[5]近代郑振铎、张珩、徐邦达主编的《宋人画册》中曾对这幅画作了文字说明:

此图生与死是那样强烈地对照着,我们画家的寓意是十分深刻的。

在这里就明确认为这幅画背后与生死这个主题有着强烈的联系。

以上所记载的《骷髅图》可能和现在人们见到的《骷髅幻戏图》在画面上有细微不同,但是内容基本相似。对于《骷髅幻戏图》的含义,研究者众说纷纭,现在主要归结为两种观点:一是认为此画属于风俗画,只是现实中傀儡戏的真实写照;二是认为画家受庄子道家思想和佛教思想影响,表现了佛道思想观念中的生死观。后面将进一步具体阐述。

2 《骷髅幻戏图》含义探究

2.1 悲欢之线

廖奔先生在《〈骷髅幻戏图〉与傀儡戏》一文中认为,南宋画家李嵩的《骷髅幻戏图》是描摹悬丝傀儡演出场景。在中国历史上,傀儡戏起初是一种宗教意味浓厚的早期宗教仪式,被认为能消灾祈福、敬神除煞。刘昭注《续后汉书——五行志》引《风俗通》云:“时京师宾婚嘉会皆作魁碼。酒酣之后,续以挽歌。魁碼丧家之乐;挽歌,执紼相偶和之者。”由此可知,最初的傀儡就是木偶人,能跳跃,用以招魂送孤,后又成为婚丧嫁娶仪式上皆宜的表演节目,逐渐发展成后来故事情节完整的傀儡戏。至唐,段安节在《乐府杂录》“傀儡子”条有关于傀儡的记载。流转到宋代,傀儡戏已经发展成为一种流行的“骷髅戏”和悬丝傀儡戏。鬼神形象在宋代百戏中经常出现,骷髅形象对当时观众而言也并不陌生,前面所提到的顾景星题跋中的摩侯罗(小骷髅)就是一种偶人玩具。悬丝傀儡演出的兴盛时期在宋代,演出活动在都市瓦舍里常年都有,并产生了一批演艺人。诗人刘克庄《闻祥应庙优戏甚盛》诗二首之一,描写了他在村中神庙观看演出悬丝傀儡戏时情景:“空巷无人尽出嬉,烛光过似放灯时,山中一老眠初觉,棚上渚君闲未知,游女归來寻坠再,邻翁看罢感牵丝,可怜朴散非渠罪,薄俗如今记偃师”。除去《骷髅幻戏图》、宋朝《傀儡婴戏图》、清代陈字的《婴戏图》多幅画作都描写过类似傀儡戏场景。众多诗文和出土文物也都反映出当时孩子们对傀儡戏兴趣浓厚,傀儡也成为孩子们非常喜欢的玩具。

不过在傀儡剧中,再逼真的人偶仍然是一具不能自由活动、没有意识和思想的傀儡。在葬礼祭祀中的悲戚哀伤、在节庆时的滑稽凑趣,这些人生中的大喜大悲都集于傀儡一身,而它们所表达的都是提线人的悲欢情怀,无关傀儡。廖奔先生认为李嵩《骷髅幻戏图》是用傀儡来表现人生的倏忽幻灭,感叹命运身不由己,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掌控,借傀儡戏来抒发人生无奈无助之感。梁键的《咏木老人》诗:“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宋代黄庭坚有诗曰:“万般尽被鬼神戏,看取人间傀儡棚。烦恼自无安脚处,从他鼓笛弄浮生”,元人姬翼有一首《鹤妈天》小令说:“造物儿童作剧狂,悬丝傀儡戏当场,般(搬)神弄鬼翻腾用,走骨行尸昼夜忙”,这些记载不约而同以傀儡来寓意人生的无奈,具有深层次的人生哲理。

几千年来的朝代更迭,人们生死不过一瞬间。人世间许多无奈,而我们有时候与人偶何等相似。

2.2 生死之原

除去傀儡这一元素,《骷髅幻戏图》令人瞩目的另一神秘元素便是“骷髅”。中国文献中出现有关骷髅哲理的阐释,最早见于《庄子——至乐》:

庄子之楚,见空骷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骷髅,枕而卧。

夜半,骷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骷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骷髅深矉蹙,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庄子作为悲观厌世的道家代表人物,其思想影响深远。《庄子——至乐》中厌弃现世、向往彼生的生死观对后世文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在文人仕途蹭蹬之时。战国以来,历代“骷髅赞”之类的作品就是对于庄子思想的承袭,如东汉张衡的《骷髅赋》几乎是庄子的翻版,借骷髅抒发一种乐死悲生的观念:

《骷髅赋》

张平子将游目于九野,观化乎八方。星回日运,凤举龙骧。南游赤野,北陟幽乡。西经昧谷,东极扶桑。于是季秋之辰,微风起凉。联回轩驾,左翔右昂。步马于畴阜,逍遥乎陵冈。顾见骷髅,委于路旁。下居淤壤,上负玄霜。平子怅然而问之曰:“子将并粮推命以夭逝乎?本丧此土,流迁来乎?为是上智,为是下愚?为是女人,为是丈夫?”于是肃然有灵,但闻神响,不见其形。答曰:“吾,宋人也。姓庄名周,游心方外,不能自修寿命终极,来此玄幽。公子何以问之?”对曰:“我欲告之于五岳,祷之于神。起子素骨,反子四肢。取耳北坎,求目南离。使东震献足,西坤援腹。五内皆还,六神尽复。子欲之不乎?”骷髅曰:“公子之言殊难也。死为休息,生为役劳。冬水之凝,何如春冰之消?荣位在身,不亦轻于尘毛?飞风曜景,秉尺持刀。巢、许所耻,伯成所逃。况我已化,与道逍遥。离朱不能见,子野不能听。尧舜不能赏,桀纣不能刑。虎豹不 能害,剑戟不能伤。与阴阳同其流,与元气合其朴。以造化为父母,以天地为床褥。以雷电为鼓扇,以日月为灯烛。以云汉为川池,以星宿为珠玉。合体自然,无情无欲。澄之不清,浑之不浊。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于是言卒响绝,神光除灭。顾盼发轸,乃命仆夫,假之以缟巾,衾之以玄尘,为之伤涕,酹于路滨。

三国曹植《骷髅说》、晋代吕安《骷髅赋》,其思想亦源于《庄子——至乐》。宋代以后,文人创作与民间的文艺作品中频繁出现以骷髅为代表的乐死悲生、不为名利色相所动的警世主题。黄庭坚就曾经写过一首《骷髅赞》:

黄沙枯骷髅,本是桃李面。

如今不忍看,当時恨不见。

业风相鼓击,美目巧笑倩。

无脚又无眼,看便成一片。

这些作品一脉相承,与骷髅对话,感叹死亡,既是对庄子思想的传承,也吸收了佛教的思想。骷髅无皮无肉,空有人死之后的骨架,给人们强烈的视觉感官刺激,直指生命本质。但是骷髅也不尽是对生命的厌恶,更多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不可得。李嵩出身贫寒,历经南宋三朝。当时朝局混乱,南宋偏安一隅,百姓生活困苦不堪,李嵩绘此图也可能是在当时时局下的有感而发。

《骷髅幻戏图》也有可能受到了全真教和佛教的影响。

道教创始人在《画骷髅警马枉》为“骷髅”作了另一种解释:

“堪叹人人忧里愁,我今须画骷髅,生前只会贪冤业,不到如斯不肯休。

为人须悟尘劳泊,清静真心真物,夺得画龙口内珠,便教走入昆企窟。”

在此处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王重阳希望用“骷髅”教化弟子、警点世人。元人黄公望的题跋散曲《醉中天》: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光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识破个羞哪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

这首曲子写于元至正十四年(1354年),当年黄公望(1269~1354)弃世而归。黄公望在世时曾被诬入狱,出狱后亲佛信道,最终选择全真教,与金篷头、莫月鼎、冷启敬、张三丰等为师友。佛教中也有《布袋回头看骷髅》等画。宋代开始流行一种观点,认为布袋和尚为弥勒转世,布袋和尚和骷髅的结合,正寓意骷髅和布袋一样为人外在之皮囊,无需看重。结合具体的时间和背景,可见《骷髅幻戏图》与佛道都有着密切的联系。

3 结语

近现代人类学家研究证实,在世界各地原始部族中普遍存在着头颅骨崇拜现象。而在我国佛教壁画和石刻艺术中存在的骷髅图像,则是随着佛教东传而进入东土,具有明确的宗教象征意义。南宋画家李嵩画作《骷髅幻戏图》打破了人们的日常审美经验,画面中骷髅穿衣戴帽,手提悬丝傀儡,和怀抱幼儿的鲜妍娇美少妇、活泼稚气的童男童女游戏一处。画面离奇怪异,寓意神秘荒诞,历来为玩家所珍蔵,也总是令人迷惑探究。

骷髅最初是指干枯无肉的头骨或全副骨豁,与“鬼”“俑”都密切相关,其涵义是灵魂不灭、纪念祖先。先秦庄周认为“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气”(《庄子·知北游》),视生死为自然。寓言故事“庄子叹骷髅”出自《庄子——至乐》,于战国时期“骷髅”的故事已基本成型,经过不断地流传和改编,对后世政治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梳理汉末张衡的《骷髅赋》与魏晋时期曹植的《骷髅说》等后世为数众多的骷髅之作,可以见出“骷髅”的寓意从庄子“乐死悲生”的生命观到后人政治命运中“叹死悲生”生命观的转变。南宋烽烟四起,天灾肆虐,民不聊生,因此导致尸横遍野,人口急剧下降。乐生悲死本为人生本能,一旦生存悲于死亡,人只有到彼世寻找极乐。佛教亦作如是观,佛教中有一实践修行曰白骨观,其意在于灭绝对色相的贪恋。李嵩出身底层,感时伤事而又回天无力,才画出如此真实而又如此鬼魅的画作。大骷髅操纵小骷髅的表演情景,引发研究者联想到另一个主题关键词“傀儡”。悬丝傀儡之戏其时流行甚广,在诗文画作中数见不鲜。傀儡之意甚明,引人命运无法自控,由外物操纵之无奈感。南宋偏安一隅,无力北伐,李嵩一芥文士,个人力量如此卑微,万千感怀只能融于笔端。

笔者认为《骷髅幻戏图》是现实与宗教的交错,是画者感受与当时时代的结合,亦真亦幻,真幻相融,非凡俗可比。由上分析可知,李嵩《骷髅幻戏图》既如《货郎图》一样用高超的写实手法直接描摹现实,为后人研究其时的风俗人情提供了重要的真实图像材料;另一方面,画作中两个重要而特殊的意象“骷髅”和“傀儡”又使其比一般的风俗画增加了更耐人寻味的人生深义。

注释:①虽然很多人认为《货郎图》也是李嵩表现底层人民的重要画作,但是据《乐事还同万众心—<货郎图>解读》考证,认为《货郎图》可能是在宫廷元宵节的时令绘画,并不是底层人民的真实写照,在此就不列入。

②楼钥,南宋大臣、文学家。

③孙凤《孙氏画钞》卷二:題李嵩畫《錢眼中坐骷髏》:塵世冥迷鮮克有知丹青其狀可以寤疑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嗜物不衰顧青草之委骨知姓字之為誰錢眼中堪咲堪悲笑則咲萬般將不厺悲則悲其惟有業相随今觀汝之遺醜覺今是而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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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亦悦,就读于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国画专业,研究方向: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画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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