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艺术探赏

2016-05-14 14:02杨春艳
文学教育 2016年5期
关键词:春江花月夜

内容摘要: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广为传颂的诗作精品,近代学者闻一多更是誉之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本文采用细读法,从音韵、构篇、意象三方面发掘出该诗具有平仄交错、音声相和的和谐音韵,多视角、双重时空镶嵌的精巧构篇及凝炼丰富的类型化意象。

关键词:《春江花月夜》 音声相和 双重时空 类型化意象

《春江花月夜》千百年来无数读者为之动容,被其倾倒。其作者张若虚,存诗仅2首,凭借此诗跻身唐代优秀诗人序列,堪称“孤篇横绝,竟为大家”。近代,著名学者闻一多先生更是誉之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现当代,依托该诗改编创作的国画、乐曲亦层出不穷。

《春江花月夜》属旧体乐府,诗人突破窠臼,拟题而作。开篇围绕春、江、花、月、夜诸物象,勾画出一幅富于生机、空灵幽美的月夜图景;继而望月问月,融入诗人情韵哲思,明月千里寄相思,推想月夜中多少相思离情;最后回归眼前,月亮西沉天之将明,一切归于静谧。全诗给予了读者丰富的情感体验和无尽的遐思怀想。本文试着抽丝剥茧,理清该诗表达技巧,试图探寻其经久不衰广为传颂的内在密码。

一.音韵和谐——平仄交错、音声相和

诗、歌同源,诗是案头化的歌,歌是唱出来的诗。中国古典诗歌一贯追求韵律规整,诗歌发展到南朝齐梁间沈约提出“四声八病”说,继而于唐代形成格律诗,确立了包括平仄、押韵在内的一套严密的韵律规范。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成诗于初唐,处于格律诗草创定型期。用韵方面,与格律诗规则有相通之处。

全诗三十六句,四句一转韵,共换九韵。每韵韵脚依次如下:平、生、明(平声庚韵),甸、霰、见(仄声霰韵),沉、轮、人(平声真韵),已、似、水(仄声纸韵),悠、愁、楼(平声尤韵),徊、台、来(平声灰韵),闻、君、纹(平声文韵),花、家、斜(平声麻韵),雾、路、树(仄声遇韵)。[1]某种程度上,该诗可看作由九首七绝连缀而成。

1.平仄交错,高低起伏,吟诵之,悦耳动听。前四韵平仄交错,中四韵全为平声,末一韵仄声收尾。通篇平仄相间,交错频率前密后疏,仿佛一首小提琴曲,舒缓悠扬。

2.音声相和,音韵节奏与意义层进同步。前四句拟题写景,由远及近,有俯看,有抬首,视角多变换,音韵有起伏,充分展现出春、江、花、月、夜的静谧景致。中四句由月亮联想到人世间的离情别绪,聚焦于“明月楼”之思妇,其相思是一贯地柔弱、隐忍、和缓,音韵上一律用舒缓的平声。末尾处,月亮西沉,帷幕将合,发出最后的诘问,情绪小幅激荡,选用仄声收尾。

二.构篇精巧——双重时空、多视角

《春江花月夜》是一首优美的长篇抒情诗,布局构篇十分精巧,呈双重时空镶嵌模式。

1.外时空层次——涵盖诗篇的前半部分和末尾处。暮春望日,“我”于江畔的所见所想。“皎皎空中孤月轮”可断定时间为农历十五或十六月圆之夜。开篇“海上明月共潮生”,明月初升冒出水平线,结尾处“斜月沉沉”、“落月摇情”,月亮西沉入江树。根据月相规律,满月之时,月亮与太阳出没时间相对,此起彼伏。由此可推测出“我”漫步江畔的具体时段,应是傍晚至下半夜间的四五时辰。因何独步江畔呢?或许有愁绪,或许为月夜美景所召唤,或许……我们不得而知。诗人依次呈现江、月、花之情态。花是春的主角,月是夜的精灵。花与月,暗含春与夜。春、江、花、月、夜,诗题所含五象齐全了。其实,五象之外,还应有人——“我”。毕竟一切都是“我”之所见。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信步远眺,摹写出江与月的情状。一轮圆月跃出水面,清冷的月光播撒向江面,月光与水波交织,绵延无际。“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驻足俯首,看到了朦胧月光中脚下并不明朗的团团花垫,感受到来自江面飘忽弥散的轻柔水汽,推想出沙汀上净无泥的茫茫白沙。多温柔的月,多静谧的夜,多迷人的景。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抬头望天,明月高悬,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此时寂寥无人,笼罩四野与吾对视的就是这一轮圆月。“我”看着她,她照着“我”。多么奇妙的相遇,多么神奇的瞬间!这相遇,这瞬间,是“我”与她独有的吗?是宇宙洪荒中的第一次吗?显然不是。那么,月与人美妙的初次相遇究竟发生何时,又落在了何人之身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不去想,不必问,答案已淹没于时间的长河中。古已有之,将来亦会反复呈现。没有第一,也无所谓唯一,唯有轮回。此处极富禅意。高悬的圆月真是在等待谁吗?没有。长江之水不舍昼夜地奔腾流淌,为的是奔向某个目的地吗?不是。月亮也好,流水也罢,都似拈花微笑,都是独我地冷眼旁观着人世间反复上演的离情别绪、悲欢离合。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月亮西沉,天快亮了。“我”所牵挂的“明月楼”、“扁舟子”,再会!“嗟余听鼓应官去”,被这月夜勾起的所有飘忽的思绪和柔情都须暂时收起。一切戛然而止,给人无尽遐思。

2.内时空层次——夜半时分,“明月楼”里思妇的活动和怀想。这全是“我”发挥想象,推想出来的时空和画面。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明月楼”中思妇孤单影只,夜不能寐,对镜枯坐,月亮透过窗子洒在铜镜上,映照出无绪的面庞。“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思妇索性起身卷帘出户,往水边浆洗衣裳,月光亦紧随其身。坐也随,走也追,挥之不去。月圆人不圆,月光撩拨、刺痛着思妇。“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既然挥之不去,索性与月相量。希望能在月亮的光照下,让鱼雁作信使,为其传达相思之情。只可惜鱼雁受助,愿景落空。“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浆洗衣裳,凝眸流水,忆起了昨夜梦境,梦里落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怕伊变心。春暮花落,美人迟暮,怕吾老去。思念的人儿啊,何时才能重回吾身旁。没有答案,唯有流水落花,唯有月沉西天。

3.多视角。诗的前半部采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2],通过“我”的视角,摹写江畔所见所想。描绘真切,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诗的后半部分主要运用第三人称限制视角,以“明月楼”之思妇口吻,传达出月圆人缺的无奈与惆怅。通过思妇的自我呈现,有动作有细节,令人感同身受,备受感染。诗歌中间衔接及末尾处,选用第三人称非限制视角,以全知全能口吻,追问感叹人世间普遍的困顿和惆怅,仿佛一位智者传达宇宙真谛,提升了诗歌思辨意蕴。

三.类型化意象——凝炼、深广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在诗歌源远流长的传承中,形成了一系列类型化意象,甚至意象原型。这些类型化意象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集体情感,具有典型性和象征性,足够以一当十。诗歌中融入类型化意象,往往事半功倍,能使诗歌既凝炼又深广。该诗采用了诸多类型化意象,下面分三类予以辨析。

1.借代型——扁舟子、明月楼、青枫浦、碣石、潇湘。扁舟子,用所乘坐之舟借代游子。“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曹植《七哀诗》)明月楼,用所居之阁楼借代思妇。“泛舟漂泊”和“独守高楼”的典型特征,显然比具体的某男某女更具普遍性和代表性。“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楚辞·招魂》)“送美人兮南浦。”(《九歌·河伯》)青枫浦,代指离别之地。“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曹操《观沧海》)碣石代指北方,潇湘代指南方。碣石、潇湘,一南一北,天各一方。上述人名、地名皆非确指,都为类型化名称,使诗歌表达更形象,内涵更普遍。

2.语带双关——鸿雁、鱼龙。“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鸿雁、鱼龙既是实体的空中飞舞之大雁、水中跳跃之鱼儿,又是具有功性客体,能作信使的鱼、雁。“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作为传信的使者,鸿雁飞不出月光,鱼龙跃不出水波,相思无法传达。

3.最核心的类型化意象——满月。月亮是此诗的核心意象,也是中国诗人千百年来吟咏之对象。意蕴一,月光幽静之美。月球不发光,不发热,完全反射日光。月光清冷,素有“冷月”、“清辉”之称。月色清冷、静谧,给夜以沉静、温柔。“海上生明月”、“海上明月共潮生”,月出水面。诗的开篇描绘了月光笼罩下江流涌动、花石静伫、人月共享的静谧幽美画卷。意蕴二,月亮永恒之在。“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人事更迭,一代代,一年年。月亮却永远的东升西落,圆了又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月亮并不等待谁,只是独我地运行,不为人事纷扰所左右,静静地高悬中天。“波心荡,冷月无声”中有过类似的感叹。“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中有过同样的吟唱。意蕴三,圆月离情之哀。“举头望明月”,“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十五的满月犹如圆盘。然而月圆人缺,使人不由心生相思。

上述三方面正好契合闻一多先生倡导的“三美”原则,即音乐美——音韵和谐,建筑美——构篇精巧,绘画美——类型化意象,诗歌形象越发凝炼深广。

参考文献

[1]俞平伯等撰写.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

[2]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作者介绍:杨春艳,湖北财税职业学院公共课部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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